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点点头:“是了,若是叫裴阿姨醒着,吵闹起来,反而对养病不利。如今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便是最大的喜事,裴阿姨的心病可解,日后自然好得很快,一切都会好的。”
“是,借三弟吉言,一切都会好的。”
想到自己是妾生子,母亲只有嫡母乔氏一人,那乔氏却恨不得对生母赶尽杀绝;生母虽活着,却也已经性情大变,见了生母只能唤一句阿姨,连自称儿子都不敢,明以渐心中止不住地涩然,忍不住又红了眼。
他侧过头去,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叫三弟看笑话了,我性子懦弱,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总是忍不住。”
“你与生母情至真至切,我亦感喟。”
明棠寻了个椅子坐了。
倒是明以渐的眼泪止不住一般,擦也擦不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后的奶姆连忙替他擦泪,动作娴熟,看样子是做惯了此事的。
明以渐常年坐在轮椅上,身子无法锻炼,也体虚瘦弱得很。
他与明棠面对面坐着,两个皆是一副瘦弱不堪的样子,瞧着好不可怜。
明棠便问那奶姆:“我瞧二哥和我一般体弱,平素里都吃些什么养身?”
她说话温和,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是个真心关切兄长的小郎君,一点不似作伪。
那奶姆一一答了,明棠便摇头:“这些也太过寻常了些,二哥需多用些进补之物,这才能调养身子。裴阿姨如今既是在养病,也应当用些好的。
我院子里灶上正炖着几盅药膳,你出去寻我的使女,两人一同去取了过来给二哥用了,顺便叫我那使女将药膳的方子誊抄一份给你,日后也给我二哥准备。”
那奶姆有些不放心似的,看了明以渐一眼,明以渐见她担忧自己,便道:“去罢,三弟是我手足,你担忧什么!”
嬷嬷这才走了。
那奶姆一走,屋中倒是安静下来。
明以渐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刚才还当着明棠的面哭了一场,这会子恐怕觉得丢人,垂着头不说话。
但这时明棠却回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明以渐:“我院中其实往日里并不多做药膳,今日为何多做了几盅,你可知晓?”
明以渐的神情不变,眼角还有没擦尽的泪滴,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晓。”
明棠便笑:“二哥怎不会不知?你那两个使女的名字取的好,颇有禅意。”
明以渐的神色渐渐变了,唇角的笑容淡去,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角,那一点方才还伤痛欲绝的眼泪尚在眼角,却不复方才痛哭流涕的可怜懦弱感:“三弟这是何意?”
第21章 闭上你的嘴。
“二哥腹有锦绣,是聪明人,这才能在佛寺之中亦学得这许多典故。如此玲珑心思,自然知道我借药膳之由,是为将你的奶姆支走;更应当晓得那一日是我寻人去开的后院门,否则你回府之日,便是裴阿姨死期。”
明棠不欲与他多打太极,直截了当地说道。
“其实我亦敬佩二哥,二哥早就晓得身边有内鬼,却仍旧有如此忍辱负重之心,与这内鬼如此逢场作戏,骗过了她,这才能在白马寺活到现在。”
明以渐脸色不变,只是唇角抿得越紧。
“乔氏膝下无子,便将你的庶弟四郎养在身边,前些日子四郎暴亡,她才接你回来。”
她走到明以渐的身边,弯下腰来,在他枯瘦无力的腿上轻轻一放。
明以渐的大腿尚有些知觉,忍不住抬眼看她,只觉得她的手隔着几层衣料都凉得吓人。
但她俯身下来,平视明以渐的双眼更加冰凉:“四郎的生母孙阿姨,亦是产后血崩而死。孙阿姨一死,二夫人便将四郎抱在身边教养,视若亲子。”
明以渐的脸色苍白下来。
他自然知道,裴阿姨当初生他就是产后血崩,万幸她是侍女出身,做惯了活计,身子较常人康健不少,虽失去了生育能力,却保住一条命来。
他亦知道,明棠的言下之意,事情一则为偶然,二则为巧合。
“如今四郎已死,轮到你来做乔氏傍身的郎君,你猜裴阿姨下场如何?”
能如何?
不过四字,去母留子。二房并不容人,容不得裴阿姨,更容不得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毫无神情地直视明棠:“多谢三弟救母之恩与今日提醒之意,不知三弟待如何?”
