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凌衍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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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他道神明俯首,他道自己亦为凡人。
他……舍不得什么?
魏轻忍不住退了一步,才瞧见谢不倾偏头侧首,擦去面颊下蜿蜒而下的血泪,终于从他这姿态之中看出两分往日的桀骜不驯。
“自然,于本督而言,得为得,失亦为得。”
此话意味深长,而他复又垂下眉眼,魏轻难以窥探他眸中神色。
“本督已有法子,自不会死。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没事儿莫要来沧海楼号丧。”
谢不倾再瞥他一眼,神色也不似方才一般满身孤寂了。
他手里随意挥了挥,魏轻那三脚猫功夫便根本抵挡不住,只觉得一股子大力将他推了出去,步步推得他倒退,又一下子撞到外头的栏杆上,撞得他龇牙咧嘴。
得,这气力较往常来说也没小多少,看样子是真有法子。
魏轻揉着自己被撞的腰,心中啐了谢不倾两句,一面往回走了。
明府,潇湘阁。
明棠正听拾月汇报。
“……不出小郎所料,她二人被喂了毒药,藏在运送泔水的牛车里,被丢到了乱葬岗。”
明棠点头:“时辰不长,她又这样着急将人弄出去,那毒药多半没下多久,应当还能救活。”
“小郎料事如神也。”拾月钦佩道,“确实如此,那毒药下下去的时辰不长,属下给她们吃了解药,又用了些吊着性命的药物,短时间之内并不会死。”
明棠点头,又问起:“安置在哪儿了?”
“在外头赁了一间小院子,请了个麻脸婆子守着她们。”
“那婆子可妥当?”
“妥当,是属下常寻的一个线人,老实本分,不会多言。”
拾月都安排得极妥当,明棠并无更多要问了,点了点头,想叫她下去歇息。
只是她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叫拾月下去的时候召阿丽来暖榻。
自然,这也不过就是个文雅说话,所谓暖榻,不过就是叫她来侍寝。
拾月自然知道明棠不会当真受用阿丽——她虽不知明棠的女儿身,却知道明棠是个极有洁癖之人,不用旁人用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睡旁人睡过的女人,召阿丽来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骗骗后头的人钓鱼罢了。
但她如今和明棠混熟了,也喜欢开些混不吝的玩笑,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还好这事儿是喊属下去的,若是又叫双采,恐怕她今夜又要一夜都睡不着。”
拾月打趣她,明棠也有些无奈。
只是她抓住此话中重点,忍不住问起:“又?此话怎讲?”
“双采对小郎痴心一片,每回夜里小郎‘宠幸’阿丽,她都彻夜难眠。”
大丫头们都有自己的屋子住,双采与拾月的屋子正好靠得近,虽隔着墙壁,但拾月乃是习武之人,能听见她一夜的辗转反侧也是意料之中。
“小郎,桃花朵朵,这可要好好处理咯。”
拾月揶揄完了,便往外去了。
她虽是玩笑,却不知此事在明棠心中确实是一桩正事。
双采渐生情愫,痴恋于己,明棠确实已然知晓好些时日了。
原本想着水到渠成自然会分开,但一听拾月说起,双采她已然到了夜里挂念自己甚至辗转反侧的地步,只觉得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迫在眉睫些。
双采在自己身边,一直以来都是尽心尽力的,明棠知晓她赤诚一片并无坏心,到底有些不忍心白白辜负少女心意,还是应当尽早快刀斩乱麻。
她心中定下了念头,只想着干脆这两日便将这桩事情解开了。
明棠心中谋划了一番,定下了计划,喊了鸣琴过来,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
阿丽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瞥见鸣琴在她身边听她说话。
不知她二人在说什么,只瞧见两人离得极近,鸣琴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明棠身上,明棠好似将她笼在怀中,轻吻她的耳廓。
阿丽已有好几日不曾侍寝,明棠又点她来,她面上难免有些红扑扑的高兴,眼底有些眷恋依赖之意。但瞧见这一幕,她脸上的血色这会子又尽数褪了下去,成了怅然与心碎。
她知道自己同鸣琴没法比,见鸣琴身上没着暖榻要穿的衣裳,晓得她应当不是来侍寝,一会儿会走,便默默站在角落里,将自己的身形整个藏在暗处,近乎痴迷地看着明棠。
以至于她都不知道鸣琴究竟是何时走的,仿佛目光之中只留下一个明棠。
鸣琴走后,明棠正跽坐在软垫上看书,她翻阅文本的模样极为安然柔和,整个人融在身边灯盏散发出的柔光里,一团温润。
阿丽都不舍得打搅,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怕自己一呼气,便会将明棠这般水中花镜中月的遥不可及给一口气吹散。
她痴痴地看了明棠好一会儿,直到明棠看完了手中的书卷将其阖上,转过头去的时候,阿丽才从暗处走出来,同明棠见礼。
明棠看她一眼,一边走到香炉前,以香插调弄了下里头的香粉,挑挑眉:“来了也不说?”
