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从大师兄剑上下来的,应该就是大师兄接回来的人。我后悔了,这人才不是我的小师妹。”
“就是,她和皎皎比,简直一个天上月,一个地里泥。”
少年们说话很小,甚至头贴头,但碍不住音音打小就耳聪。
这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就因为听清楚了,音音嘴边扯出的笑也死死地凝滞住了。
地里泥。
可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了,现在的她依旧被称为是地上的泥巴。音音小脸绷得死死的,她听清楚那些漂亮哥哥的话,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原本还想和这些少年们礼貌问安,如今所有的打算都化为泡影,音音忍不住往顾叙之身边靠了靠,可靠近了,音音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法衣因为摔下来而沾上了脏脏的雪水。
如果她靠近叙之哥哥的话,会把叙之哥哥衣服也弄脏的。
往后退两步。
一时之间,失去庇佑的音音彻底陷入两难。
顾叙之没瞧见音音的局促。
他收了长剑,如今将人带到自己面前,他才略微轻松些,可这一轻松,所有的疲倦都萦绕心头。
收好剑,顾叙之径直往屋里走去。
音音瞧他往前走,立刻迈着步子跟上。
这一夜,音音睡得妥实不算好。
还罕见的做起了噩梦,梦里娘亲死了,她被接入一个豪华的大宗门,里面人都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白衣飘飘,可不等她穿上那些飘飘白衣,无数生的挖苦与不喜绕着她的耳膜团团打转。
——我才不承认她是我的小师妹,小师妹只有一个。
——为什么师傅一定要接她回来。
——瞧她那样子,穿上同样的衣服也不像个修行者,和皎皎站一处,连做皎皎的侍女都不配。
——对,太脏了。
皎皎…皎皎…
这个音音头一回听到的名字,一夜都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这个皎皎大抵是她的姐妹。
可再多的讯息,音音也探寻不出。
音音起床,她晨起,努力打理好自己衣着,去找院落放风的吱吱时,都能听见舞着剑,正晨修少年人的三五人言。
和她梦里的话近乎相同。
看来昨晚她听到的,都是真的。
这些漂漂亮亮的哥哥们的确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自己。可是为什么讨厌她,就因为她脏么,可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点灰尘都没有。
音音不懂。
但音音懂事地不往他们面前凑,摸了两个红薯便起身找火炉子去。
不出两刻钟,红薯的香气就四散开来。
在寒寂的寒冬之晨,烟火气十足。
音音又等了许久,这才估摸着时间,掏出了两个偌大的红薯。她打算递一个和顾叙之,但顾叙之一直练剑。
别的少年练剑时,他在练;别的少年停手的时候,他还在舞。
叙之哥哥好用功。
音音静静地观望着,只觉顾叙之舞起的每一个剑花都流畅无比。
风雪停,晨光熹微。
残阳落在顾叙之翩飞的白衣上上,落在他微微出汗的额首间,剑随手臂而动,日光给他银光闪闪的长剑抹上一层暖融融的橙光,最后一个剑花结束,他刚好对上音音。
音音抿唇想,本能想主动打招呼。
他却微微颔首侧开视线,眉眼神色映在晨光下,却给人以一种浓烈到窒息的疏离之感。
不是所有地方都会下大雪,也不是所有地方在寒冬腊月里都冻的人直哆嗦。
音音落脚的宗门就大不一样。
远远望过去,绿的耀眼,在四周皑皑白雪的铺垫下,这三座山峰连带着中间蛇形布局的溪流,整体宛若一块翠绿逼人的绿宝石,被墨绿色的锦带穿联而起。
靠近过去,音音才知道这绿是真的。
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四面阳光融融,上可参天的巨树好比压顶的浓云,阳光从叶缝中倾洒而下,若不说现在是腊月,谁能知道这居然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日。
音音的嘴巴早就惊讶的合不拢。
她还是被顾叙之捎带着,飞剑疾行,努力忍受着作呕的欲望,她不敢在高空之上,吐了顾叙之一身。
“倏来忽往,终于到了,此行三个月,不知道宗门如今如何。”
“必然一切安好,果然宗门就是好,灵气充沛,空气都比旁处清新了许多。”
“下次要多备点丹药!尤其辟谷丹,那丫头人不怎么样,做吃的倒是绝,吃了辟谷丹闻到了还感到饿。”
“那不是饿,是馋!”
