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嗤笑一声,心想不知是谁递的这样的消息过去,谁在府邸之中对他百般想念,还如同望夫石一般,他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可浑然忘了,自己醒来的时候那般怅然若失,心中还想过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今人的信件过来了,她的嘴就比什么都硬。
“不必这样想念我,不过去去就回。小皇帝的任务虽然冗长繁杂,但却轻松简单,你不必在府中担忧我,倒好似我出门一趟便回不来似的。”
“只是旅途无聊,不知你在府邸之中是否像我念着你一般念着我,如此长久来也不见你写封信件,不如由我先写。”
“南边天气甚好,比起上京城那般隐约隐晦的春日,南方已然是满山遍野的绿意枝头春意闹,花儿鸟儿倒是都新鲜热闹的很。我知晓你的母亲祖籍在江南,如今江南也比从前平定不少,等诸事定下来之后,我带你去江南拜会你的祖父祖母可好?”
“今日在旅途上曾见一对鸟雀筑巢,那母鸟肥硕的如同一个小球儿,公鸟在外头到处衔来树枝羽毛,瞧着也算是温馨美好。”
“不知道你如今住在镇国公府里头可还住的习惯?毕竟你上一回住在潇湘阁,也已然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若是你觉得这镇国公府之中没有亲人又肮脏污臭的很,不若等我回来以后,就搬到外头的府邸去。
若是你喜欢在上京城之中居住,便将秋棠居给你,那处安宁平静,嫌少有人打扰;
若是你嫌弃在上京城之中还是有些聒噪讨厌,那便到外头去,我在京畿也有些土地,新建些宅院也不费事。”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家私,是喜欢厚重一些的红木,还是喜欢古朴一些的黄花梨?皇宫库房之中有些好料子留在那宫中也是便宜了小皇帝等人,还不如拿来给你打造家私。
要一个架子床,打两对衣橱,上回在潇湘阁之中见你书房之中的书册也甚多,那便多打几个书架与博古柜……想这世上的女郎也没有不喜欢首饰的,也应当再打几个妆奁……
如此想来,倒细列不尽清单,我在此事之上也不擅长,我回头给工部的人去一封信件,问问他们新建宅院有哪些需要打造的家私。不过除却我说的那些,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想要?若是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便也尽管与我说。”
“说起来新建宅院,你的身子也不是很好,想起来你母亲给你留的宅邸之中有一处温泉山庄,那地方也算是不错,不过我想着到底从前也是旁人用过的,你的性子还是喜欢新的旁人没有沾染过的东西,不如便将我名下另外一处温泉庄子推倒了,就在那上头再建一个,等日后冬日里的时候你过去,也不必再碰到那起子鸠占鹊巢的人。”
“南边的风光甚好,听说饮食也清淡温柔,你的脾胃不好,有时候上京城之中的食物吃了难受,也正适合南方的口味。不若我这一趟先去南方为你寻两个厨子,寻到之后便叫他们先回来到潇湘府寻你报道,此后你的饮食也可稍微稍微松快一些,便要记得每餐都要吃东西,不许呕气不吃。”
明棠看着他这些细细碎碎的信件,只觉得与他平常说话大相径庭,可却格外的熨帖贴心。
他在信件中写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新鲜要紧的,可是写在纸上,就好似跃然于眼前,仿佛他就还在自己的身边,用他一贯那漫不经心的腔调,讲述他在这路上见过的多种风光。
而且他不写信也罢了,一写信才知,原来他知道那样多明棠的细碎小事,直到温泉山庄中那些鸠占鹊巢的兄妹,也记得她的身子肠胃不好,事事叮嘱温柔,甚至比起从小就伺候照顾她的鸣琴也不差多少。
谢不倾在她面前的时候,总是想寻些法子来逗她惹她,如今离得远了,这话却字字句句说的细细碎碎,没有半句要招惹她生气的,一笔一划之中都见认真与真心。
明棠是有些想他了。
若是不见这信件,投身到自己平素里要忙的那些事中去,就将离别的那些相思也忘到脑后;可如今他的信件一来,那些一直被压在心中、滴水成海的思念,一下子也汹涌而上。
“想起来你喜欢看花,在路上见到几朵好看的花朵,我从枝头削下来了,你瞧瞧可还喜欢?若是喜欢,便叫拾月拿去叫人炮制好,做成干花,放在花瓶之中,芳香四溢,永不凋零。”
明棠心中有些酸,有些软,不知他外出公干去也,却还记得她是喜欢看花的,甚至还为她折花。
