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和人吵架是经常的事情。
段之愿也没太放在心上,安抚了几句,突然问她:“你知道……张昱树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我哪知道!”林落芷皱着眉,用力翻了一页书。
整整一周,张昱树都没再出现。
这周周日会?放半天假,放学前,段之愿给张昱树发了条短信:【要去图书馆吗?】
她等在校门口很久,也不见人回?信息。
走在回去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后巷,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巷子口,抿了抿唇放缓的脚步再?次提速,最?终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今天是秦静雅回来的日子,可家里却没人。
段之愿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姥姥住院了。
秦静雅回?来,姥姥特意?去车站接,一大把年纪了,车站人来人往,推车的人不小心撞到她,脚踝就骨折了。
医生说?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观察一下身体是否还有其他情况,秦静雅下楼去买饭,段之愿便留下来照顾姥姥。
姥姥还算乐观,先说?了自己?给家里添麻烦,而后又跟段之愿说:“你不要因为我住院就分心啊,学习最?重要。”
段之愿点头,给姥姥倒了一杯热水,又削起了苹果?:“应该是你们不要因为我分心,这几天妈妈在这里陪着你,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的,放心吧。”
“那你记得做饭时要在锅边守着,热菜的时候记得添水,千万不能离开?。”
姥姥叮嘱她好多,说?完又笑?道:“对了,今天多亏有你们同学在,他扶着我坐到休息区,不然我老胳膊老腿躺在地上都起不来。”
“我同学?”段之愿疑惑道:“谁呀?”
姥姥想了想,说?:“就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来咱们家买烤肠的,他都没认出我来,还是我提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今天上午全班同学都在学校上课。
能在火车站与姥姥相遇的,只有那一个人。
削着苹果?的手突然一滞,段之愿又跟姥姥确认了一遍:“是不是,头发很短,然后……”
“对对对,短头发穿着一身皮衣,扶我坐到椅子上还给我买了瓶水,火车站的水那么贵我拦都拦不住,我问他怎么不上课,他说他有事请假了。”
姥姥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记得上次你跟人家要烤肠的钱,我还说?人家不像好人来着。”
紧接着又摇摇头感慨:“有时候啊还得自己?感受才对,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还真就不能看人下菜碟。”
话音刚落,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她心中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尘土飞扬四溅,现在慌得很。
情绪跳脱得飞快,记忆也开?始紊乱。
五月的盛夏,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沾着灰尘的书包,往里塞了一团钱后又塞进了路遥手里。
路遥低着头哭得抽噎,嘴唇微动,说?得究竟是什么啊……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愿愿?愿愿?”姥姥喊了她两声:“怎么突然发呆啊你?”
段之愿这才回过神:“哦,没,没有……”
手里的苹果?削到一半,她重新拿起,没控制好力道,锋利的水果刀冲向她的手指。
黄白色的苹果染上了鲜红。
姥姥率先‘哎呦’一声,段之愿则扯下一张纸把手指包裹住:“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碰巧秦静雅买饭回?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手后,又跟护士站借来一点碘酒,包扎好以后段之愿才离开医院。
天际最后一丝微光正在消散。
街边早已挂上绚烂的霓虹灯,光影交错汇集成烟火红尘。
公交车驶过十七中,转角便是后巷。
虽然知道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但?段之愿的视线依旧探过去。
后巷幽深、空洞。
驱不散浓稠的夜色,一眼望不见尽头,看着压抑。
回?到家,她在厨房给自己煮面。
锅里的水沸腾出晶莹的泡泡,段之愿倚在橱柜边,似是失了魂一样木然地看着。
好久才反应过来,拿起挂面又骤然停滞动作。
她关了火回?到房间,找出手机给张昱树发信息。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姥姥。】
这一次张昱树回复的很快:【碰巧遇见。】
收到他的消息,段之愿抿着唇坐直身体。
【你去哪里了?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你有和老师解释吗。】
