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宗的弟子鱼贯而出,成群结队地出门活动,音音也开始由室内识认药材,进入学丹方炼丹这一步。
此刻音音正蹲在地上翻晒药材,抽空翻翻丹书。
累了就听听周围人的言语。
今天是阿昭离开沧海宗的第三年。
雨势小到近不可察,各大山峰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虽然之前也彼此交涉,但现在没有巨大的压力,弟子们说话都随意了许多,收捡草药时打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很快就没了正形。
“昨晚你感觉到地颤了么?”
“没,惊雷没了,今天雨就停了。”
“都三年多了才停,怎会如此,不过应该没事了吧……我听剑峰的守护弟子说,禁地沸腾了几年的妖兽今儿都安静了,完全没有之前疯了那样,撞结界。而且你注意没,咱们沧海宗飘了几年的雨,山下还如常。”
“真稀奇,只有咱沧海宗下雨,你说这和龙神使者有没有关系?”
还真是……
音音阖上了书,她眯眼看向久违日光。
日光明灿,犹如某人赤金的眼眸,矜然不屈。
阿昭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指节第无数次伸手摸向熨凉的传声器,传音器看上去平平无奇,一根指节粗,中指长度,像个普通的小玉棍,唯一特殊的,便是它入手通透润滑的触感,摸上去很舒服。
就像……小蛟时的阿昭一样。
可音音早就观察了无数个日夜。
光靠这个,真能传言么?
音音耳朵还萦绕着衡昭辞别前的神情。
能让阿昭皱眉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可她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人,连修士都算不上,她又能给阿昭什么助力。
音音罕见地有些烦躁。
没由来的躁,又无法纾解,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她丝毫未注意周围寂然已久。
顾叙之信步而来。
特意寻音音。
三年他们只见了廖廖几次,还都是远远相望。
现在近了,少女的气质干净清爽。
最明显的便是音音的个儿抽了条。
眼前人腰肢纤细,双腿笔直清瘦,皮肤白润了些,头发也被养的乌黑亮丽,阳光将她墨色的发丝染上了些明意,皮肤也被暖光衬得白里透红,青色的长袍在身,墨绿色的腰带却从中束起,将她的腰肢勾勒得格外纤细。
无论近看,还是远处打量,都远比初来时顺眼。
短暂的出神,顾叙之阖眸侧开了视线。
“大师兄!”迎上去的是苏青鱼,语带欣喜,当即将人围住,“你怎么有空过来!”
“找人。”
“找人?大师兄又要去秘境寻药材?这次谁去,方师兄霍师兄去么?他们去我也去,我这次多带着药材!”
“你问方袭云。”
“嗯嗯!我午间就去问方师兄。”
顾师兄……大师兄来了?
音音寻音抬眸。
不远处的顾叙之还是那幅冰冷模样,男人双臂抱起,中间斜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剑柄处的剑穗不复之前青绿,苍白且稀疏。
但三年光景终究多了些许变化。
大师兄的修为更精进了。
其实音音并非完全埋头只读书,在她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候,音音总忍不住打探有关顾叙之的消息。
还悄悄给顾叙之送了几回丹药。
都是她亲手炼成的,有治外伤的,有调内伤的,还有治疗梦魇的,很是杂乱。
上旬,她刚从她师傅孙郸望那里得到大师兄的两个消息。
一是大师兄这月内门比试又是第一。
二是大师兄给外出养身子的顾皎皎准备了一尊琉璃塔,晶莹剔透,流云漓彩。作为宗门小师妹十八岁生辰的贺礼,据说顾皎皎很喜欢,写信回来和所有的师兄们都一一展示。
还特意派遣侍女将消息传到她这儿。
顾皎皎还是这样。
喜欢拿自己拥有的东西到她面前炫耀,当初卧榻上大师兄送的珍宝如此,如今生辰礼亦如是。
音音胡思乱想间,不禁往后靠靠,企图躲避顾叙之身上袭来的冰冷气息。
但不等她想明白,顾叙之已经停在她面前。
高挑的身形在音音面前留下一道阴影,对方垂眼看她,漆黑眼瞳幽波惊起。
顾叙之压下忽惊的心脉。
“这次秘境,你也去。”
音音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和沧海宗最出名的顾师兄一起。
清丹峰知晓这事的,万一不表以羡慕。
和顾师兄出去不仅可以安全,还有大收获。
想想他们清丹峰里的苏青鱼,平时那么傲然的少年,极少拿正眼瞧别人,遇到顾叙之出任务组队时,哪次不冲在第一位。
可现在,顾叙之去秘境不仅只要一个清丹峰弟子。
还多了个音音?
