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很快便拿来了,沈小世子急急地翻阅其上所有的画像,便发觉大同小异,确实都是同样之人,都与之前那张一样,那张画像并非作假。
那人,定然就是王妃。
可是,这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沈小世子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转了两圈,说道:“我去见见大人。”
他在府中地位不一般,每人敢拦他,他当真一路到了大人书房里。
陈氏女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只知道二人好似相谈甚欢,大人十分喜欢他。
但即便如此,大人也从未打消过,要将他送到王妃的面前去邀功的念头。
但沈小世子自己似乎并无什么抗拒之意,甚至好似还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意——这叫陈氏女十分黯然神伤。
但陈氏女将他养育至今,便是再舍不得,如今也得舍得了。
罢了罢了,兴许他是没有舍不得,只有自己舍不得罢了。
陈氏女也没有再拦着一切。
一切事情都如同大人先前安排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却没想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忽然出了意外。
一切的势头都已经造好,等到他将小世子可能还活着的消息递到王府去,却像是石沉大海,王府之中似乎没有任何人看见过他的消息。
这下所有人便都觉得十分的匪夷所思,先前的推理和猜测没有半分问题,此时此刻,王妃最缺的便是一个世子,怎生毫无动静?
第284章 回府
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王府的消息才终于过来,王妃已经知晓了,欣喜若狂地派了人来接。
而如今这个时候,距离小世子走失已经过去了年余,他在这位大人的府邸之中一下子由幼童成长为了少年,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容,瞧不出丝毫从前受苦的模样。
但也许正是因为他少时走失,过的日子太苦,他瞧上去比同龄的小郎君要小上一圈,仍旧是个娃娃脸的模样,脸上也笑眯眯的,看上去毫无心机城府。
陈氏女与他又多待了这些时日,心中更是万般不舍,想要亲自去见一见来接他的人,或是送他最后一面。
却不想小世子并不肯她去看,甚至还叮嘱她,轻易不要在人前露面,不要叫人知道她是曾经陈氏的女郎,尤其是不要让王妃派来的人知道。
陈氏女心中虽不明白,却也答应——她甚至有些黯然神伤地在心中想,是不是他知道自己与王妃曾经有那些过往,如今要回到母妃的身边去了,就将她这个养母抛在一边,让她连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能。
且若真说起来,若他真是王妃的世子,那他二人也是有些血缘关系的,他应当叫她一声小姨。
但比起小姨,她更想听到的还是娘亲。
只可惜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院子里头等着她,喊她娘亲了。
陈氏女向来是个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脸上也不见什么哀泣的神情,只是说他安排什么她都答应,到了王府来人接他的那一天,她果然在屋中一直没有露面,只是躲在房中一个人暗自垂泪伤心。
她这般不舍,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察觉。
而沈小世子已经与王府派来接他的人见了面——那人的行事做派,一看就是他母妃手里头的人,而不是父王手中的人。
是母妃派人来接他的。
若是从前,他光是知道母妃也会记挂着自己这件事,便要高兴的睡不着觉。
但如今,看着面前那显然是从母妃手里头出来的人来接他,他的面上已经没有半分波澜。
王妃派来接他的人,是他从前没有见过的。
若是从前,他必然要嚷嚷着这人我没有见过,但如今他却只是先一步走上前去,冲着她拱手行礼:“不知是母妃房中的哪位嬷嬷,从前从未见过,如此眼生?”
那嬷嬷生得十分和善,脸上带着笑意,见他如此知礼,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弯下腰来将他扶起来,连声说道:“不必这样客气,世子如此,倒是折煞奴婢了。”
小世子笑着没说话。
那嬷嬷打量了他一番,见了他这副模样,其实心中就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当年走失的那位小世子——他生的和王妃确实太像,怎么会不是他呢?
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深,打量着他,好似很有些爱不释手,不舍得挪开目光的样子:“世子殿下何时得空,今日便可回府。”
一旁的大人在一边听着,只觉得奇怪,忍不住走上前来,一边想请这位嬷嬷先进府,想要将小世子先前的经历都说一遍。
毕竟就算是走个过场,也要验一验这孩子是否当真是他们王府的世子罢,怎么一来不过只是见了人,张口便说现在就回去?