自然,其实她早就知道阿丽来了,只是想看看阿丽究竟要做些什么。
却不想阿丽只是静静站着,若非自己个儿动弹,她在原地几乎站成了个雕像。
阿丽福身:“见小郎读书专心,奴婢不敢打扰。”
她微微垂着头,明棠看不清她的神情。
阿丽这一福身,明棠才发觉她微微低下的脖颈光滑诱美——前几回叫她的时候,她都是随意穿些衣裳,今日倒是她第一回自温泉山庄回来之后穿得这样用心。
阿丽眉心点了姣梨妆,红艳艳的唇脂水润光亮,身上的襦裙更是轻纱似的卷成一团云。
暗色的软纱搭在她的臂弯上,愈发显得她的肌肤朦胧美丽。
女为悦己者容;
而若非悦己者,则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棠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察觉出一两分诱惑的意思,目光之中便染上了几分深思,心中亦是思量起来,这目光停留的时间便有些长了。
她没叫起来,阿丽也不敢起来,只是心中苦涩自己的身份摆在此处,也不怪明棠如今作践她。
更何况……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配。
如今而来,更是不配。
但明棠的目光似乎始终停留在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姿上,再加上这屋中烧了地龙,暖融融的,阿丽竟觉得浑身都有些热烫,出起汗来。
蜜色的肌肤上出了汗,亮晶晶的,纱衣更是遮不住什么,春色无边。
阿丽渐渐觉得晕乎乎的,似乎站也站不住。
明棠虚扶了她一把,阿丽听她的声音似乎从软绵绵的云端上传来似的:“自个儿去躺着罢。”
没甚感情,却又好似掺杂进一点儿炙热。
阿丽顺从,步伐虚浮,几步走到床边,跌坐其上。
随后的记忆便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记不得究竟如何,只觉得昏昏沉沉,恩爱缠绵。
阿丽想要睁大眼睛,好似看清楚与自己缠绵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可她面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徒劳无功地抓住面前的一切,将双唇送上。
而那一刻,她眼角一直噙着的泪珠亦是蜿蜒而下。
但实则,明棠一直在香炉边,并未动弹。
她从头至尾都冷冷地立在香炉边,打量着一个人跌坐在床榻上,一直乱动着的阿丽。
鸣琴听她的吩咐为她抓了药来,明棠亦是突发奇想,将“醉生梦死”的配方拆解开,按照自己对药理的浅薄知识,调弄出来这样一味香。
今夜叫阿丽来,目的之一也确实是试试新香。
这香闻上去和寻常的鹅梨帐中香并无区分,但效果却和醉生梦死如出一辙,看如今阿丽如此忘情,抱着床榻上的被子深深拥吻的模样,便可知道自个儿新制的香能让中药者坠入一场无极春梦。
明棠验证过自己的药物有用,便打算出去了——看一个使女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又不是什么好看事儿,她也犯不着委屈自个儿看了长针眼。
但正是往外走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听见阿丽似欢愉似痛苦的声音里溢出一声破碎的抽泣:
“是奴婢对不起您。”
蛇的忏悔,有何新鲜?
明棠本欲转身就走,却又下意识地觉得不对,退回两步。
她细细看了阿丽一眼,见她满脸是泪,当真哭出悔意,而她唇上红润的脂膏,此时也在床褥枕头上沾得一塌糊涂。
明棠心中灵光一闪,以指腹轻轻在沾了口脂的地方轻轻一捻,略略靠近鼻子,便闻见一股子香料气息涌来,几乎浓厚得叫人发晕。
口脂大可不必用这样重的香料,明棠已然紧皱眉头。
她吹响了哨子,又将任劳任怨的拾月召了过来,命她将床榻上沾了口脂的枕头取了一个走,拿回去辨认。
而潇湘阁这边暗流涌动,皇宫之中更是处处景致不同。
丽美人宫中,处处被砸得一片狼藉。
“废物,要你们何用!”
