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将明棠拉入龙阳迷药局中,毁她声誉。
一石二鸟,目的皆在为毁去大房声誉,有些叫人费解。
明棠彼时只觉得此人剑指大房,只为让明棠这根独苗苗与世子之位无缘,若能顺路用流言将她逼死,那便更好。
但如此脱开这件事情已有些时日,明棠再想,跳出了原本的思维定势,竟想到另外一点。
“流言……声誉,我先前竟不曾想到。”
明棠低声喃喃自语。
按照前世里的经过,齐照大有机会杀她。
但齐照不曾杀她,只不过夹带假稿,又轻薄明棠。
废了这样大一圈力气,只会为了毁去一个随手就可以杀掉的人的名声?
她心中过了一遍,已有所悟,侧身问起身边的拾月:“你若要收拾一个人,是直接寻法子杀了此人痛快,还是以流言软刀子收拾此人痛快?”
拾月没想到明棠怎忽然问起这个来,略略思索一番便道:“若此人对我有威胁,我便定会杀了他;若此人对我无威胁,亦或是我不能杀他,我却深深恨他,我便要他名誉扫地,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般不必脏了自己的手,还解气痛快。”
明棠亦是如此想的。
齐照能杀她却不杀,只做这等坏人名声的事情,确实更像泄愤多些。
金宫对她泄愤?
这也奇也怪哉——明棠这一世和金宫并无任何干系,小时候一直在田庄被人欺负,如今回了京更是深居简出,怎惹到这个晦气地方的注意?
金宫与别的什么黑手不同,明棠深知其神出鬼没与手段诡谲,但她无论如何思索,皆不明白金宫盯着她做什么?
明棠心中有了疑惑,却也觉得一下子紧迫起来。
她原以为自己如今在京中,所面对的敌手也不过就是上京城诸位士族与明府,却不料金宫竟已躲在背后频出黑手。
如此一来,有些事情确实迫在眉睫。
提前做些准备也好,防着当真有事,自己却毫无应对之机。
明棠带着拾月步履匆匆地进了潇湘阁,鸣琴心中担忧,送完了燕窝之后早在外头等着明棠。
见她回来了,鸣琴连忙迎上去,问起今日究竟如何。
这事儿不是大事,毕竟她们也不知金宫,明棠并未告诉她,只吩咐道:“我书房里书架上左边的抽屉中,有一叠药材清单,你拿了去,再去库房里将千岁大人先前给我的银票兑出一些来,将清单上所需药材皆买齐全。”
鸣琴隐约察觉出一两分紧迫之意,她知晓自家小郎君不知何时学会了制药之术,此时买药应当也是要备一些备用的,没多问,按着吩咐去了。
明棠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往潇湘阁的后院走去。
潇湘阁占地甚广,后院之中更是有一片广阔之地,按照明訫的意思建了几个小木屋,从前是明棠与明婉两个孩子的玩耍之地。
如今,明婉已去,明棠也长大了,这几个小屋荒废至今。
沈鹤然正在院子里头的角落里搓揉地上的落叶玩,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正瞧见明棠微微皱着眉头往后院而去。
他心里反复有事,今日原本也是想与明棠说,但瞧着她步履匆匆,显然是有事要忙的模样,沈鹤然也咽下了口中的话,不急这一时,只问起:“大漂亮,我觉得我没有从前那样傻了,我想出门去外头玩玩,如何?”