偌大一个王府,认回自己那珍贵的独苗苗继承人,难不成就这样草率,什么证据都没有也不看,只凭他那张生的据说是与王妃十分相似的脸?
那位老嬷嬷却没有多留之意,脸上虽带着笑容说多谢大人体贴请她入座,身子却没动,只是将目光投向沈小世子,放柔了声音说道:“老奴是王妃娘娘的陪嫁,从前是在外院里头做事的,做些粗使的伙计。小世子在府邸之中的时候鲜少去外院,自然不曾见过奴婢。”
沈小世子便带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有时吃惊地反问了一句:“既然如此,嬷嬷怎可确信我就是王府的世子,若是有旁人来,也说自己是王府的世子,那你们可如何辨别?”
嬷嬷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先前娘娘与王爷寻世子殿下的时候,也遇到不少这样的人,要不然打着帮忙寻人的旗号,要不然便是炮制一些假人过来糊弄人,这样的事情多了,那老奴自然有一双能够辨认是非的眼。
老奴一眼就看出你与王妃生的十分相似,就算这世上有相似之处,却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您与王妃这般相似,除了是王妃娘娘的世子,别无其他可能。”
她的话有理又好似没理,却叫人无法反驳,于是小世子也只得沉静下来:”幼时候的事,我早已经不认得不记得了,连嬷嬷也认不出来。眼下这位嬷嬷倒是好本领,隔了这么多年也能认出我的长相。”
那嬷嬷这些话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不问出口,只是放柔了自己的嗓音,显然是在哄他:“这些年,您不在府中,王妃娘娘对您实在是挂念,时常便想起,时常与我一同聊天说话,说心中想念非常,恨不得您立刻回府。我从未见过王妃娘娘对哪个孩儿这样上心,您若是别无他事,不若现在就回去,也好叫王妃娘娘不要总是日日夜夜坐在闺房之中等您。您走时的这段岁月里,王妃几乎要哭瞎了眼,如今得知你要回来,几乎日日夜夜兴奋非常,没睡过一个好觉。”
这些话乍然一听似乎没什么不对,字字句句都是母亲对孩子的挂念以及想念,拳拳心意,无以言表。
如果是从前的沈小世子听到这些话是母妃亲自要对自己说的,可能心中还会感动非常,觉得在母妃的心中,他也终于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但自从流落到外头之后,不论是看透了,还是得知了许多什么其他的消息,他都再难生出什么亲近感。
用这样的话来激他,他可一点也不愿意再被骗,若是真的相信,恐怕还是反效果。
只不过眼下并非说此事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惊喜之色:“当真是如此吗?原来我在这个世上还有其他的亲人?”
听到这里来,嬷嬷才终于发现他这话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做“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亲人”?
小世子如今的年龄并不算小,那个时候他已经可以记事了,怎么会忘记自己还有亲生父母呢,又怎么会能说出这些话来?
大人在一边听着,自然也听出来一些不对的地方,心中有些猜测,但他面上什么也瞧不出来。
他只是暂时先将他二人的盘问与被盘问打断,无论如何都要请那位接人的嬷嬷先到府邸之中坐一坐。
嬷嬷原本并不想入内,但大人如此好说歹说,甚至还塞了一个荷包给她,她慢慢地也就半推半就的进去了。
行走之间,小世子脸上带着微笑,跟在嬷嬷的身侧,一步都不肯离开。
他也偶尔回头看一看,看了一眼背后听着的众人,脸上的笑容便变得更加深邃。
嬷嬷取了东西,一面赞颂道:“也多亏了这位大人的照料,否则小世子当年出事未必能够在事后活下来,如今却在您这儿好好的长大了,还有这般救命之恩,真是好事。”
大人自然谦虚的摇头,说自己都是该做的。
原本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一行人亦步亦趋地往内走着,却见后堂之中绕出一个环佩叮当的美妇,朝着众人过来,盈盈一礼:“夫君。”
这人是大人的原配正妻,婷婷袅袅的,也颇有风韵。
但大人与她乃是一对怨偶,对她很是不喜,平素里也鲜少见她,二人平常一个住东府,一个住西府,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知她今日忽然出来是为了什么。
大人唯恐她坏了自己今日的局,以目光震慑,希望她速速离去。
倒不想她好似完全看不懂他的目光,只迎着他的面袅袅一笑:“送世子回府这样的大事,怎能缺了我来?”
