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优雅矜贵,手下动作却无一丝温吞,几下就挑断他浑身筋脉,然后一脚碾在他的头上,踩得他不能合嘴。
“你跟着本督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敢在本督面前服毒?诏狱六十八般酷刑,你没一一尝过,还想轻易赴死?”
谢不倾一脚下去,便将他的下巴踢碎,让他再也不能咬破齿缝间的毒囊。
被困住的从龙卫终于赶来,他们个个皆是武艺超群的大武师,却仍旧添伤挂彩,连剑都砍得卷刃,不知从多少尸身上踩过,才终于追上孤身赴敌营的谢不倾。
他早知道这些人暗中下药,却不准从龙卫跟来,以身试险,孤身赴会。这般疯劲,果然引得这群人终于坐不住,发疯一般攻来。
便是看他身边尸首不知凡几,皆还冒着热气,脚下踩着的地都好似被血浸透,黏糊糊的,就已然知晓这一战他杀了多少人。
毫发无损。
从龙卫们静默地将有用的线索一一收起,有人去将那个还没死的叛徒从尸堆之中刨出来。
那人下巴虽然碎了,仍旧在模糊不清地大喊:“阉狗……我跟着你这样多年……如此忠心,竟也被你识破……你连多年仆从都不信任,你能信任谁,你是没有心的恶鬼……哈哈哈,你们跟着他,错了,错了!”
谢不倾神色浑然不动。
另有一人奉上新鲜的信笺来,轻声道:“京城,温泉山庄。”
谢不倾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的长指还沾血,却也这般展开了信笺。
待瞧见其中内容,谢不倾垂下了眼,竟勾起了唇角。
信笺在他指间顷刻灰飞烟灭。
静室缠绵,由夜入昼,恩宠不休。
明棠,好,好的很!
才多长时日不见,她便送来一顶天大绿帽?
第92章 一夜风流
也不瞧瞧自个儿成不成,倒忘了自己那朵娇花在他指尖缠成绕指柔,怎么调弄都不肯松口,含羞带怯地勾着他不让走,如何津津润润的缠人样儿了?
真是好大的本事儿,乳臭未干的,难不成觉得自己会些紫微斗数,便可随意眠花宿柳了?
谢不倾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唇角不知何时被剑气刮出一道血痕,以指腹将那一抹血痕抹开,歪着头轻轻一舔舐,淡淡的腥咸味儿。
他想起来那一日在马车下将她扶起的时候,曾将她唇上血一尝,她的血可比这腥咸味儿甜不少。
这周遭追击、引蛇出洞、大灭敌凶原是叫他难得觉得有些趣味之事,如今瞧着却陡然没甚滋味。
“回。”谢不倾眸光晦暗,霰雪封霜的眉目里忽然混入一团浓烈的火焰,只觉得心口微微有些热了。血腥气儿好似叫他有些躁郁,谢不倾不耐地甩了甩剑,将剑身厚厚的血腻甩落,抬手归剑入鞘,离得几个从龙卫险些为他外溢的剑气所伤。
他们跟着谢不倾好些年,知道这位主子着实不在方圆之中。他十五六岁时比现下行事还要疯野,离经叛道,仗着一身武艺恐怖如斯,为所欲为,谁也制不住他,宛如一柄失了剑鞘的凶兵。
这三五年之中他沉寂了不少,如同宝剑藏锋,也鲜少如同从前一般了,但今夜如这般控不住剑气,着实罕见,倒好似几年前的他。
今夜大破敌手,按理来说不至于叫他发疯才是,怎瞧着这位主子面色不佳?
周遭的从龙卫一个个都知道大事不妙,缩着头不敢再多发出一点声音,该收拾的收拾,取证的取证,静默无声。
谢不倾吹了一声唿哨,暗色的林中忽然窜出一道金芒,顷刻间便奔至谢不倾身边,正是他那匹价值连城的大宛宝马。
谢不倾翻身上马,朱色的衣裳在风中荡出一道流线。
有人惊喊:“大人何往?”
“本督先行回京。”谢不倾墨色的眼中似有流火四窜。
“那江南……”那人也是硬着头皮喊,毕竟江南一事还未收尾,九千岁如今就要回京,这可如何是好?