“怎么是她啊?”
“论修为,她比咱们强些么?”
“不知道,每次的丹比她都不参与,哎,你说是不是她学得太差了,所以孙师叔不想让她出来丢人现眼啊……”
对啊,为什么会有她。
音音自己也不知其故。
但她学得应该还可以,每次师傅出的卷子她都对,炼丹时除了丹丸丑了些,丹药的药效还是足的。
送行弟子的话顺耳而过。
一路受着众人的狐疑且妒然的视线,她踩上了顾叙之的剑。
上次御剑还是三年前。
那时音音人矮胆子小,紧攥着衣袖立在剑上不敢往下看,只能昂面抬头,牢牢盯着大师兄的腰骨,任由满头发丝糊脸。
当下音音再飞,额前的碎发已然不似先前凌乱,被她整齐分在耳侧,其余的头发被一根浅蓝色的发带将高高梳起,这样头发不会乱飞。
她还是不敢看下面。
长剑奔逸绝尘,迅疾的腾空唤起音音的恐惧感。
她眩晕、恶心,双腿发虚。
她呼吸凝滞,抬起首,明眸对上的便是顾叙之随年月成长的背脊,宽阔有力,格外有安全之感,音音紧紧绷着下颌线,一毫又一厘,不动声色地往前倾靠。
“怕就闭眼。”
男人冷清的声线随风而来。
带着某种警告。
音音短暂地愣怔了一瞬,当即收回微探而去的脚尖。
“哦。”
但不知为何,顾叙之的气息更冰冷了。
音音捉摸不透大师兄的心思,但让她好过些的是,御剑的速度慢了许多。
音音这次随行,就是为了帮孙郸望收集相应的草药,临行前,孙郸望给她一份名单,上面记录了不少珍贵药材,音音一一收纳,有些不好保存的,她为了保持最好的药效,当即掏出炼丹炉炼丹。
苏青鱼嗤笑不已:“你的丹丸怎捏得这么丑。”
随着他的话,音音身旁为了一圈的弟子,清丹峰弟子最爱藏匿好东西,现在居然有人在他们面前当众炼丹,属实稀罕。
音音头也不抬:“好用就行。”
“可这也太丑了吧?一点都不圆。”
“她要炼什么?”
“不清楚。”
苏青鱼看她一一搁置药材,很快眉间飞跳。
这丹方他记得,分明就是暖周丹的方子!上回他体寒,就因大师兄的一粒暖周丹救命。可这丹药,他现在都还炼不出来,音音这般胡乱丢药材,简直就在胡闹。
音音周围实在围了太多人。
但她面不改色,丹丸丑便丑了,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把丹丸搓圆了,待会出了丹炉还是团不住,为一滩泥。
谁让她修为低,灵气不逼人。
暖周丹需要在炉火了沉炼七个时辰,音音就在一旁守着,期间顾叙之离开了好几次,每次回来都有新药材给她。
音音很感激,因为这都是她师傅交代她的任务。
而音音开炉取丹时,月明星稀。
其余人都已休憩,唯独打坐的顾叙之温声凤眼微眯,瞳目之中丝毫不见惺忪。
“好了?”
“大师兄!”
音音惊讶回头,很快给过来的顾叙之留下些许空位:“好了。”
如果顾叙之不在,音音还能淡然开炉,现在在里面的暖周丹不用开,她就知道是丑八怪的泥丸模样。
早知道她就多捏捏了。
然而现在后悔已然迟了。
音音移开炉盖,里面丹药的光晕清幽,皎洁的月色下,不成形的丹丸散着自己独有的明黄色柔光,就是形状怪异了些,都呈现五边六边形的指甲盖大小。
音音面色一红。
她安慰自己,可以了,至少没散成泥团。
“大师兄,这份给你。”以往每次炼出好丹药,音音都要给顾叙之留一份,但这还是这三年里,她头一回亲自送。音音取了白瓷瓶盛装,补充道,“虽然看着丑,但药效都很好……”
顾叙之沉默着接过,指尖捏到泛白,视线却留在音音炉中奇奇怪怪的丹药上,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音音小声疑惑:“大师兄?我炼的丹有什么问题么?”
