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白颔首:“见过。”
“有幸见过周总两面。”蓝郁扭头去喊钟意, 很自然地伸出手,“意意, 我们走吧。”
这声“意意”喊得亲切亲昵。
两个男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投在钟意身上。
蓝郁目光温和率真, 周聿白视线幽深静默。
坚定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外加一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
她那一瞬踌躇且迷茫, 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极为被动地回应——朝着蓝郁缓慢伸出自己的手。
蓝郁旋即握住她。
她的手指滑腻微凉,他的手掌宽大干燥。
蓝郁眼眸明亮,唇角上挑:“走吧。”
钟意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周聿白站在一旁,垂眼而立,淡漠得毫无情绪。
只有紧握得骨节发白的手在抑制。
肆意膨胀的心房,并不觉痛。
只是人性,骨子里的贪婪和占有欲作祟。
“那位漂亮女生是不是蓝郁的女朋友?不太眼熟,是圈内女星吗?这要是爆出来,岂不是惊天八卦。”
“周总,周总,您去哪儿……”
钟意在门外挣脱蓝郁的手。
并没有小鹿乱撞的急促心跳,只是觉得窘迫和烦闷,像雷雨将临的前夕,蜻蜓的翅膀不知道要撞向哪里才能撕开一片清明。
蓝郁看她的神色,微蹙的细眉和暗沉的星眸。
他松开手安慰她:“他跟别的女生约会,有让你不开心吗?我不希望你受到影响。”
“没有。”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你,蓝老师。”
“叫我蓝郁就好了。”
钟意勉强笑笑。
蓝郁注视着她的眼睛:“他已经有了新的人。钟意,我也希望你可以。”
钟意的头发被风拂起:“那是他的事情,我没想那么多,也不想跟人比,蓝老师,抱歉……我现在只是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蓝郁温和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
晚餐刚结束,周聿白连声招呼都没打,把女伴晾在了原地。
这晚的约会莫名其妙结束。
周聿白接到梁凤鸣的电话。
问他怎么把人家女孩子直接扔下不闻不问。
今天这位年轻小姐是梁凤鸣一个合作伙伴的女儿,两家关系还算密切。
他也知道自己行径有失风度。
只是此刻也有失风度地坐在床尾抽烟,西装领带乱扔在地毯,衬衫潦倒。
“聿白,你在哪儿?起码也给人家去个电话,解释一下。”
“妈。”他缓缓吐出烟圈,懒声道,“这事就算了吧。”
“聿白,你最近总是这样,是有心事还是怎么?这些女孩子哪个不好?”
“不好。”他坐姿颓懒,任由嘴里冒出更有失风度的轻浮话语,“长得都不够漂亮。还算顺眼的不够听话,听话的不够聪明,聪明的傲气太重,个个都乏味透顶……”
梁凤鸣瞠目,差点说不出话来。
从小精心教导要尊重人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肤浅的话来。
周聿白坐在卧室里,一支一支地抽着烟。
冷冷清清的屋子,依旧是以前的样子,却已经没有往昔的半点气息。
车子倏然从地下车库滑出,冲动驶过寂静的街道。
停在某个旧式小区的楼下。
局促狭窄的房子。
玄关放着全家的合照,餐桌摆着怒放的鲜花,厨房煮着糖水,卧室总浮着幽幽的女人香。
这么深的夜。
窗口还亮着一盏幽幽的灯光。
周聿白仰头望着那盏灯。
黑睫掩住深沉的眸,又低头叼了根烟。
一个女人而已。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这个坎何至于过不去。
这个女人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
漂亮的脸蛋哪都有,想要合心合意也能培养,煮个糖水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说了好多次爱他。
利用他的时候会说,攀着他的脖子缠着他说,求饶让她解脱的时候也会说。
最后倒是干脆利落、迫不及待地牵着别的男人的手走出去。
连个回头都没有。
钟意现在真的没那么多心思应付其他。
除去必要的出门或者应酬,她几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台前。
素颜、宽松的衣物和随意扎起的头发。
轻音乐和窗外的阳光,醇香的咖啡配漆黑的夜。
每天的工作是夜以继日地画线稿,再让它们从纸面变成实物。
一开始做的很少。
除了朋友们捧场的订制珠宝外,其余基本都是手作的孤品,挑选合适的材料和形状,做出一件件满意的首饰。
温莎莎建议钟意给自己的首饰品牌取个名字。
她想了一分钟,敲出了“YI”这两个字符。
可以是一。
也可以是疑、异,或者她的名字——意。
最初没有做品牌策划,也没有开始商务。
钟意想着把自己做的首饰带去创意工坊摆摊。
温莎莎敲她脑袋:“你忘记了你以前是个女明星?虽然说不算太火,好歹有几部还算出圈的作品啊,往那儿坐一天,那些追剧磕CP的年轻人没一个认出你来?你有胆量这样露脸?”