谢不倾却已然飞马驰走。
他冷冷的声音散在夜色里:“本督已将人都尽杀完了,若这点事儿都做不成,不如提头来见。”
马蹄声哒哒,谢不倾竟当真丢下江南这样一滩烂摊子,径直离去,徒留众从龙卫瞠目。
等他走得极远了,才有人敢叹息:“大人无欲无求,从前也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趣味,我原还以为此事一毕大人心情能好些,叫咱们兄弟们也松快点儿,倒不知如今怎么动了怒似的,人都懒怠动手了,竟回京去了?果然其意难测。”
正在剖尸的黄巾吊起一双三白眼,看他一眼:“蠢东西,能叫大人调头就回,必是那事儿比这事紧急,只是不知京中有什么事儿能叫大人这样动气。洪金,你那消息是从哪儿收过来的?”
洪金正是方才送信笺过来的那个,他一边将残肢断臂皆清到一边去,一边随口答道:“我哪儿知道,用的海东青,外派的任务罢。”
“海东青都用上了,有这样急?咱们手里头几时有这样急的外派任务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几人在尸山血海之中言谈,也不过是说说解解无聊,哪知那一匹大宛宝马日夜兼程,几乎是一路未停,北上回京,夹着无名火,搅弄得飞雪都要消融。
自然,此话暂是后话。
阿丽醒来的时候,明棠已然不在静室之中,怔了一会儿,有些失落。
她自个儿蜷缩在地,身下一团脏污,浑身粘腻,汗渍竟然还未干。
愣了好一会儿,阿丽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寻了身下衣衫最脏的一处,以散落在地的发簪刺破手指,按了几滴新鲜的血迹在其中,宛如落红。
主子的温泉她是用不得的,故而虽是这一身狼藉,阿丽却也只得穿好衣裳,先回自己的屋中去。
穿衣裳的时候,阿丽都犹觉得自己昨夜承欢太过,头都发晕。
难免想起昨夜记忆之中明棠与自个儿一夜的抵死缠绵,身子都发软——明棠那药丸也不知是何好物件儿,她吃了之后便坠入欲河,感官都似浮在云端,几乎是翻来覆去地缠在一处。
小郎君瞧着年纪小身子嫩,却不想这样孔武有力。
那如梦似幻里,小郎君眉眼泛红的模样实在叫她心肝儿颤颤,着实勾魂夺魄,甚而叫她都动摇了心神,觉得若当真能有几分宠爱,安心梳了头发做她的通房,这也胜过太多人了。
但阿丽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绯色的脸颊一下子又苍白了下来,只能匆匆忙忙地往外头走。
却不知她一出门,便碰见在外头候着她的双采与鸣琴。
鸣琴看着她,瞧见她裙摆上的血痕,眼中有些忍耐的怒意,却并不骂,而是将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冷冰冰地说道:“这头一回这般伺候,也不带件衣裳来,叫旁人看见了你这一身狼藉,是小郎面上无光。”
双采看她的目光之中更是幽怨失落,几乎是一句话没说。
阿丽早晓得自己若爬明棠的床,最先要面对的就是这两个大丫头。
使女主动勾引乃是死罪,明棠若要将她打出去都使得,但如今她身边最得宠的两个使女都在这候着,或怒或怨,却不曾言及惩罚,还带了披风来,便多半是明棠也记挂着她,没叫打杀。
阿丽心中有一丝喜意,却低着头很是谦卑,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被送回了自己的屋中。
鸣琴令她收拾干净了就在屋中候着,日后也不必再伺候膳食,只等明棠夜里是否要传,阿丽也红着脸皆应了。
回去的时候,双采也红了眼眶,有些怅然地说道:“……郎君,当真收用了阿丽?”
她知道这是明棠设下的一局,却不知明棠并非郎君之身,看阿丽那显然是承欢一夜不胜娇羞的模样,只觉得阿丽确实风情艳丽,世间男儿谁能拒绝送上门的美色,故而心中有些酸涩。
而鸣琴却不耐烦听见明棠与阿丽扯在一处,只觉得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说都是侮辱了明棠,便低声同双采说起:“小郎昨夜与那摔傻了头的郎君打了一夜的骨牌,你说呢?”
双采虽不知其中种种,可一听此话,黯淡的眼中终于浮现出光来,愁云惨淡一早上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而鸣琴拍她一下:“你自个儿知道就好,日后你去喊她,不许露馅。”
而被鸣琴提及的沈鹤然,确实输了一整晚,脸上贴满了王八乌龟的纸条儿,瞧着好不滑稽。
他将手里的骨牌一摔,这就要哭:“欺负人,欺负人!”