她走到王府嬷嬷身边,问起世子回府之后吃穿用都住在哪里,好似平常是她日日照顾他的起居,想来抢功劳一般。
小世子也同她有说有笑,亲密非常。
如此说成一团,小世子面上也不见为养母陈氏女辩解之意,大人心中只道这小子倒也会为自己找出身,知道寻到他的正妻,而非让陈氏女那位妾室出面。
只是这般,未免显得他行事有些凉薄,陈氏女照料他数载,到如今连面都难露,真不愧是皇室中人,性情如此凉薄。
几人交谈往来,面上瞧着烈火烹油,其乐融融的,忽然横插进一句哀怒的尖叫:“刘氏,你在这里装什么好心人?难不成世子殿下这些日子是由你抚养的?从前你就最喜欢装模作样,做出一副假菩萨的样子来抢属于我的东西,今日也去抢别人的东西吗?”
刘氏,正是大人的正房妻子。
那疯疯癫癫的人一下子就冲到众人面前来,披头散发的,瞧着是个疯婆子的样子,上来就想用手去掐刘氏的脖子。
刘氏面色冰冷,并不搭理她,只叫人速速将她拿下去。
她被周围的婆子仆役擒住也不恼,只睁着眼睛怒骂唾斥:“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的只会拿捏你那正房夫人的派头,没了身份,你什么也不是!你不是想独占这份功劳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这场面闹得很乱,大人也不想这一场期待已久的相认被搅和,横眉一皱,立即让人将她拖下去。
她就扯着自己尖锐的嗓子大喊:“本来就不是你抚育的世子,是王妃的嫡亲妹妹养的,陈氏虽然是妾室,到底和王妃娘娘有一层血缘在,你将陈氏关在后院里头,将她的功劳占为己有,就真的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王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等死吧!”
她不敢怎么攀扯世子,话便说的委婉些:“世子殿下,陈氏抚育你,再无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也迫于刘氏的淫威,将陈氏抚育你的这些辛苦过往也按下不表?刘氏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肠!竟然连世子也胁迫!”
这些话她都是大声尖叫着说的,就算她人被拖行远去,却也逐渐传来。
随行的奴仆连忙堵她的嘴,但是却没什么用处,塞进她嘴中的布被她一下子用舌头顶开了,继续尖锐地叫喊。
此话一出,沈小世子面上的笑容果然淡了。
连那嬷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瞧着那人离去的模样,眼神之中透露出些许高深莫测。
大人唯恐这冒出来的疯妇人惹了王府的嬷嬷不高兴,解释道:“此人乃我院之中一个疯了的妾室,因我夫人对她怜悯些许,所以只是叫她在后院之中养病,并未拘禁着她的行动,不料她今日突然跑出来,恩将仇报,故意污蔑于夫人,还请嬷嬷不要被他蒙蔽。”
那嬷嬷抖了抖手中的帕子,不知是笑还是嘲弄:“是吗?究竟是谁在蒙蔽谁?”
她转过身来,看着夫人问道:“那妇人口中的陈氏是谁?听她口中所言,此人是与王妃娘娘有些血缘关系在的,又是何等缘故?”
周遭的人不说话,大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就唯独沈小世子一人脸上还含着淡笑,只道:“那等在后宅之中疯了的妇人,多多少少对夫人都是有些憎恨在的,一时之间,只要能寻到事情,就用来污蔑到夫人身上;若是寻不到事情,他们也要造出一些事情来,因此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编造出一个陈氏来让夫人受非议又有什么妨碍?”