丽美人明宜筱歇斯底里,将自己身边的宫婢一个个赶出去,气得不断喘粗气。
她原以为御书房那一趟,自己至少能复宠些时日,却不想小皇帝好似又忘了她这个人,这些日子从未召见过自己。
深宫之中,不知多少红粉日夜盼垂怜,明宜筱入宫的时候有多踌躇满志,如今便有多凄凉。
墙倒众人推,她承受的不仅仅是失宠。
好容易将自己带进宫的几件首饰换了银钱,费尽千辛万苦塞到御前的内侍手里去,引得小皇帝翻了她的牌子,却不料羊车来的路上被另外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贱人引走,她这一番挖空心思又成了笑话。
明宜筱久久压抑的怒火无从发泄,在原地乱转。
这时候却有个宫女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悄声说道:“娘娘,奴婢有一计。”
“说,说不好,扒了你的皮!”
那小宫女瑟瑟发抖,但为了富贵险中求,也忍着恐惧继续说道:“奴婢打听了,陛下的羊车今日会被拦下,是因为那位娘娘买通了御前的内侍,娘娘也可试一试。”
明宜筱暴躁极了,抬手便想掌掴:“还要你说这些废话?自然是试过了,只是御前的内侍哪是那样好买通的,倒是自己个儿库中没了东西!”
那宫女儿不敢躲开,却也连声辩解:“奴婢还有法子,只是还要请娘娘恕罪,奴婢才敢说。”
“快说!”明宜筱没了耐心。
那小宫女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冒死道:“……宫女太监,自可对食,若能与陛下身边说得上话来的公公对食,娘娘便不愁没有圣眷。梅嫔身边的大宫女文秀便是做了司礼监档头的对食,引得梅嫔一月也能得个两三回宠幸。”
明宜筱脸上下意识浮现出嫌恶。
不过就是私下勾当的好听名声!
没根的东西想过过老婆瘾,便将手伸到如花似玉的宫女儿身上。
呸!这是什么法子!
明宜筱觉得污了耳朵,刚想发怒,理智却又强行深深拉住自己。
不,如今宫中,她着实无路可走。
钱财散尽,树敌倒不少。
此法……或许可行——甚至恐怕是如今她能用的唯一法子。
只是若当真用此法,必是权势越高的太监越能说得上话来。
权势最高。
无非九千岁,谢不倾。
第143章 谢不倾与旁人厮混?
宫中如何密谋,明棠自不知晓。
若是知晓,恐怕也只是笑话明宜宓痴心妄想——这全宫中的太监她都可挑着试试看,唯独谢不倾一人,她非要攀扯,便实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还有几日便是年节,明棠又因昨日想起双采的事情来,倒想着不如尽早了了此事,一早便命鸣琴去中堂要了车,说是要往白马寺去一趟。
白马寺亦在京畿,若有快马,来回也不过三日。
如今三夫人持家,对明棠总没甚紧束,她手里头管着府中车马的嬷嬷算了算日子,知道她也来得及回来过年节,便只叮嘱了她几句要多注意安全,没再多管。
明棠点了拾月与双采同自己一块儿去白马寺,沈鹤然瞧见她们出去,也闹着要一块儿走。
诚如沈鹤然自个儿所言,他如今瞧上去确实聪明不少,在她身前站着,微微敛着眉眼,不说话的时候倒真有几分前世里沈世子的模样。
这些时日明棠甚忙,没太多功夫见他,如今乍然一看,果然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都很有些不同。
大抵是真要好了?