“不须虚礼。”明棠斟了一盏茶到明以渐的面前,那茶水已然冷了,“我既来,自然有我的目的。”
明以渐的奶姆刘嬷嬷捧着药膳,一路上走得飞快。
鸣琴跟在她身边,见她如此,忍不住打趣道:“嬷嬷走得这样快,可是怕我家郎君欺负二郎君?”
刘嬷嬷摇摇头,笑道:“这倒不会,只是二郎是我从小带大的,离不得我,我怕他会害怕。”
她这样说着,果然越走越快。
结果将将要靠近院子的时候,忽然见到明棠冷着脸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双采跟在她的身后,有些担忧地跟着她小跑。
鸣琴怪道:“小郎怎么了?”
明棠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刘嬷嬷手里的药膳,忽而一把将药膳掼到一边去:“如此这般没有教养,我这好东西给他吃什么!不知好歹!”
说着便将鸣琴也喊走了,只留下一个愣愣的刘嬷嬷在原地。
她也顾不得药膳被打翻了,连忙跑进院中,就瞧见兰因絮果两个小丫头蹲在地上擦洗打翻的药汁,收拾碎了一地的碎瓷片儿。
而明以渐脸上尽是褐色的药汁,身上的衣裳都被染脏了。
他呆呆愣愣的,待见了刘嬷嬷,忽而又忍不住哭起来:“三弟着实倨傲!先前她出言为阿姨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想不到如此傲慢,与我话不投机,竟将给阿姨的药都打翻了!”
“可不是!郎君同她说话,她听不惯郎君的话,便要发火,不仅打翻阿姨的药,还将郎君补身子的药也都泼到了郎君脸上,我瞧得一清二楚!”
兰因一边在地上擦洗地面,一面愤愤不平地说道。
而明以渐一个大男儿,哭得如同女郎一般梨花带雨,拉着刘嬷嬷的衣袖,眼睛都肿成了小桃子。
刘嬷嬷大惊,一边帮明以渐擦着被粘稠的药汁糊住的脸,一面不敢置信地问:“三郎当真这般说的?”
絮果的手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瓷片扎了一下,更是满腹怨气,方才一直如同锯嘴葫芦一般一句话不说,如今也忍不住抱怨:“怎么不是,奴婢听得一清二楚,她骂我们郎君是阿姨养的庶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没娘的野孩子没有教养!”
这话方才刘嬷嬷才从明棠口中听过一次,禁不住信了,顿时脸上也有些愤怒之色:“她自己无父无母的,怎么敢说我们郎君没教养,可耻可鄙!”
明以渐哭得愈发大声,如同要断了气一般,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我日后再不要见她,若是府中人人这样欺侮我与阿姨,我不如回白马寺去!”
还不到半日,整个明府便传遍了明棠倨傲,故意欺侮明以渐,令明以渐想回白马寺去的事儿。
高老夫人头风稍微减轻了些,便看见二夫人乔氏在外头窜头窜脑的样子。
她禁不住一阵烦闷,却也只得耐着性子,将她喊进来:“老二媳妇,你若有事,直说就是。”
乔氏规规矩矩地过来,将明棠欺侮明以渐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但她的神情再规矩,嗓音之中也藏不住那幸灾乐祸的架势,高老夫人本就尚有些头疼,看她偷笑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蠢妇!你才犯了事儿,如今又来幸灾乐祸!你要是不喜二郎,你将他接回来做甚么?样子都不会装!”
乔氏自知理亏,连忙按下翘起来的唇角,低着头说道:“是媳妇蠢笨,如今二郎三郎争吵,还望母亲示下。”
但她又忍不住要分辩两句:“媳妇冤枉,媳妇是二郎的嫡母,自然是真心实意疼爱二郎的,怎会不喜?只是那日……”
高老夫人看着乔氏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好似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她心情很痛快的样子,真是恨不得给她一下。
但她只得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当初与乔氏议亲是自个儿选的,一来看重乔氏巨富之助力,二来亦是乔氏这枚掌上明珠实在是个浅显易懂的蠢东西,十分好拿捏。这皆是自己做的选择,不要为此和她置气。
没料到乔氏见高老夫人不说话,自己又喜滋滋地说道:“过几日就是太后万寿节,咱们府中收了四张帖子,原是说母亲带着大郎二郎三郎一块儿去,但如今这两个孩子之间闹成这般,连见面都不肯,必然有个人去不成了,这多出一份帖子,母亲可否将筱娘带去宫中?”