大人确实不知如何应对这件事情,更何况他早已与世子谈过,有过交易,如今也只随着他的话说:“当然,府中众人都可作证,世子自然是由夫人抚育的,更何况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难道不应该由夫人抚育,还轮到她口中说的一个什么妾室来抚育不成?”
嬷嬷脸上有些似信非信,只道:“果真如此吗?”
她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停在小世子的脸上,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第285章 回府之后
小世子迎着她的目光,只道:“我是什么事情都忘了,却也不至于连这一项都记不得,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这些时日流落在外头,连事情也记不住了?既是如此,又迎我回去做什么?”
他这话罪名可太大,那嬷嬷不敢当,连忙低下头来请罪:“世子殿下,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的意思只是……”
沈小世子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只是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你必须给夫人道歉。”
那老奴才就低着头道歉,墙外头传来有人挨打惨叫的声音,想必就是那刚才冲上来胡言乱语的疯妇。
此事看上去不过只是一个小小插曲,后来的故事也没什么新鲜的,小世子被老嬷嬷带回了王府,大人就一直在府邸之中等待着好事。
而小世子在回京的路上,险些又遇到了一次刺杀。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上一回那样如此悲惨凄凉,误入丛林,与狼相伴,等他平安抵达王府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尽数换成了他的心腹。
而至于那位一开始去接他的老嬷嬷?
他回禀王妃的时候,面上的神情还是那样乖巧:“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恶人人,逃入了森林之中,老嬷嬷为了救我,丧生于狼口之下。”
那位过去了这么许久,依旧貌美如花的美妇在高位上坐着,神态不悲不喜地睥睨着他:“果真如此?”
低下头的沈小世子隐藏下那一抹带着讥诮的笑,抬起头来,又像是从前一般天真无邪,充满希望的脸:“母妃,孩儿什么时候骗过你?阔别这样多年,孩儿只想与您再见一面,如今终于见到您。”
王妃的手涂着精致的寇丹,轻轻地在桌案上一点。
“是吗?”
“确实。”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无言之中藏着许多暗潮汹涌。
故事讲到这里,沈鹤然面上依旧无悲无喜。
明棠听到这里,若是还不懂他讲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她这么些年也就白活了。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王爷与王妃的恩爱之后,还藏着这样许多的故事,中间夹杂着一个看似是整个王府唯一继承人独苗苗的沈鹤然,却自小爹不疼娘不爱。
但——还有一点。
是当真爹不疼娘不爱吗?
爹不疼,那是自然的,在她的眼中,静海王已俨然成了一个处处可恶的渣男;
可是娘不爱呢?
明棠想起来在那个故事之中,那个将他们掳去密林之中的贼人曾说过,沈鹤然认贼作母,生母早已经死在了狼的口中。
并不知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若他说的是真的,其实也好理解,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妃一直对明明是自己拼死生下来的小世子那般冷淡,却对自己生的其他孩子如此宠爱亲近;
可是真的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吗?王妃不是他的生母,那这个孩子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皇室之中的规矩森然,不像是士族,士族想要偷偷的以假乱真,尚且没有皇室那样大的阻力,但即使静海王府是异姓王府,并非魏家的直系王府,同样要遵守着皇室的规矩。
想要混淆世子的血脉,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这其中,必然有些不得了的经过。
她打量了一眼沈鹤然的神情,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在这个时候问起。
沈鹤然却道:“大漂亮,你尽直说就是了,这些事情早已经在我心中过了许多年,不至于你问起便伤了我。”
往常明棠其实其实是不想在这样的时候伤人的心的,再是过了许多年,有些伤也无法通过时间愈合;
但是今日的事情,这个故事里头许多蛛丝马迹都叫她觉得诡异,叫她想起来一些事关金宫的秘密。
所以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是问起:“后来你可曾求证过,那贼人在密林之中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沈鹤然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明棠的问题,只是说道:“你可还记得,我在讲故事之前,你曾问过我一个什么问题?”