各位师兄前前后后都从自己的长剑上下来。
他们如同归家的鸟,浑身放松了许多。
与之相对的则是音音的拘谨。
她没吐,可面上神色青一块儿,红一块,两只手紧紧的揪着背篓的竹藤背带,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眼里隐隐都是光辉。只是这光辉被拘束的乌云笼罩,不是很明显。
这是她自打有记忆起第一次离开村子,虽然村长爷爷说了她有福气,沧海宗实力雄厚,必定能将她好好养起来,说不定她还能成为一名实力雄厚的女修!
等她成长起来以后还需勿忘村子才好。
村长爷爷临行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可音音还是没有底气。
陌生的人,陌生的物。
脱离安全区的音音咬了咬唇,揪着肩带的手失去血色,泛起了一片的白。
不管怎么样,这个大宗门就是她以后落脚的地方。
顾叙之一行人是沧海宗的重要徒弟,刚刚落剑就有穿着白袍的小师弟团团围住了他们,言语之间都是对他们此去秘境的好奇。也有人将注意放在音音身上,往来唏嘘,他们压着嗓子,可音音都能听清。
“师兄师兄!她是谁?”
“沧海宗不是好多年不收弟子了么?”
“不是弟子吧,都没灵力,人也寒酸,看上去矮趴趴的。”
“不要多话!都修炼好了吗,一个个这么闲。”
“这就去这就去!”
人散了,但有些东西散不去。
有人在看她,音音觉得这种视线里面藏匿着让她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如芒刺背。
可惜现在音音看的书不多。
见识也少。
否则必然能看出里面藏着蔑视和鄙夷。
顾叙之也告辞。
没有带她走。
和她同行的师兄乌泱泱地离开,顾叙之只把她留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周老,她就麻烦你了。”
“老朽知晓,老朽这就把小姐带到准备好的主厨去。”
音音没有拜入师门,所以不必像顾叙之他们一样,以师兄弟的名义相称,她现在的身份仅仅是宗门的小姐。
还是地位尴尬的小姐。
顾叙之转身离去,背影毫不留情。
音音愣了愣,足尖往前一顶,本能地就想追逐他而去。
“小姐,还请你随我来。”
周老轻微咳嗽一声。
音音有些紧张。
她望着顾叙之的背影消失,这才低落地回应——“好。”
“周爷爷,你喊我音音就好。”
“老朽岂敢,小姐是宗主的女儿。”
被人一口一个小姐的喊着,音音十分不习惯。
音音跟着周老一路疾行,脚都快被磨破了,终于,周老穿过大道掠过小径,不绝的潺潺溪水声中,老人停下了脚步。
“小姐,您的洞府到了。”
“要住洞府吗?”
她之前就好奇,为何一路没有高屋飞檐,甚至连个小木屋都没有。现在停在一处黑黢黢的山洞前,音音莫名有些害怕。
音音抓紧了衣袖,眼前仿佛不是她的居所,而是会吃人的洞穴。
音音不敢往前。
周老却没发现她的异样。
但周老没有提的是,这里居住的都是宗门的外门子弟,内门子弟都住在更高一层的洞府,更有甚者,如顾叙之那般人物还能够独自一人占据一座洞府。
这些音音都不知。
周老便也没有多嘴主动提。
从宗主大人闭关前留话让音音和外门子弟住一起,音音在宗门里的地位就不言而喻。
音音的存在,是一段冤孽。
洞穴的确别有洞天。
入口由狭而阔,左右的石壁上刻着修行之人练剑的模样,再往里走,雕刻之物便转化成了让人难以想象而出的灵兽灵草,而始终不变的,则是顶层恢宏大气的巨龙雕刻。
周老领着音音往里走。
穹顶很高,音音一直维持着昂头的姿势。
没死果然是好事!
音音两眼亮晶晶。
华丽的鳞甲,锋利的钩爪,盘旋着的巨龙是庇佑宗门的守护神,强悍且威严,还远比她在书册上看到的更为具象!
