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横着心想,不如赌一把明棠看不懂账本,只是拿此事来吓唬他。
却不料明棠果然不看,她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他是否确信这些账册乃是这些年的账册。肖管事胆战心惊地应了,明棠便直接叫人去下人里,请来另外几个年纪与他差不离多少的男人来。
他赌对了,明棠确实不会看账;
他也赌错了,明棠可不会亲自看账。
所谓管家三年,猫狗都嫌,这肖管事一人把持着庄子与田地这些年,明棠可不信没有暗中生怨者,用膳的时候就让双采去打听了,从中选了两个会看账的来。
明棠非完人,必有擅长与不擅长者,善用人才方为御人之道。
那两个都在看账,明棠就在一边吃瓜子。
她闲适的当真像个来玩儿的士族子弟,肖管事却晓得今日自己要阴沟里翻船。
他已然十余年不曾接待过主子,在这温泉庄子里过得像个大爷似的,陡然听明棠要来玩儿,也只当士族子弟要来过过温泉瘾,连假账本都没做一本,如今算是完了!
都不用明棠说一句,那几个男人一会子就从账册之中看出大堆错处与漏洞来,不必细算,都可知这肖管事管事十余载,起码从中中饱私囊数千两纹银。
肖管事已然脱力,笑都笑不出来,终于没了一开始的油滑样子,只顾着捶地大哭,磕头求明棠开恩放过。
明棠焉会留这种毒瘤在院子里?
该如何就如何,公事公办地叫人扭送出去,又叫了剩下的仆役在夹道看着肖管事是如何因为中饱私囊、不敬主子被阖家捆了扭送出去的,敲打得一院子人不敢有一点儿外心,随后便点了看账的其中一人做新管事,这事才算是打发了。
因明棠一来,便四两拨千斤地将肖管事拔除,又提拔了新人,如今温泉庄子上下皆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一点儿错漏。
夜里明以渐让刘嬷嬷推着他来寻明棠,想要温泉室的钥匙去沐浴一番,却见明棠屋子里已然熄了灯,鸣琴与双采皆在门口守着。
双采低头不说话,鸣琴也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只说明棠舟车劳顿,困乏的很,早已经睡下了。
因她睡了,明以渐也不好再打搅,只好回去。
偏院有些远,半道儿果然下起雪来,且那雪下的很是来势汹汹,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偏生刘嬷嬷出来没带伞,明以渐与她皆落了一身的雪片。
因赶了肖管事一家出去,这园子里的仆从少了好些,愈发没什么人伺候,冷冷清清的,道上灯都没点几盏,刘嬷嬷险些跌了一跤。
她终于是忍不住,小声咒骂起来:“不知这三郎君究竟哪来的脾气,她一个父母双亡的耍什么威风,还真当自己能继承世子之位不成?”
明以渐不接话,刘嬷嬷看着他那死气沉沉的模样,更是来气:“老夫人叫她带着我们郎君玩儿,她便是这样,回去定要在老夫人面前狠狠告她一状!”
明以渐也有些怅然:“……若是嬷嬷在祖母面前说得上话就好了。也不拘是祖母,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嬷嬷若是能求动她们,有一个肯真心照拂我一分,我也不如现在这般苦了。”
刘嬷嬷忽然默声,不再多言了。
夜深人静。
今夜大雪,乌云遮住了月色,黑黢黢的,只瞧见暗中一点儿火折子微弱的光。
原来这温泉庄子旁还有一陡而窄的山道,道上有一人牵着一人慢慢走着,那光正是开路的人手里拿着的火折子摇晃。
