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感激他帮叶家和叶蓁蓁遮掩,瞒住了繁家的那件事情。
只是叶绾绾意兴阑珊,说还是想要个爱自己的人。
周聿白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两个孩子都对联姻没有想法,长辈们也不愿强逼。
的确是个莫大的遗憾。
周聿白已经打定的主意, 梁凤鸣再失望也无济于事。
母子两人回国, 梁凤鸣一直在飞机上叹气。
有些事情很难料定,只能看缘分。
“也许你这回把绾绾当妹妹看,下一回再见她, 感觉又不一样呢。”她拍拍儿子的手, “工作忙,也多接触接触别的女孩子, 你年龄也不小了,爷爷奶奶不是一直心急?”
自打周安和走后, 周老爷子和老太太把所有倚重都放在了周聿白身上。
周聿白淡然“嗯”了一声,回国后又马不停蹄出差。
那次出差在一个小城市, 当天陪着市政府和当地的合作商应酬到很晚。
深夜回酒店,车子驶过开发区荒凉偏僻的路段。
他闭目养神, 再睁眼时看见路边一副孤零零的广告牌。
广告牌陈旧, 角落结满蛛网, 内置灯筒黯淡无光。
照着一张梨涡深深的脸。
就那么轻轻一瞥。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撞进他的眸里。
他其实很少看荧幕上的她。
一来台词剧情多半狗血,二来浪费时间。
周聿白身姿挺拔伫立在广告牌前,在清寂的午夜街道擦亮打火机。
敛眉抽了根烟。
残破的画报和小广告密布的玻璃框也无损这张广告牌传递的甜美。
应该是钟意以前拍的广告,眉眼青涩,脸颊还有饱满的婴儿肥。
手里捧着瓶桃汁,冲着路人眨眼,睫毛绒绒,腮红粉嫩,嘴唇是浓郁闪亮的蜜桃色。
这时候她多大?
应该在跟他之前,二十出头的年龄,水蜜桃一样。
跟着他之后,她已然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一遭。
更精致漂亮,神情也有了分寸。
她当然漂亮,眉目如画,笑起来有种清甜又敞亮的美,不过分甜腻也不寡淡,刚刚好。
不然他也不会看中。
性格也讨喜。
不是一条路走到底的鲜明性格,逗她总有不同的反应,能豁得出去也会害羞扭捏,有时候精明,有时候笨蛋,乖巧又叛逆,懂事又不懂事。
周聿白单手插兜,眉眼沉沉把烟蒂摁进垃圾桶。
又冷清抬头望了一眼——
只是不全然合他心意。
不够懂事,不够聪明,也不够顺心。
她想过什么日子都随意,想找什么男人都可以。
那是她的选择。
“找人把这副广告牌修一修。”
挺括的大衣被冷风扬起衣摆弧线,周聿白漠然回到车里。
只是某些时候,尤其是夜晚独处时,意识会背离理智。
找到钟意某年拍的一部网剧。
她演一个小小的配角,出镜不多。
失真的滤镜,粗糙的场景。
她穿白蓝两色的海军领长裙,白色的花边短袜和黑色小皮靴。
骑着自行车兜风,在春天柔嫩的树梢下和人接吻。
镜头没有吝啬这个特写。
对面站着个陌生男人。
她仰着头,密绒绒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柔顺地闭上眼,唇瓣相贴,辗转厮磨。
两人手指相牵,男生手臂绕过她的纤腰,她的裙摆拂过他的衣角。
神情小心翼翼又陶醉迷离,沉浸在这场荧幕吻里。
周聿白面色冷漠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反复播放这个画面。
她连演起吻戏都是这样?
和别的男人接吻的时候,亦是如此?