“要我说嘛,你以前那个微博也有不少粉,可以重新再利用起来,打着设计师的名号重新出道算了,也是给你的品牌做免费的流量宣传,还能收割一波粉丝经济。”
钟意已经在娱乐圈消失了很久。
没作品没活动,找起来也是查无此人。
但有些长情的粉丝还记得她,偶尔还能刷到“谁懂啊家人们,她已经退圈了我才磕到她的颜值和演技”这种帖子。
钟意挠挠脸颊。
她并不想把演员钟意和“YI”品牌挂钩。
换句话来说——她只想当个隐形的设计师。
温莎莎帮忙找了个地方。
她有个叫Lily的模特朋友,后来改行当了服装设计师,事业做得还算红火,现在已经是一家买手店的主理人。
可以腾出一小块店内区域,和钟意合作。
钟意开心地搂住温莎莎:“太好了。”
蓝郁母亲的那枚钻戒,大概是钟意花费心血最多、下手最慎重的一件作品。
最后戒圈做出了芭蕾舞裙饱满纤细的交叠线条,与清澈明净的主钻交相辉映,熠熠生辉地交还给了蓝郁。
这一次见面是在她家里。
蓝郁看着她琳琅满目的工作台和各种各样的设备,家里到处成摞的书籍和设计图,也是惊讶不已。
知道她把首饰放在买手店出售,蓝郁也建议她再用起以前的身份。
进组拍戏只是艺人收入的一部分,强大的商务才是变现的主要来源,现在明星创潮牌开店的比比皆是。
她完全可以利用现有的粉丝基础一蹴而就。
“你退圈真的很可惜,其实当演员也有更好的发展。”蓝郁也觉得遗憾,“你和唐柠还有联系吗?我有一部电影是和唐柠搭配,她演女一。”
钟意摇头:“我不想那么麻烦,只想安安静静做设计,不管是演戏也好,设计也好,最重要都是作品本身。”
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不管是演戏还是做设计。
她不算是特别有野心、功利性特别强的姑娘,但至少每一步都做得很踏实透彻。
蓝郁买走了她手作的几件首饰。
钟意喜欢透亮清澈的琉璃,也喜欢优雅复古的巴洛克珍珠,或者各类澄净明亮的宝石和半宝石。
她的作品风格不一,或稚拙或纤柔,总有一种流光溢彩又清澈细腻的美。
她每隔几天会去买手店一趟。
布置自己的展区,记录商品出售和客户的意见。
那家买手店坐落于北城高端商业地带,附近大牌潮牌云集。
也离凤翊集团不远。
从买手店出来后,钟意会一间间逛附近的品牌店找设计灵感。
有一次遇见过唐柠。
唐柠出席某个品牌的商务活动,那日门店人潮拥挤,镁光灯咔嚓闪烁。
钟意远远地望了一眼。
他说,别人觊觎你的东西,你就这么拱手相让吗?
