虞子钰捧着一篮子红绿斑驳的饼子榴从河边走来,篮子还在滴水,将她水青衣摆浸湿成墨绿色了。
尚洺放下手中的烤架,过去接她,轻声怨道:“都说让我洗了,你还自己去弄,衣服都湿了。”
捻字造句间,早已没有主仆之分,亲密得叫李奉牙根发酸。
他擎开半人高的蒲草,眉尾掀起,冷笑道:“娘子好大的兴致。不过有些人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跟在主子身边仗势倚情,没几日便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刻薄尖酸的语气如惊鸟腾起,虞子钰、尚洺、尚源都看了过去。虞子钰眉间微蹙,拉下脸来,闷声没好气道:“李既演,你又来干什么?”
“我若是不来,不正好成全了你们。”
虞子钰步子蹭蹭往前迈,坐到火堆旁摆弄烤架,橘黄明亮的火焰盈盈映射在她脸上,光亮与阴影一闪一闪跳跃在她白净面庞上。
她无所谓地摇头,“阴阳怪气,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奉跨步走来,脊背绷得挺直,河滩上干枯的草叶在鞋底发出清脆的响声,“李既演愿意委曲求全,我可受不了这种气。一个奴才也敢勾搭主子,好不要脸。”
“你是李奉?”虞子钰抬起脸,迎面盯视他黑漆漆的瞳眸,只是觑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你说话放尊重些,我今日高兴,可不想教训你。”
“教训我?”李奉的傲气很快消融于袅袅烟气中,有些失控地指着尚洺,“你要为了他来教训我?”
虞子钰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他站到虞子钰身侧,闻着浓香馥郁的烤鱼味,暂时移开话题,“在这荒山野岭烤鱼吃,是谁出的馊主意,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我出的主意,怎么了?”
李奉张天的气焰到底还是没撑起来。
蹲在虞子钰身边,拉起她的手,不停摸她手背,“宝贝儿,家里人到底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宁愿在这种地方烤鱼吃,也不愿回家舒舒服服地吃。”
“你想多了,在这里烤鱼吃多好玩啊,钓完就烤着吃,多新鲜。”虞子钰举起木叉,将烤得焦黄的鱼凑到李奉跟前,“你闻一闻,香不香?”
“香。”看她笑得率真,李奉也不好扰她的兴致,接过木叉重新放回烤架上,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在她脸颊亲了又亲,“真喜欢你,我家媳妇儿可真能干。”
“要不你辞官,以后陪我钓鱼吧,咱们游走四方,以天为被地为庐,看遍世间美景。”虞子钰搂着他的脖子,提议道。
李奉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好,都听娘子的,以后咱们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
他是个不要脸皮的,轻佻得很,把虞子钰紧紧箍在怀里,近近地朝她伸出半寸舌尖,卖娇煽惑,“鱼还没熟呢,吃一吃夫君的舌头。”
“不要脸,还有人呢。”
虞子钰拿起一颗石榴,剥开皮壳,里头果粒饱满,通红诱人。
她捻出几颗饱润的果粒,贴在李奉唇上碾,朱红汁水迸出,把他的薄唇染得红红,得意地开怀大笑,“夫君,你的嘴巴红红的,什么时候涂的胭脂呀?”
李奉一路过来的燥气,在她的滑稽逗笑中溃不成军。舔净甜津的果汁,径直吃上虞子钰的嘴,呼吸沉沉,嗓子里隐隐流出难耐低哑的哼声,亲得难舍难分。
尚洺和尚源刻意别过脸,当做看不到。
见尚洺折柴时,力度极大,尚源明白同伴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意,拍拍他肩头提醒:“早跟你说了,别动这种歪心思,到头来苦的是自己,咱家姑爷有多嘚瑟,你又不是不知道。”
尚洺半晌不动声,确实是他过于得意忘形,没有自知之明。
虞子钰只是将他当成贴身侍卫而已,他不该抱有这样的心思,即使她牵过他的手,即使她穿过他的衣物,即使同骑一匹马时,她靠过他的怀中......
“你还好吧?”尚源推了推他。
“无事。”
尚洺默默折好枯柴,又去翻弄火堆上的烤鱼,暗暗瞧了一眼偎偎依依的李奉和虞子钰。李奉还在亲她,虞子钰半推半就,在他怀里跟他打闹,俨然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小姐,鱼烤好了。”尚洺低声道。
李奉一记不善目光冷冷扫过,恃宠而骄,得意张扬,“烤好了就取来啊,难道还让小姐自己动手吗?”