明棠答曰:“我问起你,那一日将你从温泉山庄捡回来的时候,你究竟是去山上做什么的?”
她马上就想到那时候沈鹤然是如何回复她的——他道:“我是去山上看我的娘亲的。”
明棠顿时将故事之中提到的有狼藏身其中的密林联系到一处去。
那时候,故事里头就说贼人说他的母亲已经葬身在狼口下,难道温泉山庄所在的那座山,正是他真正的生母死去之所?
所以他那时候才会说,自己去山上并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去看望生母。
而既然如此,那就可以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正的生母已经死了——那高堂之上,端坐的那位受尽王爷万千宠爱的王妃,就并不是他的生母。
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密辛。
明棠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仔细地思考他方才在故事之中提到的种种细节。
很快,她便抓到一个重点。
故事中说起,沈小世子看到王妃与陈氏女的合画,二人的眉眼十分相似,但那一位并不是沈小世子印象中的王妃,明棠那时候便感到十分惊讶。
陈氏女的出身不可否定,就是当初的陈王妃背后式微的母家陈氏,这一点几乎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
而王妃的出生当然不可否认,她是当时陈氏的嫡长女,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姊妹,生的相似才是正常。
但是彼时,沈小世子在讲故事的时候将这一段按下不表,并未解释为何。
明棠将所有的故事都听完了,结合他说的许多消息来看,心中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我听了你说的这些故事,心中有些猜测。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这一位王妃,并不是真正的王妃,也并不是你真正的生母?”
明棠道。
沈鹤然点了点头:“此时我一直在心中怀疑,却没有抓到什么实际的证据。
你也知道,我的养母曾与王妃是姊妹,知道的许多事情对许多细节也了如指掌,且可以确定王妃从前乐善好施,心情善良,也经常帮扶娘家,绝不可能像后来的王妃一样,整日都关在屋中,各扫门前雪,将整个陈家都置之不理。
不过自从生了我之后,她的性情就好似大变,不再像从前一样唯唯诺诺,也一下子就得了父王的宠爱,却一下子又与娘家母家祖家断绝了联系,你猜这是为什么?”
明棠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等沈鹤然的话音刚落,她就幽幽的开口:“别无其他缘故,一定是因为王妃被人换走了。
从前那一位王妃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生母,但是如今这位坐在府邸之中,享受着王爷与王爷如胶似漆的女子封路,并不是你的母妃。”
人的性情再是大变,也舍不得自己从前的亲人,能够下得了如此狠心,将所有的亲人抛在一边。
她与从前太不一样。
曾经还当真帮助过自己的亲人,是个人心中便会有所触动,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轻易抛开;
但如今的王妃却能够直接将整个陈家都忘在脑后,一点儿也不帮扶,袖手旁观。
既然如此,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早就不是以前的王妃了,那她当然对整个陈家其实都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记得以前的陈家为了她付出多少。
这原本就不是她的母家,她怎么会冒着风险去救呢?
