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棠棠养小白脸儿,带着定情信物找上门的俊郎
俊俏郎君?
明棠平素里都深居简出的,鲜少与外头的人打交道,她认得的俊俏郎君也不过就那么几个,院子里还藏了一个沈鹤然,如今竟有俊俏郎君来寻她?
这倒新鲜。
明棠先不着急应,仔细地看了一番那报信的丫头,认出她确实是在门房当值的小使女,并不是老夫人的人故意来拿她寻开心,大抵是当真有人来寻她,便问:“长什么模样的?可说了是哪家的郎君?”
那丫头转转眼睛,脸上便红了一层:“奴婢没读过书,哪知道怎么形容长什么模样?和大家一样,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只是生得格外好看一些。”
明堂知道她年纪小,又没读过书,讲不清楚也是正当,只是目光稍稍往她身上一落,那小丫头又连忙解释起来:“但自然是没有三郎君生得好看,可惜奴婢也说不明白。他也没说自己是出身哪家的,只是给了奴婢一枚这个,好似是什么信物。”
说着,这小丫头就从袖中取出一枚红绳穿着的兔子玉佩来,双手捧到明棠面前。
明棠打量了一眼,见那玉佩的成色一般,但是瞧上去很有几分野趣,是个活灵活现的模样,也确实是有几分眼熟。
但那几分眼熟也不多,不足以叫她想起谁来,更何况那兔子模样随处可见,也不知是这究竟是这玉佩眼熟,抑或者是这纹样图案眼熟,明棠着实没甚大印象了。
那人又不曾自报家门,捧着这样一枚兔子玉佩就来见她,那算什么事儿?
明棠不愿见,便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见了罢。你同他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
明棠可不知这天上掉下来的俊俏郎君是冲着什么来的,她是有几分爱俏,但也不是什么俊俏郎君都能入她的眼的。
再说了,这般不知从哪儿来的人,保不齐是抱着什么阴谋诡计来的,又何必见他?
那丫头却好似并不意外,挠了挠自己的头,说道:“还真是巧了,那郎君方才就同奴婢说,猜到三郎君恐怕不见,只说若是郎君不见也不必为难,日后自有相见时。”
明棠闻言,不由得有些皱眉——日后自有相见时?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何方来客?
那丫头说完了报信的事儿,匆匆一福身,就要带着消息回去将那来访的人打发出去。
明棠难得见这明府中有人乐意来给她报信还不存别的目的,便叫鸣琴赏了一吊钱给她。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带着赏钱下去了。
鸣琴也是啧啧称奇:“真是难得,这府里还有下人眼里有我们小郎。”
双采正扫了院子里头的落叶,听见这一句,往外头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这小丫头奴婢认得,是三夫人院子里头的媛慧,她是三夫人陪房的幺女,前些日子她的老母亲求到三夫人面前,让三夫人给她寻个差事,夫人便将她放在门房去,专迎女客,不知今日怎么迎了男客。”
听她说起这小丫头是三夫人身边的人,明棠有些意外,心中略略想了想,便道:“这小丫头瞧着心眼纯净,倒可与她往来一二,一会儿你找鸣琴拿些银子,便算是赏给你与她同用的了。”
双采知道这话的言下之意,笑着点了点头,唇边绽出一个甜甜的酒窝来。
拾月正好从外头回来,手里捧着个药匣,听得这一句话,又见双采满脸的容光焕发,知道她心里的心思,忍不住打趣她:“果然还是你懂得多些,这院子里头的人谁都认得,咱们在这项上谁也比不上你。你有这般本事,小郎君可不能把你放出去,必得将你留在院子里头。”
双采脸上浮现一层薄红,嗔怪地看她一眼:“拾月姐姐惯会说笑的,哪有的事儿。”
她红着张脸又匆匆忙忙的走了,瞧着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拾月哈哈笑着将药匣带回去安置,只留下明棠鸣琴二人站在原处继续说话。
鸣琴看着她二人的背影,面上的笑意之中微微掺杂了几丝担忧:“……有一桩事情,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你我之间又何必讲这些繁文缛节,你若有想说的,径直告诉我就是。”
“那奴婢便斗胆说了。”鸣琴叹了口气,压低了嗓子:“也许小郎情窦未开,不知情愁滋味,但奴婢如今年纪也大了,算是能看明白些这些小丫头心里在想着什么,双采恐怕对您……”
明棠抿了抿唇角,有些无奈:“此事我亦有所察觉,拾月恐怕也晓得——她,太明显了。”
她确实早就知道。
只是双采身份特殊,同她说开反而不好,总归如今也不过情分淡淡,明棠便想着日后离了,时间久了便自然消弭。
而鸣琴也是叹息:“她年纪小,恐怕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她如今这样忠心耿耿,保不齐也有几分是因此缘故。可小郎总不能将她收到身边,奴婢总担心她……日后会不会踏错路?”