明棠脸上一张纸条儿都无,约莫着阿丽那头应当也完事儿了,便也将牌一放:“总是你缠着我玩儿,如今又说我欺负你。”
沈鹤然大叫:“大漂亮,你出去!”
明棠一听“大漂亮”,便忍不住皱眉:“那又是什么古怪称呼?”
第93章 棠棠,可要保住您的腰!
“你又不许我叫你漂亮阿姊,我又不觉得你是哥哥,你既比我大,又生得好看,那就叫你大漂亮。”
沈鹤然一边说,一边将明棠往外推:“你出去,快出去!”
明棠对这个称呼简直哭笑不得。
她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拾月过来了。
拾月是有正事儿做的,这个时候来寻她,想必是什么事儿,便收了与沈鹤然说话的心思,走到拾月身边去。
“何事?”明棠问起。
拾月俯身到明棠身边,悄声说道:“小郎叮嘱属下看紧阿丽与齐照,果然有所发现。方才鸣琴她们将阿丽送回房后,齐照便悄悄来了,带了一匣子香丸来,说是助兴之药。二人颠鸾倒凤一番,随后齐照便将没用完的都留给了阿丽,属下瞧见阿丽将那香丸装入了随身的香囊里。”
明棠红唇一掀,实在哂笑不已:“蠢。”
阿丽当真以为那是什么助兴的药?
那药丸,是齐照要算计到明棠头上来的。
向上爬也好,浪荡多情也罢,虽不知道阿丽寻齐照是为何,但她果然是个被齐照拿捏在股掌之间,做了工具人的蠢蛋。
但齐照却愈发印证了明棠心中所想。
此人绝不简单。
头一回撞见二人通奸那夜,明棠是听见了齐照如何品评鹿肉的——鹿肉可是稀罕物件儿,庶族几乎不曾吃过,他一个护院,怎么能尝一口就尝出来那是嫩嫩的鹿肩肉?那夜里,明棠便觉得齐照有鬼。
如今再看,更觉得齐照有本领。
他必然是知道阿丽心思不正,会以助兴之药来笼络明棠,更甚至已然猜到昨夜阿丽主动献身爬床成功,接下来极有可能还会被明棠喊去暖床,才故意将那真正的迷药混在这些香丸之中,只待那夜里发挥作用,直取明棠。
这般人物不过是个小小护院?明棠可丁点儿不信。
既然东西已然到齐,便是顺推这一局的好时候了。
明棠心中正思量着,却瞧见拾月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以为拾月是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消息,便道:“什么消息都尽可说来,不必顾虑太多。”
却见拾月皱着眉头,苦巴巴地叹气,磕磕绊绊地说道:“督主将归。”
谢不倾要回来了?
他的事情就做完了?
明棠有些讶然地挑眉:“这样快?千岁一切可还安好,可有不平之事?”
拾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目光复杂地看着明棠道:“一切安好,诸事顺利,捉内鬼,杀叛徒,皆顺遂。”
明棠便知自己赌对了,事事派上用处,那祖宗必会信上一两分,紫微斗数第一步正下稳了,心中也松了松,抿唇笑起来:“安好便好。”
“……嗯。”拾月只得点头,想要提醒明棠一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棠心中还有种种算计,虽一夜未睡,也回书房去安排事儿去了,拾月跟在其后,看着明棠宽袍大袖下细瘦的身形,尤其是那堪比女郎的细腰,无声长叹。
小郎君,有人火气冲冲而归,您可自求多福,保住您的腰罢!
拾月我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多多为您配些保肾养气的药方子咯。
不过接下来两日,明棠却并未着急召阿丽。
不仅不召,还昨儿点一个鸣琴,今儿点一个双采,明儿还点双采鸣琴一起,就是不点阿丽。
明棠这般不紧不慢,拾月却知道,打听消息的阿丽每日都急得在屋子里打转,唇角都上火出一个燎泡来。
她哪知道,明棠早已经洞悉一切,早查清了她的信期,就打算将召她的日子压一压,压到她癸水来的前一两日,让她急得不行又暂无退路,逼她必在那一夜里用起所谓助兴的香丸,从而钓出齐照来。
如此欲擒故纵手段,狠狠拿捏住了阿丽的心思,拾月是当真叹服。
她愈发想,自己从前只知道从龙卫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却不知道拿捏人心还有这样多说法,若以后自己当真做了明棠的通房,就安安分分吃吃瓜子、看看话本子度日就好,绝不去掺和别的。
否则到时候被明棠算计起来,自己连贴身的小衣、裤衩子都要被她算计光,还浑然不知呢。
而阿丽在那等得焦灼不已,只想着明棠再不召她,她的癸水将至,便好些日子不能伺候明棠了,而那封山的大雪总有一天要被清开,等回了明府,她更难凑到明棠身边去,何谈得宠?