高老夫人终是忍不住了,重重地拿起身边的引枕,往她身上掷去:“你若实在想不明白,就闭上你的嘴!”
第22章 空长年岁,不长脑子!
乔氏极少被高老夫人这般责骂,霎时也是惊慌不已,连忙跪倒在地:“母亲病痛,很不必为了儿媳大动肝火,是儿媳蠢笨,还请母亲赐教。”
高老夫人揉着头,强忍着不耐道:“陛下如今有削爵之意,显然不欲士族势大,你一门心思想将筱娘送进宫中去,可曾想过陛下不喜士族女子!”
小皇帝年少登基,中宫皇后杜氏乃是太后为其聘下的贵女,与太后同出一宗,年长小皇帝五岁有余。杜皇后虽容貌出众,却并不得皇帝欢心,位居中宫数年,膝下并无子嗣。
宫中受宠者,不是小族寒门出身,便是宫婢得幸,无一士族之女,陛下之意,一目了然。
乔氏闻言,却依然不懂其中之意:“陛下有削爵之意,可我们府中并不在削爵之列,想必不曾惹了陛下厌恶。更何况媳妇在花宴上听旁的夫人说起,陛下不喜杜皇后,盖因杜皇后已然三十,容颜老去,与士族出身并无干系。如今我的筱娘聪慧貌美,正是二八年华,如何不能得陛下青眼?”
她平素里做别的事情脑子转得不快,说起这事来,反倒噼里啪啦如倒豆子一般,眉飞色舞:
“太后寿宴,正是众家献宝之机,与我交好的那几位夫人皆打算借此机会叫自家的女郎在太后与陛下面前露一露脸。若是筱娘能进宫得陛下喜爱,夫郎与叔叔在官场上也必然更得陛下宠信,儿媳此举,皆是为咱们家做打算啊!”
乔氏觉得自己说得甚好,却不料高老夫人听了更是恼怒:“我说的话,你倒是一句也不听,空长年岁,眼界却极短!没我的意思,谁也不许去,下去!”
乔氏接连被斥,觉得有些没脸,满腹欣喜一下子被打断,脸上也有些沮丧,只得退下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院中,打算同明宜筱说一说此事。
今日明宜筱难得开怀,乔氏进屋的时候,便见女儿在一面极大的琉璃镜前比试衣裳,满脸笑意,乔氏见她脸上喜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几个使女围着明宜筱团团转,桌案上更是摆了好些衣裳头面,一眼看去珠光宝气,富贵逼人。这些皆是在琳琅阁定制的衣裳与首饰,价值千金,正是为了赴太后寿宴,摆了一水儿让她挑选。
明宜筱换了又换,终于留了一身淡色的裙衫,雀跃地凑到乔氏身前:“娘,你瞧我这衣裳可好看?”
这裙衫乃是新织的软烟罗所制,柔软飘逸,仿佛毫无重量,明宜筱素爱仙姿出尘的打扮,再加上这衣裳在袖口特意做了一层罩手的云纱,正好遮住她手背上还未消下去的疤痕,很得她心。
乔氏打量自己芳华正茂的女儿,忍不住将她搂到怀里,揉搓起来:“怎会不好看?我们筱娘天生貌美,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明宜筱忍不住弯弯一笑。
乔氏不忍打击她。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对入宫何等热忱,为着这太后寿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今怎好与她说老夫人不准她去?
正斟酌着如何开口,明宜筱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如同捧着宝贝一般,捧了个雪白的瓷瓶过来。
“娘,我新得了个好物!”
她喜滋滋地将瓷瓶打开,从里头擓出一块儿脂膏,一面往自己留了疤痕的手背上搽,一面说道:“这东西果真是灵丹妙药,用午膳之前这疤还红肿着呢,如今搽了这脂膏,竟消了不少!”