接吻之后,别人有没有见过她更妩媚诱人的模样?比如……
电视“啪”地摁掉。
那种失控和针刺的感觉又清清凌凌浮上来。
周聿白垂眼看自己的身体,起身走向浴室。
他反感这种狼狈的生理反应。
仅仅是面对那张脸。
只是梦境里难以抑制的感觉,食髓知味的熟稔。
他亲吻她艳丽的嘴唇,剥开她的裙子,水蜜桃一样……
黑暗里急促压抑的呼吸,窸窣细微的动静。
他在最后的迫切中清醒。
周聿白颓然翻身下床,喉结频滚,摸起冷冰冰的银质烟盒。
橘色火光照亮他阴郁的眼。
蓝郁的表白完全打乱了钟意的思绪。
两人隔着时差和距离,断断续续地在联系。
他会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业进度,也会在拍夜戏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问候。
钟意也只能如旧对待。
相处还算愉快,虽然日子和以往并不同,但她偶尔会觉得迷茫和有压力。
连dating都觉得为难,只能把全部心思用在功课上。
学校的课程安排连轴转,除了日常的设计项目外,也配置了很多的技术课程。
她每天呆在自己的金工桌上捣鼓,基础功就是锯锉焊,跟喷□□和金属粉尘打交道——不过自从学院有了新的捐赠收入后,环境和使用工具也优化了很多。
不考虑商业需求,只是一种天马行空的艺术体验,每天忙得通宵赶作业,用稀奇古怪的材料做出设计,再花心思出设计单晒出成品,也有种自我满足的快乐。
以前当艺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件“商品”。
被各种角色塑造,被服装妆容市场摆布设计。
现在有种翻身做主的自由。
只是偶见瞥见名誉区那块天恒集团的Logo和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会有轻微的漂离感。
此外也有跨学科的学习,钟意和服装设计专业合作过项目,假期时间也会去时尚工坊参观学习。
她曾经在巴黎停留过,有一次途径过塞纳河畔那栋别墅。
有恍然隔世之感。
也在珠宝展上遇见过眼熟的款式。
一模一样或者更硕大华丽的一条,曾经被人漫不经心地作为礼物赠与她。
蓝郁出席活动时,佩戴了品牌方拿出的百万级的珠宝。
他特意拍细节照片给她看。
“是从博物馆取出来的古董藏品呢。”钟意仔细打量照片,“很符合你今天的代言人形象。”
镜头里的蓝郁英气又华丽。
蓝郁随意跟她聊两句,听见她捏着小锤子叮叮咚咚敲打。
在做戒指。
“什么样子的戒指?”
“银戒指镶嵌海蓝宝,突然想起的灵感……我姐姐以前念书的时候收到过口香糖包装做的戒指,那种银色褶皱的纹理,再配上没有打磨过的海蓝宝原石,嗯,好像有种稚拙又纯净的感觉。”
蓝郁很有兴趣。
他问她:“你什么时候创立自己的珠宝品牌?我来竞选代言人。”
“我怕是付不起代言费哦。”
“没关系啦。”蓝郁笑道,“能收到一件设计师作品我就心满意足。”
钟意笑意浅浅:“你已经是高级珠宝的代言人,不可以再代言竞品……况且,我也还没设想回国后的打算。”
时光过得飞快,她已经在英国留了近一载。
还有几个月就要回国。
叶绾绾回美国后,梁凤鸣总有心事悬在心头。
她身边常有晚宴或者先锋女士之夜的活动,也不乏优秀貌美的年轻女生,再者北城世交圈子里那些女孩子也不少。
周聿白此后就常被梁凤鸣要求陪着出席诸多晚宴。
他对此并无兴趣。
但母亲的要求,也不想费心去拒绝。
各种场合也认识了不少女生。
这些女生各有千秋,漂亮的,文静的,手腕强硬的,心思细腻的……挑花眼也挑不出来。
北城公子哥里,年轻轻轻能走到周聿白这个地步——能掌管自家集团,还有母亲的公司支撑,绝对是绝无仅有。
“有没有喜欢的?”梁凤鸣搭着儿子的臂弯,窃窃私语,“潘家的小女儿刚从国外回来,记得小时候你也跟她见过几次面,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你还记得吗?”
“记得。”周聿白挽着母亲,身姿翩然,矜贵清雅。
“有机会请她来香蜜湖坐坐?还是你俩一道去给冯老师的画展捧个场?”