一条信息发过去后,段之愿又编辑了一条:【你还打算上大学吗?】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
终于等到一声震动。
张昱树:【你怎么知道?】
段之愿:【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看见了。】
张昱树:【是你?】
段之愿双手按着手机,越是急着解释,就越是打错字。
删了再改一条信息发过去,她额头都腻着一层细汗。
【那天我碰巧看见,老师找我的时候我就说了,你有没有好好解释呢,你今天去火车站是要离开?燃城吗?可是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复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张昱树再也没回复她。
这一夜,段之愿梦里再次遇见爸爸。
明明近在咫尺,却依然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听不见他说?什么。
又一次从睡梦中哭醒。
破晓时分,天际泛着微光,将?暗夜割裂成斑驳的影。
段之愿手里还攥着手机,除了秦静雅发来的两条信息问她起床了吗,记得吃早餐以外,收件箱和Q.Q上一片安静。
未几,她攥着拳头用力敲了下床。
为什么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她都听不见那句最?重要,最?想知道的话。
段之愿给秦静雅打了个电话,确定姥姥身体状况不错才起床。
到了学校依旧精神恍惚。
直到看见钱震一脚踢翻了季阳的桌子。
要不是李怀拦着,她相信钱震能撕了季阳。
又高又胖的身躯有好几次要冲过来,通红着脸彰显出他无?穷无?尽的愤怒,嘴里怒骂他:“你妈个比,你胆子大了敢搞树哥,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腿,有种你他妈报警、你他妈去告诉老师!”
李怀瘦的跟麻杆一样,扯不住他只得扬着嗓子,比他声音还大:“行了!”
钱震滞了一下,脾气倏地冲李怀使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用力指着他:“李怀,你他妈就是这么做兄弟的!树哥都被退学了你他妈一点都不带着急的是吧?”
段之愿心里一颤,快步走过去,顾不上大腿撞到了桌角的痛。
问钱震:“张昱树被退学了?”
“没错。”钱震指着季阳,狠戾的眼睛瞪着他:“就是他陷害的,树哥当?初是帮路遥出头,要搞路遥的是别人,现在这锅全他妈让这煞笔扣到树哥身上了,一百张嘴也他妈说?不清了!”
“你有?证据吗?”
“你们已经亲口证实, 张昱树那天做的一切,现在你又和我说其实?是他救了路遥,只?凭张昱树平日里狐朋狗友的一句话?”
“段之愿,你很天真,但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种天真到没有头脑的发言。”
操场上有高一新生在打篮球。
草长莺飞的蓝天下?,篮球‘嘭’、‘嘭’、‘嘭’地敲在地上,她忽然忆起曾经张昱树也在这里挥舞过汗水。
一身伤才刚刚好,又被李飞罚来跑圈。
跑了一个二百米又一个二百米, 永远不知疲倦。
他的情绪向来直接, 从?不遮掩。
喜欢就要得到, 厌恶就弃若敝屣。
永远面朝阳光,炽热和桀骜堂堂正正写在脑门?中央。
去到老师办公室之前,钱震愤愤不平地指着李怀:“从今以后你他妈出去要是敢打树哥的名?号,我就打折你的腿!”
她不知道钱震和李怀为什么吵架, 但应该不是因为李怀拦着他打季阳。
被钱震破口大骂了半天, 李怀都低着头一句话没反驳,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其中缘由应该和张昱树被退学有关, 但段之愿没有?兴趣知道。
钱震跟她说, 张昱树和他爸去了外地。
他爸病情不稳, 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 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去看看大海。
燃城没有?海, 他们就近去了咸城。
他说张昱树早就没打算上大学, 他爸要是死了,他就是孤儿, 还?上大学给谁看,这是张昱树的原话。
段之愿之前见过他妈妈,钱震又告诉她,张昱树挺恨他妈的。
放学后,段之愿朝站点走。
钱震刚好也走这个方向,说是要去张昱树家里取之前的游戏机。
段之愿问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树哥没告诉你吗?”钱震还?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段之愿的份,和她说:“树哥就跟我简单说过两句,那意思是想陪他爸一起,毕竟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着,后巷就到了,钱震正要拐进去。
段之愿叫住他。
“谢谢,你的花。”
钱震反应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那是树哥跟我妈买的,都给了钱的,那些花都是他自己挑的,有?好几样我们家不卖,我妈联系朋友帮他从外地运过来的。”
“张昱树……很有?钱吗?”段之愿不解,那些花看上去价值不菲:“他哪来的钱?”