鸣琴与双采也算是相处了这些个月,说不上多么情谊深重,倒也觉得她确实是个实心眼的温柔丫头。
她有心思,一心为了小郎做事固然好,只是明棠是女儿身,又怎能接纳她的心意?
明棠却道:“她在我们这也呆不了多久了。”
这话有几分意味深长,鸣琴微微有些吃惊:“小郎不要双采了么?”
明棠一笑:“她有她的大运道,从我将她收到自己院中来伺候的这一刻,我便晓得她不过只是在我院中暂住罢了。
她在我这儿也呆不长久了,只是她确实忠心,也该有些赏赐。回头你瞧瞧库房之中有没有什么能赏给她的,不拘价值几何,你瞧瞧好的,多拿些给她,也算是缘分尽了的心意。”
鸣琴自然依令而去,此话不多提。
却说那小丫头媛慧带了明棠给的赏钱,欢欢喜喜的一路跑到门房去。
平素里门房要做的事情甚多,也是那些门房小伙子们知道三郎君明棠不大受宠,上头的人大多不给她面子,都不大乐意往潇湘阁来打交道。
今日这事儿本是旁人接的,那人不愿意动弹,便将差事丢到媛慧身上去,撵她这个年纪小的丫头来报信。
只是他们恐怕都没想到会媛慧得了赏赐,一吊钱算不上多,总聊胜于无;
更何况如今在腊月里,再有几日就是除夕,得赏赐也是个好彩头,不禁都目露艳羡。
如今是三夫人当家,三夫人不似高老夫人一般一味重用自己人,门房里头都是些机灵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从下头人里提拔上来的,也不像从前一般尽叫里头的人捞油水,管的甚严,没甚收入。
这起子人原本听着要来门房做事,个个都觉得自己走了大运了,原先高老夫人的陪房在门房,那可是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却没想到如今门房没甚油水可捞,有时候迎来送往的做得不周全,还要被扣工钱,哪里比得上在主子们身边伺候的,时不时得些赏钱,颇有些怨声载道。
其中有个小子与这媛慧颇熟悉些,因想从她手里讨两个子儿来花花,故意上去同她说话。
媛慧被他扰得烦不胜烦,忍不住摘下两个铜板来往他手里一塞:“好了,你可别来烦我了,三郎君吩咐我有事情做,我要出去打发那人回去,你少来缠着我,和苍蝇一样叫人讨厌。”
那小子得了两个铜板,也不贪多,笑嘻嘻的往怀里一揣,跟着她一块往外走,一边随口说道:“要我说,这一趟你都不必多走的,三郎君平素里在院子里都不大走动,更别提与外人往来。
再说了,三郎君一个从乡下回来的,能认得京中什么人?那人穿着也不大富裕,定然不是什么正经士族之后,何必给他什么脸色!保不齐是来碰瓷儿的。”
媛慧听不得,要与他反唇相讥:“你就知道不是?那人也带了玉佩来的,说不定当真是信物。”
那小子就嗤笑一声,很是不屑:“信物?你可别说,如今府中有人同我说,三郎君有断袖之癖,那玩意儿说不定是个定情信物。”
媛慧实心眼子,说话也耿直,当即啐他一口:“你少放你老娘的屁!下头的人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你也跟着一同说狗屁话儿?”
他被骂了,也有几分火气,忍不住争辩起来:“怎么不可能?下头传的真真儿的,说亲眼瞧见三郎君在院子里藏了个俊俏小郎君,是从温泉庄子上带回来的,好吃好喝地供着,什么事情也不做。若非是养的小白脸儿,怎么白养个人在院子里,还不准旁人来看?”