“最近集团事忙,怕是抽不出空来,以后再说吧。”
“聿白。”梁凤鸣为难,“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不合适,潘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家里一堆烂摊子,我不想蹚浑水。”他温润目光落在前方,“您工作也忙,就别操心这些。”
说到不操心。
梁凤鸣又想起绾绾,叹了口气。
这种晚宴交际,周聿白有空也跟赵晟他们应酬厮混。
赵晟摸着牌在桌上说起各家八卦。
周聿白一边抽烟一边把筹码堆在桌上。
赵晟想起一事,突然问道:“聿白,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唐柠?前两天我遇到了她,这小明星现在挺火的啊,前呼后拥围了一大群人,北城追她的男人不少,那个谁,眼巴巴送她一百多万的珠宝才让她陪着吃了顿饭,我寻思着以前,她不也做小伏低坐在你身边给我们倒茶,什么时候翻身做主了?”
唐柠抓住了机会,现在发展得很不错。
她已经跻身于娱乐圈二线女星前列,主打一个清新脱俗的少女人设。
周聿白也在各种场合见过她两次。
也许是红气养人,唐柠当然比以前默默无闻时更瞩目美丽,气质也圆滑玲珑不少。
唐柠想钟意应该会恨她。
也知道钟意后来退圈。
事情都已经做了,她没什么好说的——这个圈子人人都这样。
她低头乖顺给周聿白敬酒。
他置若罔闻,把她晾在一旁,最后闹得唐柠讪讪而退。
“是么?我忘了。”周聿白缓缓吐口烟圈,烟雾模糊他的英俊面孔,懒声道,“我对女明星没兴趣。”
赵晟笑了声:“你现在是没兴趣了,现在全北城的大小姐都冲着你去了,我可还记得以前那位钟意小姐,你也舍得放手……她可把张三馋坏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也活该张三倒霉,这辈子栽在女人身上。”
周聿白神色不变。
眉棱压着那双黑如墨石的眼眸却透着几点阴鸷。
北城已经不见张三的身影。
据说是犯了大事。
在澳门赌博时玩得太过火,又在赌场惹了个颇有姿色的女人,这女人身后背景复杂,根本不能招惹。
最后张三被打断了最宝贝的那条腿,还差点把张家都赔进去。
张家连夜打包收拾把他扔去国外,严加约束,不许他再回国露面。
赵晟他们说起这事,还调侃了半天。
说是老天有眼,少祸害了多少女生,这家伙最喜欢电影学院的年轻女孩子。
最后席散之际,周聿白喊住赵晟。
赵晟:“怎么了?”
周聿白沉吟许久。
“聿白,有事你尽管开口。”
“大概五六年前,你爷爷在西郊建的那个私人别墅,他写了几首诗,请人在花园里配过MV。”周聿白淡声道,“帮忙找一找,这个MV还留着吗?”
赵晟压根不记得这件事。
听周聿白这么说起来,倒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他在自家书房翻箱倒柜找,最后又问了家里的管家,还真翻出一张满是灰尘的光碟盒子。
还没开封,也从未有人看过。
赵晟一时好奇,找了台旧电脑,把光碟放进去。
里头除了他爷爷的酸诗。
还有个水灵灵嫩生生的年轻姑娘,花苞一样鲜嫩青涩。
这不是钟意吗?
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怎么完全不记得。
赵晟亲自把那张光碟送去天恒集团,送到周聿白手里。
他笑嘻嘻咧嘴:“这叫什么来着?物归原主?”
“你不是跟钟小姐分手了?人家现在到底是退圈走了呢?还是被你金屋藏娇放在哪里?聿白……你可得给我个实话啊。”
周聿白没管赵晟那些浑话。
他把光碟带到了那套大平层——没事的时候,他偶尔会来这里坐坐。
日子太忙。
几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蓝郁借着工作机会去了一趟欧洲。
参加时装展。
顺便抽空去探望钟意,庆祝她的课程毕业。
温莎莎也在欧洲走一场华人设计师秀场,秀场结束后也来英国看钟意。
两人一起游欧洲。
温莎莎怂恿钟意回北城:“就留在北城吧,你有房子,有朋友,还有以前那些关系在,自己接点设计总能养活自己,不至于要回汀溪隐姓埋名重新开始吧?”