而且小世子生的和陈氏女相似,那自然也生得和原本的王妃相似,却和如今的这一位王妃丁点不相似,那么就足以说明世子绝不可能是她生的,一定是从前的陈王妃生的。
她的身份已经十分存疑,其实方方面面,从各种蛛丝马迹都能够判断此人绝不是从前的陈王妃。
可惜陈王妃才是从前真正与王爷大婚,上过宗室玉碟确认过身份的人,如今却被人顶替了身份,真身不知在何处,究竟是如那贼人所言,葬身狼口,还是被藏在了什么地方,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分明有这样多那样多推断就能想明白的逻辑,却偏偏抓不住一句证据,若说怎么想的,就像是句句都不过是自己的推测,实在苦于没有什么证据。
沈鹤然只道:“是,诸如此类的蛛丝马迹很多,但是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不过只是些瓜田李下,若问我是否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我却拿不出一星半点,凡事都讲究一个证据,我并没有证据,就什么也证明不了。”
他的神情看上去略微有些沮丧,渐渐的,眼睛便有些红了,瞧上去大有几分委屈:“其实我说我去山上瞧我的母亲,并不仅仅是因为那贼人说我的母亲葬身在狼口中,更是因为在我最孤立无援的那段时日里,是那头母狼将我养在它的山洞之中,才能让我成功度过那冰天雪地的冬日。
我这人从没见过我的生母,抢了我母妃的那女子占了我生母的名头和身份,却从来不爱我。
到头来也只有一头母狼,和后来我的名义上的小姨,就是我的养母娘亲,对我有过那样真切的母子之情。
我也时常想起来,只觉得痛苦。想起来那一日奶娘为了保住我受了如此多的屈辱和委屈,到最后更是被狼群啃食的分毫不剩,我便实在觉得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难以承受。
我将小姨安顿在其他地方,并不便日日见面奉养,其实心中无比想念,而那一日正是我从前被拐出王府,逃在冰天雪地里差点死掉的那一日,也是奶娘死掉的那一日。
我去山上拜祭,只是想着他们的灵魂能够安息,也是想着那从前我从未承认过,却实实在在的当了我的母亲一段时日的母狼,希望它死在了人类的手下,能够魂魄得到安宁。”
沈鹤然方才一直没有什么神情,唯独只有在说起这些过往,说起自己母亲的事情之时,才终于满脸悲痛。
而明棠却道:“若你能确定你的母妃绝对不是你的生母,那么那位和你生的有几分相似的陈氏女便十分有危险,你将她安顿在何处,可否有叫人日日夜夜守着看着?”
沈鹤然点头:“那是自然,谁也不能保证那老嬷嬷有没有将消息传回去,叫那人知道——我的养母正能够证明这一切,她自然不可能让我的养母如此安分的活在世间。
以那人的个性,露出稍微一点蛛丝马迹,她恐怕就怕威胁到自己,而去斩草除根,这也是为何我离开府邸的时候,以承诺买通夫人,让夫人做我名义上的养母,就是为了不让我真正的养母落于人前。
只可惜那老疯子冒出来胡言乱语,功亏一篑。我只能亡羊补牢,将小姨娘亲先接到了外面,时时刻刻都提防着有人在背地里下黑手。”
沈鹤然已经将事情都一切和盘托出了,所以面上也不做什么伪装,毫无保留地写着自己对于王府的憎恨,和对于那一位顶替的他母亲身份的王妃的厌倦。
从前有多么期盼她给自己一个目光,如今就有多么憎恨她——占了他娘亲的身份,还日日夜夜将自己架空得那样高贵,真不知道是哪来的不要脸的人!
明棠却道:“你恐怕有些当局者迷了,你有没有想过也我没有猜测过那一位顶替了你母亲身份的人究竟是谁?”
沈小世子点头:“我知道。”
“是农女。”
“是农女。”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将答案说出。
是啊,除了农女,还有谁能够让王爷这样神魂颠倒?
如此一想,这个身份简直是十分合乎情理,却也合乎情理的几乎有些可怕了。
所以那在传闻之中死了的农女,并不是因为报应到了,而是因为王府之中怀孕了的陈王妃马上就要诞下子嗣。
正巧农女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生下孩子,王妃生下小世子之后,她就可以去母留子,然后自己鸠占鹊巢,堂而皇之上位。
但是如果真的是如此,静海王也必然参与其中,他不可能连自己的王妃长什么样也不认得,此事也定然有他的手笔。
第286章 谁的过错
沈鹤然面上有些冷然。
明棠思忖片刻,便道:“若是如此,你养母的安全便要十分在意,如今的王妃既然不是你的生母,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你的养母既是你生母的嫡妹,自然能够一眼看出她的不对。若她指证,她这个王妃再是有静海王保着,也不可能逃出皇室的制裁。”
这等惊天丑闻,若是暴露,毁的可不仅仅是静海王府的声誉——且不论原王妃是不是让太后厌恶,她再是让人厌恶,也不能够就这样莫名其妙,瞒天过海地就叫人换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