虞子钰从他怀里挣出,还是坐在他腿上,但分开了些,手往他左脸上轻轻拍了拍,“你很嚣张嘛李奉,我的人,何时轮到你打骂了?”
“你的人?你的什么人啊,我骂他了吗,让他处理烤鱼而已。”李奉也有点儿不服气。
“就是不准你骂他们两个,他们是我的钓友。”
李奉:“那他们骂我呢?”
“他们不会骂人,他们品行端正,比你好多了。”虞子钰一本正经道。
李奉自讨没趣,埋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好,夫君错了,再也不敢了,娘子原谅我。”
“这还差不多。”
有了李奉缠着,虞子钰吃完烤鱼便收工回去。
夜里李奉缠得紧,小狗似的在她身上拱,活像要发情。虞子钰觉得李奉是最不要脸的,为了求欢什么话都说,什么事儿都做,跪在床下亲她的脚,两眼巴巴地看着他。
直到她可怜他了,才让他上床,给他点甜头
“媳妇儿,我可真喜欢你,以后你别带尚洺和尚源出去了,我明日就辞官,日日陪你出去玩。”他扑上来,咬开虞子钰的衣领。
“不,还要带他们,他们懂事得很呢,是我的得力干将。”
“我也是得力干将,娘子干我吧。”
烛光一圈圈晃荡,垂落的床帐摇个不停,屋外万籁俱静,屋内琴瑟和鸣。
一场云歇雨收,虞子钰睡着了,李奉轻轻咬她耳朵,“娘子,娘子,你睡了?”
没动静——
李奉笑得邪肆,他才是虞子钰正儿八经的夫君,李既演那个窝囊废不敢干的事儿,还得他出手才行。这个家若是没有他,估计得散了。
他悄无声息穿好衣物,轻手轻脚离开屋子,踩着月光往后院侍卫的营舍而去,步伐潇洒恣意。寻至尚洺所住的四人屋,在廊下喊话:“尚洺,出来,本将军有事要吩咐你。”
常年训练有素,尚洺很快携着剑出来,拱手施礼:“姑爷。”
李奉都懒得看他,将他领至簇拥开放的牵牛花花架后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把玩手上的白玉扳指,幽幽道:“尚洺,你最近很嚣张啊。”
◎完蛋了◎
尚洺低头缄口不言, 他弄不太懂李既演和李奉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虞子钰提及过,李既演患有癔症,身体里有两个人。
他只是知道, 同李既演比起来, 李奉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蛮横矫情, 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没本事还喜欢托大,品行有待考究。
可似乎虞子钰还偏偏喜欢李奉这调性, 即便李奉肆意妄为, 她也装瞎。
“问你话呢, 哑巴了?”
李奉眯起眼,幽深黑眸流出不好惹的气息, 阴恻恻的, 活像恶贯满盈的恶毒主人在睚眦必报, 蓄意为难家仆。
“属下不敢。”冷阴的沉默后,尚洺不急不缓吐出几个字。
李奉眼底的醋意妒意涌动狂发,低低冷哼,“不敢,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仗着自己脸皮有几分俏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勾搭主子, 贱人。”
尚洺不再回话。
李奉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广袖, 下巴抬起,傲气邪妄,“明日你去左龙武军处报道, 日后在我手下做事。”
尚洺不与他争辩, 李奉这个人蛮不讲理, 跟他阐明讲理不过是徒劳。
且他也不可能会听李奉的调遣,他原在公主手下效力,后来被调来虞府,听从虞凝英的吩咐,当任虞子钰的贴身侍卫。
于情于理,不管是李既演亦或李奉,都没资格调派他。
“听到了没,明早收拾好东西,我亲自押你去军营,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尚洺木然颔首:“是,将军。”
“行了,回去吧。”
李奉抱臂大步往回走,觉得自己技高一筹,锋不可当。三言两语摆出正夫的气场,便叫这小白脸战战兢兢,如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
他风风光光折返卧房,褪下外衫,扑上床把虞子钰揉到自己怀里,捏着她的脸亲出声响来,“我的好媳妇,好娘子,夫君疼死你了,爱你爱得要死。”
虞子钰睡得正香,好梦被李奉搅断,睁开眼不满地要打他,“你发疯啊,滚开。”
李奉赶紧把她搂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哄她,“是夫君不好,宝宝快快睡觉吧。”
虞子钰闭上眼睛,再也没出声。
翌日,李既演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李奉解决了尚洺的事儿没有,乏累摸索腰间,找到李奉留下的字条,一竖狂放的草书:“已处理,照顾好娘子。”
他刚看完字条,虞子钰怒气冲冲的声音破入屋内,“李奉,你好大的胆子,不知天高地厚!你有何资格调派尚洺,他是我的侍卫。”
李既演捏捏眉心,掀开被子,正欲穿鞋。
虞子钰冲进来:“你昨晚去找尚洺了?”
