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她这是第一次面见顾钦,却不是第一次看见她,不过从前都是远远地瞧过,身边的下人递过来消息听上一听,还从未正面直视过她。
“你有什么法子?”太后喃喃着,语调轻慢,“是不是要靠苏玉澈?”
顾钦神色不变,太后却笑了起来,她终于剪好了手中的剪纸,慢慢地将其展开,是一个同心结的花样。
“哀家当年承蒙盛宠的时候,先帝便很喜欢哀家的剪纸,哀家总是剪好了自己的小像之后放进先帝的荷包里,你说这算不算是恩爱呢?”
好像和她聊起来了,顾钦没听明白,耿直道:“太后与先帝是否恩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如何得知?”
太后哼笑一声,“是么?哀家听说顾将军对苏相很是殷勤,还以为顾将军对此道很精通呢。”
......
丞相府,苏玉澈刚穿好衣服准备派人去探听消息,刚一出门,就见又一人走来,道:“主人,太后也请您过去。”
苏玉澈心中疑惑,但又觉得正好,顾钦不善宫中权谋,让她一个人过去他实在是不放心,便即刻前往了。
“这种事,浑水摸鱼罢了。”顾钦回答得十分诚恳,“其实臣也不曾经历过,一切行动都是本能使然。”
她回答的空档里,忍不住想太后为何要从她这里询问苏玉澈?眼下太后最要紧的是找到传国玉玺,这么说她其实已经在怀疑是苏玉澈藏了玉玺,所以来探她的口风?
还是准备对苏玉澈做些什么?
她沉着眉目,多余的字一个都没说。
太后道:“如此说来,苏相是顾将军的初次了?那想必你很是在意他?”
还是说,太后想通过她,牵制苏玉澈?
此时,一个内侍走上前来,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咱们的人已经到了丞相府了。”
还是说......要利用苏玉澈牵制她?顾钦额头突突地跳,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苏玉澈,他腿脚不便,本就需要人格外照顾,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顾钦轻轻滚了下喉咙,面色却不显露分毫。
太后看着她,笑道:“顾将军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你猜哀家的人和他府上那些墨阁侍卫,哪个更胜一筹?”
想了想,顾钦开口道:“不论如何,臣并未做过对不起太后的事,不知太后见臣究竟有什么事?”
太后斜眼瞧她,“顾将军,苏相在哀家手上,你不想救他吗?”
顾钦脸色大变,猛地跪了下来,“太后明查!臣与苏相并未有什么干系,只是走得近了些!倘若他做错了什么事,与臣无关啊!”
她面色惶恐,双目惊惧,丝毫不像作假,倒把太后看得一愣。
这个顾钦的品性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旁人不是说,她宁折不弯吗?
太后面色狐疑,顺着顾钦的话道:“你既然说了你与他走得近,要哀家如何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顾钦,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此时苏玉澈刚刚赶到内侍安排的侧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却全神贯注只挂心着顾钦那边的情况,听见太后问责的这句话他便心中惊慌不已,正想要过去,就听顾钦开口道:
“请太后明查,顾钦如今的地位名利皆来之不易,当初初来肃京是苏相协助了臣,臣不过结草衔环罢了,臣一心只为在朝中站稳脚跟,摆脱我那只知吸血的母亲和哥哥而已,谨谨慎慎生怕行差踏错,怎么可能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太后看着她,有些不明白顾钦的话是真是假了,可她知道,顾钦的母亲和哥哥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屡次拖累的事,她手底下的人早就打探清楚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太后从未放在心上。
可今日细细一想,一个女人,能站到如今的位置是多么不容易?谁会没有野心呢?她自己不也正是因为这份野心而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吗?
什么贤良淑德的鬼话,骗骗那些没有见识的农妇闺门也便罢了,女人一旦站在了高位,享受了这种好处,怎么可能甘心再回落下去呢?
她死死盯着顾钦,道:“那苏玉澈呢?”
顾钦回答得毫不犹豫:“一个男人而已,不过是用作消遣的玩意,怎么能挡了臣的路呢......”
