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凌衍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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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棠一皱眉头,一口气没喘匀,险些给自己呛住。
这厮好不要脸!
竟说她看中他的皮囊美色?
分明不是!
不过是见他今日行迹诡异,与平素里不同,多看两眼罢了。
再者,就纵使是又如何?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皮囊多看看又如何,犯了大梁朝哪条律法,要抓她去蹲天牢不成?
谢不倾见明棠皱眉,分明一肚子要骂他的话,竟也上前来,与她对坐两边,甚为慷慨坦然道:“不过明世子今日既如期赴约,本督也并非如此小气之人,便叫你多看一会子又如何?请君自便,随君心意就是。”
明棠一面觉得此话好似有几分耳熟,似是什么时候曾经谢不倾说起“请君自便”,一面却也觉得实在荒唐。
这般话,怎生说得出口?
谢老贼的面皮几时这样厚?
明棠实在忍无可忍,皮笑肉不笑地一牵唇角:“大人真是国之重器,非君不可。”
“面皮如此之厚,堪比城墙。来日若是北戎来犯,大人只需将面皮贴在城墙上,便可保大梁朝万万年太平。”
只是不料明棠这般一笑,反倒牵动唇角的咬痕,丝丝疼痛。
谢不倾瞧见她被唇角的微小伤痕牵得疼痛皱眉,一面笑话她实在矜贵娇气,一面又从怀里取出另一份脂膏来,以指腹沾了些,替她轻轻揉开:“早知晓明世子口齿伶俐,只是如今伤着了不便开口,不如下回再说如此妙语连珠?”
若有谢不倾之政敌在此,恐怕要大跌眼镜——谢不倾这死太监最是心眼子小、睚眦必报,谁敢当面讥讽嘲笑于他,明日阖府便在诏狱相见,无一例外。如今竟有人能在他面前说这多哂笑之语,不惹他一丝怒气,还捧了脂膏来,好言好语地哄她上药? 更新扣扣裙:682839428 愿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等你哦
奇也怪哉,天塌了不过如此。
明棠见谢不倾的脸放大在面前,如玉的面上不见一丝瑕疵,偏生为她上药的神情也很有几分专注,心中狐疑愈发重了。
她实在有些捉摸不透他这是何意,只觉得他好似心情甚佳,行迹甚至颇有几分孔雀开屏之态。
早间她被谢不倾一把拉上马车时,那会子她隐约察觉到谢不倾有几分心绪波动,动作也不似平素里从容不迫。
虽与他相识也不过这些时日,明棠却知谢不倾并非嗜酒之人,可今日早间那般喝得浑身是酒,到底有些非同寻常。
只是彼时被他蒙住了双眼,她也瞧不见谢不倾是何等神情,如今他却好似心情上佳,更是无从探寻。
男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
第134章 棠棠新婚之夜,请谢老贼旁观
谢不倾见明棠定定垂眸看着她,目光已然清明,便知她已然酒醒,一面替她唇角揉着脂膏,一边状似无意地说起:“你便昏睡了这样久,中间也不曾醒过来,当真不饿?”
明棠摇头:“我胃口小,不吃也没事。大抵是饮酒了,觉得饱腹,并不想吃。”
她有些狐疑地看谢不倾一眼,心中暗暗寻思这狗东西今日怎会这般体贴,竟还反复问起她饿不饿。
谢不倾见她神色无异,只是有些狐疑,便知晓她对醉中的事情当真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她怎知道,这狗东西方才做了何等不要脸之事,还不欲她知晓?
谢不倾面上瞧着温润,心中却打着些旁的算盘。
他想起上一回明棠在永亲王府醉酒而归,中途被他劫去了那事。
彼时他对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时捉着她的腿儿,一时握着她的腰,很是狠狠弄了一回——原本以她的性子,一定是要不痛快的,但她后来也不曾言及此事,行动言谈也无异,他还当她是沉得住气,如今想来恐怕是当真不知。
一回如此,两回也如此,谢不倾猜到明棠实在不胜酒力,醉酒之后的事情大抵尽数忘了。
如此甚好。
于是谢不倾神情微微松了松,垂下眼眸,掩去些兴味戏谑的神色,唇角勾出个温和的笑来:“你体弱,肠胃拖不得,一日都不饮食总是不好,本督吩咐人去做些清淡好克化的,你多少用一些,垫垫肚子?”
