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首敛眉,坐在空荡的房子里抽了一根烟。
晦暗光线里的阴郁身影,模糊隐藏的利落脸廓和冷清眉眼。
香烟的红色火光在黑暗中明暗闪动。
淡淡烟雾弥散开来,倏然不见踪影。
酒精的灼烧感自胃部传来。
伴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空虚。
无论什么都填不满,无论咽下什么都觉得空缺。
他打了个电话,语气冷寂:“她人呢?”
李总助硬着头皮去联系,最后艰难地咽了口气:“钟小姐换了电话……已经联系不上了。”
也只是坐了一支烟的功夫。
周聿白冷淡起身,眼睫一垂,掩去所有暗藏的幽暗,眼帘再撩起时,目光复又清明锐利。
作者有话说:
实在拖太久了,有写大结局的赶脚……
叶绾绾进了天恒集团工作。
叶父的想法, 在自家集团难免对女儿特殊照顾,不如放到合作公司,好好锻炼一下她的工作能力。
叶绾绾住在香蜜湖, 有空也常去周家探望周老爷子和老太太。
老人家膝下孤单,难免心情郁郁。
也需要年轻人陪着热闹热闹。
周聿白陪着爷爷奶奶住。
集团的各项决策安排, 他请老爷子把关过目,祖孙能聊的事还不少。
日子大抵过得去。
只是梁凤鸣那边眼瞅着叶绾绾和周聿白朝夕相处。
也没见他们更近一步。
绾绾在公司改口喊周聿白“周总”, 聿白哥哥不常喊,两人对话越来越正式,活泼音调也越来越平。
她被周聿白虐得不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周聿白刚开始接手天恒时,把原先周安和培养的那些心腹干脆利落地搞倒,又有各种焦头烂耳的事情, 身边的人完全不够用。
那阵儿实在忙到吐血。
叶绾绾寻思自己刚毕业, 大概也就是在秘书办煮煮咖啡,整理文件,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没想到周总打着“叶氏集团接班人”的旗号, 把她推出去给他卖命。
让她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连中文都没完全理解的人,单枪匹马去给他谈项目谈合作, 接洽重要人物。
那阵子叶绾绾压力大巨大,甚至一度想回国。
叶父却极力支持周聿白把她留下。
叶绾绾的少女心思越来越浅——
她看着他一天之内搞垮了自己父亲和继母, 知道这是个多缜密冷静的谋划。
也看着他亲口对着所有人说,他逢场作戏, 根本不爱那个勾引他的女人。
那个戴着和叶蓁蓁一样手镯的女人。
那个她亲眼目睹,他拥着她缠绵深吻的女人。
人可以拥有很多段感情。
也可以在逝去后郑重告别、彻底放下。
但应该都是坦坦荡荡。
而不是蓄意做戏, 瞒骗众人。
叶绾绾本能地对这种方式有点不适。
这好像不是她心里那个温润如玉、翩然俊雅的聿白哥哥。
他有一颗冰冷又精明的心。
钟意和蓝郁的那部民国谍战剧播了。
叶绾绾每天见缝插针地追剧。
钟意的旗袍扮相很美, 和蓝郁的出镜也极其养眼。
特别是他们的对手戏和几场亲密戏, 是这部基调紧张的谍战剧里为数不多明快梦幻的场景。
微博上曾经还存在过两人cp的超话。
不过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沉寂,几乎毫无热度。
现在因为这部剧,两人的热度又重新翻炒起来。
加上之前合作的那部《伽罗镜》,热心粉丝剪出了一部蓝郁和钟意的前世今生的cut。
叶绾绾刷到这些视频,总是有种微妙的心理。
略感出戏。
网友们也发现钟意已经很久没露面,微博停更了一年多,新剧也是静悄悄的毫无宣传。
粉丝们乱七八糟地揣测她的去向。
叶绾绾刷完手机,稍稍侧目。
欲言又止地瞥一眼身边人。
“看什么?”周聿白不动声色地翻动手中文件。
“钟小姐……”叶绾绾小声问,“网上都在传她退出了娱乐圈……她还在北城吗……”
是不是拿了几千万的酬劳,过自己的潇洒生活去了?