轮椅的扶手被修长的手指死死扣紧,苏玉澈面色如常却唇色发白,他想,顾钦这是在对太后投诚吗?她是不是也觉得,反败为胜的希望太过渺茫了?
苏玉澈突然醒悟过来,其实顾钦一直都没有帮着李长安的必要。
她有自己实打实的军功在,即便是换了个皇帝,她也依然是左卫将军。战场上刀枪无眼,她身为女子本就分外不易,怎么能为了他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苏玉澈的呼吸突然错乱起来,好像周身顷刻间被抽去了力道,他长期压在心底的那份不确信在此刻轰然爆发,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顾钦凭什么对他这样好呢?
不过是结草衔环,报恩而已。
因为他在大殿上为顾钦说了话,那一点点恩惠而已......当初顾钦不是同他说了吗?她给他做轮椅就是为了报恩的,报他假传圣旨的恩......然后看他可怜,看他是个瘸子,就忍不住想对他好一点,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也许顾钦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听了顾钦的话,太后忽然大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看着顾钦的目光十分欣赏。
“你倒是有几分哀家的影子,哀家不妨就信你一次,不过哀家还是好奇,顾将军对苏相当真没有半点心悦?你就当真不打算救他了吗?”
顾钦垂眸,道:“苏相长得不错,臣自然也心向往之过,不过他性子太冷,长此以往下来,也颇是无趣,至于原则问题,臣断然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破除的,只求太后看在他是个瘸子的份上,给他个痛快罢。”
“好!”太后心中大悦,“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去罢。”
得到这句话,顾钦才心里一松,她利落地起身,叩首出去。
将要踏出殿门前,又听太后对她道:“顾钦,一会儿哀家会让人过去找你,哀家很喜欢你,你以后便为哀家做事罢。”
“谨遵太后旨意。”顾钦大步流星离开了。
与此同时,偏殿之中,那道与苏玉澈只有一厘之隔的刀刃被收回,苏玉澈唇色发白,连指尖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身边的内侍道:“苏相,太后说您可以回去了。”
走出西宫的时候,苏玉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似都是麻木的,他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被木头上一处不大平滑的尖刺刺破了手指,晕出血来,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顾钦不会那样对他的......苏玉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顾钦其实也是真心喜欢他的,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站在了太后那边而已,这样也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用力咽了咽嗓子,竭力忍下眼中的酸意,恍若无事地朝丞相府去了。
西宫殿内,有人道:“太后,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苏玉澈?”
太后冷笑一声:“玉玺必须尽快拿到手上,苏玉澈很可能是唯一知道下落的人,让顾钦和苏玉澈反目成仇,他们狗咬狗,这出戏难道不是更有意思么?”
第64章
有太后的人要过来寻她, 顾钦自然不会再去丞相府,甚至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可能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苏玉澈了。
太后根本不可能杀苏玉澈, 她今日之举便是坐实了她已知道玉玺在苏玉澈身上, 来探探她的口风想知道她是不是也知道玉玺的下落。
目前与苏玉澈撇开关系是最好的做法, 否则太后若想拿着苏玉澈牵制她, 那真是后患无穷......还不如她直接投诚。
只要能保住苏玉澈,她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
她在皇城司等了等,太后说的人却迟迟没有来见,她按捺下心中的烦躁,让马德全把天字营的几位校尉都找来,以特殊时期特殊安排为名,把徐扬也带在了身侧。
直至巡城过后她正欲回将军府,太后的人才姗姗来迟。
“顾将军, 太后说了, 您想替她老人家做事,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希望你能拿出实打实的诚意来。”
顾钦掀眸,“公公的意思是?”
那人道:“地字营前校尉庞勇,太后想要见到此人的首级。”
顾钦默了瞬。
“怎么?将军有疑虑?”那人笑了一声,“太后听闻将军与这个庞勇素有旧怨, 杀一个仇人而已, 没问题罢?”