“小郎怎生这个时辰要出来?”前头的人问起。
明棠紧紧地扯住自己的披风,牵着拾月的手,心中想着心事,口中却说道:“这条路能通向一处幽潭,我阿娘曾与我说过,那幽潭中生有一种优昙花,只在雪夜之中盛放,我想采摘一二,追思双亲。”
既是如此,拾月也不多说。
她本想说那花她去摘也行,但假于他人之手总不如自己亲手摘的有追思之意,也就作罢。
道路湿滑,她也没想过埋怨明棠,只是尽心尽力地带着明棠往下走,口中还宽慰一二:“小郎勿要伤怀,属下的双亲亦是在属下年幼时便离世了,他们定在天上看着小郎呢。”
明棠却被她这话勾动起些许怅惘。
自双亲逝后,明棠鲜少在梦中与他们相见,时日太长,双亲逝世时她还太小,早去的爹爹生得什么相貌她已然全忘了,连娘亲的模样她也只记得一点。
她看着暗淡无光的天,一片雪花忽然落入她的眼中,冰得她下意识落泪。
也许是雪花冰的。
也许是她自个儿想的。
明棠只想,父母双亲若有在天之灵,请勿怪罪她拿他们做借口,实则为了旁的见不得人的目的——但若双亲知晓,也应当能谅解她罢。
她做这一切,只为自保,只为向上爬,她没错。
可这样想着,明棠的泪落得更凶了。
拾月不知她在落泪,还说些话宽慰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沿着那条路下到山腹,开始寻找那一处幽潭。
明棠不会武,在暗中如同抓瞎摸黑,这也是她带着拾月的缘故。
拾月远远地就瞧见一处,鼻尖果然闻到些许花香,正喜道:“小郎!在前面……”
可这话还没说完,拾月便闻到那花香里掺进来些许血腥味儿,越往前走越是浓烈。
明棠也闻到了,心中一松,暗想终于到了。
拾月哪知明棠正是冲着这血腥味儿来的,步子一停,怕吓着明棠,还故作轻松道:“小郎君在这等我,我去摘花。”
明棠却轻声道:“我看见了……雪堆里花旁,卧着一个人。”
而等明棠与拾月将从雪堆里刨出来的那个少年人搬回温泉庄子,刚刚踏入自己熄了灯的寝居时,屋中的灯火忽然一亮。
明棠的床榻上半倚着个妖孽,一挑眉看着她与驮着个人的拾月,漫不经心地拨弄自己的佩剑剑穗:“明世子,这用着本督的人出去,原是为了半夜与旁的男人私会?”
第76章 谢不倾,这般饥渴难耐?
这大祖宗半夜跑到她的温泉庄子里来做什么?
别说是正事,明棠可不觉得谢不倾寻她能有什么正事儿。
可是他千里迢迢从上京城负着风雪而来,难不成这般饥渴难耐?
明棠可还记得谢不倾不肯帮她入太学的事儿,诚然谢不倾没有义务一定要帮她,可不妨碍明棠在心里狠狠记他一仇。
更别提她一路负着风雪回来,被吹拂得浑身都好似冻住了,只想速速收拾,丁点儿不想搭理这谢老贼。
于是明棠叫拾月先将人放到侧间去,替他看看人伤得如何,还能不能救,一语不发,只留个沉默的后脑勺儿给谢不倾。
拾月察觉出些许暗流涌动,主动开口替明棠答了:“回督主的话,属下本是陪着郎君去后山摘花,无意之中发现此人卧在雪地里,见人还有一口气,便救回来了。”
谢不倾眯眯眼,勾起一点儿笑:“当真如此?”
明棠仍旧不答,只是喊鸣琴打些滚水进来净面洗手。
拾月也怕谢不倾不信,连忙将收在腰间锦盒里的花拿了出来:“当真,这便是雪夜里才会开放的优昙花,郎君……追思双亲,这才让属下带着下山去摘花。”
谢不倾的目光落在那一朵洁白无瑕的花朵上,似是有些讶色。
他看着明棠背对着他默默等鸣琴打水来的样子,无端瞧出一些形单影只的可怜来,想起来方才见明棠进来时,瞧见她眼眶微微有些红,似是哭过。
当真是思念双亲,因此折花?