周聿白薄唇一抿,眉眼转冷。
“啪”地合上文件夹。
气息疏离淡漠。
偌大的北城,再也不见她的踪影。
她自己买的那个小房子——亦是空着。
这世上,想找一个人很简单。
即便她已经完全退出了他的生活,删除了有关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手机里不会再有她每天叨叨絮絮的分享,不会有账单提示她每个月的消费记录。也不会有一个地方等着他回去。
他当然笃定自己不在乎。
繁忙沉重的工作,压根没有必要耗费精力去顾及旁的事情,那些细碎无聊的琐事,并不应该存在于他的世界。
只是偶尔也会冒出个诧异的念头。
他当初是怎么容忍了她那么久,巨细靡遗地分享她那些生活,甚至两人一起做些无聊之至的傻事。
只是想了一瞬,这个念头旋即被摁灭。
有一次去外地出差。
当地合作方热情招待,谈完事情之后一起去了当地一家私人菜馆。
餐厅有一份糖水菜单。
寻常之物,名字都取得很雅致,光听名儿就觉得甜丝丝的。
在座恰好有几位女士。
大家笑谈要点几碗女孩子爱喝的甜品。
最后起哄,给每个人都点了一份糖水。
周聿白随意挑了份。
精致的高脚彩绘甜品盅端到眼前,抹开沉甸甸的盅盖一看。
原来是绿豆沙。
这份价格不菲的糖水,他记得曾经看过另一张菜单。
三块?还是四块钱一份?
周聿白神情平淡地舀了一勺送入嘴中。
唇齿微抿——
那清甜绵密,又细滑浓郁的口感。
他狭目微垂,慢慢把这口绿豆沙咽下。
那甜意一直沁到心底。
周聿白只吃了一口。
冷淡地把甜品盅推开。
“周总,不喜欢吗?这可是我们当地最有名的糖水厨师做的,别看样子花哨,但别说,可是有点真功夫的。”
旁人也应和着说好喝,说要再点几碗别的尝尝。
“糖水很好。”他清雅温和一笑,“只是我喝不了这么甜的东西。”
吃过很多次的食物。
已经熟记它的口感,却不想再尝。
怎么知道会不会上瘾,再也无法摆脱这种滋味。
凌晨两点。
陪着舟车劳顿出差的李总助被专属的手机铃声吵醒,从床上一跃而起。
话筒那边沉默了很久。
李总助能听见自家老板颓懒吞吐烟雾的呼吸。
而后喑沉问他:“她去哪里了?”
“周总您稍等,我去查。”
李总助薅住脑门一把短发,皱脸驱赶脑海的昏沉和无奈。
半个小时后。
李总助编辑了一条信息过去:“周总,钟小姐现在在英国念书。”
还推送了钟意新注册的ins账号。
一个关注寥寥的新账号。
她没有露脸,只是用照片零零碎碎分享自己的新生活。
巧克力口味的冰激凌。
喜欢的编织草帽。
公寓楼下的长毛猫。
自己煮的绿豆沙。
钟意去了英国念书。
作为全新生活的新开始,和人生履历中又一次出其不意的选择。
其实还要感谢蓝郁。
他舅舅一家生活在英国,夫妻两人都在大学任职。
钟意本科念的设计学院的产品设计专业。
学院也有室内设计和服装设计等专业的分类,昔年的同学半数还在这些领域里游荡,有些也做跨领域的合作。
此前上陶艺课消磨时间,她尝试着动手做了些微小的陶瓷首饰,也顺带着玩珐琅和掐丝,倒是对此越来越有兴趣。
索性申请英国某个城市的一间工艺学院,按兴趣选了现代首饰设计。
也拿到了蓝郁舅舅的推荐信。
钟爸爸是老教师,自然很支持女儿出去再念念书。
汀溪太小了,钟心若不是因为孩子,也不会留在家乡。
钟意可以走去更远的地方。
钟心也鼓励妹妹去见识国外不一样的风景。
拿到学校的offer之后,她收拾行李出国。
和朋友约着见面。
也和蓝郁一起吃了顿饭。
蓝郁许久不见钟意,只是觉得她消沉了不少,即便面上带着笑容,眉眼间也藏着淡淡的情绪。
他亦是在心底叹了口气,又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去英国,咱们一起喝英伦茶。”
钟意笑着说好。
离开北城之前。
有一次办事,路过天恒集团的大楼。
她站在不远处的街道,定住脚步,抬头仰望了一眼那端正肃穆的高楼。
又低头继续自己的路。
异国生活忙碌又精彩,总是充斥着不一样的惊喜和意外。
钟意清闲好久,也好久没过这样自由的日子。
早上被闹钟铃声吵醒,叼着三明治拎着书包急急赶出公寓,去上一筹莫展又趣味横生的材料课,跟同学一起去逛艺术展混party,熬夜留守图书馆做功课寻找灵感。
再重复这样的生活。
即便在大洋彼岸,她出演的电视剧播得如火如荼,走出家门随时可能遇见她的路人。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叫钟意的东方女孩。
作者有话说:
卷标我是看评论区改的,非常搭,抱走用了,鞠躬感谢!!