“应该是他爸留给他的吧,他爸之前火车站开宾馆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把宾馆租出去了,自己收租金。”钱震挠了挠脑袋,笑说:“我也不敢多问?,这都树哥平时没事?和我们闲聊的。”
他指了指后巷:“这里以前是他家库房,后来树哥收拾出来自己住了。”
段之愿一个人回到家。
没有开灯,四下?寂寥。
她缓缓回到房间,扔下书包坐在窗台边。
小区里的路灯相连拼凑出一条橙黄色的夜景。
屈起膝盖,一双白袜子踩在窗台上,她轻轻抱住自己。
有?莫名?控制不了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再冲出身体将她紧紧缠绕其中。
此刻的她是无力又疲惫的。
这种感觉在段覃离开的这些年里,时长都会有?,段之愿习以为常。
每到这时,她都会拿出段覃的照片,和他诉说心?中的困扰。
但今天却不同,她不敢拿出爸爸的照片。
她觉得自己做错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关乎到别人人生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的齿轮,它们日复一日严丝合缝。
直到那一天,属于张昱树的齿轮被人恶意修改了轨迹,自此,他的人生一落千丈。
这其中最令段之愿觉得懊丧的是,她也是恶人的其中之一。
犹记得好多年前的某一天,艳阳高照,她吵着要去坐秋千。
她的手被段覃牵着,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听爸爸说话。
“听说你今天上幼儿园偷偷吃糖?”
“嗯。”段之愿点头,愤愤不平道:“是豆豆给我告的状!”
害得她被罚少玩十分钟积木。
“为什么不上交,为什么不等零食时间和大家一起吃?”
段覃把她抱到秋千上,蹲在她跟前,严肃说:“不要怪小朋友给你告状,你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他没有?冤枉你。”
段之愿坐在秋千上,似懂非懂:“知道了……”
停顿了一会儿,段覃又轻轻说:“但是愿愿以后还?是不要做打小报告的人了。”
太阳东升西落,时空交错,碎石扬起散落在数十年的光阴里。
段之愿抱着膝盖倚在窗棂边,眼神?空洞。
她不仅做了这个打小报告的人,还?冤枉了人。
不敢去找爸爸说这件事,生怕他对自己失望。
段之愿是后半夜才睡着的,这一晚噩梦连连,每个梦在眼前都无比清晰,却又无力地在清晨睁眼的一瞬间尽数忘却。
放学后,她突然不想回家。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思绪游走在各个角落,段之愿觉得自己可能就会在下一秒崩溃。
在医院磨蹭很久,直到吃过晚饭,秦静雅赶她回家。
她才缓缓开口:“妈妈,如果做错了事?怎么办?”
“怎么了?”秦静雅凑近问她。
“没事?。”段之愿摇头,放在腿上的双手扣在一起:“就是……看见个作文?,命题。”
“写作文?这事?还需要问妈妈?”秦静雅笑着,也开始认真思考,未几,开口:“那就从?道歉,弥补的角度写呗,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弥补?”段之愿抬眼,睫毛微颤。
秦静雅点点头:“是啊,错了就弥补啊。”
一句话好像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
浓雾散去后,是嶙峋的怪石,参差不齐屹立在她心中,只?等?她将棱角磨平。
回去的路上,段之愿一直在想这件事。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在第二天上学,她找到了钱震。
钱震一脸惊喜,问?她:“段之愿,你真能找到路遥?”