可他从最开始就告诉她,他从来都不是她的。
如果没有唐柠,她和那个人最后那段日子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至少不会突然冷却。
她会一直待在那套大平层里,怀着惆怅又温柔的心情陪伴他、等待他。
最后痛苦地离开。
结束的时候,她的心情其实很平静。
因为已经用漫长的夜晚一点点和他告别,每一次见面都把他从心里剔除一部分。
周聿白偶尔会去凤翊集团。
陪梁凤鸣见一些重要客户,或者母子两人吃顿商务晚餐。
李总助买咖啡的时候,偶然路过那家买手店。
那时候钟意正站在橱窗前布置展示台。
李总助望一眼,简直是哆嗦了一下。
有种喜极而泣的激动感。
年纪轻轻的周氏集团董事长早早就站在云巅,什么时候低下头过。
没人拦着他当冰山高岭之花。
可也没有人想看见自家boss那副硬拗着高贵面孔以至于只能靠整顿职场来发泄自己的愤懑。
周聿白走过来,不耐烦抬眸。
只是望了那么一眼。
鲜花围绕的白色拱型橱窗,明亮的射灯从四角汇集至中心,璀璨明亮宛如梦境。
她倾身站在其中。
浓密微卷的长发慵懒披泻而下,被她拨至一侧肩头。
只能窥见明净的额头和小巧的鼻尖,密绒绒的睫毛卷翘颤动,红唇如饱满的玫瑰,那双清澈明净的眸认真注视着手中的珠串。
穿一条薄荷绿的绸质吊带裙,温柔清新,像风轻轻吹过湖面的颜色。
他被那温柔清甜的颜色唤醒,突然就不想挣扎。
她做的糖水,她抱着冰激凌碗的模样,她午夜奔向他的笑脸。
随便吧。
她爱不爱他有什么关系。
他认输了,俯首低眉,他甘愿就这样被她困着。
“去问她……”他摘下衬衫的银色六星芒袖扣,递给身边的秘书,“请她再陪我演一回。”
他眉眼深沉柔和,很认真地想。
一字一句:“她想要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我都给……这世上的一切,我能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她,只有她,不会有其他人……”
所有的。
他的名利背景,他的身心,他的未来……
全都给她。
李总助把那枚袖扣递给了钟意。
这枚袖扣,曾经被她的项链缠住,把他缠住,此后便一直留在她身边。
直至她最后离开,又还给了他。
“周总说,请钟小姐再陪他演一回。”
“周总也说,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李总助尽职尽责,把每一个都转述给了钟意。
他可以给的一切……
所有吗?
可是她什么都不想要。
甚至都不愿意去想。
钟意望了一眼窗外。
他站在浓荫树下,背对着她抽烟。
白衫黑裤,背影矜贵挺拔、孤傲清绝。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枚袖扣,只是微笑:“对不起,我演技太差,已经退圈了,也不想要什么东西,麻烦跟周总说一声,找其他人试试吧。”
李总助硬着头皮把话转述给周聿白。
他低头垂眼,漆黑的睫掩住幽深的眸。
默默听着。
没有回馈任何神情,也没有回头。
只是挺直了脊背,傲慢又沉默地走进了车里。
买手店审美品味专一, 也有固定的消费群体。
钟意的首饰风格更随意一点,每一期新品的材质和理念都不尽相同。
有些首饰会选择高级珠宝的质感,也会使用时尚珠宝的先锋感。
小小的一张展示桌似乎不够放下她的心思。
买手店的收入尚可。
虽然远比不上当演员的收入, 但那些她自己亲手做出的首饰被人买走,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认可。
至少不是靠脸吃饭的花瓶。
也许可以有个更宽敞的地方。
更专业的首饰买手店, 或者一个自己的品牌小店。
让作品被更多人看见。
忙碌之余,钟意也尝试着做点品牌策划的工作。
开通了品牌官方账号, 自己写文案、陈设拍摄,把新作品发布在社交网络上。
只是她自己精力有限,很多想法无法即刻实现,只得一点点积累。
但这个默默无闻的个人品牌,第一次出现在更多人面前。
是因为蓝郁。
他在微博晒出了新的营业照。
很明显的是新耳洞——戴上了一对配色鲜明的金属珐琅耳钉。
随后还有出街的黑珍珠项链。
节目里出镜的颜色浓郁的宝石戒指。
造型夸张的环形手镯。
造型分析里, 好些次都出现了“YI”这个品牌名。
他自己也拍过vlog, 说是很喜欢的设计师品牌。
这一波宣传,直接导致钟意经营的那个品牌账号浏览量和关注度飙升。
买手店那边也突然有顾客专为买她的首饰而来。
钟意后知后觉刷到蓝郁那些照片。
他戴的那些首饰,其实大部分都是她放在买手店出售的。
她并不知道被他买走了。
“你还打了耳洞?”