听见谢不倾这般问,明棠更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老贼,最是颐指气使、骄傲矜贵,从来都是他强硬地要她这样或是那样,什么时候问过她的意思?
今日居然如此千年难得?
明棠对此可有可无,吃些也对身体好,便略点了点头。
猜到他今日心情不错,明棠到底忍不住刺他两句:“原来千岁也是会同人商量的,我原还以为千岁大人从不知‘商量’二字为何物。”
谢不倾知道她也就逞些口舌功夫,在他手里的时候便只会求饶,也不同她计较这些,只笑道:“今日小年,乃是年节,本督不同你计较这些。”
他说着,便走到外头去,吩咐人去给明棠备膳去了。
明棠听他这话,却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若不提小年还好,一提小年,明棠便想起今日这一趟是谢不倾特特让她留出空闲来的。
难不成留出空闲来,当真只是为了作弄她一番?
明棠不大信则个。
她再次打量周遭一眼。
如今入夜了,屋中点了灯火,这屋子便显得更为凄凉破败,灯火照亮的地方愈发显得枯旧,没照亮的地方更是寂寥。
如此阔屋,只有士族能有此规制。
但又这般破败……
上京城之中的士族大多都是多年盘踞,宅院几乎都是百年大宅,一大家子人熙熙攘攘地住在里头,明棠还当真不知上京城有哪家士族没落得连大宅都守不住。
且若此处当真是士族大宅的话,谢不倾带自己来此处又有何用意?同今日的小年可有干系?
这念头在心中过了过,明棠又隐隐约约好似记得自己曾有此疑惑,正欲深想片刻,谢不倾便已然回来了。
他手里头带了个食盒,放到明棠面前的桌案上:“本督叫他们去灶台上热燕窝了,这是你素来爱用的春水包,你且用两个垫垫肚子先。”
明棠打开食盒,见这春水包还热乎着,有些微讶。
明府的春水包做的不错,她有时确实会多用两个,谢不倾难不成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她不过思索这刹那,谢不倾见她低头看着,以为她这矜贵娇气鬼儿是不会自己破春水包,便拿了一边的玉箸来,亲手破了一个,以手护着撷到她唇边,有些无奈地轻笑道:“明世子这般矜贵,连春水包都不会自己破,也难怪带着个使女伺候你用。”
“只是明世子应当晓得,同使女太亲近,总惹了芳心去。”
上一句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这后一句更是耐人寻味。
初时明棠还不曾反应过来,愣愣地咬了一口小包子,口中的汁水喷香炸开了,她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几乎气乐了。
这狗东西这般能记事?
先前太后寿辰,她进宫赴宴,路上双采端了一盒春水包来,伺候着她用了。
彼时谢不倾策马自她马车边而过,还不阴不阳地看她一眼,正好瞧见双采在伺候她用膳。
如此一桩小事儿,他怎生还记得,还这时候拿出来说项?
后头那一句更是离谱,若非知晓谢不倾素来是个阴阳怪气之人,明棠几乎以为他拈酸吃醋了。
明棠便将食盒里另外一双玉箸拿了出来,一面自己动作娴熟地破着春水包,一边说道:“那又如何,便是惹了芳心去,本世子也不是不能负责。本世子院子里头的使女,个个都忠心娇俏,如此佳人,本世子也十分受用。”
她第一回在谢不倾面前自称本世子,就如同傲气的小狐狸抖索抖索浑身昂贵漂亮的毛茸茸似的,丁点儿不惹人生厌,反而让人有些——
爱不释手。
只是她这话,说得实在好似好了伤疤忘了疼。
谢不倾的眸光微微有些发沉,一挑眉眼:“明世子好大的威风,不如与本督身体力行地演示一番如何‘受用’?”
也不知是今夜两人同被这破旧屋子里的灯火拢在一起太温和,亦或是今日的谢不倾贤惠贴心的太过非同寻常,明棠还真有那胆气同他调笑一二:“好说好说,本世子日后总是要娶妻的,不如洞房花烛夜请千岁大人观摩一二。”
谢不倾禁不住冷笑:“明世子真是好本事,你能成什么事儿?”