音音吞咽了口口水:“周爷爷……”
“小姐请说。”
“宗门有龙么?”
周老的脚步磕了磕,目中都是敬畏:“有过。”
她的头有点疼。
她可能开始长脑子了。
周爷爷话里的意思是,沧海宗曾经有龙出现,现在却没有了么?
音音惊喜!
“沧海宗靠海而生,最初便传言有巨龙坐镇,才得千年安稳。后来神魔两族大战,龙神出现守护了宗门。”
“嗯,龙神好厉害!”
周老笑笑,随即脸上都是失落:“可大战胜利后,龙神就消失了。”
“一直没有出现么?”
周老摇摇头:“没有。”
音音抬头,发丝遮住她的眉眼,却遮掩不住她眼中的好奇:“那龙神大人需要什么供奉?”
她也想给龙神大人准备供奉~
周老认真道:“金珠玉石,金壶金碗金盘金盒金印金元宝金塔,差一点的话……用精雕银器、珍珠、宝石、丝绸也行,不过我们尊奉龙神大人时,准备的都是金。”
全是金子么。
音音一顿,步子磕了磕。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巨龙盘旋金屋之中的情形。
好吧,她供不起。
“不过宗门的供奉,龙神大人许久未收下,到了后面怕沙尘玷污贡品,宗门就收了那些供奉。”周老想起什么,遽然,严肃警告:“小姐,宗门的禁地千万不能去。”
“禁地?”
“嗯,靠近就会丢命。”
周老没有夸张。
龙神留下传音后,有修士尝试着踏足禁地,但再也没有出来。
是生,是死。
没人知道。
因为那是龙神大人的地盘。
凶兽无数。
音音沉浸在巨龙的故事里,一路点头应下。
她没指望这辈子能见到龙。
“到了。”周老停下脚步,干枯的指节指了指右侧的木门,“小姐就住我隔壁,有事唤老朽便可。”
音音温吞地点点头。
入门前,周老先取了音音的指尖血,红红的一滴血印在红木门上的刻纹阵法上,红光四起,却又很快消散,周老道:“这座屋子归属小姐所用,其他人是轻易闯不进来的。”
音音终于有了少许安全感。
送别周老,推门而入的音音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路紧绷着,她终于可以有机会独处。音音忍不住抽抽鼻子,明明眼眶已经湿红了起来,却还极力压制注入眼尾的酸涩。
即便她有了一个新的宗门。
但她,没家了。
音音人小,先是遭受母亲离世,又是一路赶路,如今吃饱喝足,赶路的疲倦就涌上心头,□□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音音连锅碗都来不及收拾,和衣而睡。
这一觉醒来,居然整整过了两天。
一睁眼,音音的眼前就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周老知道音音没有辟谷,所以昨日特意带来了些许吃食,没想到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想着也许是休息了,所以今早又来敲门。
依旧没有人答。
周老这才紧张起来。
对着门上的阵法输血而入。
谁想一进来,就看见音音直板板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平淡到近乎不可查。好在他还有些许本事,摸脉摸出音音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倦,这才一连睡了两日。
“周爷爷?”
当下音音醒来,眸子怯生生的,里面藏着初醒时的水汽,不算清明,湿漉漉的,宛若懵懂小兽。
本就知晓音音身世的周老不由兀自叹气。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周老递过一碗粥:“醒了?饿了吧,赶快吃些。”
音音小心翼翼地接过粥:“谢谢周爷爷。”
她的确饿了,肚子发出震天地响。音音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脊骨,床上的她显得越发小只。喝完粥,音音没留下一粒米,还乖巧的再次道谢。
“谢谢周爷爷,这粥好香。”
周老心一软。
这粥是他从膳食堂拿来的,周老也能辟谷,近百年没去膳食堂,看着膳食堂没人吃的糙米粥,也是没办法,赶急了才带回来,可不像这没什么人吃的糙米粥,音音竟然一粒都不剩。时乖运舛,当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过的什么日子。
他不由想起宗门里皎皎小姐的富足生活,皎皎小姐丰衣足食,吃的是上好的天灵之宝,用的是极为珍贵的药材丹丸。
这一对比,周老也不由心弦微动。
然而这情绪变化不上脸。
音音看到的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周老:“周爷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老惊讶音音的敏锐:“叙之要见你。”
音音从床上一跳而起:“叙之哥哥要见我!”