他将要好了,明棠便更多审视他两分,衡量这一趟究竟要不要带他,并不曾立即应下。
倒是沈鹤然见明棠思索,以为她不肯带自个儿,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少年模样一下子裂开,成了先前十二三岁还哭鼻子的好大儿:“大漂亮,你说过你会一直看着我的,如今怎么不管我,要将我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放声大哭,一下子便惹得周遭的奴仆频频回视。
明棠被沈鹤然吵得头疼,也不愿在这件事儿上多耽搁时间。
横竖带上他也不算坏事儿;若是将他留在明府之中,目标太大,说不定还惹了人算计,干脆便将他一块儿捎带上了。
沈鹤然立即破涕为笑,笑嘻嘻地爬上了明棠的马车。
一行人往京畿的明月山去。
快马好走,马车碌碌,不过小半日,便已在明月山山脚下。
白马寺正在明月山的半山腰间,丛林掩映,古刹悠然。
今日虽还有些小雪,但风并不算太凛冽,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天气。
双采的心思比这天气还好,瞧着很是欢喜的模样,一路上伺候明棠的动作都有几番殷勤关怀,连沈鹤然这小傻子都觉得有些古怪,连连看她。
明棠只装不知,马车很快从山脚下往上而去。
白马寺是百年古刹,香火鼎盛,即便是年节前,往来的香客也数不胜数。
即便有小沙弥日夜都清扫山门前的积雪,但这条道属实不宽敞,今日的行人更是众多,人与马车挤在一处,速度略有些慢了。
明棠两辈子都不大信佛,鲜少来白马寺,不知这是什么盛会。
她目光不过微微一凝,身边的双采就好似已经知晓明棠心中在想什么,打起了帘子来,问起旁边不远处正牵着孩子往上走的妇人:“敢问这位夫人,今日是有何大事不成,如此拥挤?”
那妇人见士族豪富的马车中忽然探出一张清和温柔的脸,吓了一跳,只觉得从马车之中露出头来的少女玲珑清秀,发髻上随意带着的一朵珠花便抵她两三年的地里收成。
她穿的如此富贵,庶民又并不知士族究竟有如何排场,这小妇人见了双采浑身都是好东西,只当她就是主子,怎能想到双采不过只是士族之中的一个寻常使女?
小妇人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有些怯然地看他们一眼,这才说道:“回贵人的话,今日是元觉大师诵经做法的日子。每逢做法诵经的时候,人都比往常格外多些。
不过现下临近年节,许多人家中有事要忙,还不曾来听经,今日比平素里讲经的时候少了不少人,不算多啦。”
这话也算是说完了,该知道的消息明棠都知道了。
双采腰间常备着用来打赏人的小锦囊,里头塞着些铜板,见这小妇人也算实诚,便隔着一层窗户,将那锦囊塞进小妇人的手里。
小妇人捏了捏,知道里头是铜板,满脸的喜色几乎抑制不住,拉着孩子给他们磕了个头。
整条上山的道儿都被行人和马车挤住,缓慢地往前挪动着。
正当此时,后头忽然传来金锣开道的声音,随后一声阴柔绵长的唱声在人群中由远及近:“福灵公主鸾驾到,闲人回避——”
福灵公主乃是太后独女,天子胞妹,出行庶民需行跪拜之礼;便是士族碰见,为示对天家的尊敬之意,也应让道而行。
如此一来,方才还在道上走的庶民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而各家士族的马车也暂时驶到一边的小道上,皆为这位尊贵的公主让开道路。
而明棠却是闻言眉心微皱。
福灵公主?
不就是那日在永亲王府之中,试图找她麻烦的魏纨?
魏纨着实不是个什么聪明角色,偏生脾气又大,明棠不愿与她多浪费时间,便命车夫先拐到一旁的小路之中,为她让道。
公主鸾驾自然天家气派,无可比拟。
一路环佩叮当,风铎在一片避让的静悄悄里发出清脆的响声,香车宝马,衣香鬓影。
明棠原本对她也没甚兴趣,只是正巧那公主鸾驾经过的时候惊起一阵风,掀开她身边的窗帘儿,明棠随意打量那么一眼,瞧见公主鸾驾之中似乎侧坐着半个人影。
十分眼熟。
明棠不由得多看几眼。
这香车宝马自然漂亮气派,只是这个时间用着未免有些漏风,冬风作祟,原本四下垂下的淡色绸缎一下子被吹开,若隐若现地露出其后之人的半个侧身,明棠有那么一刻甚至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即便是隔着这样远一段距离,明棠望向那人侧脸的一面,心却好似被什么给捉住了一般。
那张侧脸实在隽永,天雕地刻,宛如鬼斧神工的俊朗无双,像极了谢不倾。
他身着内侍档头的白鹤朱衣,戴着三山帽,眉飞斜入鬓,一双凤眼冷厉又多情。
就连他微微颔首,似乎什么时刻都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轻蔑模样,也与谢不倾十成十的相似。
谢不倾……
谢不倾?!