“我让化妆师弄的。没有耳洞, 怎么配这么漂亮的耳钉呢。”
“其实本来想把所有东西都买走, 但仔细一想,那样岂不是完全抹杀了你的设计, 所以我只挑了最适合我的几样,把其他的留给同样欣赏它们的人。”蓝郁在电话里笑, “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位完全欣赏设计师作品的普通顾客,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自作主张。”
说毫不动容是假的。
说毫无感觉也是假的。
钟意完全能感受到蓝郁的心意, 很用心地在帮她。
她语气呐呐:“蓝郁……真的太感谢,其实不用这样……”
“嘿, 你终于喊我名字了。”他爽朗笑道, “最近有没有忙一点?希望没有打乱到你的工作节奏。”
“没有……”她干瘪瘪地感激他,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不用说,等我拍完戏回北城,你请我吃饭吧。”
“好。”
“可不可以顺便喝一碗你煮的糖水呢?很怀念钟妈妈的手艺,上次去汀溪还是几年前,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喝糖水了。”
钟意缓缓点头:“好……”
她不是不明白蓝郁的意思。
只是有些好意无法推拒。
他捧出一份真心,她当然也要同等地回馈他。
然后要怎么走下去呢?
也许有一天顺理成章,两人会坐在一起喝碗糖水,看一部电影,牵住彼此的手。
钟意轻轻吁了口气。
扯过自己设计稿,漫无目的地画起来。
买手店的顾客突然多了起来。
钟意有空便会过去看看,跟店员聊聊顾客的反馈。
有些热度很好的设计也许可以考虑做成标品销售。
去的次数多了,也绕不开附近的凤翊集团。
她在买手店里遇见过杨韵诗。
杨韵诗偶尔也来公司附近的这家店逛逛。
两人见面的那刹那,彼此都惊讶万分。
谁都没想到——这个人怎么还在?
杨韵诗在凤翊集团上班。
自打周思旻那件事情后,梁凤鸣便不再同以往那样亲近她,后来又来了叶绾绾,她陪伴在梁凤鸣身边的时间更少,关系也自然冷淡了下来。
周聿白自然是高攀不上,连周思旻也瞧不上她。
她和叶绾绾差了十万八千里,在梁凤鸣心里什么都不是。
这么一想,她黏着梁凤鸣的心也淡了不少,只是她还是梁凤鸣的干女儿,家里还要靠着梁凤鸣的背景,有这层便利,索性在凤翊集团找了个合适的职位,以后也好为自己做打算。
她虽然不太清楚当时周家是怎么闹得让董事长下台。
但在梁凤鸣身边,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也知道钟意是周思旻让她去勾引周聿白,故意破坏叶家联姻。
说不上嫉妒或者厌恶。
只是有些瞧不起罢了——应该拿了很多好处吧,不然怎么好好的退圈了呢。
“你不是退圈了么?在这里干什么?”杨韵诗看她摆弄着一串珍珠,猛然怔住,“钟意,你不会……是这个YI设计师吧?”
“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杨韵诗扬起下巴,“凤翊集团就在旁边那栋楼里,不会觉得难堪吗?”
钟意低头忙自己的,淡声道:“你呢?你一直都不觉得难堪吗?”