也是,明棠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东西,她父母双亡,年纪又小,因追思才去摘花,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不倾见明棠那一团小可怜样子,竟有些思索是不是自己话说得重了。这没父没母的滋味谢不倾也尝过,想了想明棠确实年少,那般说她,也难怪她不高兴了。
谢不倾抬手叫拾月退了下去,外头的鸣琴正好捧了滚水进来,正欲为明棠脱下披风净面,便瞧见那金尊玉贵的九千岁微微摆了摆手,这就是要叫她下去的意思了。
鸣琴还有些不肯下去,拾月却知道今夜没好,一手扯了鸣琴火急火燎地出去,又将廊下伺候的双采也拐到外头去了。
明棠晓得谢不倾将人都打发出去了,以为他今夜又要折腾自己,心中将他翻来覆去地骂了数十遍。
谢不倾的手果真落到她的披风衣扣上。
明棠疲乏,不愿和他纠缠,心想一会儿要不拿被褥将他闷死算了,却见谢不倾只是将她的披风解开挂到一侧,然后伸手来捉她的手。
明棠下意识想躲,谢不倾只以为她赌气,一把握了,被她指尖的冰寒冻了一下。
“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你追思父母,也不必作践自己的身子,亲自去摘花固然事好,可若因此冻坏了,你父母必托梦来说你。”
谢不倾又是这般斥责语调,明棠只觉得自个儿哪是抱住个金大腿,分明是给自个儿认了个新爹,话里话外总是斥责她。
明棠正要反唇相讥,却见谢不倾捉着她的手按进了铜盆里,没再说了。
铜盆里是鸣琴刚打过来的滚水,微微有些烫,谢不倾拢着她的手放在盆中,垂着眉眼替她洗净手上沾着的碎花叶。
盆中水与谢不倾的掌心皆是热的,明棠还不曾见过谢不倾这般安静的模样——往日里他不是说些难听话来刺她,便是扯着她往无妄欲海沉沦,明棠很少同他这样平静地站在一处。
谢不倾没再多言,只是静静替她洗手,见她指尖有几处通红,定是冻得要发冻疮,指尖还带了些内力,以内力揉散瘀块。
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这样站着,甚而有些体贴,着实不似真实。
屋中的灯火点在床侧,离此处有些远,晦暗摇晃的灯火映在谢不倾脸颊,愈发显得他的眉目轮廓分明,容颜清旷。
明棠不曾在这般灯火、这般近下打量谢不倾的模样。
肤若凝脂雪堆就,细柳扶风摇曳行——这原是写美人的,但明棠瞧见谢不倾,只觉得这诗用在他的身上,同样很够。
不在皮囊,只在内里。
谢不倾似浸在雪中的松竹,似冬日窗边凝结的霜花,似三清老祖拈在指尖的柳叶,若他不以权势手段杀人,同样可以这副举世无双的皮囊杀人。
明棠看了很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消气了。
仇虽还是要记下的,不过气这会子可以不生。
谢老贼,不说话的时候,着实是个天下无双的绝世郎君。
明棠自认自己也无什么不良嗜好,但兴许是在金宫呆久了,沾上了那爱好美色的陋习,偏生她眼界高,平素里揽镜自照已然够了,恐怕也唯有一个谢不倾能叫她在容颜上心服口服。
谢不倾已然将明棠那双如同结了冰的手捂热了,这才用手巾替她擦净。
他抬眼,正好与明棠看他的目光撞到一处。
谢不倾一动弹,明棠就想到他那张气死人的嘴,顿觉不喜,开始皱眉。
若谢不倾是个哑巴,这世道便完美了。
明棠正皱着眉在心里想,这世间可有什么无色无味,能不被谢不倾察觉的哑药,便见谢不倾板着张脸硬邦邦地说道:“好了,多大的事儿,本督不知前事,不过随口玩笑一句,你何必入心?不许生气了,再生气,便不送你去太学了。”
倘若魏轻在此,恐怕要大跌眼镜。
谢不倾活到如今二十余年,自从他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便从不知晓服软二字怎么写。
可见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明棠不知谢不倾秉性,也听不出这硬邦邦的话是何含义,一听谢不倾竟又拿太学来拿捏她,登时不欲同他多言,只觉得再好的皮囊也挡不住谢老贼的杀材本质,哑药也干脆直接换成毒药算了。
不过明棠又旋即反应过来,这谢大杀材竟是以为她因他的话才生气,故而才哄她两句?
以为的好!明棠正愁没有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第77章 玩太极丸
于是明棠塌下眉眼来,也不必如何装相,便是个委屈可怜模样,只道:“千岁大人此话实在伤人。”
谢不倾不答,只是目光稍软化了些。
明棠也不知谢不倾到底是愧还是不愧,反正打蛇上棍,跟着说道:“我这般难受,千岁大人既垂怜,不如看赏?”
却不想谢不倾默然一瞬,随后道:“方才那模样挺像的,如今这般,倒装过了些。”
明棠哪知自己瞬间被谢不倾无情戳破,讶然看他一眼,顿时不自知地气鼓鼓起来。
谢不倾见明棠那生气样子鲜活,终于不是方才那不虞模样了,忍不住微微一笑,有几分无奈道:“你年纪小本督这许多,道行还浅呢。”
明棠在心中止不住地翻白眼。
是是是,我道行浅,您老了不起,干巴巴的老狗贼,千年的老狐狸精,谁能和您比?
谢不倾难得地不与明棠计较什么,拉着她往外头走,一面说起:“说罢,这回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
明棠琢磨着这尊大佛心情大抵不错,想着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干脆一股脑说了:“千岁大人垂怜,小的想去太学里学学东西。您也知道我打小在乡下养大的,四书五经一概不知,没得惹人笑话,想去太学里长长见识。”
谢不倾没大在意,应了一声:“还有呢?”