她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
屋里除了音音自己,就只有周老。
“那叙之哥哥呢,在哪儿见?”
“今日午时,你屋。”
音音连连点头,面上欣欣然:“我一定准备好吃的给叙之哥哥吃。”
生疏却恭敬地送走了周老,音音转头便翻起了那堆红薯。
这个红薯好看!
这个红薯的经脉涌动,一用火烤后,肯定就如同蜜一样的甜!
音音喜滋滋地准备着。
很快,她又摸到腰侧的储物袋,音音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嫩白嫩白的鸡蛋。
刚下不到一周的野鸡蛋。
一共就五个。
她蒸两个给叙之哥哥吃!
叙之哥哥说她有个父亲在宗门里,那剩下来的三个蛋,就留给那个父亲吃。
倏尔,她想起她娘死前的面容和话语。
对于这个父亲,音音毫无印象。
但她却经常听她娘怨怼,说父亲薄情寡义,面上堂堂,内里不过是个伪君子,甚至母亲还说,如果日后她有机会见到那个父亲,一定不要轻易就亲近他。
她答应了,她娘又不高兴。
骂她狼心狗肺,居然连父亲都不认。
她娘是个矛盾的人。
一面骂着父亲,一面又期待父亲来找她。
-他不是个无情的人。
-他一定心里有我。
-不然我也不会和他有了孩子。
-一定是那个贱女人从中挑唆,所以他才和我离了心。
但她娘说的再多,放在音音心头的头等大事还是填饱肚子。父亲的让她和她娘不挨冻挨饿吗?父亲能让村里的人都不骂她小杂种,小妖孽吗?
在她最冷最饿的时候,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她娘整日活在梦里,如果不是她外出挖野菜,找菇子,如果不是御剑的叙之哥哥出手相救,她娘和她早就饿死在村子里。
音音闻着蛋羹飘出来的香味,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剩下的三个蛋,她还要留给叙之哥哥吃!
音音在屋子里忙活开来,上火,加水。
如果有野葱就好了,蛋液上面撒两个野葱,会更香。不过没事,就算没有野葱,光是蒸蛋也极为好吃,又滑又嫩,没有牙的人吃起来都挺香。
光是想着,音音就馋得口水四起。
一碗蒸野蛋。
这已经是她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音音已经做好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充足的准备,米粥飘香,红薯留蜜,她漂亮小巧的腕骨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让她能搬动石锅,挪动重铲。
闻着食物的香气,音音托腮坐在炉子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耳朵却竖得老高。
估摸时间,也快到午时了。
而时间掐得极准,她刚念叨,不远处就传来阵阵敲门声。
克制而有节律。
三次一组。
没敲到第二组,音音就蓦然起身。
饥饿让她有些头晕眼花,但她缓了缓。
去开门时,音音脚步欢快地像只小兔子,但一见人,音音就拘谨害羞起来。
手足之间,颇有些不知所措。
顾叙之直立如松竹,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但如果和他对上视线,就能发现他眼睛深邃如墨,那双眸子完全没有笑意,里面都是凄厉厉的霜寒。
音音长长的睫毛本上扬着,和顾叙之对视后,又莫名怂拉而下。
整个人傻呆呆地伫立一旁,讷然不语。
其实音音有些被刺痛。
又喜又怕。
但想到叙之哥哥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她难受的心情陡然消散,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叙之哥哥一直这样,当初御剑飞行赶路的时候,叙之哥哥对同行的哥哥们也没有个笑脸,而她和叙之哥哥不过才见过几面……
想明白这点,音音眼眸弯弯。
小姑娘嘴角也掀起一抹浅笑,仿佛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饴糖。
“叙之哥哥吃过了吗?!我准备了一些吃食。”
一片寂静。
顿了顿,音音继续道:“我准备了米白粥,红薯,还有蒸鸡蛋!”