“况且还有蓝郁在。”温莎莎胳膊怼她,“他对你真挺好,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帮我们安排行程,比那个黑心资本家可好多了。”
钟意轻轻叹口气:“我已经订了回国的机票,先回汀溪家里住一阵,再回北城做打算。”
“我在北城等你吃火锅。”温莎莎搂着她,“就算不进演艺圈,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但愿是新的开始吧。”钟意捧脸笑,目光盈盈,“希望不会饿死我自己。”
钟意亦回顾了大学毕业后的这几年。
阴差阳错走了一条景色复杂的路,过着浮华迷乱的生活, 再重新回归学校念书,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时间的刻度好似完全不一致。
有些像风一样迅速掠过, 有些像电影镜头的慢放,有些黯淡得近乎苍白无觉, 有些浓墨重彩得栩栩如生。
她回到汀溪才恍然惊觉——枝枝快六岁了。
从洋娃娃似的小婴儿出落成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踮脚就能搂着她喊小姨。
眉眼长得越来越像钟心,只有五官轮廓还带着点爸爸的影子。
六年的时间。
足够她们把一个小婴儿养大成人。
“姨姨。”
枝枝穿蓬蓬的白纱裙,梳鱼骨小辫子,戴着小皇冠发卡, 一手抱着花束, 一手牵着钟心来接她。
“姐。”
“欢迎回家,爸妈在家做大餐等你。”钟心拥抱妹妹,笑意浅浅, “你牵着枝枝, 我去把车开过来。”
枝枝都这么大了。
钟心依然毫无变化,姣好清秀的面容, 文艺柔弱的气质,只是添了几分女人的柔美风韵。
手机里的消息纷至沓来。
父母的, 蓝郁的、温莎莎的、夏璇的……
每一个都在问候她有没有平安落地。
钟意一一回复,牵着枝枝的手温声说话:“在家有没有乖乖听妈妈和爷爷奶奶的话?幼儿园好玩吗?有没有好朋友……”
这些年碍于她在娱乐圈, 后来又出国念书,回家的次数其实不多。
唯一能做的只是每天往家里打电话, 物质上再弥补一些。
日常琐事, 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靠钟心操劳。
枝枝是个活泼性格, 大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掀起,嘴甜如蜜:“我每天都帮爷爷捶背擦眼镜,帮奶奶喝店里剩下的糖水,喝得肚子都快爆炸啦,我还接妈妈下班,还得上幼儿园,真是把我忙得晕头转向……”
钟意心头万分柔软地捏枝枝的脸颊。
庆幸那时候钟心不顾一切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么可爱的枝枝,应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这世界上。
家里飘着食物和糖水的香气。
钟爸爸在厨房忙着炒菜,钟妈妈先塞一碗糖水给进门的钟意:“你瞧瞧你,在英国念书,也能把自己瘦得皮包骨头似的。”
钟意和钟心相视一笑。
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妈妈总是抱怨她饿得太瘦。
家里的生活总是平静悠闲。
父母守着一间老旧的糖水店,也算是衣食无忧。
钟心安安稳稳在公司拿着一份不高不低的薪水,守着枝枝过平淡普通的生活。
心满意足的日子,唯一能操心的只有两个女儿的婚事。
钟爸爸钟妈妈还是希望钟心能结婚。
枝枝这么大了,已经会问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的这类问题。
钟心这几年对于相亲恋爱虽说是来者不拒,但坚持要带着枝枝,不打算再怀孕生孩子的要求也劝退不少人,她又不肯将就其他,对追求者相貌品行生活习惯又挑剔,一直拖到现在也是没个影。
再说钟意。
在娱乐圈工作了几年,好不容易有那么点小小的知名度,后来又转身出国念书。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年龄也不小了。
恋爱结婚也是完全没影的事儿。
“我不着急,慢慢找就行了,不过,小妹这边……我觉得蓝郁挺好的。”钟心嘀咕,“刚才我还接到他一个电话,问意意有没有平安落地,还说有空要来汀溪玩……”
钟意被热汤呛得满面通红。
“姐。”
“蓝郁的确不错。前阵子电视不是在放他的片子,就是吧……”钟妈妈瞅瞅小女儿,“就是人家是大明星,意意现在也不在演艺圈工作。”
