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凌衍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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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仍旧被一头带崽的孤狼遇上。
沈小世子曾以为,自己会是在这头饥肠辘辘的母狼口中。
但奇怪的是,并未如此。
那只母狼并未吃他,绕着他闻了闻,就咬着他的衣袖,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回了自己的窝中。
那个冬天,沈小世子是在狼窝之中活下来的。
那头母狼不知是不是被族群驱逐出来,分明是群居动物的狼却独自带着自己的几个毛茸茸的小崽子,成了一头孤狼。
沈小世子每每想要逃出去,便被在附近狩猎的母狼叼回了狼窝,他想走的意愿若是再坚决一些,母狼就呲着牙威胁他。
他怕狼,怕极了。
那些狼长得与犬似乎没有什么分别,可沈小世子还记得那些狼是如何将奶娘咬死的,他看到狼便会想起来奶娘那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呼。
但沈小世子无法,他怕狼,也怕死,故而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狼窝之中。
母狼也不伤他,只是不允准他出去,每日都会带些自己打猎的东西回来,有时候是山雀儿,有时候是野兔儿,有时候它走了大运气了,便能遇到一些被其他的猛兽吃剩下的鹿与獐子。
这些若是在王府之中,就算是新鲜的野味儿;
但是到了这里,个个都血淋淋的,叫人一入口就想呕。
但是沈小世子也没法子,他逃不走,又不想死,只能将那些血淋淋的鲜肉都一口口地咽下去。
那母狼的小崽子之中,有一两只腿脚受了伤的,不能跟着它一块儿出去狩猎,整日都在狼窝之中,围着沈小世子打转。
沈小世子惧怕高大的母狼,但这些毛茸茸的小崽子却如同小犬一般,叫起来细声细气的,也不咬他。
他长日在黑黢黢的狼窝之中呆着,逐渐也适应了狼窝之中的光线,也渐渐能够在黑暗之中看清周遭,连眼也如同狼一样在暗中冒出幽幽绿光。
那些狼崽子不知是不是也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兄弟,日日与他凑在一起。
小狼崽子的腿脚很快好了起来,长大的速度也很快,沈小世子因为吃不惯生肉,几乎日日都会吐,却日日都在强迫着自己,瞧上去没有半点长大,甚至还面黄肌瘦不少。
到了冬日过去,母狼的小崽子们便长大了。
兽类并不会将孩子留在身边太久,母狼的小崽子们很快就离开了狼窝,许久不见回来。
母狼养大几个崽子,还有个瘦巴巴的沈小世子,瘦了一大圈儿。
沈小世子还如同往常一般,以为母狼不会让他出去,便缩在狼窝之中不敢动弹,却没想到母狼到他身后来,拱了拱他的腰,意思竟然是要让他出去。
沈小世子没有反应过来,母狼就有些不耐烦了,刨了刨爪子,然后就叼着沈小世子那几乎都破烂完的衣裳,拖着他出去了。
那狼窝是在一处较为狭窄的山洞之中,平常沈小世子都不能站起来,只能佝偻着腰身,缩在山洞之中。
山洞的出口也不大,狼们可以自由进出,沈小世子只能爬出来。
外头的新鲜空气与日光叫他太不适应,狼窝之中都是没吃完的生肉与狼崽子们的排泄物混在一处的腥臭味,如今骤然闻到外头的新鲜空气,见到那眼睛都久久未见的阳光,他的眼中都是一片刺痛。
光线叫他的眼不适应地流出泪来,母狼却还是在推他。
乍然闻到那样的空气,他甚至有几分作呕。
等他终于呕了个干净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母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周遭一片都是绿油油的春意,原来不知道何时,那交杂着自己的哆嗦声,与奶娘低泣痛苦的冬日,已经过去了。
林中其实已经不见什么恐怖的痕迹,沈小世子甚至都认不出来这里是何处。
他得了自由,第一时间便是要逃离这个狼窝。
可是他却不敢走远,大抵还是有些怯生生的,想着也许自己再走远一点,母狼又要回来——它带了一个冬日的崽子,骨瘦嶙峋的,肉都给了自己和自己小崽子,这时候恐怕饥肠辘辘,未必不会生气咬死自己吃。
但他在外头等了两天两夜,却再也没有见到熟悉的绿光在周围亮起。