顾叙之回神,眸色微敛:“孙师叔教你这么炼丹的?”
音音点头:“嗯。”
“孙师叔就没说你的丹药捏得……”顾叙之顿了顿,接道,“丑。”
“……”音音闷声闷气,“说了。”
“但我改不好,无论下炉子前捏得多圆润,开炉都会炸开。”
音音不懂顾叙之为何这么问她。
但她说完,大师兄的表情更古怪了,像是透过她的脸,回忆别的人。
大师兄……在看谁?
随后顾叙之取了她一滴血。
音音错愕:“血?”
不等她回应,顾叙之长剑出鞘,削铁如泥的玄冰剑划过她指尖,剑尖一滴悬红。
“够了。”
“……”
音音看不懂顾叙之的操作,但她还是好心情地收拾好一地残渣。
因为大师兄说了,明日他们就回宗门!
这意味着她可以不用这么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实在是音音胆小,跟着顾叙之出来的师兄们都不怕,她却担忧了好几夜,怕半夜出来大妖兽,又怕毒蛇猛兽,只能借着炼丹的由子分散思绪。
第二日赶了一天的路,等她回到住处时,天色一黑。
简单地清洗了自己,音音卧躺床上。
她睡不着,这几日前往秘境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神秘但无危险。
但凡妖兽出现,就化为大师兄的剑下亡魂。
大师兄怎么这么厉害!
听她师傅说,大师兄的修为他早都难测,飞升之事更是指日可待。
大师兄能飞升,音音高兴不已。
但想到天上的某个人,她的兴然立刻荡然无存。
已经三年多了,阿昭还是没有找过她。
音音兀自呐出长长的一口气,左手反复摩挲着传音器,说是顶端按三下,就能接通。
可她前前后后按了数千次,次次都默然。
音音丧着脸,准备将传音器收回的时候,却再次误触传音筒——
接通成功!
金光四闪,音音立刻坐直了身体。
刚想打招呼,耳边噼里啪啦一阵响——
“一群傻逼玩意儿,再让劳资发现你们私闯民宅就一尾巴扫死你们,真当我口味不挑,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还想搞什么三妻四妾的封建糟粕,我今天和你们挑明了,再有下一次,我定要荡平了你们全族!”
传声筒在剧烈地震颤着,而且三句带骂,两句带呛。
躁动和不悦隔着传音符都熏到了音音。
结尾处,音音又听到沉厚的一声低吼,气势磅礴,无人可当,凄厉的呼号声此起彼伏,极为恐慌。
音音紧张地攥紧了传音器。
阿昭这是在打架么,那她现在是不是打扰阿昭了,万一阿昭打不过了怎么办……
“嗯?小傻批终于知道给我通信了?”
“这次先放过你们。”
“喂喂?小傻批……哦,不是,音音在吗?”
好了 ,挂不断了。
音音立刻扯出个笑脸,即便对方看不到,她还很真诚:“在的在的!”
正在不落山丢垃圾的衡昭闻言轻笑了一下,看着那群妖族长老落荒而逃,随意道:“小没良心,这都三天了,才想起来联系我。”
音音顿了顿,捧着传音器,费解:“三天?”
“对啊,我这几日忙,你好好复习了没有,还有四天就要小测了,别到时候考差了回来哭鼻子被孙老头赶走。”
音音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不会哭鼻子,也顺利通过了所有考试。
可当下她更在意的,是衡昭口中的“三天”。
她……在这儿过了三年,阿昭那里才三天么?
音音有些无端的难过。
她倚靠在软枕上,声音绵绵的:“阿昭刚才在打架吗?”