没宠爱,便连个身份都没有,又不是被拿了身子就一定会成通房丫头的。
好在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夜里双采来喊她去明棠屋中守夜。
这“守夜”说得文雅,阿丽却觉得自己早已洞悉,不过是明棠要人伺候的说辞。
她跟在双采身后,只觉得心都好似双采手里的灯一般,摇摇晃晃,火光点点,难免想起那一夜的极乐来——小郎身子这样好,也难怪夜夜都要人伺候。
她想着想着,自己红了脸,被双采瞧见,阴阳怪气地刺了她一句。
阿丽也不在意,双采是前一日被明棠点去进屋守夜的,今夜却换成自己,也难怪她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还有些自得。
待进了屋,果然见明棠已然沐浴过了。
明棠将屋子里伺候的其余人都喊了出去,目光落在阿丽腰间那个熟悉的香囊上,微微一笑,便令阿丽铺床。
阿丽被灯火下明棠的容颜勾得口干舌燥,心不在焉地铺床去了,等她收拾好了床榻,便顺手将香囊解下,挂在床前。
她在床榻上轻解罗裳,弯着眼睛媚笑:“小郎,来,奴婢伺候您安眠。”
明棠点了头。
月上中天。
明棠的屋中早已吹了灯,两道呼吸声绵长平稳,显然是睡的很熟了。
正是此刻,那从里头插住的门闩,竟微微松动起来,悄然无声——极淡的油味儿飘了出来,想是有人将油倒在门闩处,才能使撬动无声。
须臾,门便开了,有人闪身从外头进来,又阖好了门。
第94章 谢不倾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闻到室中萦绕着的浓香,来人似是满意极了,喉中漏出一声嘟囔:“那蠢东西到底还算有点用处。”
而暗中,明棠已然睁开了眼。
她已在黑暗之中呆了一两个时辰,勉强可以视物,看清了来人的身形轮廓,正是齐照。
是齐照来了,明棠反而觉得安心。
不是旁人,今夜之事,她便几可有九成九的把握。
只是叫明棠觉得意外的是,齐照入室,竟不曾往右侧的寝室而来,反而先提步往左侧走去。
左侧,乃是堆叠箱笼之处,难不成有何物件要寻?
明棠飞速思索,前世里从温泉庄子回去之后,自己身边可有东西增减?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一事。
原来……这竟是个一石二鸟之局。
这些箱笼,皆是从明府带出来的物件,装的都是最普通不过的衣裳、香料等,平素里并无几个人将目光放在其上,但正因普通不起眼,却正好成为被人夹带物件儿的媒介。
齐照必是要往里头添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转回到明府之中。
此物,乃是一叠造假信笺。
前世里明棠年满十六之时,按例奏请圣谕封世子之位,后院里却闹出来一桩极大的丑事。
已亡故的沈夫人,即她的阿娘沈氏,被诬生前与外男通奸,连同明棠的身份亦不作保,被人怀疑混淆血统,险些被开族谱除名。
她阿娘出身江南诗书望族沈氏,生前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女,留给明棠的遗物之中有数叠生前所作诗稿,而司书局女官奉皇帝诏令,收集诸位女诗人传世诗稿,编纂诗集以扬女德,便慕名从明棠手中请走了她阿娘那一盒封了火漆的遗稿。
后来诗集面世,沈氏之作以文笔秀丽、用典考究闻名闺阁,而其中有几封追忆亡夫之作,更是脍炙人口。
但偏有好事之人,发现那几封悼亡诗之悼念对象恐怕另有其人,老夫人下令彻查沈氏遗稿,竟又在其余旧物里发现几封署名并非她爹爹、镇国公世子明訫的旧作被珍藏其中,情意绵绵,尽是诉尽爱慕之心的情诗。
不仅如此,还有定情信物若干,老夫人勃然大怒,下令开祠堂,将沈氏从明家族谱之中除名;若非明棠插手,高老夫人恐怕还要将爹娘的合葬墓穴都分开。
也正是因此一事,明棠受封镇国公世子一事,又往后搁置数年,身上一层“野种”的疑云一直不曾消散。
世子之位她不能丢,阿娘清誉更不能受辱,她奔走极多,勉力还阿娘一个公道,可效果皆不大。
彼时她以为那些旧稿、信物皆是回到明府之后被人钻了空子,可她前世里也将潇湘阁里的东西细细收拾看管起来了,绝不曾让旁人经手,怎么也不曾想明白究竟为何,却没想到原来在这温泉庄子里,就被人早早预备下了此局。
谁能想到是齐照这样一枚小小卒子,还是已经顶了“明棠断袖”一事的卒子,才是这一桩所谓通奸偷情案的罪魁祸首。
明棠在暗中静静地盯着齐照动作,瞧见他果然将一堆物件混入到最大的箱笼之中,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明府那群蠢货,当真有此城府沟壑?