明棠也不示弱,口中一塞半个春水包,一边含混不清地怼他:“不敢,自是从大人身上学来的指头儿本领。”
明棠只觉得,她一个假郎君,谢不倾一个太监,他俩人谁笑话谁没本事?
半斤八两罢了。
谢不倾闻言,当真是觉得不能惯着这小兔崽子,给她两分颜面她便要上房揭瓦,什么话也敢说?
这会子是不记得自己被这点儿指头儿本领弄得如何死去活来的,胆敢拿着这等话来刺他了。
指头儿本领?
他会的可不止那些,只是不晓得她吃不吃得消了。
再说了,洞房花烛?
她也敢?!
谢不倾目光紧紧一锁,目光落在她从后脖颈一直延到衣领深处的红痕上,冷笑一声。
明棠若真有那胆气,他也不介意将那新嫁娘捆在一边蒙住双眼,只留她一双耳朵在,听听她的好“夫郎”与他究竟如何被翻红浪,凤凰于飞。
倒是明棠见他又黑了脸,指不定又在心中琢磨什么坏念头,立即警惕起来——自个儿这一身疼痛的,实在没那余力再被他折腾一顿了。
再说了,今日一早出来,早间便被捉着如此这般一番,现下要是又被他捉住这般如此一番,那还成何体统?
明棠见食盒之中还有一个春水包,便仔仔细细地破开了,很是浮夸殷勤地捧到他唇边去:
“还请千岁大人开尊口,小的亲自伺候您用一口,不要将小的那些目无尊上的玩笑话放在心上,您大人有大量,怎和小的计较这些。”
明棠是会拍马屁的,弯着一双眼儿,乖巧温驯地讨巧儿。
纵使知道她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免得自己惹火烧身,谢不倾也不过是轻哼了一声,咬过了春水包,算是承了她的情。
两人说这一会子话,外头的燕窝已然热好了端了上来。
明棠给自己盛了一碗,见谢不倾只是神色安然地看着她,目光之中竟当真如此专注,不知为何心跳了跳。
她有些发慌,便侧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往外头说起:“外头的大人,再拿一套碗碟调羹来。”
外头的仆从今日是个机灵人儿,知道九千岁能将人带到这儿来,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看重的,都不必等谢不倾首肯,已然下去拿了干净碗碟呈上来。
他心中虽然多有好奇,却也不敢多看明棠一眼,低眉顺眼地呈了东西便走,跑得比谁都快。
明棠见他动作飞快,好奇打量他一眼,瞧见是个身形有些佝偻的小老头,瞧着慈眉善目的,头发花白了,倒是没有丁点儿胡须,心中有些惊讶,猜测这人应当不是锦衣卫的人,想必是个寻常杂役。
谢不倾的目光亦凝在他背后,虽未开口,已然是一道内力传音出去,阴恻恻的:“连主子是谁都忘了?”
他不禁有些忐忑,倒想着自己是不是投机取巧错了,正欲开口辩解两句,便又听得主子的内力传音:“罢了,今日不治你的罪,下去罢。”
他遂眉开眼笑地下去了,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
明棠没有武力,并不知这些官司,她正小心翼翼地又盛了一碗燕窝,纤纤玉指端至谢不倾面前,轻声说起:“大人若是一直陪着我,多半也不曾用膳,也略略用些?”
谢不倾目光之中微微一停,目光落回到明棠手里。
明棠见他神情有一刹的冷清,以为他并不想吃,心中只叹难得自己真心实意关心他一回,如今看来倒是白操心了,便将那碗又移了回来:“是我没眼力见了,大人不要怪罪。”
谢不倾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必,本督确实不曾用膳。”
他端了回来,与明棠对坐着,两人竟也安安静静地将一大碗燕窝都喝见了底。
外头那小老头儿也听见了里头的声音,闻言脸上的笑意几乎堆成了褶子花,人都险些蹦起来了,高高兴兴地往后厨走了。
后厨的几个年轻小子见他这般高兴,也跟着笑眯眯地问起:“王伯,这是有什么好事儿?”
王伯便高深莫测地一点头,深呼吸憋了一口气,好似要说话的样子。
几个小子眼睛一亮,期盼地等他说出些什么来,却不料他忽然一吐这口气,道:“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王伯总是这般爱说笑,耍弄我们!”