“是李奉,不是我。”李既演赶紧表明身份,绝不替李奉黑背锅。
虞子钰不吃这套:“什么李奉李既演,我看就是你给自己开脱的借口,李奉也是你身体里出来的,他做的事情,你也得担责!”
“行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既演拉她的手,在她手背亲了亲。
“尚洺说,昨晚你去找他了,要调他去军营。”
李既演委屈巴巴看着她,“不是我,是李奉,我没有做错事情。”
“反正就是你,尚洺是我的侍卫,他得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你不能对他指手画脚,不能赶走他。”
虞子钰对自己的物品有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占有欲,尚洺是她的人,谁也不能染指,李既演和李奉也是她的人,也得听话。
李既演拉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那我吃醋怎么办,你对他那么好,我心里难受。”
虞子钰点点他脑门,一句安慰也没有,只是发号施令:“不准吃醋,不准难受,我要你开开心心的,每天都开心,像我一样开心。”
“可你把心分给别人了,我开心不起来。”
虞子钰丧起脸,垂头萎靡不振,额头重重磕在他肩膀,几根指尖揪着他的领口,扭拧出残花印子,不管不顾地强硬道:“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不准你不开心,你必须每天对我笑脸相迎。”
含怨说完,又抬起头来。
她两只手按住李既演的嘴角往两边扯,压开滑稽的笑脸,“就是这样,我要你每天都笑。”
李既演牵强地荡开笑意:“好,为夫遵命,每天都笑给我的宝贝看。”
虞子钰的烦闷一扫而光,捧着他的脸,左右脸颊印上柔软的吻,“这才对,我虞子钰的男人最听话了。好了,你的漂亮娘子要出去钓鱼了,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不许不开心。”
她从男人腿上跳下,一溜烟飞出屋子,雀跃地去找尚洺。
“我们去钓鱼吧,我已经教训李既演了,他赶不走你,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尚洺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虞子钰的爱恋,他那点心事本就见不得光。不敢,也不能和李既演争,只想默默守护她,一辈子做她的侍卫。
“好,走吧,去钓鱼。”他提起钓具,迎着虞子钰往前走。
尚源在后方摇摇头,也跟在后面。
李既演原本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也就过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越是忍让越是煎熬。他和虞子钰在一起还不到一年,炙热的情愫每日只增不减,远远没达到细水长流的温吞。
他想,或许再过个十年,等年轻的燥气消退,他变得更沉稳,也许那个时候他可以一叶蔽目搪塞自己,容许虞子钰摇摆于红杏枝头。
可现在不行。
现在他对虞子钰的爱过于热烈,容不得半点沙子,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表述自己对虞子钰的渴望。
几日后,虞子钰钓鱼的热情消退了些,也去钓,不过午后就回来了。她也没钓到多少鱼,钓到小的都会放生,大的才带回家。
她精力出奇旺盛,开始打算养鱼。
虞府后院花圃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池塘,她跑去折腾母亲,“娘,我要在池塘里养鱼,您就答应我吧,我真的想养鱼。”
虞凝英是个雅致极高的人,府上的楼台亭榭,院落雅舍,假山花草,池塘雨亭都是她构筑打样。整个虞府飞阁流丹,雕甍画栋如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一方小池塘都是用从金陵运来的白大理石砌成。
她实在是舍不得让虞子钰作乱。
在她肩头揉了揉道:“池子也有鱼啊,那么好看的锦鲤,你好好养着呗。”