“小的手里头也就明府那点儿月例银子,传闻千岁大人富可敌国,讨些银子花花,想来应当不大过分罢?”
“不过分。”
“一万两也不过分?”
“不过分。”
明棠讶然谢不倾今夜怎么这般好说话,正想着要趁此机会再狠狠搜刮一笔,没察觉自己早已被谢不倾亦步亦趋地拉进了净室。
这是正院里最大的一间温泉净室,池中温泉暖气氤氲,谢不倾的眼也显得有些模模糊糊。
明棠也有些晕晕乎乎,看不大清面前了。
这世间有得必有舍,白花花得来的东西,大抵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譬如这太学,这一万两,换来的便是净室缓缓关上的门,与彻夜难眠的浪。
隐约听见谢不倾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你要什么都可依着你,只一点,那太极丸你可学会怎么用了?”
明棠正一头雾水地答不会,便只听见谢不倾沉沉的笑声。
“学不会,本督教你便是。”
衣裳沾水便轻透,明棠的身子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点拨。
几乎都不必如何动作,由他引起的从骨子里瞬间卷起的战栗野火,只需星星点点便瞬间燎原。
连明棠都止不住在心中想,难不成她骨子里原是个这般放浪形骸之人,竟常常被引得失了神智。
谢不倾今夜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不似之前一般蛮横,竟是可着她来的。
转轴拨弦,三两声便弹得朱门玉户颤颤巍巍,泫然欲泣。
明棠没尝过这般滋味,睁着一双懵然的眼静静看着谢不倾,有吃不消的泪点点沁出,连她眉间那颗朱砂痣都格外鲜艳。
她松松披着半件没甚大用处的中衣,早已被随浪而来一层层的快意扯得没入水底,却还好似她那摇摇欲坠的理智一般,徒劳无功地在水中盘旋。
身心如火,背后抵着的玉质池壁却冰凉,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交缠在一处,叫她止不住地哆嗦。
偏生她先前被冻得厉害,如今泡在温泉水之中,浑身上下也唯有再加一层的松快舒适,就连作乱的动作也似是勾起她深处的渴望,叫嚣着再进一步。
她的手没一点儿力气,欲盖弥彰地支撑在她与谢不倾之间,不敢低头看,只好盯着谢不倾散开的衣襟。
明棠的理智早已经被浪潮卷走了大半,怔怔地盯着谢不倾微裸出的半截胸膛——他平素里穿着衣裳倒瘦削,如今才知他的衣裳下藏着何等隐而不发的力量。
难怪……难怪……
几乎是没几下,她便觉得浑身一松,甚而连站也站不住,只得靠在谢不倾的身上。
过度的松快叫她疲乏,明棠有些不愿动弹了,便听得谢不倾在耳边笑她:“懒的很。”
她瞪他,却和娇嗔一般没甚威慑力,方才蓄满了的眼泪还没骨气地随着谢不倾的动作点点滑落,谢不倾用得闲的另只手将她脸上的泪卷去了,又递到她的唇边:“尝尝?”
明棠不肯尝自己的眼泪,谢不倾便低头来用舌卷去了,看得明棠面红耳赤。
“同你一样苦。”
明棠不爱听,偏过头去气喘吁吁,才见谢不倾长臂一展,拿过一个她曾琢磨了好几日都不曾弄明白的玉盒。
那里头,装着的自然是明棠从头至尾都不曾弄明白的太极丸。
但明棠再是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便晓得定不是什么好物。
正如之前在雨花台那一回,明棠哪知那玉扳指是要做什么的?
她不晓得,谢不倾便会教她晓得。
现在想来,这所谓的太极丸恐怕与玉扳指也差不离多少,也难怪他方才说教她了!
思及那小小一个丸子在掌中过分灵活,捉也捉不住,只叫人被碰到的地方都一片震颤酸麻的样子,明棠花容失色。
她惊得要逃,可这浴池能有多大,谢不倾一伸手便将她逮回来。
明棠自认自己是没什么骨气的,含着一双泪眼求他饶了自己。
谢不倾却已然将那太极丸取出,以池水洗净煨暖了,慢条斯理地说道:“本督依稀记得,明世子当日说的是‘吃得下受得住’。此物甚至不如玉扳指,明世子可不要小看自己。”
明棠没了退路,只得用脚踢他,却被他一把捉住。
带着茧子的手摩挲得她惊声大喘,明棠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理智终于全线溃败,呜呜咽咽地哭,间以骂谢不倾。
“不要脸!”