小子们也是和这王伯相识多年,知晓他就是这个孩子性子,喜欢逗人为乐,一哄而散了,也没再追问,自个儿做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唯独有个瞧着一样面嫩的小子蹭到王伯身边去,悄声问起:“是主子今夜心情不错?”
王伯大大一笑,脸上的笑意一点儿也遮掩不住:“是,好的很。”
“真是难得,主子年年过来,从来只是一个人关在先……关在正堂饮酒。听旁人说,今年主子带了人来的,叫马车直接长驱而入到二门,不许人靠近伺候。
那路子多少年没有马车走了,主子自个儿都不大舍得叫马车碾过,如今竟是载着人直接进二门。那车上是什么人,这样金贵,咱们连面都见不得?”
王伯高深莫测地一笑:“咱……我可是见到了。”
小子立刻缠着他说:“好爷爷,同我说说,整日在这儿也没甚事情做,难得有这新鲜事,同我说说!”
王伯一敲他的脑瓜子:“你小子,来套你爷爷的话来了?主子不让人去伺候,便是不能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时机到了你自然会晓得,少来套你爷爷的话,做你的事儿去!”
那小子也只能捂着被敲的头,扁扁嘴择菜去了。
王伯的心情却是格外的好,甚至自己去烫了一壶酒,一个人爬到房顶上去对空饮酒。
小年夜总是没什么月光的,不过天上倒是隐约可见几星子星星。
王伯将手里的酒满满倒上一盏,对天上的那几颗稀疏的星子遥遥一敬:“主子今年很好,您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他一个人对空独酌,酒意上了头,他也浑然未觉,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
“……主子打小儿就有主见,从来不听人的话的,往常小年他只饮一天的酒水,丁点儿膳食都不用,谁都劝不动,这回倒是有人能治治他了,叫他多喝了半碗燕窝。”
“……您没瞧见,主子此生也能有这般低头模样呢,真是新鲜。”
“您若是还在,一定得亲眼看看……”
说着说着,小老头一眨眼,竟是有一滴泪滚落杯中。
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又哭又笑。
第135章 谢不倾接她入怀
用过了燕窝,明棠有些困倦,趁着谢不倾侧身的时候,以袖掩面悄悄打了个秀气哈欠。
谢不倾虽未瞧见,转过身来瞧见她眼眶有些红了,心中猜到几分,笑道:“困了?”
明棠被他看出来,有些不大好意思,略略点点头,便起了身:“大抵也戌时了,我该回府去了。”
谢不倾默了一瞬,却问起:“今夜一定要回明府?”
明棠想了想,想起后头那些人偷偷摸摸在祠堂对她动手的事儿,面上有些嫌恶:“今日小年,明府午间在祖祠有大宴,有一桩丑事,定然会攀扯到我头上,要回府理理此事。”
谢不倾的语调便沉了沉:“午间大宴……现下也晚了,喊你出来,可是误了你的事儿了?”
明棠没答,只是一笑,奇道:“大人行事,竟也会问起我的意思?”
这大佛从前几时在意她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了?回回只随着他自己的心意来,如今竟也会问她是不是误了事儿,当真新鲜。
谢不倾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轻咳了一声:“今日不算往常。若是你的事情重要些,下回喊拾月来与本督说便是。”
这可不多见!
今日的谢不倾仿佛心情极佳,格外地好说话,又提及两三次“今日”,明棠便猜与今日这小年有关,将此事记下放在心底。
总之如今他愿意给明棠几分松快,明棠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事儿,立即应了下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人金口玉言,可要记得。”
谢不倾斜瞥她一眼:“明世子所言,倒仿佛本督是何等不通情达理之人。”
嚯,难不成不是?
明棠着实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勾了下唇角,随后立即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怎会?大人最是通情达理,体恤小的,谁敢说大人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谢不倾见她一副情真意切模样,唇边的笑意却微微一点,怎么也掩不住,仿佛那遮不住的狐耳狐尾都在支棱招摇,就晓得她这话没有半句是真的。
但今日他确实心情尚可,也没甚脾性同明棠计较则个,只道:“若是今夜要回明府,先同本督去个地方,嗯?”