“嗯。”传音器的效果很好,衡昭的这一声低嗯就像现在面对面“嗯”在她耳边,眼饧耳热。
就、很好听。
音音摸摸发热的耳尖:“阿昭打赢了没有?”
“那是自然。”
音音还想询问,那头先转移话题:“音音,你的声音怎么变化这么大?”
音音:“?”
“我走前还脆生生的,现在怎么温柔了这么多……软绵绵的,棉花似的。”衡昭咋舌,语气变得凶煞,“沧海宗有人欺负你了?”
音音:“没有!”
衡昭不信:“那你怎么一副软包子的样子。”
音音不知道怎么解释,三年的光景过去,她当然会有变化。
“什么?三年过去了?”
音音听到衡昭那边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男人长长地“嘶”了一声,清亮的声线都瞬然拔高:“那你现在已经十五六了?”
音音默了默,小声道:“我现在十八了。”
双方都沉默了好久。
音音捧着传音器,换了个单手抱腿的姿势。
“阿昭也不一样。”
“啊?”对方似乎在消化什么,结束后慢条斯理道,“我这就过了三天,能有什么不一样。”
“阿昭的话变多了。”
其中有好多话,都是音音之前在心湖里才能听到的。
“……”衡昭磕了磕,低艹了一声,才缓悠悠地道:“这是嫌我话多?”
音音摇摇头,发现衡昭看不见,才揪着发梢:“这样的阿昭很热闹。”
虽然她听不清阿昭的心声,可现在并无什么不同。
衡昭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阿昭刚刚为什么打架?”
“有人给我送女仙子。”
音音好奇,小脸红哒哒的:“想和阿昭双修么?”
衡昭皱眉:“小小年纪,脑子里不要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音音赧颜辩驳:“我都已经十八了。”
衡昭:“十八怎么了?”
音音垂眸,声线低低的:“在村子里,我这样的年纪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
衡昭很快打断她的话:“女孩子们十八岁的时候自己还是小孩子,你怎么就有两个孩子,还当娘……等等,你不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吧??”
音音眨眨眼:“没没没!“”
衡昭声线微妙:”真的?“
“真的!我就是随便说说。”音音尝试转移话题,“那阿昭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因为他们给阿昭送女仙子?”
“当然不是。”衡昭又忍不住甩龙尾,心里郁躁着,“送女仙子也就算了,还送了女妖怪。”
甚至还有送男妖怪……
胸肌比他都大,就离谱。
音音:“……噗。”
忍了,但实在没忍住。
音音忍笑攥着被褥,问:“那阿昭一定有喜欢的人。所以才能这么坚定地拒绝漂亮的女仙子。”
喜欢的人……
衡昭遽然沉默。
那些轻松从容慢慢褪去,他长睫低垂着,半掩住狭眸里的疏远冷俊。
或许,他回来后就不该在暖阳之下盘着柱子睡。以至他一闭眼,某道月白身影定然会出现。日和风暖,对方冁然而笑,双眸弯弯似月牙。
很好看。
随即,她挽起别人的手臂,和他擦肩。
无数次入梦,无数次惊醒。
洛繁音既然有了喜欢的人,那他的倾慕不过只是个微不足道、又自讨没趣的单箭头。
衡昭嘲谑似地笑笑。
但他不屑于编造某种谎言来遮掩心动。
“有。”
音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阿昭的语气没有起伏,但隔着数不清的距离和地界,她还是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什么东西嘎嘣而断的声音。
阿昭、是在难过吗?
提到喜欢的人,阿昭很难过……
音音看的话本子多,难免思绪如潮,一个又一个可能从她的脑子里浮现。
最后都指向了一个——
阿昭喜欢的人,是不是已经没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音音打了个寒颤。
但她越想越觉如此。
况且这个话题是由她引起的,如果她不问,就不会戳到阿昭的伤处。可她嘴笨,素来不会安慰旁人,也没有这个机会安慰别人。
一人一龙远隔千万里,握着玉质传音器沉默。
其实衡昭并非生音音的气。
他只是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就吃了个大亏,还不知道如何排解这段难言的情绪。
而,更让他气不顺的是——
想要的得不到也就罢了,天族和妖族那群老不死的还联手偷偷往他地界塞人。
不过要不是那群大胸男妖怪碰倒了他新从沧海宗带回来的贡品,将他小憩的地宫闹得丁玲哐当响,梦里的他险些失控。说不准就做出自己都觉不堪的行径来……
这太没有道德了。
他还要脸。
误把沉默当难过,音音很愧疚。
许久后,音音终于琢磨出可以安慰衡昭的话。
但,衡昭那头骤然烽烟四起。
就像热锅里炸起了油,只听呼啸的风声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求饶,痛泣哀恸,但阿昭的声音飘得太过遥远,断断续续。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放过……”
“呵。”
“别烧别烧!啊!呜呜呜呜……我的宝贝!哇呜呜呜呜……小仙这就走,这就走!”