钟意的导师是英国著名的首饰艺术家。
对比起商业珠宝, 学校的课程设置更偏向于当代珠宝和时尚设计,使用的材料和工艺更加多元化。
以前钟意收到过很多昂贵珠宝。
他很习惯用这些昂贵奢侈的物品来应付她。
她当然非常喜欢。
每一颗钻石折射的璀璨火彩,每颗天然宝石浓郁梦幻的色泽, 每件首饰华丽精致的风格造型。
戴在身上,便生出一种自己尤为珍贵的感觉。
但他给的太随意, 珍贵也就变成了错觉。
昂贵的价值也仅仅是一种金钱替代。
后来钟意在陶艺课上用陶瓷和珐琅烧制项链耳环,也觉得漂亮心动。
学校的导师鼓励用不同的材料来构建作品的表达。
用天然半宝、人造宝石, 或者合金、铜银,甚至串珠、贝壳这种非重要材料来代替高级珠宝,也有让人惊艳的作品。
趣味盎然的多彩世界,和伸手可撷的美。
见过了娱乐圈的光鲜亮丽,也经历了梦幻泡沫般的浮华。
钟意觉得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很好。
忙碌的生活里, 她的确有感觉自己在向前奔跑。
脱掉了高跟鞋和晚礼服, 抹去了厚重妆容和职业笑容。
素面朝天,长发飞扬。
哦,不。
她甚至没空打理那一把厚重的长发, 剪了个轻飘飘的齐肩短发。
伸手随意一捞, 就能扎个半丸子头出门。
这么艺术性的生命。
当然也应该有激发灵感的生活。
咖啡和红酒,香气诱人的食物和抚慰疲倦的糖水, 酒吧的电音和海边的沙滩椅。
都足够让她精神振奋,乐不思蜀。
隔着时差, 蓝郁时不时会和她聊聊天。
他的新剧,她的新生活, 两地的天气,喜欢的食物。
“你知不知道, 咱俩拍的那部新剧粉丝挺多的, 纷纷喊着要三搭。”
“是吗?那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
“也许以后有机会呢?”
“我再回娱乐圈吗?应该很难吧。”
蓝郁笑笑:“你最近生活如何?”
“非常好。”
“拍完这部剧后, 有空我去看望舅舅一家,顺带找你吃饭?”