“嗯。”顾钦应声,平静道, “我知道了。”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顾钦答应得如此之快,他看了顾钦一眼, 带着耐人寻味的眼神离去。
入夜已深,顾钦却了无睡意,她满脑子都在想着今日太后对她说苏玉澈已经落入她手的那些话,两人一别后为了避嫌,顾钦没再去看过他,虽然笃定他不会有事,可那些人是不是把他伤着了呢?
有没有欺负他?
顾钦心乱如麻,乔装之后趁夜色前往丞相府。
虽然她行动够快也足够隐蔽,也不敢直接前往,而是绕了好几个圈子才快速翻入丞相府的院墙中,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那扇窗,然而平日里一碰就会打开的窗户今夜破天荒地锁住了,顾钦一头装在木头上,嘶声摸着脑袋。
怎么关上了?许是秋夜天气凉,这窗户是不能时常开着。
想到这里,顾钦只好绕到前面去走正门。
好在正门没有锁,她一推就开了,屋里静悄悄的,这人怕是在睡觉,也不知道她方才撞的那一下有没有把人给吵醒。
顾钦迫不及待走上前去,心里都想好了要偷亲他什么地方,走到里面一看却见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顾钦一愣,问道:“你怎么没睡?”
苏玉澈闻声动了动手指,却没有去看顾钦,低声回道:“没什么睡意。”
“可是因为今天出了什么事?”顾钦走上前,自如地环住他的腰,先把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瞧见什么伤口淤痕后才松了口气。
“没出什么事。”苏玉澈摇摇头,轻轻阖上眸子,“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话语分明是疏离的,可他说话向来都是音色清冷,再加上顾钦一向不会咬文嚼字,就没听出来。
“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顾钦抱住他,鼻息埋在苏玉澈颈侧嗅了嗅,她要闻到苏玉澈的气息,心里才会觉得安逸踏实。
“你怎么不问今天太后找我都说些什么?”顾钦蹭完了他,想主动汇报一下自己今日的行动,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的。
苏玉澈看着她,动了动唇,问:“说些什么?”
“她肯定怀疑是你藏了传国玉玺,你最近都要小心些,假如太后单独传你会面,一定要想办法周全,或者告诉我,这样我就能及时赶过来......”
“顾钦。”苏玉澈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我今日有些累了,不想说这些。”
顾钦一愣,注视苏玉澈片刻,松下神来,道:“好,那你歇着罢,我在这里守着你。”
苏玉澈没再说话,背对着顾钦躺了下去,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见见顾钦,可当她真的来了,他又浑身别扭。
顾钦又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这样盼着她来......说什么结草衔环,他真是可笑,还以为......还以为她真的愿意陪着他一辈子,前些日子他还主动提出要成亲的事,顾钦听见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多高兴罢?她多半觉得是个负担,她迫不及待想甩开他呢。
苏玉澈越想越难受,眼角都湿润起来,压抑着嗓子道:“后面几日,你我还是不要相见了。”
顾钦抿了下唇,她看着苏玉澈的背影,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上次分离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很亲密,可能他真的只是心中烦闷,毕竟太后的寿宴将近了......
“好,我知道了。”顾钦心中失落,但只能答应,毕竟短时间内不再见面,反而能更好保护好他。
只是她自己会想得很厉害而已。顾钦无声叹了口气,交叉起手指,望向窗外的月。
苏玉澈听她答应得如此干脆,都不问他一句为什么,他有些生气了,紧紧握住了手,可到底不好发作。
“若是无事,将军就快些离去罢。”苏玉澈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顾钦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他现在就赶她走,她还以为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还能和他待在一起......
“我、我想守着你。”顾钦想为自己多少争取一点,怎么能不留一点念想呢,她还想亲亲他......今夜来了之后,她还没来得及碰碰他呢。
苏玉澈却不为所动,“不必了,你在这里待着,我睡不着。”
顾钦张了张口,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只能败下阵来。
“那...那我能亲亲你吗?”顾钦望着苏玉澈,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一只失落的小狗。
可惜苏玉澈背对着,看不到她这副模样。
他咬了咬牙,压抑着声音道:“我累了。”
拒绝完之后,苏玉澈又觉得后悔,他也很想被顾钦亲一亲......可是,他分明都已经知道顾钦究竟是怎么想的了,又凭什么做这种事呢?