他与福灵公主几时纠缠到一块去了?
明棠不过匆匆一瞥,却被这副情形惊了一跳。
她正惊愕着,那公主鸾驾便已然很是傲气地从众人让出的道路之中长驱而入,一下子擦身而过。
但即便就是这样一点擦肩而过,明棠也瞧见——
福灵公主魏纨面上虽做的一本正经,身边那酷似谢不倾的人也好似寻常内侍一般半扶着她的手。
瞧着规规矩矩的,确实是内侍伺候公主的做派,并无什么错处。
可福灵公主藏在衣袖之中的另外一只手正搭在这人的大腿上,很是暧昧地轻轻滑动着,被明棠看了个正着。
那人也由着她动作。
能有这般行径,显然亲密非凡。
明棠只觉得呼吸一窒,有那么几息不曾回过神来。
待她再看之时,公主鸾驾已然走远了。
明棠心底却好似打翻了灶台,五味杂陈。
双采第一个察觉到她面色颇有几分不虞,便轻声问她:“小郎这是怎么了?面色有些难看,可是出来的时候吹着冷风,不痛快了?”
明棠看着她关切的双眼,却正好从她的瞳中看出自己微微皱眉的模样。
怪事,她皱的什么眉?
便就是谢不倾又如何,她能管着谢老贼同谁往来暧昧?
只是这死太监也忒不消停!呸!
该死的杀材!
明棠心中没来由地不悦,只强行舒展了眉,垂下了眉眼:“没事,风迷了眼罢了。”
双采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去。
拾月却看出明棠确实很有些不虞,欲言又止,倒是一路上都不曾怎么言谈的沈鹤然将明棠的脸色看了又看,忽然出声道:“大漂亮,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棠心中本就不悦,被他这样一问,更是无端生出些烦躁来,摆了摆手,不曾多言。
好在现下公主鸾驾已然经过,众人又可重新上山。
明棠暂且将那些糟心事儿抛到一边去,想起今日来白马寺的正事——方才已然得知今日是元觉大师的讲经之日,这盛会能将许多人汇集到一处,倒也是个好法子,省得她多花力气,便随着那些同样前来听经的士族一同进了白马寺大殿前,一同静候。
明棠有明家家徽,也没几个人难为她,小沙弥引着他们到士族专属的棚子里坐了,半盏茶功夫过后,便瞧见一笑呵呵的僧人上了场,讲起经来。
这佛经晦涩,明棠也实在不感兴趣,回回听着都如同念经似的瞌睡。
好在她今日也不是来听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这彩棚之中来回追寻。
很快,她便瞧中了其中一人。
这人临近开讲的时候才进来,只一个妇人坐在靠近彩棚出口的角落,并不发出声响,不曾引起旁人注意。
如今细细打量,只见此人黑发缁衣,面色柔白,未施粉黛,岁月在她脸上添了些风霜之色,却依旧显得平和宁静——这竟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僧人!
这也奇怪,虽说白马寺之中确实有些带发修行的女僧人,但诸人的身份却大不相同。
若说是士族,这些年也未曾听闻士族之中有哪位夫人出了家;
若说是庶族,她又何以能在氏族听经的彩篷之中如此安然坐着?
她若出身高贵,便是出了家也应当有些相熟的夫人女郎,又怎会一个人悄悄的坐在这角落之中?
双采显然也得知关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
如双采一般,彩棚之中不少人都瞧见了这女僧人,悄悄地打量着她,无人上前交谈。
而那女僧人对旁人打量的目光也好似浑然未觉,只一心听着元觉大师的讲经。
而这人,正是明棠所欲。
士族听经的彩棚里皆在桌案上备有茶水,明棠作势要端茶水,却故意将那茶盏打翻,将淡色的茶液淌了自己半身。
她又素来习惯穿白色的衣裳,这茶水的颜色便在身上显得格外明显,如此一来,就有些狼狈了。
明棠站起身来,喊了双采去一旁更衣。
双采自然不会不从,跟着明棠一块站了起来。
二人往出口那走去,正打起帘子来的时候,明棠似是脚下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双采连忙伸手去扶她。
但她这一下跌的很重,双采几乎把半身的力气都使了开来,这才勉强扶住明棠。
她二人就在侧门这儿闹出如此动静,不少人侧目而视,那带发修行的女僧人亦如是。
那女僧人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毫无波澜地滑过明棠与双采,忽然猛得一停。
第144章 男色惑人,撞破林间野鸳鸯情事
明棠已然察觉到那人的目光,她却也没有多耽搁,扶着双采的手往外头去了。场中梵语经声阵阵,明棠与双采离去其实也不掀半点波澜,其余人只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眼,唯独那女僧人目光一直追随二人。
今日有风,吹得双采鬓发摇晃,她伸手胡乱将鬓边乱飞的发拢到耳后,那女僧人定睛一看,如遭雷击。
这……这是……
她霍然站起了身。
明棠正扶着双采的手往更衣的偏殿过去,小沙弥为二人引路。
正经过一处假山园子之时,后头忽然传来声音:“二位留步!”