虞子钰扯她袖子撒娇:“不要锦鲤,我要养草鱼,虾,还有田螺。娘,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真的想养。”
“那娘重新给你找个池子好不好,找个大的,你想养什么都行。”
赵天钧在一旁道:“她想养就养呗,把池子给她吧,她都要哭了,多可怜。”
“娘,我真的要哭了,我就想在家里养,把池子给我吧。”虞子钰惯会撒娇,虞凝英又疼她,最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同意了。
虞子钰乐开了花,自己撸起袖子上阵,带上尚洺和尚源先去清理池中花草。
池子里分成几块,养着芙蓉莲、碗莲、睡莲、还有水丁香,每一样花卉都是虞凝英精挑细选出来的。虞子钰放了满池子的水,花儿全拔了,要把这里弄成专门养鱼养虾的鱼塘。
碗莲花期六月到九月,虞府的花养护得好。眼下十月份了,还有几株碗莲摇摇曳曳未凋零,在池中开得粉白,娇媚醉色。
虞子钰摘下一朵绽得艳丽的莲花,别在尚洺耳上,自己捂着嘴笑:“簪花郎,这样你就成簪花郎了。”
尚洺笑而不语,取下花朵,柄杆捻在指尖,又别到她歪斜的云鬓。
尚源在一旁卷起裤腿,狂撸翠绿荷叶,不经意间瞥见垂柳后边的李既演,条条绿绦之下映得李既演神色更加昏暗。
他不想看到虞子钰和李既演争吵,忙忙头凑过来故意道:“小姐,怎么只给尚洺簪花,我呢,我也要。”
虞子钰灿然一笑,莲花摘下,塞到他领口,“给你,别在胸口上,你就成新郎官了。”
“嘿嘿,我不当新郎官,我只当小姐最得力的侍卫,守本分得很呢。”最后的守本分三个字咬得极重,暗自提醒尚洺,要适可而止摆成自己的位置。
说完,他再觑视垂柳后方,李既演已不见了踪影。
李既演回了将军府。
他想,或许该找个清净的地方疗慰自己的心伤,去外面散散心,不再看虞子钰和尚洺眉目传情,眼不见心不烦。
李方廉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黄文敕牒,见李既演屋门半掩,经过廊下时探过头唤道:“既演,你回来了?”
李既演仰躺在床上黯然伤神,听到声响,惊坐起慌忙回话:“是的,父亲。”
李方廉推门而入:“你不去虞府陪虞子钰玩?”
“她不带我玩。”李既演嘀咕了一句,从床上下来扶正衣领,“父亲,这敕牒是?皇上有吩咐吗。”
李方廉没正面回话,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你眼睛怎么红了?”。
李既演别过脸,不让他看,“无事。”
“你大白天在屋里躺着作甚,眼睛都睡红了,我一天到晚忙得要死,也不知道帮帮我。 ”李方廉抱怨几句,打开手中敕牒,“突厥可汗来朝觐,已经到秦州了,皇上命我带一队人马去接他们呢。”
他催着李既演:“你现在去军营,挑选两百名骑兵,要高大威武,长得俊俏些。马也要健马,漂漂亮亮的,我明日得整装齐发去接突厥可汗。”
“嗯,知道了。”
李既演去了军营,依令挑选出两百名威风凛凛的精兵,下发崭新戎装,叫他们整理好军容,明日随李方廉去接人。
天黑后,李既演离开军营,在通向虞府和将军府的岔道口凝眸遥视,竟不知该如何选择,今晚究竟要去哪里睡。
想了一番,鞋尖还是不可控地转向虞府。
屋里不见人影,他又往后院的池塘去。
虞子钰还带着尚洺尚源掌灯清理池塘,忙得团团转。仿佛她就靠这个鱼塘谋生,不把鱼养好,一整个虞家就要跟着她饿肚子似的。
她也不使唤其他家丁,自己领着尚洺尚源忙碌,裤腿卷高在池里拔草,活像田间的老农。
李既演站到岸处,蹲下来道:“就不能明日再挖吗,也不着急这一刻。”
虞子钰头也不抬,铲出一条半臂长的泥藕,奋力扔到岸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不能懒,一打算好了就得动手。”
李既演脱下外衫,也打算下去帮她,却被她阻拦:“你别下来了,这儿水冷得很,你也不会弄,别下来。”
“你关心我呀?”虞子钰难得的体恤,李既演受用不已,胸口暖意股股流涌,说话都变娇了。
“我何时不关心你。”虞子钰继续干活,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你吃饭了没,我去给你煮点吃的。”李既演探过身子,大手掰过她的脑袋,在满是泥水的脸上亲了亲。
“嗯,去吧。”
李既演到了厨房,府里人都吃过饭了,厨娘已经收拾残羹。厨娘道:“姑爷,您还没吃啊,我给您弄点吧?”