乔氏爱美,亦被这脂膏吸引了,凑过去一看,果见明宜筱手背上的疤痕好了不少。
“如此奇效,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等消痕好物,乔氏也没见过。
“二哥那儿来的。”明宜筱的目光略略躲闪了下。
她说得清浅了些,实则是她的使女阿欣出去领膳食的时候,见明以渐身边的使女兰因捧着一瓶脂膏回院子,态度十分虔诚,顿起疑窦。
两人说了几句话,阿欣才知道这脂膏是白马寺的渊持大师所赠。渊持大师四处云游,常年不在京中,但十分精于药技,常制些好药派人来送给明以渐。这脂膏便是他新做的方子,说是能活血生肌。
阿欣听了记在心上,回来禀告给这几日为着疤痕大动肝火的明宜筱,明宜筱才动了心思,将这脂膏“借”来一用。
至于明以渐肯不肯给,又是如何给她的,这都不重要了。
她是二房的嫡女,想要什么,旁人都只有双手奉上的份儿,便是庶兄也一样。
乔氏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但她什么也不曾责怪,甚至嗔怪道:“他哪有什么好东西,没得用坏了自个儿,也值得你去拿?”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乔氏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女儿伤心,干脆暂且按下不表。
群芳园之中母女其乐融融,明以渐的院子里却如同秋风扫落叶。
裴阿姨的药性过去了,又在房中大吵大闹,一时说要杀了乔氏,一时又哭着要见儿子。明以渐怕见了自己反而牵动她的愁绪,让刘嬷嬷去照看裴阿姨,自己推着轮椅出来透气。
外头的天气灰蒙蒙的,新整饬出来的院子里仍旧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儿,明以渐的目光落在廊下努力扫地的兰因身上,看见她脸上好大一个巴掌印,肿得老高。
他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掌心,想起方才冲入自己屋中,眼高于顶的豪奴,古怪地笑了两声。
太后寿宴匆匆而至。
寿宴除却请了宗室皇族、王侯贵族,还有群臣与诸位身有诰命的夫人,可按宫中送来的帖子数,携带府中家眷入宫赴宴。
明府得了四张帖子,只可惜一宅子的妇孺只有高老夫人一人能来,且她并无诰命,乃是占着国公夫人这一项才能赴宴。
而除了强撑病容也要入宫的高老夫人,还有明大郎明以江,明三郎明棠,竟然当真空留出一张帖子。
正如乔氏所言,明棠与明以渐不合,明棠收了高老夫人喊人送去的帖子,明以渐便立即称病不去。
他不去,乔氏还想再替明宜筱争一争,果然又挨了高老夫人的斥责;而打扮一新的明宜筱,亦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准备许久的寿宴泡了汤,登时又急又气,哭得不能自已,埋怨不休。
但府中如何闹腾,皆不影响进宫赴宴的几人。
高老夫人独坐一车,明棠亦独坐一车。
今次入宫,明府也不敢太过叫她没脸,引得旁人嘲笑整个明府,明棠还沾了这光,得了个中规中矩的车马。
“郎君先用些点心垫一垫,一会儿在宫门口恐怕要多等等。”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双采从怀中取出一个食盒,捧到明棠面前。
今日陪明棠入宫的乃是双采,鸣琴另有事,留在了潇湘阁中。双采倒也乖觉,早就备好了点心。
“为何要等?”明棠随口问道,却又很快想了起来。
第23章 这大佛又哪儿来的怨气?
这是要等那位明大郎呢。
她的好大哥,三房嫡子,明以江。
明以江在太学念书,已有数年,平素里都住在太学的监舍之中,逢年过节才回家,很是刻苦。
宫宴酉时一刻开宴,但太学要申时末才下学,太学虽离皇宫不远,但快马加鞭而来也要些时辰,明大郎是高老夫人的心头肉,她怎肯让他自个儿入宫?