明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苏玉澈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那个黄昏,他亲眼看见顾钦和霍启年站在一起,霞光之下,他们快意恩仇、意气风发,多么登对啊......哪里像他,被困在这把轮椅上,他追不上顾钦,永远只能等顾钦过来迁就他。
他确实是有些无趣的,顾钦厌烦她也是情理之中。
苏玉澈白皙的手指深深抓紧床单里,力道大得他指尖都被逼红了,不行的,他反复告诉自己,顾钦不要他,他也不能去纠缠,不要就不要,反正他之前一个人也好好的。
顾钦惊异得眸子都发起颤来,她真没想到这个请求他也会拒绝,她只是想亲一下,一下就好,这跟累不累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缠着他亲或者做别的......
想到此处,顾钦不死心地问:“就短暂地亲一下也不行吗?我保证不碰你,保证不多亲!”
苏玉澈皱了下眉,他本来就没有睡意,就算顾钦方才马上就走了他也还是睡不着,可他现在就是烦躁起来,觉得是顾钦搅扰了他的睡意。
他有些恼了,“出去!”
顾钦不明白为什么他今晚这么古怪,她在想是不是苏玉澈遇上了什么难处,又自己憋着不肯告诉她。
她蹲下身来,坐在榻上,轻声道:“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顾钦只是平常地问着问题,可苏玉澈却骤然翻身起来,他起得有些急了,没有坐稳,身子晃了晃,还是顾钦伸手扶稳了他。
他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个样子难堪了。
“好罢,你亲就是了。”苏玉澈敛着眉目,依旧不去看顾钦,只是神色决然起来,“反正,我总是拒绝不了。”
看见他这副模样,顾钦心中的疑惑攀升到了顶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他,有些莫名其妙的。
“今日我离开后,太后的人可是来找你了?”顾钦问道。
苏玉澈抿着唇,“是又如何?”
“那...是太后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顾钦执着起来,势必要问个清楚。
顾钦一向公私分明,感情的事绝不会和政务纠缠在一起,但是她不太确定苏玉澈是不是这样。
也许苏玉澈也受了太后另一种威胁,也许他还藏着什么她所不知的苦衷。
总之,今夜的苏玉澈有些奇怪。
“没有。”苏玉澈却否认。
顾钦显然不信,“太后找你,既没有跟你说什么,也没有跟你做什么吗?那她找你干什么?”
苏玉澈被问得有些烦了,可他知道顾钦不知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僵持了一瞬,苏玉澈想,只要让她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就会走了罢?
于是他道:“我今夜的确心情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但是原因我不想说,你只需知道我没事就好了。”
顾钦松了口气,但又没完全放心下来,她道:“好,你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了,那之后的几天我还能来找你吗?”
苏玉澈久久沉默着。
“好罢。”顾钦终于起身,“那我走了。”
苏玉澈既然连话都不想和她说......那想必也不会想做什么亲密之事,顾钦站起身,没有再去碰他,只是结结实实地又看了人几眼,转身离开了。
她一离开,苏玉澈心里就不受控制地开始酸涩起来。
他并不是不知事的少年,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和顾钦好好把话说开说清楚,但他实在是有些怕了......太后面前,顾钦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苏玉澈不大确信顾钦甘愿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险。
他既怕顾钦说好听的话来哄他,而他连真真假假都分不清楚。
更怕顾钦连哄都不愿意,彻底和他撕破了脸,再也不来找他了。
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他重重趟了下来,有些愤恨地用力抓着自己的腿,带出几道薄红的指痕来。
倘若他不是个瘸子就好了,倘若......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翻身坐起,来到日日与顾钦训练的院中,然后他一个人,抓紧那两杆木制的扶手,开始按照顾钦往日教给他的那样,一点点做起来。
只要能快一些,再快一些,就可以的。
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争取顾钦的回心转意,只要他能在太后的寿宴之前站起来给顾钦看看。
夜尽天明,直至快虚脱了,他才回了房。
离开丞相府后, 顾钦这样想到。
诚然眼下他们两个是要表面疏远做副样子给太后看,可是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他们要一起商议太后寿宴那晚的计划吗?