“这左一个俊俏郎君的,右一个俊俏郎君的,怕不就是三郎君在乡下的时候留的风流债,如今拿着定情信物找上门来了。乡下来的东西,也难怪这样穷酸,出手都没有打赏!”
这话说的还当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媛慧也被他说的有些怀疑。
但想起方才明棠赏钱的模样,她又觉得不可信了,虽从道理上反驳不了他,却也忍不住斥责:“少说屁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罢,只是你既如今拿了赏钱,那所谓的玉佩,你也昧下就是,虽瞧着不值几个钱,但也能换些零嘴吃吃。
横竖三郎君也不愿意见他,你不管他,叫他在那多站一会儿,他便知道没人搭理他,自个儿就会走了,何必自己去吹这个北风呢?”
媛慧瞪圆了眼睛,忍不住骂他:“你们门房平素里就是这样干事的,也难怪有时旁人外头都骂咱们倨傲!不过就是前后跑一趟的功夫问问也就是了,若我不去,我怎能得这一吊赏钱?”
那门房小子便从袖子里掏出一袋瓜子,自己边吃边吐出一块皮儿,翻了个大白眼:“也只是你太实心眼了!我都已经说了,那人瞧着如此穷酸,打赏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能出人头地的样子,你去帮他报信,巴结他又有何用处?
再说了,如今这门房里头一点油水都捞不着,哪像从前老夫人用人的时候,这门房管着迎来送往,自个儿兜里赚的足足的。
咱们在这儿一日三餐,用些冷饭冷菜,又没甚好东西,零钱也掏不出来几个,还有几日就过年了,再不想法子多弄些钱,今年过年都吃老本儿!”
“不跟你说,跟你说不来一句话!你们总是这样做事,总有一只要吃亏倒大霉的,别时候怪我没提醒你!”
媛慧与他这样说着,一路拌嘴,没料两人已经走到门前。
那郎君还正在廊下站着,面上的神情堪称温润如玉。
媛慧确实没说错,这小郎君看着不过弱冠的模样,生得虽不算顶好,却像是一块有待打磨的璞玉,有些温润的珠光谣谣,瞧着很是如沐春风。
尤其是这小郎君生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谁都好似含着笑容,叫人心神乱荡。
不过也诚如那门房小子所言,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着实是有些发旧了,有的地方瞧着甚至打了一两个补丁,洗的都褪了色,看上去当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只是当下媛慧也没心思去欣赏这郎君生的什么模样,方才二人一路走过来,一路上说了这些话,声音可不算小。
媛慧不知道方才二人的谈话叫这人听去多少,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心虚。
尤其是身边的门房小子如此看不起他,言语之间多有轻贱之意,见这郎君如此儒雅随和,更觉得多有几份冒犯。
不过那郎君面上的神色并未改变,见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问道:“三郎君可是不见?”
媛慧年纪虽然小,也知道明棠不见这话不能直接放在面上说,只是有些歉意地将怀中的兔子玉佩取出来还给他,一面说道:“奴婢是在门房伺候的,不在三郎君的院子里伺候,不知道我们三郎君原来今日已经病了。方才奴婢过去三郎君院子,才知道三郎君今日见不了客。”
那俊俏郎君的目光在兔子玉佩上微微停了那么一停,听她这样说起,面上也是有几分遗憾之色,但也没有再多纠缠:“既然如此,那我下回再来就是。”
他带着那个兔子玉佩,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就这般走了。
媛慧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一身的温文尔雅,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上有些不得劲,好像有一双眼睛不知在哪这样看着她,让她觉得身上不痛快。
她看的时间有些长了,那门房小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大声说道:“你瞧他做什么?你看他那窝囊穷酸模样,一看就是出身低贱卑微之人,你虽是咱们府里头的家生子,也算是三夫人陪房的女郎,若是你肯,府中这些下人都随你挑就是,你还看他做什么?难不成被他那副皮囊给骗去了?皮囊可不能当饭吃!”