是个如同潭水击石的女声,温柔和婉。
明棠停住了步伐,回过身来,便瞧见方才那女僧人匆匆地追了上来。
“这位是?”她离二人还有些距离,明棠侧身问起引路的小沙弥。
小沙弥探头看了一眼,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这位是若兰居士。”
明棠微笑未语,双采便已小声问道:“小师傅,这位居士从前是什么身份?”
却不料那小沙弥很是一根筋,只摇头道:“既然已经出家,便已忘却前尘,从前的身份地位皆化为尘烟,何必提及?如今世间也只剩下若兰居士。”
尽说废话!
双采有些气恼,拧起了眉,却也不好怎么和一个小沙弥计较。
明棠看着满目复杂的若兰居士追上来,意味深长地一笑:“尚留着发,便是对凡尘仍有眷恋,谈何忘却前尘?”
正说着,那若兰居士便已经步履匆匆地走到二人身边。
她的目光却并不放在明棠身上,而是紧紧地缠绕着双采,从上而下地打量一番,开口欲语泪先流:“……檀儿……”
明棠被她忽视了也不在意,正好悄悄打量她一番。
这若兰居士身上缁衣虽朴素,用料却考究;其人确实不施粉黛、未戴珠翠,却也自有一股天然的矜贵之态,一举一动皆十分出挑,出身定然非富即贵。
双采察觉到若兰居士的目光热切,很不适应地退了两步,小声说道:“这位夫……居士,我不认得您。”
“檀儿,你是阿娘的檀儿啊!”若兰居士满脸的泪,一双眼雾蒙蒙的,又惊又怒,双手不由自主地拉住双采的手,细细摩挲:“檀儿……是阿娘的九死一生难产诞下的孩儿……怎么会不认得阿娘了……”
双采不知她从哪儿的热情,拼命抽回了手,有些害怕地躲在明棠身后:“居士是否认错人了,奴婢不认得您,切莫这般。”
若兰居士半张脸都是泪,一面以自己的衣袖拭面,一面坚定地说道:“你就是阿娘的檀儿,你与你的阿姊柳儿,二人是太康七年,在江南西道的首邑豫章郡走失的。”
“你的耳后有一块儿蝴蝶胎记,你阿姊柳儿的耳后也有一块,只是你二人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并不全然相同。又因你们从小就喜欢扑蝴蝶,府中上下都称你二人是蝶仙子转世……”
若兰居士陷入了回忆之中,一张灰白的脸上缓缓泛出浅浅的暖意,絮絮叨叨地说着。
但很快,这种暖意就成了凄厉的后悔与悲痛:“你们二人甚爱扑蝴蝶,花朝节的时候柳儿便央求着阿娘带你们去郊外踏青扑蝶。
阿娘因病痛不便出门,便一口回绝,哪知时年五岁的柳儿竟悄悄带着三岁的你溜出了府。等府中下人发觉之时,你二人已经消失多时。阿娘连忙遣人去找,几乎将整个豫章郡翻了过来,亦报了官,你二人却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官衙说,你二人凶多吉少,便是活着,也恐怕是被流窜的拐子拐走了,早就出了江南西道。阿娘膝下只你与柳儿两个女郎,怎甘心放弃?
这些年来,阿娘变卖家产,四处寻你姊妹二人,皆无所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阿娘于二月前行至保定,遇一道长。
那道长为阿娘卜一卦,告诉阿娘你在上京城,令我去上京城等候,至多明年四月便能见到你。阿娘本就是到处寻你,就依他所言到了上京城,却不料当真遇见你,甚至提前了。那道长,必是神仙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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