明棠并未回头,只道:“你若想出去玩,尽管去就是,找院子里头的双采跟着你,再带两个小厮,让他们给你打点出行,坐明府的马车,应当也没有人敢为难你。”
沈鹤然高兴地欢呼起来。
明棠本已经走过去了,却又想起来什么,退回两步:“只一点,你不许往那些人少的地方去,我很有些仇家,怕牵连到你头上,你就在人多的地方好好玩着,身边别离了旁人,别太晚回来。”
她因记挂着周围恐怕有金宫之人盯着自个儿,而这些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保不齐这些人知道她与沈鹤然相熟,对沈鹤然下手来威胁她,还是叫他小心些为妙。
说罢,明棠也没再多的功夫折腾,只是摆了摆手,匆匆往后院而去。
沈鹤然的小脑袋瓜里怎会知道明棠因何如此,他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明棠的背影,不明白她跑到后院没人的地方去做什么。
他看着看着,目光却有些出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明棠的背影早已经不见了。
沈鹤然也没多想,开开心心地就去找双采了。
而明棠一路长驱直入穿过后院,这后院之中平素里鲜少有人来往,也只有几个洒扫的奴婢偶尔过来,现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而正是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似乎隐约能从那几间废弃的小屋之中听出闷闷的叫喊声,在这萧瑟的冬日里听上去竟然如同鬼哭神嚎似的。
明棠的神色却没有一丝波澜。
这小屋门被从外头锁着,拾月娴熟地取出钥匙,将门锁拧开。
里头一股子发霉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等到那气味散去了,明棠才从门而入。
地上蹲着个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他脚上拴着两条重重的锁链,死死地绕在屋中的木梁之上,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这铁链就发出沉闷的响声,竟是个被囚禁在此的人。
那人听到门开了,却也没甚声音,只是蹲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声。
但他这叫喊声之中,似乎又隐隐约约的夹杂了一些细碎的话语。
明棠面色如古井无波。
“沈家表兄,可还记得我是谁?”
她走到这人的身边,却也离得并不大近,在那锁链的距离之外,以防这人突然发疯,伤着彼此。
所谓沈家表兄,正是当初未经主家允许,与管家勾结,寄居在温泉山庄还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沈家长兄。
明棠目光落在他衣衫褴褛模样上,起了几份恶劣的喟叹——当初这人与她据理力争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目光之中颇有斗志,弄出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滋味来。
彼时他那气势,明棠还以为他日后能有什么大运道来找自己倒打这一耙,却没想到也不过就这些日子没见,昔日光鲜亮丽的沈家表兄,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
蹲在地上的沈家表兄却并不言语。
拾月手就放在腰间的软剑上,防备着这已经被锁得瘦骨嶙峋不见天日的人还有什么后招。
也不怪拾月这样警惕,当初明棠为将解药送下山去给谢不倾,自己策马下山,却遭东西绊住险些跌倒。若无谢不倾催动内力将她接住,明棠从那样高的高度滚落下马,只怕非死即伤。
他二人回去的时候并未多看,但地上却被拾月瞧见一条绊马索,她顺着这条绊马索找进去,在道边的深深草丛里发现了一潜伏在其中,正好被督主内力气浪掀翻的大树压得死死的男子。
他已经被那大树砸得昏死过去,手中还紧紧地牵着那一条绊马索——此事不言而喻,正是他埋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为暗算明棠。
也不知他在那山下守了多少日,终于守到明棠下山,他在这个地方绑绊马索,存的就是要明棠必死之意思。
拾月让他逮了回来,原本是想让他在断气之前在主子面前过一遍眼,却没想到明棠留了他的命下来,还让她好好诊治其人身上伤势,让其不能就这般死去。
彼时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明面上众人皆以为明棠只养了沈鹤然一个伤者,实际上柴房里还关了一个,正是这沈家表兄。
后来离开温泉山庄,明棠也秘密将此人带了回来,一直关在后院的小木屋里。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若是你说的明白,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当初的害命之仇。”
明棠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觉得屋子之中的污秽实在恶臭,以袖掩住口鼻。
沈家表兄似乎微微动了动,但仍然没有说话。
明棠便拿出杀手锏来:“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可是你总得在乎你那三个姊妹。
她们三人也不过只是三个弱女子,你如今被我关在这里,家中又没个人打理,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话说的施施然,果然引得沈家表兄对明棠怒目而视。
明棠毫不畏惧,回以一个堪称海纳百川的宽容之色:“你若好好说,也不是不能放你出去。”
沈家表兄终于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目光落在明棠雪白矜贵的面上,哑着嗓子道:“可以,你问。”
“你一直在温泉山庄中住着,恐怕也住了好些年了,我想问你,那个叫齐照的护院,是哪一年入的温泉山庄?”