钟意笑道:“好啊,我请你吃学校附近的越南菜。”
叶绾绾实在有点吃不消。
她刚大学毕业,对生活和未来充满幻想,并不想过早进入工作狂的人生。
work-life balance。
奈何周聿白就是个日理万机的工作狂。
叶绾绾负责帮他处理某一部分的工作,时常感受到这位上司的巨大压力。
所以当梁凤鸣牵着叶绾绾的手,问最近在聿白哥哥身边感受如何时。
叶绾绾勉强笑:“有点想回国看爸爸妈妈了。”
她对周聿白,崇拜是有的。
其他的感觉……
少女时代的中二想法未必准确……
只要跟周聿白共事过,就知道这位周总头脑清晰,思维迅捷。
忙碌的工作,他依旧精准掌握着很多繁杂信息,能提醒她很多项目细节,对经手过的人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一台精准的工作仪器。
这么认真严谨的上司,太难糊弄。
同样吃不消的还有李总助,以及集团内一大批人。
挺少有事情能瞒过周聿白的眼睛。
对比起父亲周安和的宽松做派。
这么温和斯文的皮囊,生杀予夺,笑里藏刀。
李总助现在的头衔是董秘。
事情更多了,比以前更忙了。
忙到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不是在开会办事就是出差或者公事应酬。
以前还不至于忙到这样。
总部的事情虽然也多,但工作强度也不至于天天加班到深夜。
有时候周聿白会留在办公室过夜。
他习惯每天工作结束后,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夜景,望着底下寂寥的街道和灯光,慢悠悠抽烟放松。
办公室的明亮灯光落在他肩膀后背。
面容眼眸却是冷清的。
李总助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姿出神站很久,会苦闷地叹口气,再送杯咖啡进去。
这种事情由不得下属多想。
有一次去临江出差。
周聿白在科技公司开例会,在总裁办公室留了一会。
这间他呆过的办公室空置了下来,依然保持着当时的陈设。
那张宽大的办公椅。
他拊着她的后颈,摁在这张椅子上接吻,抵着她的额头喊宝贝。
她脸红红的,眼睛像要滴水。
两人衣裳整齐,用尽方法去取悦对方。
有种隐秘又刺激的快乐。
周聿白看见了夏璇。
那么多人拥着,他脚步微顿,在夏璇身边站定,目光落在她的脖颈,淡声赞美:“项链很漂亮。”
项链是真的很美,夏璇这阵子天天戴着,身边人都说好看。
钟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用淡水珍珠和彩色琉璃串出的项链,色彩柔澈,清透灵动。
还有一对相衬的耳环。
夏璇惊讶极了,很快回道:“谢谢周总,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周聿白颔首。
没再说什么,又淡然从她身边走过。
李总助又暗暗苦闷地叹了口气。
项链有点眼熟嘛。
钟小姐在自己的ins上晒过。
酒店露台里养的小金鱼死了两条。
管家说是水池消毒换水的时候,工人操作不小心导致。
自从他回了北城。
临江这边的套房几乎都是空着,只有管家安排人定期过来喂鱼或者清理卫生。
这鱼养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周聿白神色似乎不悦,沉思许久:“再去买两条……挑差不多模样大小的。”
管家说是。
“算了,我自己去挑。”
他蹙眉扯扯领带,走去露台,看着那几条小鱼在水里游荡。
顺势在水边坐下,捻了一把鱼食撒进去。
鱼养着没意义。
不养,似乎也无处可扔——都已经养了这么久了。
明明是连绵的下雨天。
夜半时分醒来,恍然撞见一轮清亮的月亮。
才意识到那是挂在露台墙壁上的仿真月亮,皎洁朦胧,光线柔和。
记得有馨香柔软的身体蜷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小小声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周聿白不得不承认。
一个人的痕迹无法彻底消除——
这间酒店套房如此。
北城她住过的地方亦是。
周聿白回过那个大平层,去取书房的一份旧文件。
他的房间依旧如故,书房里还有很多东西。
翻到她看过的书。
书页里夹着张随手放置的书签,是枚深黄色的银杏叶。
她以前在楼下散步时捡了一大捧银杏叶,用硬纸板和热熔胶做过一棵小型的圣诞树。
他衣柜里的衣服。