音音没什么见识,只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顾叙之面前。提到之前不曾出现过的蒸鸡蛋,音音眸子盈盈发亮:“鸡蛋还是野鸡蛋,蛋黄可黄着呢!我一共捡了五个,这次蒸了两个,还剩三个,下次蒸给叙之哥哥吃!”
而这幅模样落入顾叙之眼中,有些过分的乖巧了。
米粥,红薯,蒸鸡蛋。
这三样东西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早就辟谷,也早就对这些吃食不上心。
可音音昂首看他时,顾叙之还是多看了一眼。
屋内有阵法,可见窗户外灿烂的午阳,说着这话的时候,顾叙之看出音音很紧张。因为她指尖稍微擦净的水随意地滴入而下,在石地板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褐灰色水渍。
偏生她没发现,还期待地望着他。
很奇怪。
就和他与音音早些年初次见面一般,心中交织着难言的熟悉感。
可他不可能,也不会和音音有过多牵扯。
忽略屋内浓郁的米香以及香甜的气味,顾叙之眉眼凝寒,压下那抹熟稔感。
“收拾收拾,师傅出关了。”
出门的时候音音还饿着。
但顾叙之气势极盛,对上这样清冷的一张脸,音音什么感觉都忘了。
等她被带到一座华丽的宅子前,她才迟疑地缓下了脚步。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瞧见的第一座华丽建筑,说是华丽,更多的还是金贵,白玉般的台阶,金粉雕琢的廊檐,宛若话本里的无上天宫,四周花草相映,红粉黛青,各色各异。
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明明是美好的场景,她却忍不住晕眩。
她努力压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但这正想要作呕的念头远比她刚刚到达宗门时,来得更加猛烈。
不仅想要吐。
她还头晕眼花,四肢百害犹如被最滚烫的铁水浇灌着,脉搏每跳动一下,就连带起身体的灼烫。
很难受。
甚至连步子都开始虚浮起来。
脚底下踩着棉花,就像踩着白云,似乎每一脚都会踩向深渊。
顾叙之觉察到音音的停顿,不由停下脚步。
“跟上。”
音音大力地摇摇头,企图将这种难受的感觉驱出脑后:“好。”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玉石相碰,悦耳喜人。
“大师兄!”
谁在喊大师兄?
音音很饿,饿到看人都有重影了。
只见高大的门廊里穿出一道藕粉色的清亮身影。瞧起来比她高小半个头,但比她圆润许多,脸颊上挂着柔软的肉肉,刘海荡在额前,随着发髻上的红玉步邀一起动着,红唇鲜亮,像一朵正在绽放的红花。
风风火火,但又踉踉跄跄。
好在顾叙之及时拉住快跌倒的人。
“知道身体不好还这么莽撞。”
“摔疼了就让大师兄哄,大师兄哄不好人可不许走。”
“疼了就去吃药。”
话虽这么说,顾叙之却隐隐而笑。
顾叙之扶着顾皎皎手臂,五指有力但不过分强硬,扶好人以后,还弯下腰肢替面前的顾皎皎整理好有几分凌乱的额发。
音音看着有些羡慕。
这便是那些师兄们口中的皎皎小师妹吧。
真的很可爱。
桃花眼轻透明亮,头发浓密黝黑,微撬的唇珠上下轻动,便传出好听的声音来。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就连叙之哥哥这么清冷的人,都流露出几抹难得的柔意。
而顾皎皎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音音,稍显戒备。
“这个妹妹是谁?”
“我怎么从未见过。”
顾皎皎娇气惯了,身边丫鬟换得也勤。
看音音无论外貌,还是穿着,实在寒酸,顾皎皎直接将她当成自己的新丫鬟。
“她是来陪我玩的丫鬟吗?”
“不对,她好像病了,爹爹怎么不选个健康的陪我,是要这样的病秧子来晦气我么?”
顾皎皎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她只是看着面色润,其实打小体虚,被宠到大,一点不如意便发脾气。
顾叙之解释:“师傅寻她有事。”
顾皎皎的哭腔里泛起了鼻音:“她真不是我的丫鬟么?我感觉自己蛮喜欢她的。”
喜欢她?