“下流!”
“流氓!”
谢不倾却只含着她的指尖含混不清地笑:“本督实至名归。”
拾月正拉着双采与鸣琴为那少年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换药,鸣琴又是一脸如丧考妣,双采却觉得新鲜。
她甚至注意到拾月用棉花塞住了耳朵,好奇问起:“怎么塞这个?”
拾月长叹一口气:“你不懂,这是最好。不需多问。”
第78章 被他俯身以舌卷走眼角滑到颈边的泪珠
倒是双采为那受伤的少年人收拾血衣,瞧见他腰间挂了个弹珠盒子,不知怎的想起来明棠先前钻研的太极丸,随口一问:“对了,拾月姐姐,你见多识广,可知太极丸是何物?小郎曾问我一回,只是我不认得,还去问了我几个相熟的姊妹,可惜大家都不认得。”
拾月亦是摇头:“这也问住我了,我也不晓得。”
唯独鸣琴在心中将谢不倾祖坟都刨出来骂了千遍,差点将手里沾着血水的帕子捏碎。
她在被明棠之母沈夫人买来伺候之前,牙婆有将她卖进秦楼楚馆之意,先行逼她看了不少避火图,其中便提及太极丸一物。
所谓太极丸不过是个雅称,俗名勉子铃,金质薄极,无可比拟,莹润若珠,最不易得,往往放入炉内再行事,以为助兴。
谢不倾先前叫明棠学这玩意儿,鸣琴也见过,只是物件儿与图谱画的不同,彼时她并不曾联想到此物上,还是明棠捧着个格外灵活到处乱窜的小球儿来问她何为太极丸,她才猛然想起来此物是个贵重奇技淫巧之物。
鸣琴当日就将此物收起来丢得远远的,这回陡然听见双采提起,一脸的杀气腾腾:“不是什么好东西,下回不许提了。”
若她得知,此物现下正叫明棠哭得嗓子都哑了,恐怕连夜掘了谢不倾祖坟的心都有了。
明棠已然哭累了,池边的地上尽是从池中飞溅出来的种种水光,腰腹以下一片震颤,舌根也被谢不倾的长指压着弄得酸麻不已。
一片香舌,没他的令,只能乖乖地依着他来。
谢不倾将她翻来覆去当作一块儿珍馐美食似得尝了个遍,下头紧紧缠着那颗要人性命的太极丸,上头也叫她没喘息的时机,谢不倾那一贯冷厉无情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翻涌的波澜。
明棠失神地与他对视,被他俯身以舌卷走眼角滑到颈边的泪珠,听见他浅浅带了点儿喑哑慵懒的语调:“上回问你可会含,你一点儿不会,如今瞧着大抵有些天赋,不学也成。”
她的思绪时刻随着晃动的金珠玉铃发颤,谢不倾这般喑哑的嗓音亦是从未见过的——明棠只觉得自己的灵肉似乎被一分为二,被贪嗔痴妄扯着下坠,又被理智扯着回到现实。
等她慢了不知多少拍,终于反应过来谢不倾在说什么,想起那一日他叫自己去和教坊司的妓子学学,眼神终于清明了些许。
那事儿她自然委屈,不过强压下去,如今又被谢不倾提起,又是在这般心绪与渴望叫缠着上升坠落的时刻,明棠经不住又红了眼眶。
万般羞辱,千般磨难,明棠都能忍受,唯独将她与妓子相比,叫她痛不欲生。
她不是瞧不上妓子低贱卑微,甚至对沦落风尘的红颜皆有悲悯同情之意,对此事如此耿耿于怀,是因她上一世被囚金宫,沦落风尘,谢不倾骤然提起,那些为了活下去而亲手碾碎的自尊、受尽苦楚的羞辱梦魇,皆如刀割一般凌迟她的身心。
一而再,再而三。
可瞧着如今自己被迫绽放于他掌中的旖旎模样,明棠也不禁发愣,她与妓子有何区别?
皮肉交易,以身体攫取权益,或钱或权,她媚意讨好谢不倾,说来似是也并无区别。
明棠又含了泪,她想伸手去擦,又想反正也流了一夜的泪了,擦那欲盖弥彰的泪又有何意义?
索性就这般闭眼落泪。
谢不倾却看出她脸上绯色退去,泛出层层苍白来,只是倔强地闭着眼,那泪仍旧滴滴答答。
“哭什么?疼了?”