杨韵诗脸色极差。
高跟鞋蹬蹬地走开。
不可避免,总会遇见以前认识的人。
她也逛街看展、参加各种珠宝展和时尚展,寻找原材料供应商。
以前在娱乐圈待过的优势便凸显出来,更容易接触到同行和消费圈层,也有很多的时尚资源可以利用。
偶尔遇到过以前的朋友或者艺人。
有人知道她当时攀上了周家,悄悄当金丝雀又悄悄销声匿迹。
看她时隔几年后又突然露面。
有点人走茶凉的淡漠,又秉着好奇偷觑的心态。
那天钟意去参加一场慈善拍卖晚宴。
晚会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天有珠宝拍卖。
这场拍卖晚会搞得很花哨,珠宝展厅布置得美轮美奂。
温莎莎帮钟意弄了一张邀请函。
她只是想去看看那些拍卖的珠宝。
只是没想到遇见了梁凤鸣和周聿白。
两人身边围了不少宾客,笑语盈盈又亲切优雅地和人攀谈。
这场慈善晚宴的拍卖会。
梁凤鸣拿出了不少自己的私藏珠宝,凤翊集团和她都算主角之一。
时至今日。
钟意已经能面不改色地从这位高贵凛然的年轻男人身边路过。
她穿了一条几年前的裙子。
梳着光髻,眉目如画,戴自己设计的珠宝,静悄悄从旁侧走过。
淡淡的香气隔着人群,宛如丝线般穿过。
周聿白漆黑平静的眼眸荡动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香槟。
杨韵诗今天也在。
只是周聿白在,梁凤鸣不让她在旁作陪。
钟意悄悄绕过时,杨韵诗故意拦住她:“钟意,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钟意咬唇,顿住脚步。
先侧目的是周聿白,而后是梁凤鸣。
梁凤鸣差点没想起这个人。
只是一旦见面,也没忘记钟意这张脸——毕竟印象太深刻。
那天之后。
这位钟小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聿白身边。
她对此还算满意。
梁凤鸣打量钟意一眼,心底并无多少芥蒂——温慈柳下场能大快人心,也许还要谢谢这位钟小姐。
她和颜悦色朝着钟意打招呼:“钟小姐。”
钟意默然低头:“梁女士。”
梁凤鸣瞟一眼身边的周聿白,再看向钟意。
迟疑问:“钟小姐……一直在北城?今天怎么……”
“妈——”周聿白打断对话,语气微冷。
高大身形横亘过来,完全挡住身后的钟意,“有什么话问我就行了。”
他眉眼沉沉,不是翩然文雅的状态。
倒像生着几分刺。
周聿白扭头。看了眼藏于身后皎洁温顺的面孔,眉眼间有股逆来顺受的安静。
他无话可说,只觉疲倦荒凉,郁声道:“走吧。”
钟意默默走开。
梁凤鸣笑对儿子:“这是怎么?叙旧说两句话而已。”
周聿白僵立在母亲面前:“她不想叙旧,也早就跟我没瓜葛……您就别打搅她,让她自在点吧。”
语气说不出的暗沉嘶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沉默地拔步离开。
只是路过杨韵诗时抬眸望了一眼。
这场慈善晚宴,钟意安静在角落呆着。
从开始坐到结束。
重要客人陆续散去,她听着身边人高谈阔论到互道再见。
最后也跟着往外走。
侍应生指引说楼上天台有after party酒会。
她就在打着领结的侍应生的带领下,心事重重去了天台。
天台有爵士乐队和酒水食物。
也有一群余兴正浓、疯狂社交的年轻人。
钟意喝了两口啤酒,受不了这过于热情的气氛。
一时找不到下楼的电梯,索性浑浑噩噩踩着楼梯下来。
她无头苍蝇似的穿过空荡荡的晚宴展厅,走至一间间堆放杂乱的布置间。
那些胡乱堆放的鲜花和玻璃展示柜,胡乱摆放的椅子和尖锐的水晶灯都刮着她的裙摆。
无路可走。
索性又扭头去找新的出口。
很久不穿的尖细高跟鞋开始磨脚。
她头脑清明,只是思维困顿。
明明知道打起精神就能从这片被遗弃的华丽布景中走出去,可精神疲惫而涣散。
最后钟意头发披散,扔下了磨脚的高跟鞋。
光脚踩上展台,坐在了高高的珠宝展示柜上。
那里靠着一扇木质装饰窗,一眼便能望见楼下的花枝草木。
她托腮看了很久。
他凭什么叫她再演一次。
还想怎么样呢?
她真的讨厌他,讨厌他身边的那些目光,讨厌他居高临下的冷漠。
她也什么都不想要。
笑话,他又真的能给什么吗?
有那枚六星芒袖扣又怎么样?