先前的设想肯定已被徐扬转达给太后,顾钦并无意捉住徐扬这个内奸, 她打算将计就计, 反将徐扬一军。
但是这些她都想要先问过苏玉澈的, 今夜她去丞相府, 除了去看他,更主要的目的难道不是进一步商议计划吗?可苏玉澈丝毫没有想同她商议的意思,反而把她给赶出来了......
是不是不信任她?
顾钦脑子乱糟糟的,许多重心事压在她心上,还要在寿宴之前把她的投名状给太后送去,太后要庞勇的头颅......庞勇一死,地字营必散,且会与她势不两立, 太后此举无非是让她彻底背后无人, 断了其他的心思效忠于她。
这样一来,天字营对她唯命是从, 太后便等于多了一支私军。
想到此处,顾钦夤夜前往燕军大营。
翌日一早,顾钦率天字营众校尉前往燕军营地,声称要治庞勇的罪。
这个时候正是军营里洗漱的时候,所有人都未去校场操练, 军营内人头涌动, 见来了一行人他们起先透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发现是顾钦, 便都拥上前来问好。
寻常顾将军都会很随和地颔首回应,可今日她脸色却冷冷的, 扫了他们一眼,道:“把庞勇找来。”
这些时日军营一直相安无事,大家都不知道顾钦突然找庞勇有什么事,只是看这架势恐怕不妙。
庞勇很快被喊来,他看了顾钦一眼,很不情愿地上前行礼,“见过将军。”
“庞勇。”顾钦一刀斩下,堪堪停在庞勇颈侧,稍一前进就会割破皮肉,惊得周围都呼叫起来,她面无表情道,“你可知罪?”
庞勇退了两步,沉声道:“末将不知何处开罪将军?”
“少废话,陛下已掌握你谋逆的罪证,乖乖受死。”顾钦说罢便动手,毫不犹豫一刀劈下,若不是庞勇闪躲及时,那一招绝对会削了他的脑袋。
“顾钦!你背信弃义!”庞勇大骂一声,顾钦却很快追来,他不得已一边闪躲一边寻找趁手的兵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就连同顾钦一起来的马德全等人也是一怔,马德全慌忙看向周敬,道:“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周敬却一脸如常,“你没听她说吗?讨伐逆党。”
后面的徐扬默默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他眼神暗暗掠过军营里的众人,观察着他们的神色与动作。
眨眼之间顾钦与庞勇已然过了几招,顾钦身手虽好,可庞勇也是多年战场上真刀真枪磨炼出的,两人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军营也吵得沸沸扬扬。
“顾将军!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庞勇这些日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谋逆呢?”
“是啊将军,庞勇现在就是个杂头兵,他就是想谋逆也没那个能力啊!”
“庞勇!你还不与将军解释清楚?怎么还动起手来?”
众人七嘴八舌或是议论或是求情,话题中的两人却打得如火如荼,尤其是顾钦,招招下了死手,庞勇很快落下下风来。
关键时刻,顾钦伸手一击,长刀自庞勇当胸穿过,地字营的人一惊,纷纷上前来扶住将要倒地的庞勇。
“将军这是干什么!不由分说便要杀庞勇吗?”
“庞勇虽素与您不睦,先前虽犯了大错,可这些日子我们瞧他也是真心悔过的,将军何必......”
顾钦冷道:“之前我本就饶他一命,他害死地字营那么多人,早就该偿命了,谁知他不知悔改,竟还妄图作乱,真是嫌自己命长。”
她的腰刀上染着庞勇的血,庞勇伤处血流不止,大口呼吸着说不出话来,地字营很多都是庞勇手下的兵,此刻纷纷上前围住庞勇不让顾钦过去。
此番之后,马德全等人也惊得下马前来,死死拉住顾钦道:“将军!怎可如此鲁莽......”