明棠心中正思索,那边的齐照便已经窸窸窣窣一阵,大抵是动完了手脚,这才转过身来,步履轻松地往寝室而来。
他先是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昏睡”的明棠,笑道:“想不到我此生还有一尝士族滋味的机会。”
此话淫邪,说得明棠浑身不适,已悄悄皱起了眉头。
而齐照却已转过身去,寻摸到昏倒在一侧的使女。
他兴冲冲地想上去一亲芳泽,却发觉怀中娇软身子一直在颤抖,他才觉得奇怪,难不成是药用少了些,那本该如同木人一般的使女忽然张开了嘴,将一物直接推入他口中。
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触到他口中津液便立即化开了,一股子腥甜齁腻滋味,他吐都吐不及,就感觉四肢一阵酸麻,头晕目眩地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床榻前忽然飘起一盏幽灯。
本应昏死过去的明棠竟不知何时从床榻上起来了,她手中捧着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谁派你来的?”
苍白的一张小脸映在灯火下摇曳,垂眸看人的目光如凉夜幽长,明棠如此貌美,在这夜色里却宛如索命精怪。
齐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身边的使女,这才发觉她压根不是那漂亮娇丽的鸣琴,而是穿着鸣琴衣裳的阿丽!
阿丽的面色不比他好到那儿去,灰白着一张脸簌簌落泪。
明棠从她身边经过,她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看来是吓得不行。
“哎呀呀,哭什么?郎君我最是怜香惜玉,又没叫阿丽你这美娇娘吃过苦头,难不成还怕我?”
明棠语调有些含笑,好似同她调情似的,施施然坐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过来。
阿丽再不敢当她是与自己调笑,如同见了鬼似的满目恐惧,浑身发抖。
明棠便将手中油灯往桌上一放,不轻不重的“咔哒”声敲在桌上,在这静谧无声的夜里乍然响起,终于成了压倒阿丽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心防彻底被击溃,含着泪跪倒在明棠腿边,如同哈巴狗儿讨宠似的趴在明棠腿上,泪流满面。
幽暗的灯照不亮明棠的半边侧脸,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阿丽只感觉到那只掐住她喉咙塞进毒药的手正落她的鬓发上,同她慢条斯理的语调应和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冰寒得没有一丝温度。
齐照捂着喉咙看着明棠,只瞧见她露出一个堪称天真无邪的微笑:“这盏灯不过一炷香,灯灭之内说不明白,便去阎王殿里说罢。”
谢不倾日夜奔袭数日,一身皆是风雪冰寒,山道雪崩塌方已然清得差不离多少,他直接纵马跃过,待到那温泉庄子前,瞧见一院子的安然静谧,似是早已入睡许久。
路上奔波可不是什么好滋味,瞧了这一院子的酣然,谢不倾心中的无名火更是越烧越旺。
他在路上为风雪所吹袭,她倒在院中舒舒坦坦地睡着,也不知今夜要点哪个使女与她眠红浪,亦或是坐享齐人之福。
谢不倾松了缰绳,马儿便自己到一侧去吃草去了,他一路冷着眉眼跃到明棠窗前,正待推开,便闻见里头一院子浓香。
这味道……
谢不倾皱了眉,只觉得不耐。
他还没找人算账,怎生轮得到旁的什么阿猫阿狗又来暗算她?