“希望吧。”段之愿看着桌上字条上的电话,说:“总得,去努力。”
“可是路遥根本不和我们这群人联系,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她电话号。”钱震挠了挠脑袋,看上去有些急躁:“树哥怎么说也算救了她一命,她可倒好,都不和树哥联系,害得树哥背黑锅。”
说完,他弯了弯嘴角:“嘿嘿,段之愿,树哥没白心?疼你。”
段之愿一怔,心?间一跳,抿了抿唇:“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
“也是。”钱震点头,说:“你是好学生,好学生都善良。”
顿了一下?,又骂道:“季阳那个煞笔除外。”
段之愿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钢笔在手心?里转了转,又说:“你,你回去吧,要上课了。”
“行,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再找我。”临走前,他又嘱咐她:“你千万别找李怀,他是个叛徒!会把你卖了的!”
段之愿疑惑转过头,李怀趴在桌上,头上盖着校服。
这几天他的情绪都比较消沉,段之愿又回头看向林落芷,她也死气沉沉趴在桌上,眼睛盯着书,心?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段之愿把写着路遥电话号的字条放进笔袋里,又拉上拉链,轻拍了两下?。
今天她没有去医院。
秦静雅和姥姥都说不用她去,她就打包了一份饭回家。
一边吃一边给路遥发信息。
先是斟酌了一条自我介绍,而后又叙述了一遍张昱树最近遭遇的事?情。
最后,她在短信末尾加了一句【期望能得到你的回复,谢谢。】
可等?阿等?,等?到饭都凉了,也没见路遥的回复短信。
段之愿开始怀疑这个号码是不是她的。
拨通的同一瞬间,她清了清嗓子,心跳随着等待音急速跳跃。
一次没接又打了第二次。
就在段之愿不抱希望打算挂断时,那边终于接了起来。
女孩的声线沙哑:“喂?”
“你,你好。”段之愿紧张地握着拳头:“我,不知道你看没看见,我给你发的,信息,我是——”
“我看见了,你是张昱树的同学。”
电话那头的沉寂不比她这边淡,浓稠的夜色犹如被泼了一层墨,她们俩安静地呼吸,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终于还?是路遥沙哑的嗓音先传过来:“他,还?好吗?”
“不好。”段之愿说:“被退学了。”
静默几秒钟。
路遥:“哦。”
段之愿蹙眉:“路遥……学姐?那天欺负你的人,不是张昱树,对吗?”
路遥:“嗯。”
“可他,他因为这件事被学校误会,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能帮他澄清一下?吗?”
路遥的声音如同井底的水,指尖一碰都觉得冷到极致。
“我们说好了的,不会再提这个事情。”
“张昱树帮我隐瞒,在我走之前,我就和他说好了的。”
“路遥。”段之愿动了动唇,问?她:“你上了什么大学?”
“津市大学。”
段之愿:“可他没有大学可以上了。”
一整晚,段之愿辗转难眠。
最终,她点开卧室灯,拿出段覃的照片。
“爸爸,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会怎么弥补呢?”
泪水滴在玻璃上,纸巾拭去后还?有?残存的眼泪藏匿在相框缝隙处。
似是刚刷过盘子的手,残油腻在指缝里,怎么也洗不净。
她无法入睡,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四岁那年,她最后一次和爸爸一起玩的秋千。
混合着悔恨的泪水深埋在枕芯里,只?等?着几十?年后腐朽、发霉。
这周日不上学,也是每半个月休息一天的日子。
段之愿早上去了医院,陪姥姥说了会儿话后背着书包离开。
没有?去图书馆的方向,她打了个车去了火车站。
从存钱罐里取出去年的压岁钱,订了张津市的火车票。
这是段之愿活了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她有?些害怕,看火车上谁都像坏人。
缩着肩膀时又突然想起,她已经?成年了,是个大人了。
爸爸突然离世那几年,她患上了抑郁症,通常几个月说不出一句话。
那时候经常有心理医生给她作辅导。
她试着深呼吸,让自己不惧怕这种环境。
戴上耳机,喜欢的音乐开始播放后,紧张感才逐渐褪去。
津市离燃城不算远,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这里到处都是陌生的,段之愿守在火车站的站牌下一个一个地看,终于找到了津市大学这一站。
辗转了小半天,她终于到达校门口。
如何也没能想到,前一天还待在家里为这件事棘手,今天居然就找到了路遥的学校。
在校门?外张望了很久,段之愿拦住一个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几个女孩,问?她:“你认识路遥吗?”