故而就算明家的车马到了宫门左近,她也是要在宫门口等明以江到了,这才一同入宫的。
这才是高老夫人心尖尖上的金孙呢,与他比起来,明棠说是路上的草都是抬举了自个儿。
而双采不知明棠心中所想,已然答道:“大郎君还未下学,要等大郎君一同入宫。”
明棠忽而想起双采上辈子被明以江讨去做了通房,还极为受宠,便侧过头打量她一眼。
她前世里与双采并不熟识,双采虽被高老夫人赐到她的院中做大丫头,实际上还是鸣琴照料她的日常起居,不知双采是与明以江有了私情,还是单纯被明以江看中。
但若是前者,她便有些不想用双采了。
齐若敏放着明棠的世子夫人不做,巴巴地要嫁予明以江为妾,还不事先退婚,这顶大绿帽,明棠已经很不喜欢;
有此事在前,身为自己使女的双采又被明以江给讨去做通房了,更是折辱明棠的面子。
明棠既大度又小气,若双采是真心实意爱慕明以江,明棠未必不能成全了她;若她不愿却不能反抗,明棠也愿意拉她一把;但若是她只为背主求荣,以明棠为踏脚石上位,明棠便容不得她了。
而双采脸上并无异色,并不见对明以江的一丝动容。
相反,她甚至更专注于手中的点心。
这是双采在小厨房特意取来的春水包,就是知道入宫之前要等明大郎下学,宫宴开始后更吃不了几个菜,怕明棠饿着,特意备下的。
自然,她可以不做此事,但她做了,便显现出她的用心。
而现在双采正在和食盒中的点心斗智斗勇。
春水包吃前要破开韧皮,这都是使女们常做的活计,但现下不知是怎么回事,这薄皮儿她怎么也破不开。
她满心都在琢磨怎么破点心,然后伺候明棠用两个垫垫肚子,压根不在乎什么明大郎武大郎的。
双采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在明棠面前更是谨小慎微,不敢隐瞒,明棠看不出她一丝爱慕之意,猜测她至少如今对明以江并无心思。
没有心思便好,明棠也不愿次次都做个坏人。
双采此时终于将那个春水包给破开了,但可惜用的力太大,整个包子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她立即打算将这个丢脸包子藏到一边去,一边抬头看明棠,希望自己这般笨拙别被郎君发现。
却见明棠正好看着她,唇角还带了点笑,恐怕将一切尽收眼底,顿时觉得丢人至极。
她讷讷开口,正要请罪,便瞧见明棠眨了眨眼:“不拘卖相,便那个吧,正好有些饿了。”
双采只得依言将那个挟了起来,明棠凑过来吃了。
她当真一点儿不介意这包子被她破得丑陋,双采愣愣看着,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看她唇上一点晶亮的汤汁,无端觉得这春水包比寻常还要好吃数倍。见明棠咽了,她又多挟了几个给明棠吃,明棠也都受用了。
只是她唇上沾了汤汁,亮晶晶得如同口脂一般,双采便拿了手帕子来替她擦去。
而正当这时,外头有人飞马走过,明棠身侧的车帘被风吹得扬起,她下意识往外看去。
只见那匹大宛良马从明棠的车马边飞驰而过,而那马上的朱红身影,正侧头看她一眼。
墨色的发飞扬,赤色的大氅亦跟着一同飞扬。
那双凤眼的眼角微微扬起,目光落在双采的手上,随后微微眯了眯,这便飞驰而过了。
谢不倾。
明棠察觉到这位大佛祖宗似是有些不痛快,却也不知他这不痛快从何而来。
那日如此折辱自己,难不成还在记那日自己伺候的不痛快?
可记自个儿的仇却不动手,这也非谢不倾的做派。
明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真不知应当从何来揣测他的心意。
罢了,他瞧自己不痛快,明棠见他也不痛快,还怕他又来要伺候,懒怠揣测。
好在这般困惑并不久,食盒之中的春水包不过几个,很快就见了底。待双采合上食盒,另外一匹飞马便已然到了。
“祖母!”
正是朝气洋溢的嗓音,马蹄声从明棠的马车便擦过,停在了高老夫人的车马边。
明棠看出去,只瞧见青年人的背影。
而高老夫人甚至亲自打起了车帘,很有几分喜悦地说道:“江儿,可算来了。”
她拉着明以江上车,明家的两辆马车这才开始入宫,而明棠一路上听了一耳朵的问候,皆是高老夫人慈爱非常地问起明以江这些时日在太学之中生活如何,见闻如何,一片拳拳怜爱之心。
明以江。
对这位两辈子都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兄长,明棠着实有几分好奇。
她与明以江,前世里明面儿上不曾有任何冲突。
明以江出身同样不低,其母三夫人许氏乃是六姓大族的嫡女,父亲乃是高老夫人的次子,如今正外放江南府做盐政督查,这是何等肥缺!