那陪着他在黑黢黢的洞窟里头长大的小狼崽子;
那强硬地逼着他在山洞里吃生肉熬过冬天的母狼;
那些分明恶心而痛苦的记忆,如今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
沈小世子只能发疯一般地抛开。
他浑身都脏兮兮的,母狼虽然会给他找来食物,却不会给他找来洗漱的水与穿着的衣裳,如今他的衣裳已经烂了个透,身上更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其臭熏天。
但沈小世子顾不上这些,他只在林中乱跑,渴望着能听到些许人声。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许是上天看他这些时日过的太过痛苦,叫他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听到了远处有人在说话喝彩的声响。
沈小世子拼命地往人声处而去,却正好看见远处的山间,一头骨瘦如柴的母狼,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280章 母之死
那头母狼,头上正中了三箭,已然是死了,那双绿油油的眼也已经失去了灵气。
正是将他强行堵在狼窝之中不让他离开,却让他能够这般好好活下来的母狼。
这些月来,母狼其实从未伤过他。
他刚开始的时候一直逃跑,母狼也并未真的伤害他,不过只是叼着他的衣裳将他叼回去,然后让它的小狼崽子们做它的“走狗眼线”,盯着他不可以随意出去。
但是沈小世子也知道,那些日子如果他真的出去了,这样深林之中的冬日,若没有母狼将他弄回去,他一定会被冻死在雪中。
母狼一次又一次将他从风雪之中带回来,然后蜷缩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他身边,用自己的身躯给他取暖。
是母狼将他养了这段时日,也是母狼一直找肉回来给他吃。
纵使他吃了那些肉只觉得恶心,只觉得干呕,可是他总有能吃下去的。
有了这些吃下去的东西,才是他真正到了如今能够活下去的来源。
他还记得他在狼窝之中的时候,纵使总是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纵使总是觉得洞窟之中有一股腥臭的腐烂滋味,可是母狼的那些小狼崽子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总是蹭蹭他的手指。
那种微微的温度,也算是他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恐惧和迷茫之中唯一的温暖。
他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
恨不恨狼?
当然恨了,奶娘死在了狼的口中,他也被狼害得如今在深山之中,像是野人一般。
当然恨了,如果那个男人口中说的话是真的,那他的生母当年也是死在了狼的口中。
一想到和生母有关的事情,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就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
对于他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边是母妃温柔可亲却淡漠疏离的面孔,一面又是那男人说他母亲早已去死葬身狼口的谣言。
他不知道该相信,心里迷迷糊糊的。
什么都也没想明白,却瞧见了母狼已死的场面。
生母有没有死,他不知道。
但是母狼却已经死在了他的眼前。
那些原本因为他实在太过难以接受而直接忘记了的画面,那在雪地之中被狼群撕咬的声音,那些无声淌入他面上手中,甚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的血液温热感,似乎又在这一瞬间涌回了他的心中。
他隔了有些远,所以并未看清离他更远的另外一头的一行人马究竟是谁。
方才听说的那些喝彩声,应该就是从那些人之中传出来的,他不知究竟该恨谁,手却已经紧紧地握成了一团。
而不知是不是鲜血的气息吸引来了狼群,跑出几头尚且算是年轻,体格还不算健壮的狼。
沈小世子下意识看过去,就听见那一伙子人中又在叫起来:“再来一箭,必定叫这些狼都有来无回!”
“刚才那母狼,一箭正中眉心,送它上了西天,如此骁勇善战,这几头尚未成年的狼更不在话下!”
“射之!”