那女生摇头,和她一起走的另一个齐刘海女生开口:“你是谁啊?”
“我……我找她有些事?,我是从?燃城来的。”
“燃城?”齐刘海蹙了蹙眉:“哦,路遥好像说过她家以前住在燃城。”
段之愿上前一步:“你认识她?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段之愿见到路遥时,她正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里。
打好的饭菜一口没动。
整个人坐在阳光下?,阳光又好像没有眷顾她。
段之愿缓缓走近坐在她对面。
路遥微怔,眨了眨眼:“你是……?”
想必她昨晚也没能入睡,两个人都怀揣着同样的心事。
“我是段之愿。”
路遥的眼睛是浅棕色的,阳光下看上去像是颗透明的琥珀。
脸颊白如初雪,嘴唇如车厘子一般红。
她很美,段之愿见她第一眼就这样觉得。
路遥弯了弯唇,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真没想到,你居然找到这来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对不对?”路遥说:“还?没见过他能和哪个女孩玩得好,你怎么都不害怕他的?还?是他这几年改了脾气?”
他哪里会改脾气,他恨不得每天欺负她。
“我,为了弥补自己做错的事。”段之愿垂下眼,思量了许久,攥着拳头的手指才缓缓张开,放到桌上。
深吸一口气,她说:“我爸爸十几年前,也救过一个男孩,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小男孩的妈妈没来之前,是警察先来。
有人说好像是段覃把小孩子推下?河,段之愿本来木然站在那里,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有?了反应。
她嘶吼着说不是,一张脸因愤怒而变得通红,拼了命拿石头丢那个什么也没看见,就信口雌黄的人。
警察把她抱起来,她哭着说水里那个人是我的爸爸!我爸爸是好人!
后来小男孩的妈妈来了,小男孩稳定情绪才开口讲述了事情的真相,还?了段覃的清白。
可即使?是这样,段之愿依旧含恨看着他。
手脚并用朝他身上狠狠地打,被拦住也要伸出手抓他,抓他的脸,抓他的头发,恨不得撕下?他的肉。
你说晚了,为什么不提前说。
你为什么要让我爸爸救你,又为什么让这些人污蔑我爸爸。
“所以,被救助的人,不该保持沉默。”
段之愿垂下?眼,津市的光影如同细碎的金箔在她粼粼波光的眸子里畅游,她说:“无论?之前你们是否有?约定,无论?你有?什么苦衷,这个时候,都不是该沉默的时候。”
“只?有?你,才能还张昱树的清白。”
段之愿将埋在心底里的疤整个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犹豫良久,才决心?将四岁那年发生的事告诉路遥。
这曾经是她储存在记忆深处的秘密,连自己都不敢轻易靠近。
每一次想起来,都心?如刀绞。
今天讲出来一切,她红了眼眶,泪水取之不尽。
同样红了眼的还有路遥。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点头。
“我愿意以自己的名义给十七中写一封信,我会联系我当初的班主任,争取还?给张昱树清白。”
路遥整整写了四页半的纸,段之愿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到火车站时,黄昏的光影正盛,云层燃烧铺在天际。
路遥抬眼,淡淡道:“我们全家离开燃城那天,天上也有?一大片火烧云,他和老贺偷偷送我到车站,趁我爸妈不注意往我口袋里塞钱。”
“老贺让我放心?,这钱就当是……是那个人给的补偿金,他说他会找到那人给我报仇。”
“老贺跟我保证,说除了他们几个人,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路遥垂下眼,嘴唇都泛白:“幸好有?他们在,不然我就被……是我不对,我不该一直做缩头乌龟。”
“后来老贺、李怀他们几个去追那个人,张昱树还?问?我有?没有?钱坐车回家,给我包里塞了好多钱……”
段之愿看着她:“你说了什么?”