钟意打断家里人的对话:“我和蓝郁只是普通朋友啦。”
比恋爱更需要考虑的是事业。
钟意从本科的产品设计到后来细化的首饰设计。
如果想自己走商业路线,当然做高级珠宝设计更有钱途。
但她更喜欢艺术类首饰,不过其实国内做艺术设计很冷门,才华和机遇都要兼得。
也许去设计公司或者珠宝公司上班会更简单轻松。
只是她需要顶着这张在荧幕上出现过的脸。
枝枝脖子手腕戴满了钟意送给她的彩色串珠项链。
跑到餐桌前跟大人炫耀:“我好漂亮。”
钟心看着那些或绚丽多彩或晶莹剔透的珠子衬得枝枝的愈发珠圆玉润。
给钟意出主意:“不如自己当独立设计师,做个首饰品牌吧。公司的麻烦事儿也很多,不适合你。”
钟意的想法亦是如此。
她在汀溪住了些时日,抱着微茫的野心回了北城。
回了那套自己买的小房子。
七十多平的小房子,她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长,却放了昔日的很多东西。
后来她从那套大平层搬出来。
也把一些不舍得扔弃的生活用品、衣服鞋子包包一股脑塞进了这里。
钟意重新整理这些旧物。
扔掉了没有好好保养的娇贵羊皮靴,被压出褶皱的昂贵大衣,过期的护肤化妆品。
她试过以前那些常穿的漂亮裙子,再化上精致鲜艳的妆容,踩着尖细的红底高跟鞋。
镜子里那个妩媚婀娜的女人,依稀有旧日的模样。
那些把身材勾勒得过紧、露肤度太高的裙子,似乎已经裹不住她现在的状态。
钟意把家里腾出一个角落。
细心布置了工作台。
还没有正式开始创业,第一位大客户是蓝郁。
他说有一枚旧的钻石戒指想请她帮忙改款。
公事私事一起算。
两人约了地方吃饭。
餐厅是蓝郁让助理订的。
一家格调雅致、口碑颇佳的创意餐厅。
钟意看他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埋头猛走。
蓝郁摸摸汗湿的短发,郁闷解释说路上堵车,他从路口暴走过来。
钟意笑得眉眼弯弯——这就是当公众人物的烦恼啊。
她以前出门一般就备个口罩。
现在更随意,有时候走在路上,即便有人盯着她看,能认出她的人也极少。
蓝郁看着她的灿烂笑容,也禁不住微笑:“知道你回国应该很忙,一直没敢打搅你,拖到现在才联络。”
钟意微微欠身:“还是要谢谢蓝老师你的帮忙照顾。”
餐厅主打一个氛围感。
贴近自然的木质调装潢,肆意蔓延的藤本植物散发淡淡苦涩的草木香,一盏盏小小的冷烛光掩在枝桠下发出朦胧迷离的光线。
这种刻意营造的森林环境。
聊天放松、谈情说爱都很合适。
蓝郁说正事,捧出了个首饰盒:“是我妈的旧戒指,她嫌款式不喜欢,一直扔在柜子里,我想请你帮忙换一个款式。”
钟意初出茅庐,怎么好意思接手。
奈何实在推辞不过,最后只好小心翼翼接过首饰盒。
餐厅的主理人是位高挑活泼的海归女生,回国后在家族的支持下开了这家创意餐厅。
今天恰好有约会安排,就把见面地点定在此处。
“餐厅是我亲手设计的,所有装饰也是我亲自跑遍国内国外采购布置的,菜单菜品也是我和厨师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琢磨出来的。周总,以您的目光来看,觉得如何?”
身边男人有张英俊清雅的脸庞和温润柔和的眼睛。
“很不错。”周聿白淡声评价,眼睫无心一掀,目光倏然定在窗边的位置。
那双温淡平和的眼睛逐渐有了暗涌波流,幽深如墨。
他知道她已经回国。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她。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似乎也不太重要。
他并不喜欢这种样子——撩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硕大的金属耳环轻轻荡漾,那张脸皎洁素净,只有嘴唇是艳的,松松垮垮的白衬衫滑落单薄肩膀,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一串手镯。
太慵懒,也太随性。
钟意和蓝郁聊着他母亲偏爱的服饰妆容风格和日常爱好。
只是突然察觉有视线的压迫感。
也只是不经意地抬头,而后笑容突然凝固在唇边。
她轻轻眨了眨眼。
西装革履的男人,清隽又暗藏锋棱的五官。
平静深沉的目光望过来。
身边女生看周聿白定定望向某个地方,笑道:“那边有空位,不如我们就坐那吧。”
“也好。”他话语淡淡。
蓝郁抬头发现钟意的异状,撇头一看。
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要打个招呼吗?”他看着钟意,“你还好吗?”