互相推着,那马上的人竟然又举起手中的弓箭。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小世子看清了那些狼的模样。
那些狼虽然比起从前见的时候长大了一些,不能够在第一眼就认出那些就是原来同他一同蜷缩在狼窝之中,腿脚不便的小狼崽子。
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远远的,不过只是一个轮廓,沈小世子就能认出来它们身形的样子。
就算只是远远的看着,沈小世子也能回忆起当初是如何互相缩在一起,呜咽着,等待母狼回来的日子。
那几只小狼,有一只年幼的时候伤了腿脚,虽然很快好起来了,但是到底有些不便,所以它的速度比另外几个兄弟要慢一些。
另外有一只小狼,毛色比他的另外两个兄弟也要淡一点,眉目之间更有一种傻里傻气。
还有一只长得和母狼很像,一双眼透着一点淡淡的蓝光,看着也十分威风凛凛。
这三只狼正是当初被母狼赶出狼窝的那三只小狼,虽然不知为何它们被赶出狼窝之后就一直不曾回来,但是更不能想到的是一直不曾回来的它们,竟然会在母狼遇险的时候突然出现。
那伙子人已经在起哄,要将出现的几只小狼也射杀,而方才引弓拉箭的那人,也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许久不曾说话的沈小世子动了动自己干涩的喉头,发出尖锐的喊叫。
喊叫声与人的话语不同,乃是他在洞窟之中的时候,曾听起狼与狼之间的呼喊,好似在遇到危险时,它们就会互相这样提醒。
那几只小狼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往他的方向看过来,狼的视力总比人强,一下子就看见在远处的沈小世子在提醒它们快走。
母狼的尸体还在左进,他们想走想退,却又不想退,想留下。
沈小世子更急,口中的啸叫声更显尖锐,那几只小狼也终于发现了对面虎视眈眈的人,跑动起来,而那弓箭也在弦上,随着他们的跑动左右摇摆。
“走!”
沈小世子大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弓弦飞射而出的破空之声也如期而至。
有只小狼脚边正中一箭,擦过它的毛发,刮出一道血痕。
吃了痛,几只小狼更显怒意。
小狼初出茅庐,不知人类的可怕,呲牙咧嘴,想冲上前去。
沈小世子终究是急了,也冲着那几只小狼跑过去,想将它们拦下来。
“快走,快走!”
沈小世子边跑边喊。
他其实已经太久没有说过人类之间的语言,也不知道小狼听不听得懂,但是如今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反倒是那一群以狩猎取乐的人,听见丛林之中竟然传来稚嫩的幼声,大呼惊奇,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看到密林之中跑出来一个衣不蔽体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脏污,也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脸上的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甚至还透露出点点幽光。
但没有想到的是,这孩子跑出来之后,并不向人跑去,反而向那几头狼跑去。
听他口中说的话,居然还是提醒那几只狼快走开。
那些人顿时觉得新鲜。
他们出来狩猎本来就是为了取乐,如今见到比狩猎更有意思的事情,只觉得的这孩子说不定是什么山间的精怪,立即起了要将他抓起来的心思。
那几只狼原本被沈小世子提醒,走的远远的,但是回头来看,那些人竟然想抓小世子,顿时又掉头回来,与那些人缠在一起。
若他们像是冬日里那些饿得饥肠辘辘的经验丰富的狼群,对付这么一些人不在话下,可是他们不过是三只刚刚离开母亲,甚至还没有长到成年狼大小的小狼崽子,面对这些手里有刀有剑的人群,实在落于下风。
这些人对畜牲见多了,没有任何手下留情,几只狼扑过来,他们能打就打,能杀就杀,仗势欺人一般,顷刻间地上便都是血迹。
但那几只狼仍然不肯松口。
他们死死的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不让他动弹——而那人的手臂,正抓着沈小世子。
但最终并没讨得什么好。
话本子之中讲的都是奇迹,如何勇斗,如何以少胜多。
这三只小狼没能做到任何以少胜多,被那些手里有刀枪棍棒的人压在地上,打得死死的,很快也只能咽了气。
那些人打狼,却没舍得打沈小世子,他们只觉得能与狼交流,甚至还能让狼拼死相护的人实在新鲜,不想让他受伤,只想抓个活口回去。
当年因为歹人被迫脱离人世的小世子,如今又因为这些人而猛然回到凡尘俗世。
母狼还躺在地上尸骨未寒,她那苦心养大的几只小崽子,又为了救他而被这些人活活打死。
沈小世子脸上的泪都几乎快流干了。
但是那些人可不管他在哭什么。