这话说的,声音极大,尤其是当下没几个人往来,周围空荡荡的,这话远远地传了出去,那郎君必然能够听见。
不过那俊俏郎君的背影也只是微微一停,没有多说,又继续走了。
他的脊背停得笔直,媛慧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烦躁,推他一把:“你这张嘴总是说些不中听的东西,我受不了你了,你日后不要跟我一块来往。天天赖在我身边,总是说这些没用的话,反倒惹得旁人觉得我同你想的也一样似的,我可没想你这么想,你走开。”
媛慧当真是有几分生气了,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却不想那小子脸皮也厚,就这样跟了上去,一路笑嘻嘻地跟着她走:“这就生气了,别走啊!”
对诸人而言,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众人谁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到了夜里入夜又过一日之后,第二日反而传出噩耗来。
明棠知道的时候,正是奉命去寻媛慧吃茶说话的双采跑进来,脸上尚有几分苍白之色:“小郎,出事儿了。”
明棠看她着实有几分惊吓,便知当真出了事,心中一紧,说道:“不必着急,你慢慢说。就是大事,也不必弄得自己这样焦灼。”
“外头,外头死人了!”
死人了?
怎么好端端的外头死了人?
死的谁,又是什么事情?
第139章 “明棠,抓到你了。”
双采面上犹有些惊魂未定,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说道:“奴婢去门房那头寻媛慧说话,瞧见迎来送往的竟只有媛慧一人,忙得不可开交。
奴婢气恼,多问了两句,才知道那起子小人压榨她一人,几个混账都在耳房里头吃茶烤火。奴婢看不下去,去耳房里寻人,却发觉……”
她说到这里,更是脸色苍白:“里头的三五个门房小子,全……全死了!”
明棠闻言,目光亦是一凝。
双采着实是吓着了,说着便红了眼眶,浑身都打起哆嗦。
明棠便放缓了声音哄她:“没事,也不着急立刻就说,你且坐下喝口茶缓缓。”
鸣琴便立刻扶着她坐下,又给她斟热茶。
双采握着茶杯,用力从茶杯上汲取些暖意,这才继续说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奴婢一到耳房,将门帘子打了起来,便瞧见里头几个人皆睡倒了。
奴婢以为他们躲懒睡觉,大声喊了几声,却不料他们皆不动弹,奴婢心中便觉得很是不妙,正巧一个半躺在椅子上的人从椅子上滚下来,奴婢上前一看,便见他们面青唇白,身子都冷了!”
鸣琴亦是变了脸色:“全死了?”
双采惧怕的泪扑簌簌地滚落到茶盏之中,点了点头:“皆没气了……太吓人了……”
明棠便问:“此事可有人知晓?如今府里头怎么说的?”
“奴婢被吓着了,惊声尖叫起来,府外的护卫听见奴婢惊叫便追了进来,瞧见了一屋子的死人,立即往上头报了,奴婢也没了心思,赶忙回来给小郎禀告。”
她这般惊恐,却也还记得将最新鲜的消息带到明棠这儿来,可谓忠心。
说着她也没再饮茶,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忙忙往外走:“奴婢身上沾了死人气,小郎体弱,不敢过给小郎身上,奴婢去更衣。”
她当真是一门心思为了明棠着想,明棠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几分复杂来,叹了口气道:“鸣琴,你陪双采多坐一会儿罢。她性子柔怯,今日受惊恐怕不安,你陪她多说会话。我记得先前大人送来的东西里有一盏血燕,平素里也不大爱吃,你拿去小厨房炖了,与她压压惊罢。”
那盏血燕价值贵重,却也不想她舍得给一个奴仆吃,连在外头伺候的拾月都侧目而视。
鸣琴倒是早已经与明棠谈过了,知晓这也是明棠为全些缘分,嘉奖双采这些日子伺候尽心得力,没多诧异,下去安排了。
明棠却不曾在意这些目光。
她将方才所得的消息在心中过了一番,只觉得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之感。
上辈子并没有这样一桩事,若说只是死了一人,也可说是意外,但一门房中所有的人都死了,此事实在蹊跷。
她不得不怀疑是背后有人动手。
甚至在明棠的潜意识里,她隐约察觉此人杀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那又有什么目的?
这个节骨眼上,门房如今也算不上什么极为重要的位置,若说是有人针对她,杀门房又有什么用处?
冬日,耳房,烤火,吃茶?
不会是……!