她读信读到这里的时候,才将目光挪向那一边的信封。
她方才一心只想看信上写了什么,却没有注意到她将信纸拿了出来,那信封依旧是鼓鼓囊囊——想必里头放着的,除了信笺,就是他折下来的那些花朵。
不,不是折,是削——他在信笺之中写的,便是削字。
见那一个“削”字,明棠下意识就明白了,谢不倾是以剑锋从枝头削下的花朵。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青年人拔剑的风姿。
谢不倾已然没有少年人身上的青涩紧迫感,他的剑如同他的双眸一样沉沉,满是煞气。
如今那满是煞气的剑,竟然被青年人搭在指尖,拔剑挑落花,只为将这落花随信而来,博美人一笑而已。
明棠伸手触碰那放在信封之中的花朵,捧在自己的掌心。
大抵是时间有些长了,花朵的花瓣其实已经有些发干打卷儿,但仍旧芳香温柔,可见是如何被从枝头削下,又如何随信而来,一路辗转,最终到了她的掌中。
她想,其实这封信这样一来,她的心也如同随信而来的花朵,承载在他的信纸字句之间,全副心神也能在他的手中如此这般小小一捧,珍之重之。
即便这花如今已经有些干了,明棠还是将花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放在柔软的干布上,扬声喊了拾月进来,如同谢不倾在信件之中说的那样,将这花拿去炮制。
拾月也没觉得奇怪明棠足不出户这是从哪儿来的花朵,将花捧了过去,无心地接了一句:“我道西厂前些日子琢磨着研究炮制干花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见明棠突然看了过来,略微有些忧心忧虑地说道:“西厂种种事物繁杂,时常日理万机的,竟也在这样的事情上下功夫,可会耽误平素里的公事?”
拾月立即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了什么——西厂能做什么?不都是上头的主子要求做的,制干花以博美人一笑,主子要求,那便就是西厂的公事,遂连忙改口说道:“怎么会耽搁?本就是为了公事才做的,制干花也有助于帮助西厂分辨许多植物的特性。”
说罢,就赶紧捧着花出去了。
至于到底能不能帮助,其实并不重要,总归要让这位小郎君觉得能帮,而不是一味为了她的,这样她的心中才不会良心不安。
明棠实则心里也没有安稳多少,她重新看着手下的那封信件,看到最后一句。
“想以你的性子,必然说着不担忧,心中却不知道要担忧到哪去,你担忧我领了你的心意了,可却不许太过担忧,若是这般担忧成了真,到头来可是你哭。好了,纸短情长,莫要挂念,多加餐。”
第291章 速归
到这里戛然而止,信后头便没有别的字了。
明棠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句“莫要挂念,多加餐”上,唇角一点儿浅笑怎么也消不下去。
这笑容之中又带着几分怀念,只觉得与谢不倾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会儿没见,在心中却好似已经过了万水千山。
她珍而重之地将手里的信件放回到信封之中,甚至连封口的火漆都不舍得破坏掉,想要写一封回信给他,只觉得心中也有千言万语。
想要同他说,他走之后,上京城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同自己无关的人还是依旧那样行色匆匆,与自己相关的那些权贵门阀,镇国公府,依旧还是那样的恶臭难闻;
想要同他说,他走之后,其实她在府里的日子也没有那样快活,每日要做的事情匆匆,好像用所有的事情将自己给填满包裹起来,就会忘记自己与到京城以后最熟悉的人分离是什么感受;
想要同他说,其实他在外头也不必那样时时记挂自己,他只需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早些去,早些回来,便已经是最好。
明棠取了信纸过来,铺在面前,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提笔起来,想要回信,几番斟酌,最终只留下两字。
“速归。”
这封信件辗转千里,终于到了已经离京远去的谢不倾手中。
层峦叠嶂,望不尽的密林中生着许许多多中原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瞧着有一股子叫人心里发颤的妖异之美。
谢不倾神色有些匆匆,身后有人将信件递上来的时候,说是从上京城传来的信件,他才脸上有些展颜一笑的神情。
“是刚到的么?”