那些人只觉得手里握着一个能够与野兽交流的人类,乃是世间珍宝,便当做新鲜稀奇的玩意儿一样,到处带着。
那些人一开始为沈小世子洗干净了脸,换上了衣裳,瞧上去还真有几分精致可爱的模样,一瞧就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但实则,那些人即使有所意识,也完全不曾对外声张,不过是为了利用他。
无论是献给旁人看也好,还是自己带着赏玩也罢,如此玉雪可爱,只会让人更加喜欢。
就是这样玉雪可爱的小世子,他们也舍得下狠手。
一看到沈小世子流泪,那些人就满脸的嫌弃,动辄打骂,觉得他这样十分晦气,不讨人喜欢。
这些人应当是家中有权有势之辈,将人如同牲畜一样拴着养着,旁人也不敢对他们有任何意见。
沈小世子不肯与他们合作,他们弄来一些野兽,沈小世子也拒绝和他们交流,很显然便要挨打。
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日日受那样严重的打,自然屈服,被迫与那些搜罗来的狼交流。
有些狼听不懂他的话,有些狼却也能懂他当时在狼窟中和母狼和幼狼学来的那些。一旦有狼能够听懂,他们就将那狼称作他的伙伴,一起将他们带到各种达官贵人的面前展览。
沈小世子就像是一件能够随意被人展览的物品,旁人甚至不必花上什么精神,他的那些拥趸就已经将他当作世间罕见的物件,送到那些人面前供人赏玩。
他分明是人,却日日像狼一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一日,一位达官贵人赏完了这新鲜的表演,却觉得那洗干净脸的小郎君有些眼熟。
他的眉眼明艳,实话实说,与他近来新得的一美姬有几分相似。
仔细想想,他那美姬,从前其实是出身陈氏的一名正房嫡女——陈家惹了太后的不高兴,好几年日子实在并不好过,这位嫡女乃是房中幼女,算起来甚至还是静海王妃陈氏的胞妹。
但陈氏之前总被太后针对,就算如今得了静海王的极尽宠爱,也丝毫不敢补贴家中,陈氏士族十分潦倒,最终便是嫡女,归宿也不过就是给这位昔日的六姓之中做一位美姬贵妾。
这位大人也是个喜爱乐子之人,觉得此人与她相似,便叫她过来一观。
那陈氏的美姬细细看过了,还当真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大人与她玩笑间说起她子嗣艰难,若是喜欢,不如将这能够与狼交流的小子买下来,放在院子里头做个赏玩的,说不定还能引一引她的子嗣机缘。
这消息以八卦乐子的形式很快传播了出去,旁人倒是说他愚昧,买个小子回来就能引子嗣机缘,但这些消息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便别有一番说法了。
静海王府的小世子丢了,这事儿原本是一桩大秘密,但是总有知情人,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世上哪有生得这样相似的人,要不然是那达官贵人胡言乱语,要不然便是其中还真有什么渊源。
他们知情者,自然知道静海王府那位小世子是怎么丢的——是府中的奶娘鬼迷了心窍了,将静海王府的小世子给偷到外头了,后来世子便怎么也找不着,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静海王府一脉单传,就那样一个从小养大的独苗苗,彼时静海王府震怒至极,几乎将那奶娘一家都给活剐了,却也不曾得到任何奶娘相关的消息,追着痕迹跑出去,却遍寻不至。
谁也不知道奶娘去了哪里,带着小世子无影无踪。
静海王气得吐血,唯一的安慰便是王妃已有身孕。
且,经过太医的诊断,王妃腹中的胎儿,乃是男胎。
此事还稍稍安抚了静海王府痛失世子之痛,恨不得将王妃供起来,怕她受到半点伤害,如此这般将养着,终于养到九月,眼见终于要临盆。
却不料王妃旧疾发作,危及性命。
为了保住王妃性命,静海王四处求医,但遍寻无果,眼见王妃危在旦夕,就要一尸两命,魂归西天。
后来是一江湖游医主动上门,奉上仙丹方一张,能够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母子之中只能保一。
静海王痛定思痛,如此看重子嗣的静海王,竟选择了保大。
第281章 造势
于是从那之后的静海王府,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这件事情刚刚流传出来的时候,实在是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这静海王宠王妃也宠的太过先前将人那样对待,抛在后院之中不闻不问,如今竟爱的这般痴狂,甚至为了她,连自己最珍视的继承人都可以不要。
此事在京城中几乎沦为了奇谈,但是京城中人也知道,虽然王妃不能再生育,王爷也不曾再动过纳妾的念头,一个王府却不可能绝嗣。
要不然便是过继,要不然就是与旁人再生孩子,从宗室之中过继过来的与自己更好些,还是自己与妾室生下的孩子更好些?