众人纷纷劝说,唯徐扬眼神流转其中,目光盯在庞勇那处重伤之上,似是想看个分明透彻。
“你们都反了不成?”顾钦一把挥开众人,翻身上马,睨着庞勇冷笑,“没想到你一个乱臣贼子,倒是前呼后拥,方才你的心脉已被我斩断,安心准备后事罢。”
她紧了紧手中的腰刀似是心有不甘,可又知眼下军营大乱,确实没有补刀的机会,恨恨看了庞勇一眼绝尘而去。
顾钦一走,马德全他们便成了众矢之的,不得已也飞快上马离开了军营。
金銮大殿,一盏瑞兽金炉正染着檀香,太后马氏将保养得当的双手掌在上面,深吸了一口燃炉香气,徐徐开口:“你可看清楚了?庞勇当真重伤不治?”
徐扬跪在下方,笃定道:“属下看得很清楚,顾钦当时处处杀招,庞勇根本招架不及,等她走后属下特意留下听军医诊断,说庞勇心脉尽损,活不过三日了。”
太后目光游离,“那他的头颅呢?”
“当时地字营的人当场暴怒,围上来抵制,顾钦没再能近得了庞勇的身,不过属下亲眼所见,顾钦已尽失人心。”
太后摩挲着金炉,良久才轻慢地笑了一声,“也罢,哀家倒也不是非要见一颗人头,否则到时候传扬出去,倒说哀家蛇蝎心肠了。”
顾钦,这算是给她递了投名状了。
一个女将,确实要比男人好用,至少不必担心她拥兵自重,若真打压起来也好打压。
太后是真想收了这枚棋子。
“今日苏玉澈如何?”
“深居简出。”徐扬道,“与顾钦也甚少碰面了。”
太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再加一把火,总是这样僵着算什么事,他们打起来,哀家才好安心。”
燕军大营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少人都知道庞勇被顾钦重伤,时日无多。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苏玉澈耳中。
他震惊了一番,起先不信顾钦会做下这样的事,可来传话的墨阁弟子却说军医已有诊断,庞勇确实时日无多,这是顾钦给太后的投名状。
太后这是逼顾钦自断羽翼,完全为她所用。
苏玉澈捏紧手指,清声道:“知道了,看来顾钦是决意与我势不两立了。”
那墨阁侍卫闻言垂下眼来,暗叹一声世事无常,之前那顾将军分明还对主人舍命相护,这才相去多久?就......
“去。”苏玉澈动了动嘴唇,阖目做出最后的决定,“放出消息,传国玉玺在我身上,让她来取。”
墨阁侍卫应声退下。
此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太后那里,太后思前想后,便让人将顾钦寻了来。
上次顾钦来的时候,太后还是一副矜傲之态,这回却一扫之前,换上一副亲切非常的模样,对顾钦招了招手。
“顾将军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你。”
顾钦依言走上前去,由着太后在她脸上摸了摸。
“你长得真是不错,哀家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与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同,想来命中便是富贵加身,怎能甘心与凡俗女子一样相夫教子、侍奉一个男人呢?”
顾钦适时地露出疑惑之色,道:“我对男色倒也无甚所求,只是婚姻大事想来难逃,太后有所不知,之前那桩婚事便是臣的母亲以死相逼,不过是为了给臣那个不中用的哥哥做块垫脚石而已,自那之后臣便厌恶成亲,可我朝向来最重孝道,若家母再度以死相逼,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钦目光诚恳,她所说的也句句属实,既然要为人刀俎,那就要把自己的短处露给人家看,人家也会信任你。
太后笑了两声,见顾钦屡屡提到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可见她受此二人磋磨已久,说不定已怀恨在心。
于是她道:“你若跟着哀家,哀家便能保你此生都能不嫁人,随心所欲,如何?”
“太后此话当真吗?”顾钦抬眸,澄澈的眸中露出期待的华光,不设防的样子连太后都忍不住一愣。
她险些忘了,顾钦再如何巾帼英雄,那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娃而已,纵是胆识过人武艺超群走到了今日的地步,可心机未免有多深重。
顾家的情况早被太后摸得门清,深知多年来其母对顾钦十分嫌恶,少有教导,何况陇西那片地界,也出不了什么好的女学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