正巧有步伐朝窗边过来,听脚步声下盘扎实,是个练家子,谢不倾掌中内力已凝起,眸光一锁,只待推窗。
而窗忽然由内打开,里头的气一下子涌了出来,谢不倾屏息一瞬,就与推开窗的拾月四目相对。
第95章 他迫不及待想以脏污玷污仙子
拾月一下子愣住了,险些开口,硬生生压住嗓音。
谢不倾借打开的窗往里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齐照中毒倒地,确信明棠无碍,便示意拾月不许出声,自己身形一闪,便已然从窗外跃入屋中。
“下去。”谢不倾无声吩咐。
拾月见他来了,便晓得也没自个儿什么事儿了,今夜又可以休沐了。
只是九千岁这般神色不虞,拾月亦只想着明棠今夜自求多福咯,心有戚戚地下去了,琢磨着一会儿寻点儿什么借口将鸣琴双采骗远点儿。
谢不倾整个人融在暗处,无人知晓。
他所立之处正好能瞧见明棠的侧影,看见平素里在他面前作一副温驯柔顺像的明棠是如何弹压阿丽,仅仅一个眼神,便将阿丽吓得如宠一般趴在脚边不敢动弹,偏生她那金雕玉琢的容颜矜贵无力,叫人心折。
正如小皇帝献予杜太后的舶来琉璃塑像似的,稍稍一碰,便是金玉崩碎,可琉璃锐利,碎成千片之后,同样剜心刺手。
在这夜色四合、寒夜笼罩里,她好似雨浸渔火,霰雪封霜的象牙美人雕;如琉璃琼骨,冰麝氤氲。似蝉声婉啜,寒食冷馔。
与谢不倾熟知的明棠不同,她在暗处,身影小小,被拢在一点儿灯火余晖之中,影子却拉得极长,好似这般才能盛下她这娇小身躯胸中所藏的千般沟壑。
她不是能被人囚在掌心的金丝雀,谢不倾从瞧见她第一眼起就知道。
齐照遭明棠暗算,这会子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力,根本提不起内力,心中正大骇,就瞧见明棠懒洋洋地倚靠在后,手忽然捏住了阿丽的下巴:“你不说,就让阿丽先说。”
齐照暗喜,看明棠的目光不觉带了些鄙夷轻视——他是习武之人,虽不算精通至极,但也强身健体,寻常药物皆对他无用。明棠托大先审阿丽,却不知他能够以内力慢慢恢复,冲开药性。
而阿丽早已被明棠吓得魂不守舍。
她今夜本欢欣鼓舞而来,为明棠宽衣侍寝,明棠却端来一杯茶,哄得她晕头转向地喝下。茶水落了肚,阿丽正羞答答地要往明棠怀里滚,明棠才笑意盈盈地告诉她那茶里掺了穿肠的毒药,若不配合,她便必死无疑。
心神大震下,明棠又是一番敲打,加之性命攸关,阿丽早已经溃不成军,一夜心惊胆战,只得唯明棠命是从。
反正她也并非当真心仪齐照,二人不过各取所需,如今大难临头,阿丽压根不曾想过齐照,无比配合地听明棠之令含了一颗药丸,不管是不是毒药的,只等喂给齐照。
如今明棠一叫她说,她便一股脑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她知晓的不多,却也谈及了几个人,明棠听着,有意外亦有不意外,只在心中默默记下。
倒是一边的齐照忽然暴起,往明棠身前攻来。
瞧见他脸上的不屑神情,明棠只想发笑。
他难不成觉得自己冲开药性,便是赢了?
那不过是假象。
就连明棠先审阿丽,也不过是故意为之,就为了叫齐照踏入她的局中。
明棠给他配的这一丸药,承金宫密学,专对付他这种武学平平的小小武者。
以防万一,且怕他察觉,明棠将这药分两份,做成子母药分开下了。子药混在炙肉的调料里,融在明棠那日赐给阿丽的酒肉之中,而母药的药引则是阿丽方才口中所含。
他此时动手,以为自己冲开了药性,却不知道催动内力会加速药性混入四肢百骸之中,不出几息,他便彻底中全了这毒,必成废人。
他几步跃到明棠身前,从腰间抽出软剑,劈头往明棠身上砍去。
明棠早已经将拾月布防在暗处,知晓拾月会出手替她拦下,故而动也不动。
谢不倾不知明棠这小兔崽子又在玩儿什么,见了剑都不躲,眉间紧皱,掌下一挥,齐照便被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大力直接狠狠拍到一边,浑身骨头尽碎,竟是瞬间七窍流血。
阿丽被吓得一声尖叫,一晚上的担惊受怕终于到了极致,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明棠心惊拾月竟有这般本事,又怕齐照被打死了,没活口套话,忙道:“留他一命,不必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