“自然是刚到的,您叮嘱了,上京城的信件一到就要送来,哪里还有人敢耽搁,一到手里就立即送来了。”
谢不倾面上的笑容大了一点点。
他将手中那一点薄薄的信件接过来,下意识伸手捏了捏,察觉到此信件薄薄一层,不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就有些忍不住想道:
他素来是不会怎么写信的,自己不过就是三言两语,能够将事情简明扼要地写一写,这事儿也就算罢了。
初时他写的信件,上头不过一句“近来可好?勿念,我甚好,你也体察自己,照顾好自己”。
谢不倾觉得自己写的信件简明扼要,甚好,却不想被人瞧见了,连声嗤笑他的信件写的狗屁不通。
“写的这东西?我若是你那心上人,我看了这样的狗屁,我是半句也不搭理你,这般冷淡,好似交差似的。”那人的嘲讽声还言犹在耳。
若是别的事情,谢不倾早就拔剑砍过去了,但是事情又与明棠有关,于是谢不倾也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思,如此这般不听人说话的人,这一回竟破天荒地听了旁人的意见,将自己的信件推翻重写。
在旁人的指点下,谢不倾絮絮叨叨,洋洋洒洒,写了那许许多多厚厚一叠,都是问她的心意的,还折了些花给她随信送去,只怕她因为他的离去而不习惯或是舍不得,也想着她那小性子,看到信件之后必然心中十分感动,也会回这样一封掏空心思的信件来。
为此他还很有些期待,没想到明棠那边送一封信件过来,信中就这样薄薄一层纸,什么也没有?
难不成是在上京城之中,他的棠棠儿又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瞧中了哪家的俊俏小郎君,或者说又是被哪家的漂亮小女郎给勾走了心神?
还是说她又在府中跟那个臭小子狼崽子沈鹤然混到一块去了,所以对于他的离去没有半点不舍?
可真是个小白眼狼。
谢不倾的心中酸溜溜的,但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是面上的高兴之意却是止也止不住,将那信件塞进了胸襟里,竟是贴在心口最近的地方。
他先叫往丛林之中扎的众人略微停下来休整一番,随后便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将那一封信给取了出来。
薄薄一张纸展开,上面唯有二字。
“速归。”
那字似乎是斟酌了许久,写的笔头处的墨稍微浓了一点,想必是悬腕在空中,笔尖停在纸上,心中有千言万语许多思索想要写出来,最终落到纸上,只化成这短短二字。
便是只有二字,也已经足见相思。
若非相思,又怎么如此提笔又久久不落笔,最终二字,只有叫他速速回去。
谢不倾面上的神情已经温柔下来,他的目光久久的停在那两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纸上的字迹,心想,等事情一了结,他自然会尽快回去。
并非他一个人在京中等的心焦,就是他出门在外,也没有一刻不想速速回到京城,心中只想着这小兔崽子一个人呆在京城之中,会不会今日又被哪个坏蛋给欺负去了,会不会明日又被谁家的狼崽子叼走了?
那人只会笑他的念头荒谬,可是上京城里想要她的命的人不知凡几,而诸如沈鹤然、周时意之类的人儿,无论男女,都想将他的棠棠儿从窝里叼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他的担心可一点儿也不荒谬,很是有些事实依据的。
想这些,想那些,又怕她琵琶别抱,又担忧她受了委屈。
牵挂许多,谢不倾越想越觉得有些挪不开眼,目光一直落在“速归”二字上,在心中细细地回想、描摹出明棠在他心中的样貌。
也不知这样细细地看了多久之后,谢不倾才将那一封薄薄的信件重新放回了信封之中,将那信封细细地折好,收在了自己放着许多最紧要的东西的匣子之中。
正当他手中还捧着那个匣子,有些怅然失神的时候,外头有个人将他的帘子一把掀了开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见谢不倾那般捧着手里的匣子,珍爱至极了的模样,忍不住“啧啧”打趣起来。
“你可别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你藏在上京城之中的那个心上的人,给你回信了!怎么不叫兄弟我也看看,自己一个人躲着看,可别忘了你写过去那封信,可是兄弟我呕心沥血,一个字一个字教你改起的,如今看也不让我这个大功臣看一眼?”