明棠来见这沈家表兄,正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此事的消息。
若齐照入庄的时间早,一早就被安插在温泉山庄——她那庄子已经十余年没人住过,便只能说明他就是为了等着明棠来。
能有确定的消息,便至少能够提醒她自个儿多加注意,谨防金宫又在什么地方下黑手。
那沈家表兄嗫嚅着说了几句话,可是他的声音太小,明棠浑然没有听清。
那沈家表兄多说了几遍,声音仍旧小得厉害,明棠便略微靠近几步,想听清他口中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沈家表兄看着明棠越来越靠近,忽然从身后掏出半块碎瓷片,狠狠地往明棠身上捅去。
拾月大惊,正要动手,却见明棠掌心银光一闪,已经提前一步抵在沈家表兄的咽喉之上:
“你早就要杀我,我还不防备你?沈家表兄,你空有那白日做梦绝对能胜过我的功夫,却也不想想自己做的诸事,除了狠辣,别无一处。”
明棠早就猜到沈家表兄要借机害她,掌心的匕首一直藏着。她虽是个病秧子,但这样短时间内出刀的速度却仍旧比饥一顿饱一顿,饿了大半个月的沈家表兄要厉害的多。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将你那三个妹妹抓来一同见你。”
明棠冷声道。
沈家表兄终于怒目而视:“明棠,你毫无人性!”
“对对对,你有人性,你没想在下坡的地方摔死我这么个病秧子。”
明棠嗤笑,手中的匕首却狠狠往前一送,顿时漫出血红。
“我耐心不好,你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若与你的姊妹们在阎王爷面前点卯时碰见,可别怪她们恨你这哥哥不肯开口,害死她们。”
第141章 西厂沧海楼一地的血
明棠的神色冰凉,没有一丝怜悯。
沈家表兄看着她的神情,无端打了个寒颤。
“……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记得了,我们几年前到温泉庄子的时候,他好似没来,我不知道。”
沈家表兄低下了头,不与她对视。
“当真如此?若你有半句假话,我便将你的姊妹都送来陪你。”
此人并无本事,心思却狠毒,未必不会故意骗她,明棠半信半疑。
沈家表兄咬牙切齿,忽然往明棠身边猛然一撞,大喊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爱信不信!”
“明棠,你猪狗不如,不得好死,妹妹们何其无辜,你若拿她们要挟我,你必要遭报应的!”
他的动作极大,牵动着身上的铁链也被带着撞在一处,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属实不美妙。
但可惜明棠对他早有防备,在他动作之时就已后退两步,离开了铁链的范围。
他被那铁链一下子绷住,重重地摔倒在明棠脚边,不能再往前一步。
“遭报应?若世上真有这所谓因果轮回,在我前头遭报应的人必有你。”
明棠看着沈家表兄被铁链束缚着不能扑过来,只能趴在地上怒目而视的样子,哂笑道,“若有镜子,你真该看看你现下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栓起来的疯狗?”
沈家表兄怒极,双腿却被铁链死死锁住,动弹不了分毫。
明棠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手中的匕首轻轻敲着他的脸颊,冰寒的刃沾着尚温热的血,宛如轻轻的耳光一样扇在他的面上,留下道道血印:“沈家表兄,你好似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人为阶下囚,你有何本事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我没叫人将你的姊妹现在就捉来,那亦是我的仁慈,你那几个姊妹个个目中无人,住着我的庄子,打了我的人,还对我恶言相向,我若现在去报官,只你一家私住民宅,便足够你们下大狱。”
沈家表兄仍旧目眦欲裂。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死死扣住地面的手上——他人生得五大三粗,手却没有一丝劳作的迹象,唯独指尖有一点淡淡的茧子,瞧着是常年写字的模样。
恍惚想起来,小皇帝前些年曾颁布科举新政之策,说是寒门子弟亦可通过科考入仕,虽说至今仍未推行,但早有大批学子暗中准备。
沈家表兄曾出身士族,大抵也是念过书的,如今家世倾颓,难萌荫蔽,科举正是上上之道,他恐怕在暗中准备多时。
“你当晓得,如今留着你的命,亦是我的仁慈。”
“我要你生,你就得生;
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沈家表兄仍旧负隅顽抗:“明棠,你若真有本事,不怕下地狱遭报应,你就杀我!”