他的语气较寻常确实温和不少,不似往常一般直接不容商量地拉着明棠就走,这般商量语气颇有些示弱模样,明棠觉得甚是新鲜,点了点头道:“可。”
她正好看着谢不倾,没错过他眼底一刹那漾过的一丝亮色,大抵是当真希望她能去,心下也软了软。
总归明二叔已然进了她的局,大宴上闹成什么样也同她一个不在场的无关。
再者,年节原本就是同家人一块儿团团圆圆的日子,她明棠有何亲人?
镇国公府没有她的亲人,整个明府乌烟瘴气,晦气东西可不少,明棠也懒怠早回去看他们那些脸色,晚些回去便晚些回去罢,不算什么大事儿。
谢不倾拿过明棠的大氅,替她仔细披好,系好衣带,戴上风帽,便往外头走去。
明棠跟在他后头,出来的时候没防备,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寒战,连忙躲到谢不倾身后去。
谢老贼没甚别的大用处,此时用来挡风却再好不过。
王伯没在,谢不倾也不大在意,自己挑了一盏廊下挂着的灯,拿杆子系着了,递给明棠:“拿着罢。”
明棠无声一叹气,知道这大佛又要她伺候人,却也没多说什么,接过了灯笼,正欲走到谢不倾前头去替这尊贵大佛掌灯。
却不料谢不倾已然往前去了:“本督可不像你,身娇体弱的没有一点儿功夫,脚下路都看不清。本督走前头,你自己提着灯,看着脚下的路,别又跌着了,反倒要本督来扶你。”
明棠在他背后,趁着他看不见,翻个大白眼。
这厮当真应当是个哑巴,这张嘴不张嘴则已,一张嘴着实气人,若他一句话都说不了,他这形貌也堪品味一二。
不过谢不倾既然开了这个头,明棠亦早有此意。
“大人这话说的好,小的确实苦此久矣——若是大人首肯,也拨个会教武艺的先生给小的习武,教小的也学一学。”
明棠半真半假,如此一语。
她想学些武艺也不是一日两日,心知自己做不成大宗师,却也想学些防身的功夫。日后若有什么突发事件,自己也能应急一二,不必太依仗旁人,也能做个保命手段。
拾月如今跟着她,有时她也会向拾月请教一些强身健体的法子,只是武者未必是先生,拾月自己的功夫不错,却不大能教会明棠习武,便教了她一些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健身法子。
明棠学了,每日也会寻个时间做一做,身体确实有些起色,不过现下时日还短,暂且看不出大变化来。
若能有个先生教她习武,百利而无一害。
谢不倾的声音在前头,有些被夜风吹散了,显得微微缥缈:“你想习武?”
他的语气有些懒洋洋的,大抵没怎么放在心上。
明棠却是当真想要习武的,便点头道:“若有,自然是好事儿。”
“嗯,本督记下了。”
谢不倾没多犹疑,应下了。
明棠惊异于谢不倾今夜怎生这般好说话,几乎可称有求必应,她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若是谢不倾不肯,便拿来损他的话,却不料他这样痛快地应了,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了,只觉得愣愣的。
她没言谈,便一下子静了下来。
唯见周遭一点点淡淡的月色,照不亮周遭的景致,只为身前的人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月华,朦朦胧胧,好似一层浅淡的纱。
谢不倾的脊背挺得直,内力又沉稳,行走之间如挺立的松柏,不见一丝萎靡颓唐之意。
谢不倾在前头带着路,明棠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步子紧随其后。
二人一灯,就这般不紧不慢地破开黑夜,往宅院深处走去。
王伯还在屋脊上一个人喝酒,正喝得又哭又笑,便瞧见远处小径之中穿行的灯火,定睛一看,竟是谢不倾带着明棠往宅院深处而去。
从高处看,那灯笼如同一点微弱却发着光的星火,虽是晃晃荡荡、明明灭灭,却始终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起,连在一处。
王伯愣愣看着,眼眶之中的泪却是越来越多。
他将手中的酒迎天一敬,仰头一干,以袖掩面,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主子,竟还有愿踏足那院子的一日。咱家等这一日,已然是等了太久太久……”
他哭得肝肠寸断,一塌糊涂,泪眼望天,瞧着天边的几点星子都在泪水之中越发模糊。
明棠并不知此事,她跟在谢不倾身后,正琢磨此处究竟是何处,谢不倾又究竟要带她去哪儿做什么。