他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
谢不倾这般脸皮厚之人,都觉得其人方才的话说得何其离谱:“你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么?我的心上人给我写的信,你凑什么热闹来看?”
“你写给她的不也是给心上人写的信,我不仅看了,我还改了呢!”
“……总归,看信,没你的份儿。”
“嗯嗯,是是是,没我的份儿,下回可别来求我帮你改信件儿。”来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说怎么见你今日的神情好似那老木头开花似的,竟还叫大伙儿停下来安营扎寨休息片刻,这可真是稀罕事儿,原来是你的小情儿搭理你了。
那信到你的手里,你便是一刻也挺等不得的,立即就要停下来看,又小气得要发疯,旁人想看一眼都不让,所以这才命令下来安营扎寨,自己躲起来细细观摩,看罢了之后更是恨不得用锁都将里头的东西给锁起来。
否则就以你那周扒皮的性子,怎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叫众人安营扎寨?你恨不得如今一天之内就能将整个林子翻个底找天了,然后立刻就飞回上京城去。你说我是不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这事儿同你有什么关系?棠棠儿给我写的信,怎能给你看?我看过了,乐意放在哪就放在哪?便是将那纸撕了碎了,嚼进口中吞进腹中,你也管不了,同你也没有半点干系。”
谢不倾掀起眼来,打量来人一眼,分外的无情冷酷。
来人是个头发皆白的青年人,瞧着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可他一头长发都如同雪一般,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随意一挽了起来,还簪了半朵花,身上自有一股子温润的气质,不像是个青年人,倒像是谁家的温润女郎似的。
若非他说话的嗓音又粗又重,如同硬砂砾互相碰撞摩擦似的难听,恐怕旁人都以为他如此“丽质天成”,定然是个极为清秀漂亮的女郎。
“哎哟,‘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乐意放在哪就放在哪,我便是将那纸撕了碎了,嚼进口中吞进腹中,你也管不?’
如今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便真是好大的口气了!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在那要死要活的求我给他续一口命,如今是这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便觉得自己好之又好了,不会再犯病了,当即就是一个随心所欲,连纸都想吃?
既然如此,我瞧你这病也不必治了,那你就以后再也别来求我。”
白发的青年人冷哼了一声,学方才谢不倾口中的话,故意拖音拉调,阴阳怪气的很,十分折磨。
说完了,他瞪了谢不倾一眼,掉头就要走。
他心想,自己也算谢不倾半个救命恩人,怎么也要挽留一二吧。
却不想身后的人没有半点要追他的意思,他心中有些愤愤然,只道谢不倾真是如今翅膀硬了,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不过谢不倾确实也有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资格,自己说他,他必是半点儿不听的。
想到这话恐怕确实威胁不了他,这青年人心里就有些愤愤不平。于是这青年人略停了两步,半回过头来,看在在桌案边坐着,手里还捧着那个小匣子的谢不倾,立即又换了个说辞:“你不搭理我,没事,可是你可要记得,你这次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寻就你那心上人解毒的秘药?
这地方你们谁也不熟,可是要我在这全程跟着你做向导的,若是你真有这胆气,也不是不成,那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帮谁,看看究竟是谁先出事;
你不需要我做事了,那我也不帮你找解药了,只是也不知道你那小情儿没有药,会不会死的更快一些?”
这话一落,身后的人果然立刻就有了动静。
白发青年人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想回过头来调侃他,果真是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他那心上人重要,说他的事情,他是动也不动;可若是要说他的心上人,他便立即反应过来,要同他生气了?