想必静海王心中早有答案。
当然,他目前还是很愿意宠着王妃的,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个节骨眼还宠不宠了。
这大人也是个精明之人,想到此事,心中立刻活络起来。
不管这小男孩儿是与不是,不如都先造一番势,说是找到了曾经丢失的小世子,若是可以将他“造”成世子,让静海王府注意到自己,那对自己来说就是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之后,他就立即命人取了几锭金子过来,想要从那些人的手里将这小郎君买下来。
那些人虽然不懂京城中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道什么王府和小世子的,但是他们却认得金钱,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但金子固然可贵,可是这种能与狼沟通的人却少,所以他们也想待价而沽,不想这样轻易的就脱手,狮子大开口的要了更多的金子。
在他们眼里,人也就只能换金子,能换成的钱财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但是那大人知道,这人若是运用得当,对自己的仕途来说乃是乘风而起的事情。
所以就算那些匠人狮子大开口,他也如实给了金钱,十分爽快地将这小狼孩买下了。
那些匠人没料到他这样爽快,还以为要讨价还价一番,只怕大人反悔,立刻将这小狼孩交了出去,喜滋滋地将金子拿回去了。
那大人将小狼孩儿收了下来,却没有着急造势。
这小男孩如今实在是瘦的有些脱了相,加之日日都和那些狼关在一起,浑身臭烘烘的,一点没有半个人样。
皇室宗族当然是最为看重脸面的,就算他们知道他是将小世子从匠人手里解救下来的恩人,若是知道他们看到了他的这般狼狈,未必会感激,反而会觉得丢人。
而小世子长大之后也有记忆,记得自己曾经的狼狈模样被人知晓。
如此这般,恐怕对他来说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所以那大人没有着急就将这孩子推到世人的面前去,而是先放在自己的后院之中,叮嘱那位出身陈家的美妾细细地照料小狼孩,就如同照料她的亲生孩子一般。
等到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就不像是吃了许多苦的时候,再把他带到世人面前,如此这般,皇室就不会认为是他丢了他们的颜面;
若是尽心照料着他,小世子心中必然也会有所感念,等他日后继承王府,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陈氏女本身就是个心善之人,更何况她自己不能生育,从来不曾体验过养孩子的乐趣,加上这小狼孩儿虽然沉默寡言,却听话的很,她倒养的颇为乐在其中,甚至反而生出几分感情。
更何况这小孩聪明听话乖巧又十分聪慧,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养的时日久了,他瘦脱相的容貌渐渐回来,居然当真与那陈氏美妾十分相似。
那美妾自然不知道自家大人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之前和大人的笑谈成真,要将这孩子收成自己的儿子。
她日后没有孩子傍身,这孩子又聪明听话,免去自己生育之苦,总比在后院之中抚养其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贱人的孩子要好的多,就算是自己算计来的孩子,也未必能和自己一条心,还不如这个野孩子。
于是陈氏美妾只当他日后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于是照料的更加尽心。
小孩子总是好养活的,这小孩儿敦实的很,虽然之前看样子吃了许多苦,但从前定然是养的很好的,稍微养养就胖回来许多。
小孩聪明娴静,让他学什么他都学的很快,只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大爱说话,看她的目光也总带着几分茫然和恐惧。
陈氏女尝试着让他喊自己阿娘或是娘亲——这也无所谓,反正她不过只是大人的妾室,这小孩儿如今也没有名正言顺地记入她的名下,自然不必遵守规矩,喊她阿姨,能喊她娘亲。
只可惜,那偶尔会说几个字的小男孩儿,好像压根不会说娘亲两个字。
每回让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嘴巴就闭紧的如同蚌壳一般,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