“滚!”
音音听得目瞪口呆,短短通讯的时间,阿昭就打了两架?
天上的神仙都这么暴躁么。
但通过这么一闹,音音再也不要为安慰衡昭的事情焦头烂额,因为衡昭所有的坏情绪都随着这一场打斗而烟消云散,只听衡昭再回应音音时,声音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撩人。
“所以你的测验通过了么。”
“……通过了,现在已经开始炼丹了。”
“嗯,不错。”
二人随意聊着。
但衡昭没什么精神,声线懒洋洋的,好似下一瞬就要合眸睡去。
音音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声地唤了声。
“阿昭……”
“作甚。”衡昭长长地应了一声,低幽的声线里涌动着放浪形骸的痞气劲儿。
音音温吞了好久,才慢慢嗫嚅:“怒伤肝,思伤脾。”
衡昭耳尖微动,双目茫然地睁着,但又感觉这话……
莫名有些熟悉。
好像、他上次说的是“忧伤肺,恐伤肾”?
反应过来的衡昭哭笑不得。
感情小傻批这是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安慰他呢。
他不轻不重地摇摇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的确轻松了好些。
但他这么好哄的么?
衡昭闲闲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慢条斯理地扬起黑色巨尾,将地上那些已经烧为灰烬的污迹一扬而去。
“我没生气。”
“骗人。”
“阿昭刚刚好凶,刚才那声吼叫声闹得我脑瓜子现在都还嗡嗡的。”
虽然隔得远,但传音器这边的她还是清楚地被震撼到,她看着自己细瘦苍白的脚踝,到现在还在颤着。
所以阿昭到底是什么大妖怪啊!
“谁说我好凶,我最……”衡昭停了一瞬,“你都听见了?我刚刚骂的那一大段,小傻批你都听到了?”
怎么又喊她小傻批啊。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音音揉揉耳朵,不过她的确听到了。
但她早就习惯了,因为阿昭有时候在心湖里骂得更……怎么说,更随意吧。
衡昭却不能接受自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轻易破防。
“离谱,离离原上谱。”
“什么?”
衡昭顿了顿,咬牙切齿之中多了些许拿腔拿调般的闲散:“没事。”
但他很快补充:“你不要学我,”
“昂?”
“就是不要乱说话。”
因为他不想带坏小孩儿。
虽然小傻批说她已经十八了,但这里人算什么虚岁,说不定才十六,而且听她说这些年都在刻苦学习,没交几个朋友,人情世故估计也没学到几分,还是很容易挨骗。
像白纸一样,也很容易,被染黑。
衡昭半耷着眼。
他严肃了起来:“这世间有人谦虚,有人自负,有人利己,有人利他,有人墨守成规,老实本分,有人离经叛道,波诡云谲。音音你要多学学里面那些好的品德,那些坏东西断然不要沾染半分。”
衡昭想到什么,金灿瞳孔凝缩:“尤其黄-赌-毒。”
音音不懂这些:“黄-赌-毒?”
“我记得你们那边有个合欢宗是吧。”
“对啊。”还是个大宗门。
“他们最喜欢弄这些黄色,你离他们的宗门远一点。”
“哦。”但音音对合欢宗不感兴趣:“阿昭,那你的品德呢?”
“我?”
衡昭被问得磕了磕。
粗壮而极具韧性的龙尾浸润在温泉池水中,黑色鳞甲闪着墨光,摇摇又晃晃,像极了主人犹豫的心。
犹豫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
这可太多了好吧!