“不用,我在军营吃过了。子钰叫我来给她煮点吃的,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吧。”
李既演温和笑着,他总喜欢说虞子钰使唤他做事,即便不是虞子钰下令,他也爱这么说,媳妇儿我来做饭,媳妇儿让我给她泡点茶,媳妇儿叫我折两朵花回去......总有说不清的黏情蜜意。
他清点一遍厨房的食材,虞子钰平日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炒了个木须肉,色味俱全,鲜香适中;鱼头豆腐汤,用的是虞子钰钓来的鲫鱼,汤汁浓白,汁美柔嫩;葱花煎蛋,色泽金黄,微焦而不糊,蛋香四溢;还有一道红烧肉,酱香浓郁,外焦里嫩。
忙碌了半个时辰做好四个菜,全都端到屋里去,再返回池塘叫虞子钰回来吃。
池塘岸边两盏油灯还在亮着,一明一晦,亮得细弱。池子里空无一人,问过宿值的的护卫,“子钰去哪里了?”
护卫道:“她带尚洺他们两个去后院膳堂用饭了。”
“去膳堂用饭?”李既演眉头紧皱,后院膳堂是家丁们用饭的地方。
步履匆匆赶到膳堂。
只见虞子钰、尚洺、尚源坐在正堂中央的长横桌边上。一陶锅架搁于桌面,底下还有一小盆炭火。锅内热汤滚滚,荤肉素菜一股脑在里头煮着,香味四溢。
虞子钰吃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尚源狼吞虎咽,热烫的菜吹了吹就塞嘴里,被烫得只哈气。尚洺倒是不怎么吃,一直顾着虞子钰,夹起菜吹凉了,再放虞子钰碗里。
虞子钰嘴唇红彤彤,对他仰起脸,“擦嘴。”
尚洺浅笑,熟稔地拿起锦帕,细心擦拭她嘴角汤汁,“慢点吃,吃太快肚子不舒服呢。”
李既演长身玉立,寂寂无闻看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开,身影融于冥冥夜色中。
虞子钰吃了个饱,晃悠悠回寝屋。屋内漆黑一片,声响全无,她自己去点了灯,这才看到正屋的檀桌上摆放着四样菜,都凉透了。
再往里屋一瞧,李既演朝里侧躺,无声无息,呼吸的起伏都被隐蔽不显。
“李既演,你把饭端屋里来干什么,你又不吃。”
李既演听到声音,眼睛还是闭着,泪痕细细蜿蜒入鬓角,半晌才道:“没胃口,就不吃了。”
“不吃你还端屋里来,一大股味儿。”虞子钰去撑开窗,瑟瑟秋风灌入屋里,凉意丝丝缕缕浸透李既演的四肢百骸。
虞子钰拿筷子扒拉了几下桌上的菜,简单尝几口就撂下筷子,“全冷了,油都结块了,还怎么吃啊。”
“你不是吃过了吗?”李既演声音温吞,缓慢说道。
“是啊,我带尚洺和尚源在膳堂吃的,吃的暖锅呢,热死我了。”她移步至床边,褪下外衣,拉开箱笼找衣物,又往屋后的净室去沐浴。
等她洗过澡回来,桌上的饭菜都不见了,李既演还是躺在床上。
“饭呢,你收拾了?”