“谁要杀你,脏了我的手。”
明棠一笑,神情如长风惊月,仙人下凡,口中词句却冰冷可怖:
“人断右掌,可还能活?”
拾月一震,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能活。”
明棠点了点头,复又垂眸看着沈家表兄。
“你生了一双好手,这双手又能提笔写字,又能拿碎瓷片伤人,不如留下来罢。”
明棠垂眸,一掩满目的风雪。
这世上没有人能轻视她。
没有人。
她那洁白无瑕的软靴一下子踩在他的手背上,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沈家表兄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脸上的神情终于扭曲,眼底浮现几分不可抑制的慌乱恐惧:“不要,我说,我说!”
“我们在进温泉庄子之前,这人就已经在院中做护院了!至于究竟他几时来的,我当真不知晓!”
“晚了。”
明棠一声嗤笑。
时不我待这个道理,若是沈家表兄不明白,明棠也不吝赐教。
沈家表兄喉中迸出凄厉的惨叫。
鲜血淋漓。
明棠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甩去上面沾着的鲜血,慢条斯理地以手帕擦净,随后弃之若履。
雪白的丝帕落在地上,融入一团血污之中。
她没管后头那些凄厉的惨叫,偌大的潇湘阁这般声音也传不到外头去,随他叫喊。
明棠往外头去了,拾月嫌沈家表兄叫的太烦,塞了一颗止血的丸药到他口中,随后将地上的抹布扯了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那些凄厉的叫声,匆匆跟上明棠脚步。
明棠微微垂着眉眼,显然是在想事。
拾月不敢打搅她——虽说上次在永亲王府已然见过明棠报复的手段,但再亲眼瞧见一身光风霁月的小郎君冷然挥刀的模样,仍旧有些胆寒。
明棠想完了齐照的事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忽然问道:“二房那头,可有什么消息?”
拾月摇头:“静悄悄的,没瞧见往外运送什么。”
明棠却道:“你回去之后就盯着,她昨日没动手,今日便会动手。”
萧瑟的冬风吹过潇湘阁后院的落叶,缓缓吹去弥散开的血腥味。
潇湘阁之中如此,二夫人的院中同样风霜刀剑。
她与明二叔各坐一端,明二叔脸上仍旧是老古板似的正经模样,膝上放着半卷书卷,目光沉沉好似正在看书,可那书页半晌也不曾翻动一页。
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满是怨怼。
两人这样对坐着,终于是二夫人先忍不住,怨气横生:“夫君,那日祠堂究竟为何?”
明二叔连眼波都不曾给她半个:“我已然说了,有人暗算,我一生光明磊落,几时做过这样的事?”
二夫人手中的手帕子都快被她绞烂了,恨恨道:“那两个分明不是给夫君预备的,为何是夫君入局?”
这一局是二夫人亲手所下,怎会料到出此差错?
那一条路上只有明棠的厢房在侧,她笃定有美人和药物的双重诱引下,这世上还没有哪个郎君能把握住,正喜滋滋地等着第二日丑事传开,却不想丑事的主角竟是自己的夫君!
明二叔并未听出此话言下之意,只觉得是女子争风吃醋,二夫人方才已经反复问过,他也早已说了自己不记得了,现下二夫人又在这反复说起,他听得耳朵起茧,十分厌烦地皱了皱眉:“说了百遍了,有人暗算我,我怎知道?”
二夫人一想那两个丫头的娇柔模样,自己的枕边人竟与这般货色缠绵整夜,只觉得自个儿心都气得滴血:“夫君怎会完全抵抗不了?发觉是旁人暗算,夫君走就是了!”
她已经被怒火怒火冲昏了头脑,浑然忘了是她吩咐人将门锁死,明二叔想走也走不了——不过二夫人也算与明二叔成婚多年,怎会不知他面上一本正经,内里却最是个好色之徒?