明棠心里头有了个极大胆的猜测,只是这猜测也不好说,总要自己亲眼看过了才是。
于是她干脆起了身来,将挂在一边的大氅穿上,将拾月喊了过来,一同往外头走去。
沈鹤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险些一头撞进明棠怀里,他来的太急太快,连一边的拾月都没来得及将他拉住。
明棠被他那牛犊似的力气撞得连退两步,险些跌倒。
沈鹤然满脸歉意,连忙去拉她:“大漂亮,你没事吧?”
明棠有些不大自在两人这样接触,将手抽了回来,面上有些清冷之色:“没事,不过如果你现下来寻我是为了来闹腾的,这会子不是好时机,我有要事要做,你先回去歇着,等我回来再说。”
说着,也不等沈鹤然回复,明棠便匆匆忙忙地带着拾月走了。
沈鹤然在后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皱眉头。
明棠这会子却也不管他,路上越走越快。
外头还有巡视的明家护卫,什么人能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明府门房来杀人?
她将拾月喊到身边来,悄声吩咐:“一会儿你只需集中注意,瞧瞧那附近有没有藏着会武之人,不必打草惊蛇,去看看是否有人。我总觉得此事蹊跷,是有人故意动手。”
拾月点点头。
主仆二人飞快地走出潇湘阁,往门房的方向过去。
等他二人到的时候,护卫们正在用麻袋将里头已经死了的门房小子们一个个装出来,旁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盯着,是三夫人身边的陪房。
那两个婆子见明棠来了,亦是有些惊讶,虽然不算热络,也先见了礼,继而拦着她不往内进:“这里头有些晦气,三郎君怎么来了?”
明棠面上做出一两分苍白之色,显然是吓了一跳的模样:“这是怎么了?是昨日有人前来寻我,我因身子不适不曾见,今日想来门房问清昨日究竟是什么人来寻我,怎么就撞见这般情形?”
那两个婆子也是对视一眼,大抵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不知是遭了什么难了,这些门房小子都死在了里头,恐怕是吃东西的时候吃着什么坏的,都死了,这事儿有些晦气,郎君还是先回去吧。”
这般说着,又是三夫人的人,明棠如今也没打算和三房彻底撕开脸皮,便点了点头,作势要回去。
只是她转过身来的时候,趁机往耳房的门里头看了一眼,瞧见里头人虽然已经快要全搬完了,但东西都还在地上。
这耳房不大,大抵是为了保暖,所有的窗户都死死地关住了,还用布条子封紧。
地上有几个破旧软榻和椅子,中间围了个大火盆子,里头的碳都没烧完,地上散落了许多瓜子皮儿,一片狼藉。
明棠的目光就落在那一盆炭上。
她又将目光挪去被打起来的门帘,发觉那门帘并不是薄薄的竹帘子,是厚重的毡毛门帘,这门帘冬日里最御寒挡风,一点冷气都进不去。
明棠心里有了底,当即转身就回去。
只是她转过身去,却又总觉得有一道灼目的视线在身后盯着。
阴郁,灼热,仿佛毒蛇。
她恐怕那人正是有鬼,自己若回头去看多半引起此人察觉,便若无其事地离开。
而在明棠背后正对着的大门之外,斜对面的大宅之中,正有一斗角飞檐的三层小楼。
那小楼之中静悄悄的,却有人正躲在半面窗后,几乎是怔怔然地望着明棠的背影。
那人身上一袭青玄广袖,姿态翩然若仙,手中握着半盏茶水,一双手却如女子一般莹润娇美。
他手中端着的那茶水早已凉透了,可他却丝毫未觉,只是仍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明棠,目光中流露出重重的怅然。
这人瞧不清究竟生的如何模样,面上覆着一白玉面具,唯有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光华璀璨。
他侧着身贴在窗后,悄悄地打量着,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引起旁人注意,直到明棠苍白着脸,扶着拾月的手往回走,身影都消失不见了,那人才终于收回视线。
他只瞧着自己手中端着的那半盏茶,苦笑了一声,也不知嘟囔了些什么,最后将那茶水仰头一干。
“抓到你了。”
这话之中带着长长的怀念之意,却又颇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
正巧这时一阵猛烈的北风吹来,他倚靠的那扇窗户被吹得摇晃起来,他的广袖衣袍亦随着风一同卷动,如同羽化登仙的仙人。
而风终于停歇之后,窗扇后站着的人却已然不见,唯独留下被抛在原地的茶盏,滴溜溜地在地上滚了半圈,最后沉寂在原处。
无人可查。
院子里头有些乱糟糟的,大抵是不少人听说了这事,想要过来凑凑热闹,明棠与拾月逆着人流往回走,面上瞧着十分苍白,一副娇弱郎君被吓着了的模样,丁点没引起人的注意。
二人回了潇湘阁,明棠便低声问道:“可有察觉到附近有人?”