很多都由她购置,大同小异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衣料柔软的家居长袖,挺括的大衣和花样繁多的领带。
偏偏都能让他满意。
当然还有最初那枚六星芒袖扣。
她还了回来,和其他的袖扣放在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
电视机里还保留着影片浏览记录。
她自己在家看了很多电影,午夜时分或者漫长的下午,也许抱着冰激凌碗坐在地毯上,也许搂着抱枕蜷在沙发里。
她有很多东西都没带走。
那些昂贵的珠宝、限量版的名牌包,挂着吊牌的裙子。
因为她不想要而已。
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走。
周聿白坐在蒙着白色防尘罩的沙发里点了一支烟。
只是抽了一口。
看香烟静静地在指尖燃烧,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冷峻面容。
一支烟的功夫。
似乎很漫长,似乎又短暂。
很难形容那种心境。
一颗透明的菌种,突然饱胀的膨胀、又迅速蜷缩的枯萎,反反复复占据又退缩。
冷热交替,潮涨潮落。
他没经历过。
只能静静看着,或者不去想。
也许他承认钟意对他而言是一个习惯。
以前也有过很久不见面的日子。
但他只要转身,就能摸得到她,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听见她的声音。
他甚至能猜到她在干嘛,做些什么。
完全忘记,总是需要时间。
一两个月,或者三五个月,或者更漫长一点……
工艺学院的中国学生很少,能认出钟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她在学校很受欢迎。
谁会不喜欢这样漂亮皎洁,笑容清甜的女孩子。
也许是以前演戏的原因,钟意身上糅合的气质多样,风格能妖能冷能妩媚,也能文艺忧郁,或者清纯纯真。
身边的女同学看她单身,纷纷喊她去dating。
饶是对娱乐圈大把的帅哥已经有了免疫力,但冷不防遇见几个浅色头发、深目高鼻,眼神迷离忧郁的西方帅哥,钟意还是能欣赏一把。
特别是他们嘴里说出的情话,比糖还甜,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钟意喜欢。
她认识了学校一位意大利男生。
两人在一次派对认识,一起去城市的珠宝角找材料,一起去公园遛过狗,甚至一起吃过饭。
后来他邀请她去听音乐会。
说自己最喜欢的演奏家是意大利的帕格尼尼,这次音乐会有他的曲目,邀请钟意一起去听。
钟意好好收拾了一番,化了精致妆容,穿了性感的裙子。
快快乐乐去听了这场音乐会。
坐在宏大辉煌的演奏厅,音乐声翩然而起,牵动了很多的思绪和感情。
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让人如痴如醉。
可她也听到了似曾相识的一支曲。
那个人捡起书房那把从未使用过的小提琴,懒散又温柔地坐在梯凳上拉了半首曲子。
又戛然停住。
这乐声缠绵悱恻地萦绕在音乐厅的苍穹,如云雾般弥散进每个人心里。
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夏日最后的玫瑰》。
“夏日最后的玫瑰,所有的鲜花都已凋零。
没有半个玫瑰花苞能分担她的忧愁。
从闪亮的戒指上,宝石掉落了……”
钟意伸手碰了碰扎眼的假睫毛。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她并不想记起他。
音乐会结束之后,两人本来约着想去路边的小酒馆喝一杯。
钟意意兴阑珊地回了家。
公司有个项目合作,周聿白要和几位公司高层去德国出差。
李总助拟了一份差率行程单。
最后在英国某个不相干的城市有停留。
名目是考察当地的商机投资。
这份行程单和其他文件一起,送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周聿白捏着那份行程单看了许久许久。
淡淡瞟了眼李总助。
李总助眼睛一亮,精神振奋。
立马转身去安排。
既然是商务考察, 李总助当然安排了当地的参观项目。
历史悠久、活力创新的工艺学院就在此行安排中。
李总助联系了学校,洽谈妥当参观学校的行程和时间,也希望学校能安排一位华人女孩陪同讲解, 要求大概的年龄和背景范围。
学校的中国女孩不多,符合要求的就更少。
最后找到钟意。
钟意欣然接手了这份工作, 还专门腾空翻阅资料,做了点准备。