音音默默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明明她刚刚看自己的视线明显带着不喜和鄙夷。
音音错愕,也不出声。
顾叙之对上顾皎皎时眸色不算温柔,但语气舒缓了些:“我先带她进去见师傅,结束后陪你。”
“真的吗!大师兄这次不许丢下我自己出去玩!”
“怎会。”
顾皎皎听话地离开,只是中途又折了回来,她趾高气昂地对音音伸出手指,随后又像个偷装大人的小孩儿,指甲掐住她的下颌,绽放一个让音音莫名发凉的笑意:
“等她出来,师兄让她跟我走。”
顾皎皎的敌意来得突然。
音音猝不及防。
但她现在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并不如表面这样温善。
“大师兄,行不行啊?”
顾皎皎展颜笑着,右手还捏着音音的下颌,音音有些疼,像被尖利的刺锐锐地戳着。
音音难受地压眯了眼。
和顾皎皎一样,她也看向一边的顾叙之。
她沉默地等着顾叙之的回应。
“随你。”男声无情。
很快,音音下颌的痛意消失。
顾皎皎看向音音的视线带着小小得意,她松了手,嘟嘴撒娇说手酸,还要回去让侍女给她好好揉揉,随后顾叙之低低说了什么,一片环佩作响,她终于款款离开。
音音没听清,事实上她下颌的紧烫温度久散不去。
心里也乱糟糟的。
顾叙之注视着顾皎皎的背影消失于眼前,再转向音音时,则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走。”一双长腿跨步迈开。
音音低下头,静观默察。
她确定了。
她要成为顾皎皎的侍女。
音音胡思乱想。
因为先遇到了顾皎皎,紧张的心提前开始焦灼起来。眼下迈入奢华的宫殿,一颗心更是乱七八糟地跳动着。
她不敢乱看。
顾叙之在她前面恭敬行礼。
“师傅,徒儿将她带来了。”
“嗯,走上前来。”
一道极为低沉的男声冲击着音音的耳膜,音音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走向前。
可台上高坐的人音音不敢看。
这个大殿极冷无比,面对她的父亲,她瑟缩着,小心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但她控制不住,好冷,心跳都要停滞。她娘亲留下的法衣似乎瞬间失去作用。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的身子火烧火燎,烈火焚身,千万把无形的刀子割着她的皮肉。
“你也配穿她的衣服!”
刹那间,男人骤怒,灵气滔天。
不会修行的音音犹如蜉蝣,一朝被惊雷击中,“咚”的一声,音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失去所有意识。
“我们的女儿真好看,眼睛圆圆的黑黑的,眼睛格外像你。”
男声低沉而有磁性,还带着细细的哄,随后的女声温和细腻,“我给她准备了好多件小衣服,小首饰,等她能扎头发时,我第一要亲自为她梳发,把她打扮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男人声音里带着醋劲儿:“咱家的小公主定不能便宜那些臭小子。”
女人随后笑道:“哪里就臭小子了,我瞧着叙之就不错……”
男人酸味更重了:“那小子哪里好?咱们女儿就是娇娇,谁都配不上。”
音音模模糊糊地醒来,眼睛却沉重到怎么也睁不开。
她应该是做梦了。
可她为何会梦到顾皎皎小时候。
视觉被封闭,脑海里的模糊声音却反复盘旋在她的心湖。
音音睁开惺忪的眼。
“音音,你终于醒了。”
周老没有唤音音小姐。
顾叙之说了,以后音音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
音音不在意,她摸摸胳膊上已经消失了的鸡皮疙瘩:“周爷爷?我怎么了?我感觉不太……舒服。”
周老嗓子干:“音音你醉灵气了。”
音音茫然:“啊?醉灵气?”
周老解释:“喝酒能醉,小姐未锻造的身子初来灵气浓郁之地,自然也会有所不适。”
音音:她居然这么弱……
音音使劲甩甩头。
等她清明以后,终于想起自己是在见父亲的大殿上晕倒的。然后不管她怎么回忆,首位上男人面容依旧格外蒙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