不过即便如此,陈氏女从未嫌弃过什么。
一开始不过只是想着,有了这个孩子,自己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将他养到自己的膝下,自己也有好处,不过只是功利之心。
而如今,谁能想到如此这般养着养着,就生了真的感情。
不论从前是怎么想的,陈氏女此后都十分尽心地爱着他,就像真正的母亲一样。
小狼孩从小不曾体会过被母亲如此呵护的滋味,她却满足了他所有关于幼年时期对于娘亲的幻想。
娘亲没有其他的孩子,只会跟在自己的身后,时时都照看着自己。
若他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娘亲不会皱着眉头斥责他,这样没有世子的风度,没有半点世子的姿态,丢了皇室的颜面,而是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关切的问他身上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若他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她便火急火燎的命人去请医,一边哄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拿出许许多多的吃食和玩具围绕着他;
等他再长大一点点,她便张罗着找人给他上课识字。
她的身份并不算重,本来就不是大人的妻室,受宠的时候还算是鲜花着锦,但一旦新鲜感过去,大人那般喜新厌旧之人时日一长,又寻来新的美妾宠爱,将陈氏女抛在脑后。
她这样的身份,想要去请教书先生,教的还不是府中的正经主子,有才学的大儒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陈氏女受宠的时候风头不小,在后院之中受人记恨,如今不大受宠后,便经常被其他妾室挤兑,在事事上更是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于是她想要替他请教书先生的困难就更加重。
但是陈氏女并未放弃,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也许是动用了旧日的交情,为他寻来了教书先生,教他读书写字。
小世子在王府之中的时候,其实早就学过这些,王爷与王妃对他的要求甚高,自然不允许他这般大年纪了,还不会读书写字。
他学什么都学得飞快,但是因为实在沉默寡言,不肯说话,许多教书先生认为他兴许是哑巴,常常惹了教书先生生气。
陈氏女费了那么多功夫,请来的先生有些实在有些大脾气,见着小世子不肯轻易张口说话,张口就是骂,有时候还十分羞辱地骂他是个哑巴,学什么书。
此事被陈氏女听闻后,大发雷霆,她平常都是个敦厚温柔的性子,很多事情能忍则忍了,这件事却绝对不忍。
她将那个先生与学堂大闹,然后再十分生气地将小世子带走。
小世子当然记得。
她虽然戴着帷帽不能抛头露面,却也不惯着那些教书的臭男人,一下子就进了学堂,将沈小世子拉到背后,张口就骂:“你们一个个的,怎么敢骂我儿是哑巴?我儿只是不爱说话,凭什么不爱说话便是哑巴?你们读的圣贤书,都只教会了你们去侮辱,不爱说话的孩子?”
那些人男人们被骂的脸上青红皂白,忍不住有人想辩解:“他怎么教都不肯说话,怀疑他是哑巴,难不成错了?谁叫你要生个哑巴,你又凭什么带到学堂里来,折磨我们?”
“就是就是,分明就是你儿自有问题,你送到来,怎么说是咱们不成?他一直不肯说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哑巴?”
“咱们先生难不成还骂不得学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再者说了,那又不是你的孩儿,你连母亲都算不上,你凭什么在这儿同我指指点点?”
陈氏女气得两眼冒火,连连冷笑:“什么叫做凭什么带到学堂里来?难不成是我给的书资少了,还是平素里孝敬你们的钱财少了?吃了钱倒不认账,还要侮辱我儿,有没有这么好的事?!”
她这些年过得困苦,收敛了自己的性子许多,变得愿意低头,循规蹈矩,却难改她幼时也是出生大家的士族女郎出身。
如此被人骑到脸上,她是再也忍不得一分了。
她冒着被大人知道了之后兴许会惩罚她的风险,直接叫带来的家丁将这位先生拉出了学堂,而她直接抄起桌案上准备着的砚台墨水,兜头浇了他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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