他见了那两个美人,连道都走不动,就算不锁门,他也不会离开。
正是这般认识叫二夫人心中酸涩扭曲,夫君回府的喜悦早已被消耗一空,唯独剩下浓浓燃烧的妒火。
二夫人本就是嘴碎念叨之人,如今心中嫉妒,更是反复质问明二叔,如同鸭子一般吵闹。
明二叔烦了,将手中的书卷一卷,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终于正眼瞧了一眼二夫人:“就算是如此,那又算什么大事?收用两个女子,难不成我这二房中还装不下?”
二夫人的怒火几乎冲到头顶,怒道:“夫君可知,母亲因此极为不快,便是舟车劳顿难以疏解,祭祖这般大事,怎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身上拉?若是这也叫母亲知晓,恐怕更是大发雷霆!”
明二叔皱了眉头:“夫人慎言!”
他最是个怜香惜玉,爱好红袖添香之人,昨夜那两个丫头伺候得他浑身舒坦尽心,心中也怜爱两分。
今早虽然在祠堂闹了一场,但好在事情闹得并不大,发现他的人是二房的嬷嬷,事情好悬手忙脚乱遮掩下去,没在府中迅速流传开。
那两个漂亮丫头如今也在二房的后院之中,明二叔确实有些久旱逢甘霖,贪恋新鲜,想着这两人收成通房也不错。
二夫人见他如今就在维护那两个丫头,一副显然是跌进色字眼儿里的模样,更是气得发疯:“那两个狐媚子,是烟花柳巷里的一对清倌儿,咱们府邸之中怎能出现这种东西,便是收用妾室通房,也收用不了这种下三滥的贱人!若是叫外头你的同僚那些知道了,你要如何立足?”
大梁律令,官员不可嫖娼狎妓,若是被人告到御史台去,罪行极重。
明二叔如今回京是为升迁,亦知道此事严重,终于收敛了面上神情,皱了眉头:“既然如此,那便处理了就是,悄悄的,不许叫人知道。”
可惜了那两个丫头,确实有一身好本事,讨人喜欢,明二叔心中有几分怜惜。
但这般怜惜对其他美人亦是一样,死了也就死了,他面上不见一丝垂怜。
二夫人也是如此想的,那两个清倌儿断然不可留了。
她原是为了将脏水泼到明棠身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完满的局,却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气得想吐血。
好在夫君也不是那般不懂事之人,别拦着她将那两个贱人料理了,那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过,怪自己晦气。
二夫人匆匆忙忙地往外头走去,将自己的嬷嬷召了过来,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那嬷嬷也是她的得力心腹,听闻要将那两个貌美丫头处理了,面上也不见一丝惊慌,只是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二夫人正要转还回正房的时候,却不知身后何时已然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俏丽身影。
二夫人面露惊喜,阴沉沉的脸上终于绽出几分笑意,笑着迎了上去:“你来了!”
却没想到那人一改平素温和模样,脸上遍布寒霜。
二夫人迎上去的时候,她抬起手,一巴掌便扇在二夫人的脸上,将她打懵了。
“乔冬儿,你做的什么好事?”
斗篷下遮掩的半张脸阴云密布。
不知何时,院子里头其他伺候的奴仆竟早已被赶了下去,堂堂二房夫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头被人掌掴,周遭也无人听闻。
二夫人无端被打,面上又惊又怒:“你这是何意?”
那人冷笑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什么事,送的什么人。”
二夫人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脸上才终于有了几分慌乱。
那人已然恼怒地转身离去,二夫人想要解释几句,甚至顾不上自己被打的半张脸,捂着脸匆匆地追着她的身影,企图捉住她随风飘扬的披风。
更多的风将一切埋在寂静里。
远处偶然传来几声争执之声。
寒声阵阵,候鸟南归。
沧海楼。
魏轻进来的时候,甚至还未推门,便闻到其中传来的浓郁血腥味。
他心下一沉,收敛了面上一贯吊儿郎当的神色,将折扇插回腰间,大步走入。
地上昂贵的波斯地毯果然落着几滴醒目的鲜血,从门口一路蔓延至内室。
魏轻顺着血迹快步走入,走到沧海楼三层的一间博古架前。
面前似乎无路可走,魏轻却知晓这博古架上藏着机关,若能打开,便能找到其后的一间密室。
可惜他并不知晓这机关所在,只能敲敲那博古架,轻声呼唤,不掩焦急:“大人,你可还好?”