聪明、勇敢、还有耐心,就连猫咪老鼠都被他包浆了几百遍,而且他现在更厉害,一人双形,还能变成大龙去飞行!
品德太多,实在很难选。
几息后,衡昭想了个好听的说法:“唇枪舌剑杀人。”
这一点,他前世的所有好兄弟都不如他。
衡昭兀自骄傲颔首。
音音在衡昭看不见的地方羡慕地瞪大了眼!
唇枪舌剑就杀人!
原来这就是阿昭的厉害之处么!
“阿昭这样很好。”
“嗯,我也觉得。哎,不对不对!”
衡昭险些被扰了进去,“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乱说话会被人打的。”
“啊?”音音错愕。
原来不是她想的意思。
音音默了默,依旧赞同道:“那也很厉害了。”
“其实我一直很歆慕阿昭的自信和肆意。天地悠悠,我还在词不达意,嗫嗫嚅嚅的时候,阿昭已经有什么说什么,就很潇洒。也很鲜活。”
音音想夸一个人的时候,哪怕用词极为朴素简单,都能让人心神一动。
更何况衡昭这种爱听好听话的龙。
衡昭雍容闲雅地摆动着龙尾。
表情含蓄无垠,内里的思致则颇为微渺,转瞬之间,他便将音音的话自动过滤成自己爱听的。
【哦吼,小傻批的意思是她还在巴拉巴拉的时候,我已经变得很牛批了?那是自然啦!我可是这天底下最后一只也是唯一一只龙了哎~】
衡昭不自意地轩轩甚得,飘然且矜持。
但他听到传音器那头捂嘴的哈欠声,想说的话吞咽了下去。
这么晚了,小傻批不能熬夜。
“就先说到这,挂了。”
是什么意思?
等传音器倏地黑了,音音懂了。
或许是中断传音的意思。
但这两个字未免有些不吉利。
近半个时辰的传音,传音器还凉凉的,但靠近手握的地方暖意还在,摸在手里很舒服,就像久久贴在她腕骨的小蛟。
小心将传音器收好,音音彻底放了心。
阿昭没事就好。
但她很快眸色一紧,她刚刚忘记问阿昭,她供奉给龙神大人的礼物,龙神大人是否收到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她三年里足足攒了三千块灵石,甚至她还换了一小斛金瓜子,下次龙神再收供奉,她就供上去。
可通话的时候她只顾着夷愉。
全然忘记这回事。
音音胡思乱想间,夜色早已浓郁,她平板板的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胸口的高度,困意来袭,她双手老实地交叉搭在胸口,无声许下今夜美梦。
如果……
明天还能和阿昭说说话就好了。
第二天卯时,旭日初升,柔光挥洒大地。
音音出门时特意都带上了传音器。
小小的一枚玉桶,揣在怀袖中。
刚刚好。
她起了早,把还没来得及给孙郸望的药材送了过去后,就自己在炼丹。
当下她正在排队,后面的弟子三两闲话,音音随意听了两耳朵,刚好说的就是新来参加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是修真界十年来最大的盛世。
参赛宗门多,除了沧海宗,玄雷宗,圣兽宗,碧炎宗四大宗门,还有二十多个实力上佳的小宗门。
此外,比赛项目也多,剑法,体修,阵法,符咒,丹药,甚至养着的灵植和灵宠都能用来比试,但大部分都可归纳为一类,灵力斗法,可用各种武器,可用结成的阵法,也可携带各种灵植灵兽。
这是绝对的武力搏斗,血腥但也绝对振奋人心。
各大宗门佼佼者自然也多。
好巧不巧,其中刚好就有合欢宗,风评毁誉参半。
“用那么不入流的法子修炼,不怕招来的冤孽太多,以后渡劫生心魔么?”
“心魔怕什么,快不就行了。”
“就是,我们修炼三年,人家几个月就‘补’好了,这样的捷径谁不想走。”
“嘁,要走你走,我可不能把三头六臂的无头妖双修。”
音音竖着耳朵听,这个合欢宗就是阿昭说的那个宗门么……双修她知道,但她以为只有人修和人修会这样,原来人和妖兽也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