明以江乃是明棠这一辈儿第一个嫡孙,与明以渐、明以良不同,他占了嫡,又占了长。这些年来,明府上下皆通力将他当做继承人教养。
若无明棠,他的身份自是可袭爵的,名正言顺,并无阻力。前十几年明棠养在乡下,时不时便说病的很,年年都说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想必整个明府皆将明以江当成板上钉钉的世子。
可如今明棠回来,明以江便决不能再是世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性自古如此,明棠只好奇这位长兄,他心中对此如何作想。
正这般想着,便听得前面的马车传来明以江的声音。
他声音舒朗,正彩衣娱亲地逗得久郁在心的高老夫人哈哈大笑,随后话语便一转,问道:“祖母,后头的车中坐的可是三弟?”
第24章 明家小郎乖觉
高老夫人的声音停了停,便说道:“正是你三弟。”
明以江笑了两声,故作苦闷地说道:“三弟来了,祖母可不能不喜欢孙儿了。”
高老夫人对这个嫡亲的孙儿何止是宠爱,闻言立即说道:“怎会?祖母最喜欢的就是江儿。”
他们二人在前头一路祖孙情深,明棠在后头坐着,听得甚无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中的一卷书。
双采不知明棠心意,以为她心中黯然神伤,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安抚她。
思及府中种种,双采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高老夫人对明棠与对大郎君,何止是天差地别?
从前还在高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明棠尚未归,她常听高老夫人提起明棠,言语慈爱,又常常斥责下头的二夫人不上心,府中也皆说老夫人慈爱,她便当真以为高老夫人对明棠也是挂念的;
可如今到了明棠身边伺候,此间种种,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府中上下,对明棠浑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样子,面上都不大尊敬,更不必说背地里如何传那些“男生女相”、“命硬克亲”的难听传闻了。她伺候高老夫人数载,知晓高老夫人最会约束下人,她若有心,怎么会放纵这些流言在府中肆意传扬?
更不必提起那一日入城的事宜,彼时她便看出车夫是有意走庶族侧道,却不曾往高老夫人亦或者是二夫人、三夫人身上想起,可后来明棠入府,连正门都不曾开,自己反而做了替死鬼,她就晓得府中上下,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对明棠其实皆是一个意思。
无人在意,有意轻贱。
她看明棠的目光之中隐约带了些同情可怜之意,却忽然听得明棠说起:“你若怜惜你家郎君我,只尽心在我身旁做事就是。忠心些,可人些,我心便甚慰了。”
明棠将书卷丢到一边,懒洋洋地倚靠在车壁上,冲着她微微挑眉。
不见黯然神情,只瞧见她眉眼生动,只要带了笑,便是天生的风流绝色。
双采心跳漏跳了一拍,也不知思绪飞到了何处去,呆呆地看着明棠,只觉得目眩神迷。
皇庭夜宴对明棠而言并非甚新鲜事儿,她前世里在南陈伺候的新主儿位高权重,身为他身边最无可挑剔的一件漂亮摆件儿,明棠常跟着他赴宴。
太后寿宴,也不见得有多新奇。
明棠下了马车,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高老夫人身后,连打量明以江一眼都懒怠。
谁乐意去看明以江与高老夫人祖孙情深的模样!
只是明以江却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明棠,他与高老夫人撒娇卖痴完了,又要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明棠。
他既然要打量明棠,明棠自也光明正大地看他。
明以江身量不算太高,生了一张温秀柔和的娃娃脸,瞧上去一团软和。
见明棠也看他,他愣了一下,随即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左侧脸上一个深深的酒窝,露出一口白牙:“三弟,数年不见了。”
他与明宜宓年纪相仿,一身洒脱少年气,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傻气,瞧上去便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亲眷千般怜惜万般宠爱长大的士族郎君。
明棠对他的印象极淡,还都是极幼年的时候见过几回,只记得他幼时是个清瘦冷淡的模样,如今是瞧不出一点儿幼时的样子了。
他细细看了明棠好几眼,满目赞叹:“太学之中,钟灵毓秀者甚众,但似三弟这般俊秀无双者一个也无。”
说着,他又去闹高老夫人:“祖母,三弟生的这般人物模样,怎么如今才将三弟接回来!”
高老夫人是从来受不得他闹的,便是如今看明棠,她也不得不夸两句:“你三弟是生得极好,江儿看得不错。只是你三弟身子不好,先前一直在乡下将养着,如今好些了,这才接回来。”
明以江这才点点头,转过身来,忽然出其不意,伸手握了握明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