拾月却也有些迟疑地摇头:“属下的武艺不算太高超,察觉不出府中是否有人鬼鬼祟祟地藏着。
但是属下隐约察觉,有人躲在门房西南边外头的街道对面,静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多半是在听明府里头的动静。”
“有几个人?”
“一个人。”
“我们走的时候,那人可有动弹?”
“不曾,那人还是静悄悄站在原处。”
明棠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走这一趟,借着昨日有人来访的由头去看了,已经知晓那几个门房小子是为何而死——只是这法子实在太过蹊跷,多半也有巧合之嫌。
若周围没有人看着那此事,恐怕当真是个巧合,可是拾月又说在门房对面的角落里分明有人悄悄听着明府之中的动静,这又十分不同寻常。
她正在心中思索,拾月却问起:“小郎这样痛快地回来,可是已然知道些什么?”
明棠皱着眉头,吐出一口胸腹之中的郁气,道:“我猜测,那几个门房小子是被人蓄意谋害的,他们中的是炭毒。”
拾月不曾听说过这个新鲜法子,挑了挑眉:“炭毒?此为何毒?”
“并非故意下在何处的毒,而是烤火的火盆之中炭火燃烧不完全,最终便会放出毒气,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之中。”
拾月不曾听说此事,有些惊诧:“这般厉害?属下在西厂之中还从未听闻。”
明棠低低地嗯了一声,思绪却更是飞快转了起来。
这所谓炭毒,知道的人确实甚少。
但她知道这消息,是曾经在金宫的时候所知。
难不成,此事和金宫又有何关联?
第140章 等你去阎王爷面前点卯,阖家团聚
又是金宫。
明棠想起先前谢不倾给她的那一枚玉令,目光微微一沉。
彼时她要那玉令,正是因为那玉令乃是金宫之物。
金宫之中,下到鸨母龟公、小厮使女,上到诸位花娘魁首,人人皆有一枚如此玉令以证身份;若无玉令,则视同背叛,金宫侍卫可任意处死丢失玉令之人,相当于命牌一般。
明棠深恨金宫,前世里在被赠南陈、远离金宫的那一夜,便将此玉令抛在金宫中的太白池底。
它是日夜让她憎恶不已的、沦落风尘之见证——但东西虽被抛却,影子却好似一直压在她的脊梁上,永世不忘。
故而彼时谢不倾刚拿出之时,她便一眼认出。
后来明棠将其拿回来细细观摩,从花纹细节上更可确认,此物就是压在她心头如大石一般的金宫玉令。
这玉令上的花纹极为繁复,据当年带着明棠的鸨母称,那玉令是金宫之中技艺最精湛的匠人所做,而能在玉器之上雕刻出如此花纹,仅仅只有金宫一家,别无分号。
不知那鸨母究竟是在为金宫吹嘘,亦或是当真如此——若是后者,便意味着齐照与金宫有关,她身边早就有金宫埋下之人。
彼时她曾以为此事恐怕是巧合,毕竟前世里金宫崛起于乱世之中,乃是大梁衰败、内斗不断之时才出现的,距今还有几年。
这几年金宫应当还在静静发展才是,这般时候,金宫怎会分精力在她一个轻如鸿毛的假郎君身上?
现下有一又有二,齐照有金宫玉令,今日又多出一个通晓炭毒杀人之法的人,这两人多半都是针对她的,极有可能是金宫中人。
如今既然已经察觉到,恐怕就是有金宫之人一直藏在身边盯着自己,明棠便又重新将齐照那件事想起,细细琢磨。
齐照这一条线,两辈子都是在明棠去温泉山庄之前就埋下的。
他的目的,一为将造假诗稿混入她阿娘的遗物之中,毁坏阿娘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