里头却毫无声音,静静的宛如一片死寂。
魏轻心中有了几分不详预感,拍动博古架的力度越来越大,连声喊他:“大人!”
他这般喊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里头才终于传来谢不倾惫懒的声音:“一大早的,什么事这样紧急?”
魏轻不过只是来送些日常情报的,但这事儿远不如谢不倾的身体重要,也没接话,只问他:“大人从前鲜少去密室之中,这是如何?”
谢不倾却未答,只是懒洋洋的问道:“你若有要事,现在便说,若无要事,可以滚了。”
魏轻平素里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不敢跟他正面对抗,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也顾不上这些顶撞许多,只是连声说道:“大人应当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再不可一意孤行,那药物已经做出来了,分明能用,大人若是再不使用,从前的药也没了法子,续命也无作用!”
“我自有我的办法。”
第142章 坠入一场无极春梦
“你有什么办法!”
听谢不倾如此言语,魏轻心中难免有气。
他是当真着怒,即便平常在谢不倾面前都不大高声语,现下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大人苦心孤诣数载,便是为着这一口气至今,忍看多年谋划付诸东流?”
现成的法子就在面前,他却一直迟迟不用。
若是当真舍不得,不肯用,那也尽早说了,他再着人去找法子。
无论如何也比现下他这般一日比一日憔悴些要好。
里头的声音静了一瞬。
魏轻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道:“大人志在四方,不应计较眼前得失。”
他话音刚落,在他面前的博古架忽然挪开。
密室不大,一目了然,没甚新鲜的,只是更多的血腥味从里头涌出,逼得魏轻都后退两步。
谢不倾就站在密室门口的阴影里。
他的肌肤苍白得可怕,不见一丝血色,墨发松松披散着,将他的苍白昳丽都笼在一处,似是见不得阳光的妖邪。
谢不倾没着平素里常穿的朱衣,一身淡色的衣袍愈发显出他的形销骨立,像是一团生于混沌中的云——而这云上生出红梅几枝,点点刺眼,几乎将这衣袍染成了血衣半件。
“大人!”魏轻的目光触及他浑身的血渍,紧紧一缩。
谢不倾没管自己唇边的腥甜,只半阖着眼,声音低哑:“魏轻。”
他鲜少连名带姓地喊魏轻,不见几分威压,却莫名让魏轻压力陡增。
“何为得,何为失?得失之间,又该如何?”
“这……”魏轻答不上来,嗫嚅半晌,才道:“劳碌数年,收应得之物,报应报之仇,此为得。应得之物不得,则为失。而为所得,一切皆可失。”
谢不倾笑了一声,并不看面前的魏轻,只看着自己连指尖都沁出青黑毒色的手,沾了血色的薄唇轻启:“一切皆可失?魏轻,你亦是凡人。”
他忽然抬眼,看着面前面色复杂、漏过那么一刹那惊愕的魏轻。
一颗极大的血泪从谢不倾的眼角滑落,滑过他面无表情的面颊,滴滴落在他的前襟,飞溅出几朵血花。
魏轻被吓了一跳,却又想起来,谢不倾身边的近侍非夜上回便与他悄然说过,九千岁毒发严重时甚至会七窍流血——彼时他还以为这毒不会发作得这样快,却不想非夜字字属实。
他心中百味杂陈,正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听得谢不倾喟叹。
“魏轻,你亦有割舍不掉的东西,放不下,舍不得。”
“苦海行舟亦渡不去,一啄一饮当是天定。”
“本督……亦如此。”
他的神情并不哀切,甚至十分从容。
亦或者说,魏轻从未在谢不倾的面目神色中看过哀切与怅然,无论如何,他总是如此从容不迫。
但他也鲜少见过谢不倾的神情这样平和。
魏轻与他相识这些年,从未从他口中听闻他曾有何割舍不下的东西。
为这一切,他可以舍去这健全机体,可以与虎谋皮,可以忍常人不能忍,可以割舍自己的一切尊严与高傲,以过往多少年的污秽与卑贱,换来今时今日之地位。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魏轻从未将他当做凡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