却不想那声音居然当真朝着自己过来,竟然是些破空之声——白发青年人虽然不会用刀剑,却也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识,这乃是宝剑出鞘的声响——谢不倾那小子居然抽出了剑,难不成就因他说了这些话,他就恼羞成怒了,居然要对他刀剑相向了?
白发青年人立刻转过身来,想要应对这一击。
却不想谢不倾的力道可没有半点收敛,一下子就直接往他的面门上砍过来。
白发青年人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也没回头,立即大叫一声就往外跑:“杀人啦,杀人啦!你们主子……你们主子谁管管他啊,半句话都说不得的,自己要糟践自己的身子,要吃纸,我不过才拦他两句,他就要拔剑杀了我!”
他眉目挤眉弄眼的,看不出来一点先前儒雅随和的温润模样,外头的人却好似对这样的场面熟视无睹了,围坐在一边,吃干粮的吃干粮,喝水的喝水,一边笑话他:“咱们谁也救不了你,可是你自己每回逮着机会就要去惹主子,可跟你说了,不能随意去惹主子,如今你自己踢到铁板了,怪不了谁。”
话虽如此,那被谢不倾提剑追过去的白发青年人都不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对于他来说,此事非常惊诧;
行医数载,便是高级的也做过,寻常的也做过,若是被他逮着,又是一顿好说,还不如先跑为敬。
而随后,谢不倾的剑锋就到:“你既然敢说出这些话来,怎么不敢当?非要跑得这样快?”
谢不倾一出来,周遭的气氛就一下子安静下来,可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打趣玩笑,更没有那种胆大包天的敢凑上去,触怒他的逆鳞。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可是被他练得出神入化,眼见着自己恐怕跑不掉了,立即陪笑道:“我不是同你开玩笑吗?怕你在这旅途之中觉得太无聊,太想念。”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好的玩笑是让对方觉得好笑的才是玩笑,而不是你觉得好笑的就是玩笑——可记清楚!”
第292章 不许玩笑
谢不倾是当真动了气。
他一双眼黑沉沉的,瞧得出来,眼中只有怒云在汇集,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从一开始那白发的青年人就有些不以为然,他打趣他的那些其他的,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因为他并不在意;可是他若话说到明棠无药可救会死上,这话就已经说的太过分了。
“你好好想清楚,你跟在我身边,你做的那些怪事,还有你那些癖好繁杂,我从未过问一点,也从不要求你什么,但是唯有一点,你可得记明白了。
她是我心上不可触摸的逆鳞,你开玩笑也好,真心这样想也罢,无论事实如何,你收了我的金,也承了我的人情,顶着我救命的恩情在,那么与她相关的所有事情每一件必须要做好,不能存在任何差池,就算是玩笑也不行。”
谢不倾的剑仍旧握在掌中,直直地指向他:“这件事情我在你初来乍到的时候就已经同你说明白了,看样子你并未记在心上,此事下不为例,今次念在你是初犯,所以不同你计较太多。但若是你再犯,可别怪我不客气。”
白发青年人其实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被吓住了,但他的性子天生如此,就算是这种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嘀咕两句:“我没有恶意啊,我也不是想要她真的去死啊,我只是开个玩笑……”
“此话我已经说过一遍了,玩笑自然是要被开玩笑的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她的性命本来就十分堪忧,你若是将她可能随时会去死这样的事情挂在嘴上当成玩笑,还反复来说,那你以后便不必再留在我这队伍之中了。没有你做向导,自然还有旁人可做。”
谢不倾眉头已经越皱越紧。
见那白发青年人还要再说,谢不倾一道剑气已经横飞过去,斜斜的擦过他的面颊,几乎将他的脸皮都削了下来,吓得他顿时惊叫一声。
“你记好了,此事没有半分商量之机,无论你是真的觉得这是个玩笑也好,是就是要这么说也罢,你人在我面前,在我的队伍之中,那这些话我以后一句都不想再听。”
谢不倾方才看到信件带来的好心情已然是瞬间消失殆尽,莫非是此人确实是有点本领在身上,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他的人,早就已经在坟头相见了。
话他不想说第二遍,有的话说了第二遍,他绝不会再说第三遍,入了耳那就算是入了耳,若是这样说了,他还是记不得,那日后就让鲜血来告诉他什么叫做记性!