这行商务人士到来的那一日, 她陪同学校工作人员在接待处等。
英国的天气总是不好,天气灰蒙蒙的,今天亦是个蓄着雨水的阴天。
只不过是如常的一日,她画了个淡妆,穿略正式的衬衫短裙。
脑海里见缝插针想着明天该交的作业。
一抬眼。
人已经从车上下来。
那人穿黑色衬衫, 敞开的西装外套被风刮着拂开衣摆, 包裹在西装裤里坚定的长腿朝她迈来。
五官轮廓清晰锐利,一双眼幽深平静。
她呼吸骤乱,头脑瞬间空白。
撇去那张清俊的面容, 她的确喜欢这种着装风格的男人。
西装革履, 挺拔清隽,年轻又矜贵。
身上有清淡好闻的气息。
但这张脸……可并不怎么让人心情愉快。
钟意收敛微笑, 抿了抿唇。
双方的寒暄客套又不失礼数。
钟意作为陪同人员,不需要在这场合多说话, 只是跟在人后,朝他欠了欠身。
她剪了精心养护的长头发, 短发干净活泼,眉眼皎洁灿烂, 却多了几分陌生。
等他清清楚楚迈入她的视线内。
钟意其实有缓缓地退后一步, 故意落在了人群边缘。
周聿白瞥见。
也只是若无其事地佯装不知。
僵硬地咽了咽干涸的喉咙。
并不想承认。
承认自己有冲动将把她喊到眼前, 搂在自己怀里,让她仰头对他微笑。
承认带着无人可知的恐惧和紧张走到这个地方来见她。
承认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失控。
她抛弃了那副精致娇柔的面具——
裙摆翩跹、玲珑妩媚地挽着他的手臂,笑盈盈跟他说话。
攀着他的脖颈,咬着他的嘴唇说爱他。
娇滴滴软绵绵地流着眼泪呜咽让他放过她。
周聿白平静又沉默地朝她颔首。
开场聊到此行参观的目的。
钟意听到他们一路从德国过来,途经好几个城市,也在当地考察商务和投资。
这次相遇的契机和原因并不明朗。
工艺学院有几百年的历史,是英国传统的红砖大学,校内还保留着许多古堡风格的老建筑,注入的却是新时代的活力和思维。
钟意陪周聿白逛校园。
他对着其他人时,明明有一口流利的英伦腔,语气也足够温和有礼。
却平静地用中文喊她钟小姐。
那嗓音低沉喑哑,有沙沙的颗粒感,震动着她的耳膜。
那双暗茶色的眼眸,如夜晚的海洋一样深沉寂静,光亮投进去,宛如微弱的点点星光。
钟意拒绝看他的眼睛。
她依然叫他周总,只是足够礼貌疏离,有意隔着些许距离,快快地想结束这份差事。
那份提前准备的资料一点都没用上。
也参观了她所在的珠宝学院。
金工教室里各种大型机床、3D打印机和切割机和繁杂凌乱的手作台面。
有人抡着锤子叮叮当当地敲东西,也有人操纵沉重暗沉的机器。
他突然开口:“你平时也这样上课?”
“是、是啊。”钟意回道。
沉沉目光看着她,让人心头沉甸甸的:“喜欢?”
钟意垂眼:“还行。”
他轻声问:“那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带走呢?”
钟意扭过脸,仿若未闻。
捱到了中午。
校方安排在学校餐厅安排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钟意说失陪:“抱歉,我和朋友另有安排,而且下午还有重要课业需要提前准备。”
没有理由拦她。
她转身离去。
最后李总助追出来:“钟小姐。”
钟意停下脚步:“李总助。”
她和李总助以前的关系还不错。
李总助苦笑:“钟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钟小姐您最近还好吗?您换了号码,以前的微信也停了……想联系您也挺难的。”
“别介意。”钟意笑笑,“你知道的,都结束了,我清空了很多东西,应该也应该不会有再联系的可能。”
李总助:“今天……”
钟意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我明白,挺巧的。不过见到你还是很开心,刚才也应该跟你多聊几句。”
李总助递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还是希望有机会能再给您打电话。”
钟意接过名片,看见上面的头衔,哇偶了一声,眉开眼笑:“恭喜恭喜,头衔好高级啊,真厉害。”
李总助挠挠头,顺势开口:“钟小姐,周总的意思……能不能请你吃个饭,毕竟这异国他乡,能遇见真的很不容易……”
钟意推辞说不。
李总助急急开口:“餐厅已经订好了,不远,就是X街区的那间……”
餐厅离她的学校和公寓都不远。
钟意走出几步,回头摆摆手:“我晚上还有事儿,不用了,谢谢。”
周聿白晚上还是去了那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