“嗯,拿到后厨去了。”
虞子钰和着绸白中衣爬上床,腿一伸往他腰上跨过,跻身到里侧,使劲儿抢占被子,“你挪外面去点,我要睡里面。”
李既演身子不动,埋头往她怀里钻,哑声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他声音更低了,浓烈的委屈都要溢出来。
虞子钰不当回事,两只手顺着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用他的腹肌暖手,随口道:“你就是闲得慌。”
李既演一早去军营,先去找到李方廉,“父亲,我也跟您一同去秦州迎接突厥可汗吧。”
“你不在家陪虞子钰玩?我听说她要在家里挖鱼塘养鱼,你不留下帮她,她不骂你?”李方廉也看不懂李既演的哀伤。
李既演重复昨日的话:“她不带我一起玩。”
“行吧,你快去换军装,打扮得俊一点,让突厥那帮蛮人看看咱们大宣的威风。”
李既演如今晋升为武二品的骠骑将军,戎装内衬刺绣威狮,外头着细鳞甲明光铠,腰间配上一把长柄陌刀,英姿焕发,不怒而威。
李既演走了五日,虞子钰都没察觉到。她一心埋头苦干打造自己的鱼塘,只当李既演在将军府过夜而已,不曾注意到他前去秦州了。
五日后,她清理完整个鱼塘。
带上驴车前往城外的小河村,要去运河里的淤泥回来填塘。赶着三辆驴车回途,尚未到城内,只听到马蹄声哒哒声异常密集。
再一看,一大队人马自官道浩浩汤汤行过,五颜六色的绣旗迎风纷飞。不同服饰的士兵走于两侧,将里头的高车驷马围得严严实实。
一城兵赶来对虞子钰道:“三小姐,突厥的可汗来朝觐,现在得封路呢。得等突厥的队伍都进城了,您的驴车才能进去。”
说着,城兵皱了皱鼻子,看了一眼虞子钰的三辆驴车,“三小姐,要不咱们先把车赶到林子里去,这淤泥味儿太重了,惊扰了外邦可就不好了。”
“行吧。”虞子钰这才想起来,前日听姐姐说过,突厥人要来了。
她带着尚洺尚源,还有马夫把驴车赶到小树林里。等了一会儿,心生好奇想去凑热闹,扯着尚洺的胳膊:“我们去看突厥人,我想看突厥人!”
“好。”
马夫在林子里照看驴车,尚洺和尚源带虞子钰绕过小路,爬上城墙的烽火台。循下望去,四驾齐驱的香车宝骑,绫罗金帛垂摆,鲜车怒马纷华靡丽,好不招摇。
“突厥人可真讲究排场,这阵仗比皇上的游行大典还张扬。”虞子钰嘀咕道。
看了片刻,却见到李既演也在浩气四塞的队伍中,他身着明光铠,骑着高头骏马行于一辆香车侧边,目不斜视,整肃凛然。
“李既演怎么跟突厥人混到一起了?”她惊讶不已。
尚洺道:“姑爷五日前随李太尉往秦州方向去接突厥的进朝队伍了。”
虞子钰更是错愕,李既演偷偷跑了五天了,她竟然丝毫未察,怒从心起:“这人这么搞的,离家五日都不告诉自家媳妇儿一声。到底把没把我放在眼里,有他这样当丈夫的吗?”
尚源耸耸肩:“姑爷走了五日,小姐您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不对,您也没将他放眼里啊。”
虞子钰被他戳中心思,梗着脖子心虚反驳:“他一天到晚到处鬼混,我哪里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忙着养鱼呢。”
这时,长安街上的队伍徐徐停下。
轩敞车厢里先后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络腮胡中年壮汉便是突厥可汗,他身穿草原银白长袍,衣摆袖口皆有一圈褐色毛绒。长发编成几缕辫子索头,戴着一个毛绒边皮帽,脚穿褐色长靴,显得异常刚猛。
再往后看——
后一辆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李既演利落从马背跃下,于街道侧边微微弯身站着。车厢里出来个形貌昳丽的年轻女子,从装扮上来看,应当是突厥的公主。
突厥公主打扮庄重,神色淡淡,踩着马奴的背从车上下来。
虞子钰看得是头疼脑热,气得团团转,破口大骂。
“淫贼,李既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贼,反了天了。怪不得偷偷出门不告诉我,原来是接突厥来的公主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公主金枝玉叶,怎会看上他个泥腿子!”
尚洺看向她:“你在生气吗?”
虞子钰鞋尖重重踢在清晰平整的砖缝上。
“我当然气!李既演,你真不是人。我在家辛辛苦苦在家挖鱼塘养鱼,席不暇暖,他倒是好,腆着这张老脸给人家公主献殷勤。我现在就回家休了他,看看公主要不要他这个上门弃夫!”
尚源稍稍扶住踉跄的她,叹气道:“小姐,您也别太气了,我瞧姑爷也没有逾矩啊。”
“他若没藏歪心思,怎会去接突厥公主了,也不告知我一声?藏着掖着,就是有猫腻!”虞子钰还在愤愤不平。
“告不告知不都一个样吧,反正他都走五天了,您是一点儿也没发觉。”
虞子钰剜了他一眼,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耳朵:“尚源,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净帮李既演说话,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没没,是我嘴贱,该掌嘴!姑爷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现在就去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敢不敢嚣张!”尚源夸张地迎合她。
虞子钰咬咬嘴唇,且还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先不急,突厥朝觐可是大事,咱们不能搅乱队伍。再说家丑不可外扬,等今晚他回来了,我再关上门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