“嗯?”路遥抬眼。
“他给你钱,然后你说了什么?”
路遥想了想,眨眨眼:“说了‘谢谢’吧。”
段之愿心?脏一钝。
是的,当时她离得远,只能看见路遥的嘴微微动了两下?。
是在说‘谢谢’,而当初站在巷口的段之愿却误以为……
她艰难吞了下口水,喉间酸涩不减。
“路遥,请你放心?,我只是想还张昱树一个清白,我,我不会过多提及到你。”
“嗯。”路遥点头,嘴唇微颤:“谢谢。”
恍然间,时空的光影好像重叠。
当初站在巷口偷看的她,清晰听见了路遥说的话。
当段之愿拿着路遥的亲笔信找到她当初的班主任后,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学校针对王老师的疏忽,对她做出了相应的惩罚。
同时也撤回了张昱树的退学通知。
可没过几天,段之愿便看到了吴真来学校取张昱树留在这的东西。
钱震过去和她搭话,吴真说:“他在陪他爸爸呢,我已经?和学校商量好了,以后可以再复读一年。”
中午时,钱震跑到段之愿桌前,一张脸笑得肉都在颤:“段之愿,你好厉害啊,你真找到路遥了!”
她点头:“嗯。”
“太好了,你——”
钱震的话还?没说完,段之愿突然起身,越过他跑到教室门外。
季阳刚从?门?外经?过,段之愿快步走过去:“季阳。”
“怎么?”季阳回头,黑色镜框下?的眼神?黯淡:“有什么事吗?”
“你为什么,要说谎?”
段之愿看着他,语气笃定:“其实那天,不是你在现场,对吧?”
季阳眼睫一颤。
“可你是怎么知道,张昱树在哪里的?是谁告诉你?”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段之愿终于缕清这其中的细节。
“那天和王老师谈话的,不止我们两个。”她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语气显得迫切:“是谁,要你做假证的?”
他本来怒发冲冠看着季阳,却?听?到段之愿这句话, 愣了神?。
反应过来,立马去扯季阳的衣领:“还他妈有团伙啊,是谁?是不是李怀?!”
“还有一个人,究竟是谁?”段之愿问他。
“就只有我。”季阳咬了咬牙,腮边变得硬朗,镜片下的一双眼像是能在下一秒就射出寒针:“段之愿,我是在帮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识好人心?!”
午休时间, 走廊里经过的同学很多。
哪里有硝烟, 哪里就有看戏的目光。
但这一切都终结在钱震狠戾的眼神中, 路过的人都知道钱震以?前就是和?张昱树混的,尽管张昱树不在了,他依然不好惹。
所有人步履匆匆,也就能听到零碎的几句话。
拼凑出来的大意就是, 张昱树被季阳陷害, 给搞得退了学。
可没有人会怜惜被退学的张昱树。
也无所谓他是不是无辜。
十七中谁看见他不是能躲就躲, 巴不得再多来几个‘季阳’把钱震李怀他们全都弄走,那样?才好。
季阳说:“他缠着你, 我想?帮你, 我提出假扮你男友, 可你后来还是反悔了。”
“你喜欢上张昱树了?”
“你喜欢上那个无恶不作的混蛋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理解和讽刺。
像是看见了东升的太阳主动跳跃进泥泞的沼泽, 看见鲜花盛开在毒蛇身边, 抛弃阳光雨露每天靠毒液的滋润悄然生长。
他觉得段之愿不可思议。
而段之愿也同样认为季阳才是那个颠覆她观念的人。
“你是班长, 你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人。”段之愿看着他, 纤细的眉蹙起:“你,怎么能做假证,害无辜同学被退学,堵死他后半生的路?”
“张昱树他有把我当做班长吗?”季阳瞪着眼睛反问她:“我做假证?那你呢?段之愿难道你没有做假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