谢不倾伸手拂开明棠被汗水与温泉沾湿,贴在脸颊的鬓发,动作甚而含了一份他自个儿都察觉不出的轻柔。
明棠躲开了他的手,闷闷地说道:“……无事。”
“嘴硬。”谢不倾捏她脸颊的软肉,像是玩儿什么似的。
明棠心中忍不住有些恼意,捉住了谢不倾的手,抬眼看他:“于督主而言,我不过是个同妓子一般的玩意儿,随意搓圆揉扁,我因何而哭,原也是督主心中会在意的?”
明棠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出半分神色变化。
而谢不倾的神色却毫无波澜:“本督几时在意?”
明棠心中一缩,哂笑地勾勾唇,一笑:“是,原是我自作多情。”
她终于忍不住擦了一把一直滑下来的泪,脸上浮起些真真假假的乖顺与柔媚:“既如此,督主随意便可。”
心中有些决然的钝痛,明棠反而平静下来,引着谢不倾的手往下,眼中却冷酷无情地看着他:“只是大人同我说的,太学,一万两,不能少一分。”
她的一切都这般天衣无缝,唯独嗓音带了点儿颤抖的哭腔。
谢不倾瞧着无端有些被刺得疼,不曾动作,倒是明棠如同赌气一般,不管不顾地硬塞,疼得自己狠狠咬着下唇,于是诛心的疼与身上的痛交织在一处,眼泪又是簌簌而下。
谢不倾由着她动作了会儿,竟少有地觉得有些怅惘,有些陌生的烦闷——他所求为何,不过一晌贪欢,瞧瞧这本就了无意义的人间还有什么难得的艳色。
权势,钱财,性命,他早已厌了,倒是这从未尝过的风月有些新鲜。
可若贪欢,现下——又是为何?
谢不倾不知。
她浑身是刺,他看着不痛快;
她故作乖顺,他看着也不痛快。
谢不倾素来不难为自己,想不过的事情便暂且放下,这小兔崽子一点儿不会,也不怕自己伤着了,便将她的手强硬地拉开,以双指深深探入,将那一颗太极丸夹了出来,丢在一边。
小金球儿在地上哒哒哒滚远了,留下一道浅浅的水渍。
“你若不喜欢,直说便是,本督也不至于和你计较这些。”
谢不倾难得有些语气软和,明棠也讶然他也会服软,可话落到明棠耳中,倒叫她气结。
也不知是这凌迟的痛,是这心中不平的怒,亦或是这温泉氤氲的水汽儿,还是这雪夜里从未有过的意乱,明棠用尽全身力气,将谢不倾推至水中。
她狠狠地揪着谢不倾的衣襟,将他半个人扑到水里,带着愈演愈烈的哭腔骂他:“我是不喜欢这个?督主,您聪明绝顶,仔细好好想想!”
第79章 那明世子就是喜欢太极丸?
明棠不曾对谢不倾这般疾言厉色。
但也好似只有此刻,她头一回脱去那些假意逢迎的虚假面具,谢不倾在她眼中窥见摇摇欲坠的脆弱,与她高束而起的防备。
明棠的发早散了,交缠在两人之间,细碎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又大颗大颗地落泪。
美人落泪,拥雪成峰,明棠天生的艳色,沾着雪夜似的凉,也沾着委屈不平燃起的火焰。
谢不倾自然不会被她这样扑跌在水里,他伸手将明棠揽入怀中,紧紧地盯着她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忽而道:“……你是,不喜与妓子相比?”
明棠见谢不倾竟还有几分惊愕,气的狠狠锤他的胸膛,要从他怀中脱身:“谁会喜与妓子相比!我若日日拿千岁您与南风馆的小倌儿相比,千岁待如何?”
谁想谢不倾竟当真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才道:“你去过南风馆?”
“……”明棠气绝,伸手要去掐谢不倾。
谢不倾哪会让她掐自己,一把捉了她的手,反而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
明棠怒目而视,这谢老贼是避火图成的精不成?这般时候也做得下去?
“……本督同你玩笑的,无意折辱,你若不喜,下回不说就是了。”
谢不倾浑然不在意,听他说起不过是玩笑,明棠心中到底松了松,却仍旧炸了毛:“这等玩笑却不好笑!千岁大人可知,若……若您亦曾有十余年陷于梦魇,沦落风尘,被迫曲意逢迎,日日折辱,可还会喜欢被人拿此事来言谈?玩笑也好,折辱也罢,着实,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