“还好。”
“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随时可以走。”
“都过去了。”钟意的神色旋即恢复正常,笑盈盈道,“真的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
有种波澜过后,回归平静的感觉。
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钟意撩开鬓边头发,主动找回话题:“再跟我聊聊吧,您母亲喜欢……”
今天这场约会也是梁凤鸣安排。
人总要有点消遣活动。
餐厅总有一股草木茎叶的苦涩萦绕在身周。
为了淡化这种气息,用了一种甜腻的花香掩盖——正好就是他讨厌的那种气味。
周聿白并不排斥这种安排。
他足够理智,也懂得取巧——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最大的利益。
或迟或早,早晚都要走进这一步。
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但一件事情一旦有了目的性,过程和结果难免变得索然无味。
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喜欢让人平白无故得偿所愿。
“我们餐厅经常有明星过来用餐。”对面女孩看他微微侧目,兴致勃勃聊起企业经营,“我的想法是把它变成连锁餐厅……”
他温和致歉:“抱歉,我去抽支烟。”
餐厅的洗手间布置在区域一角。
很长的一段走廊,壁纸是用边角料的木条拼凑而成,抚摸上去有树干的粗糙纹理。
灯光很暗。
一盏盏圆型的灯罩在地面投射出一块圆圆的光晕。
走过这块光晕,又是黯淡视线。
钟意从洗手间补妆出来,抿了抿饱满的嘴唇。
转身回餐厅。
只是从暗处浮现颀长挺拔的身形。
在光晕明晦之间,表情淡漠,眉眼暗藏锋利。
钟意并不在意。
她目不斜视,身上首饰叮叮当当,缓步而行。
咫尺之遥,他停住步伐。
头顶的光线照着他的浓黑短发,打量她的黑眸沉如深渊。
并不是深情缱绻的目光。
近乎苛刻的注视,带着淡漠又冷静抽离的情绪。
钟意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有沉甸甸的压迫感。
站在悬崖旁的摇摇欲坠,惊心胆战地无处可藏。
她不喜欢。
甚至在这目光下有种轻微的愤怒感。
他身边那位女生知道吗?
“借过。”
钟意手指抠着粗糙的壁纸,语气平静,“麻烦让一下。”
他狭目微垂,冷淡侧身,和她擦肩而过。
淡淡的烟草味飘来。
钟意原本不在意。
只是那一瞬也不知在执拗什么,挺直了肩背走过。
只是背身而对, 几步之遥。
他清润的嗓音不动声色:“我记得你以前说和蓝郁没什么,只是朋友而已。”
眼帘淡淡一掀,语气带笑:“原来是这样关系的朋友?”
尾调挟着意味深长的冷淡和倨傲。
听在钟意耳里, 也许还有一点游刃有余的嘲笑。
当初她和蓝郁玩卡丁车被偷拍。
面对他的冰冷怒意,她做小伏低, 反复解释她和蓝郁的关系。
他态度始终冷硬。
她用尽了一切方法讨好他,也吃到了苦头。
自此她和蓝郁的一切联系都需要向他报备。
钟意知道他的意思——她和蓝郁就是不清不楚的暧昧。
以前是, 现在更是。
她顿住脚步,咬着唇壁:“这么别致的餐厅,也许对于您来说是场很合适的约会,但对我和蓝郁来说,只是朋友聚会吃饭的地方而已。”
周聿白沉默不语。
很合适的约会……
钟意平静走回桌位。
吃完饭, 蓝郁和钟意起身要走。
买单的时候, 餐厅的主理人走过来,委婉提出想和蓝郁合影。
钟意自然低调回避。
回避的人还有周聿白。
他极绅士地往旁侧一站,单手插兜, 神色如常, 等着两人拍照签名。
拍照结束。
蓝郁迎着周聿白的目光,不惊不惧, 颔首喊他周总。
“这么巧?原来你们认识?”女生站在周聿白身侧,手指搭着他的手臂, 笑道,“这世界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