他的确帮过她、救过她,帮她摆平了很多麻烦事。
可她也报答过——她悄悄爱过他,她也说过爱,她也对他好过,顺从过,用心过,陪他快乐过。
足够了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拨开脚下那些被遗弃践踏的鲜花和凌乱的布置,朝着她走来。
钟意回头望了一眼。
又拗过了头。
来人有着她熟悉的英俊面容和深邃眉眼。
他隔着一点距离,弯腰捡起她乱扔的两只高跟鞋——漂亮的弧线和闪亮坚硬的钻石装饰。
那两只高跟鞋攥在他手里。
好像某一块空缺慢慢浮涨填满。
周聿白把一双高跟鞋拎在她脚边的展台。
钟意蹙眉看了一眼。
满心冷漠,又把那尖尖细细的高跟鞋踢了出去。
鞋子带着情绪,摔进了凌乱堆放的空箱。
“嗒”的声响,像嘲笑,也像拒绝。
他伫立在她身边,眉棱皱起。
面色冷峻地踢开脚下杂物,冷硬地转身往外走。
只是走了几个步伐,隔着不远不近。
又突然停顿住,眉眼冷漠地立在当地。
而后是打火机擦动的声响。
一切沉默,唯有清淡的烟草味袅袅飘出。
钟意抱着膝盖,眼神冷清地望着窗外。
他背对着她,沉默地抽着烟,背影如同一只困顿疲乏的兽。
外面传来了一串脚步杂音。
大厅里的总控灯光逐渐变暗,最后“啪”地一声熄灭,只留四角几盏幽幽的灯光。
两个人的心各自也随着这声“啪”沉下去。
烟一根接一根抽着。
钟意身周的烟味越来越浓。
也许心情都如同这弥散的烟气一样浓烈、窒息。
让人阴郁至无处可逃。
细长香烟火光熄灭。
他随之阖眼,重重地滚了下燥热的喉咙。
偌大的房间里,他喑哑的嗓音跟着烟气一起飘来。
沉郁、浓烈、轻渺。
“钟意,你有没有爱过我一点。”
她没有半点思索,平静望着窗外:“没有。”
他紧紧咬牙,颌颊线绷得锋利冷锐:“说了那么多次,每次上床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钟意轻笑:“周总,不过是逢场作戏,怎么能当真呢,我来从没有爱过你。”
她的笑和话语悦耳动听,清清凌凌传来,穿进了他的耳膜。
那一瞬只觉刺痛。
这痛细不可见,从耳膜径直穿透大脑,抵着下颚刺进喉管心脏,最后蔓延至全身。
逼得他全身颤抖,直抵眸底的烫意和酸楚。
周聿白脚步沉重,背影凝重地大步迈向她。
他在她面前站定。
她坐着,已经和他完全同一高度。
清澈的眸光定定地直视着他。
一张英挺深邃的脸,所有的光线都被他遮挡,她看见他五官线条的跌宕起伏和身廓模糊晦暗的阴影。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攫住她,侵略她。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醇烈的烟草味将她团团笼罩。
他俯身凑近,目光雪雪,锐利如刀,将她切割,激得她心头寒冷战栗:“你是演员,你有没有入过戏?”
钟意露出个清甜笑意:“没有,我自始至终都很清醒。”
他尖锐熠亮的眼神骤然一缩。
俯身朝她的唇吻下来。
男人的气息和浓烈的烟草味,那两片炙热干燥的薄唇撞在她玫瑰色的嘴唇,辗转厮磨,辗轧占有。
钟意紧紧闭着齿关。
周聿白舌尖强硬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狂风暴雨般地肆虐。
钟意撇脸要躲,节节后退。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昂头,强迫她接受。
舌尖探进去,扫荡她的颗颗贝齿和唇壁,抵搅敏感的下颚和舌根,掠夺她的津唾和气息,搅弄她的舌尖和他沉沦纠缠。
她呼吸急促,某一瞬熟悉的感觉传递至心底,悸动胀痛得让人身体颤栗。
他在同一瞬燃起强烈的身体反应,要不顾一切地掠夺她的所有,侵占囚禁至自己的领域。
钟意紧紧闭眼,猛然咬住他的唇,尖尖贝齿用力刺进他柔软的薄唇。
直至淡淡血腥气的弥上舌尖。
他极度压抑着,发出一声无法自持的低哑闷哼。
痛从唇瓣传递至心底,绵绵不断地持续,让人剧烈颤抖又疼痛,在这积攒得如同泥浆厚重的沉痛,翻出一丝丝清明的舒爽来。
他舔舐自己的血,卷在舌尖。
将这带着铁锈味的血腥衔给她,渡进她的唇腔,和她的甜美气息混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