谢不倾转身就走。
那白发青年人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几分惧怕,兴许是真的觉得他只是在开个玩笑,所以目光之中竟还有几分委屈。
直到谢不倾已经回到营帐之中去了,他还是想要小声嘀咕两句。
这些时日队伍之中也有人同他熟稔几分,连忙上前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低声说道:“您可在别说啦,主子什么事情都依您这许多,关于您那种种癖好已经是步步退让了,但是您这件事情不可!切记,不可,绝对不可,定然不可,莫要再说了。”
他也觉得有几分委屈,但是也总算是意识到了这些话不是他该说的,皱了皱眉头,扁了扁嘴,然后才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不必反复的来提醒我,大不了以后不同他开玩笑了。”
那个人才点了点头,有些放心地离去了。
青年人面上看着老实了许多。
实则,这青年人其实是在心里想,他怎么是个这样开不起玩笑的性子?
不过想想,其实也对。
他们俩人本来就不是朋友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他当年有求于人,被谢不倾相助许多,欠了一筐筐还不完的人情;
不仅如此,当年的事情复杂,他确实也是承了人家救命之恩的恩情,此恩情不可不报,再是个不懂这些的人,也知道恩情绝对不能忘记,他又不是白眼狼。
所以上回谢不倾千里迢迢过来在,崇山峻岭间找到他压制毒性,纵使两人其实没有什么交情,他也是费了全力帮他压制了身上的毒性,没有半分懈怠,只当做自己最亲密的好友相求一样。
近日,谢不倾又用此事来问他是否能够帮忙,他确实在此事上面比旁人更精通许多,在这复杂的地形之中,也确实唯有他最精通,他欠了人家一条命,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推辞的。
但是很显然,二人的性情不和,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玩笑调侃他,不知他为何要动这样大的气。
是以他也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此事了结之后,便再也不理谢不倾了。
当然,此事他也只是在心中转了一转,若是真的有了正经的心态来看待这一趟旅途,实则“此事了结”也并非是个轻易的结局。
他都来舍命陪君子了,连开个玩笑都不让——谁都不知道这一趟会不会死在里头,还去想那些别的?开个玩笑,松快松快,当做自己临死前的调剂怎么了?
这些人从来没有进过这里,谁也不如他一样知道这山林之中究竟有多少危险。
他抬头望向远处越来越高的山,那些山顶上厚厚的积雪甚至还反照着天上的阳光,还有如今山脚下那些四处妖艳糜烂的花朵,那都是在外头见不到的奇异风光——可是这般奇异,却并不是什么游览放松之所。
雷雨重泽,山林之中处处是危险,进到此处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去的,所以其实要在外头找到一个如他一般精通其中的向导十分困难。
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也并非是在其中如鱼得水,山林之中危机四伏,兴许从前只是他运气好,那些传闻之中最危险的东西,其实他从未经历过。
毕竟此处并不是什么寻常的山林。
这是伏灵宫的旧地。
许多年前,伏灵宫盘踞于此,伏灵宫族人个个都是练毒用毒的好手,因为做的事情实在太过伤天害理,被外界武林所追杀,是以他们只能潜伏在这密林之中,继续着他们那些危险恶心的勾当。
这大泽之中,整个地块都几乎被伏灵宫炼制出来的种种奇毒渗透,连着山林之中的许多植物都带着毒性,这也是为什么这山林之中如此寂静,几乎听不到半点动物的声响的缘故。
山林之中处处都是毒,甚至连呼吸都带着毒性,只能一直服用事先炼制好的解毒丸——这样剧毒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活物生存下来?
白发青年人这样想着,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丹药往口中一塞,也不管那丹药实在是噎人,硬憋着咽了下去——开什么玩笑,刚刚才被那谢大人狠狠的训了一顿,就差被他用剑画花他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了,如今他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上去问他要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