她初时还怕谢不倾是习武之人,自己追得吃力,却不料谢不倾走得并不快,好似有意等等她似的。
明棠素来步伐迈得小,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他,二人走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一间生满了杂草的小院前。
谢不倾将斑驳的木门推开,二人一同走入。
明棠瞧见这亦是个雕梁画栋的小院落,虽并不大,风水格局却皆是上佳,只是太久无人居住,整个院落破败不堪。
石子儿道上还好些,只不过生了许多苔藓地衣,一旁的花圃之中却是杂草丛生,几乎到人腰际,一片衰败凄凉之境。
谢不倾将明棠手中的灯笼接过,取下来重新挂到院落里,而自己指尖一弹,院中的石质地灯便皆亮了起来。
夜风轻轻晃,明棠一面捉紧了自己的风帽,一面打量了小院一圈,将这衰败之景尽收眼底,最后抬头看着院中小楼,见其上挂着一块儿笔迹苍遒有力的牌匾,上书“经纬楼”。
这匾额应当也是上佳漆木制作,只是外头的漆早已斑驳,连描字的金漆都已经脱落了大半,只依稀可见从前的风光。
明棠扼腕叹息,此楼名甚好,经纬二字,含蓄内敛,但若细细品来,却气象万千。
经纬之书,包罗万象,若能尽数懂得,有经天纬地之才,可纵横捭阖于天下;
经纬之略,智谋无双,若能胸有沟壑,有落子布局之才,可玩弄江山于掌中。
如此大气包揽,此词甚重,难有人能承受。
只可惜明棠对书法并不精通,认不出这是哪位名家大作,但光是一眼便能看出下笔之人胸中有气吞山河之势,也可知其人绝非寻常之人。
在此处见的景致越多,明棠越发能确定这定是哪家百年士族旧宅,只是不解谢不倾将她带至此处之意。
她自然第一便猜测此处乃是谢不倾之旧居,但分明人人皆传闻谢不倾出身下九流,乃是从尸山血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神恶鬼,他与士族当真有关?
上京城之中并无谢姓士族,而谢不倾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谢不倾便能将她带来此处,这儿最远也不会超过京畿——这究竟是何等没落士族?
明棠心中正思索,抬头凝望的时间不免略略长了些,谢不倾顺着她的明月光看过去,便瞧见那块儿匾额。
数年不见,再见此物,谢不倾之神色已然平静无波。
“在看这块儿匾额?”
“嗯,正是,这匾额书写得极好,我便多看两眼。”
明棠不曾否认——世人皆知,九千岁最不喜旁人揣摩他的身份,明棠亦不愿以身犯险。
毕竟谢老贼难得今夜如此心情不错,明棠也不愿去扰了他的快活。
闻言,谢不倾哂笑一声:“这匾额,是你见过之人所书。”
明棠一怔,下意识问起:“是何人?”
“数月之前,明世子曾往白龙观密会佳人——可记得与本督匆匆一面之时?”
明棠略略回想一番,便想了起来。
她先是嗔怒起来:“什么密会佳人,乃是正事儿!”
只是她这般说着,心中却也在想那一日——彼时她去白龙观,是为了见被她安置在白龙观的柳霜雪,后来从静室出来之时,曾碰见谢不倾与一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同立在大殿门口。
那一趟,明棠多见的人也就谢不倾与那道长。
“是那位道长的?”明棠问起。
谢不倾微微一笑:“是,如今却不是了——那位道长,不过是个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大官重犯,本督那日不过是去白龙观奉旨捉拿其人。这宅院便是那道人从前的祖宅,被皇上赏赐给了本督。”
“你方才所看这‘经纬楼’之题书,正是那道长亲手所写。”
明棠有些了悟过来,点了点头。
不论是太后垂帘听政之时,亦或者是小皇帝亲政之后,查处的贪官污吏也是不少,这般宅院能空出来,也算是有了说辞。
大梁朝这些教派皆盛行,不论是道长亦或是大师,皆受众人崇拜敬仰,若是逃犯在外,伪装成道士隐姓埋名,换上道号道袍,便可骗过许多人的眼——毕竟谁曾敢想,如此戴罪之人竟然也敢这般招摇过市,也能避开不少怀疑。
而谢不倾见明棠思索认真,没瞧见自己的大氅系带已然松开了,便俯身替她系上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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