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允许,连潮湿的水汽都不能弄湿他的衣服,这是五条悟所掌握的名为无下限的术式。比起打雷放火这样的传统超能力,“无下限”的术式更接近操控世界本质规则的权柄。掌握这份权柄的人,无论搁在哪个国家的宗教和神话中,都该是被奉为神明的人物。这是一个没有弱点的阿喀琉斯,即使被淹没在太阳神阿波罗引导的等身的热武器中,他也能毫发无伤。
春日遥低头握住自己断裂的指甲,但刚刚,她很轻易地划伤了他的皮肤。而且还是脖子这样脆弱的部位。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私人感情影响本来已经做好的决定,春日遥还是放任自己流露出了一点犹豫。
“在想什么,遥?”虽然皮肤上还滚动着冰冷的水珠,但来自身后的拥抱透着暖意,隔着菲薄的衣料,蓬勃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即使千般否认,那一刻,春日遥也感觉她的心来不及跳动,只忙着眷恋。
这感觉实在太危险。
伏黑惠说自己收养他的时候,春日遥只是惊异于自己糟糕的财政状况怎么能负担起一个小孩子的成长,但对于自己做出这件事的动机倒是理得很顺,毕竟根据人类情感的补偿机制,童年糟糕的人成年后要么就会希望世界上其余人都和自己曾经一样糟糕,要么会希望把自己缺失的东西补偿到别的孩子身上。
春日遥恰好就是后者。
在网络如此发达的现代,她大可以学着世界各地慈爱又温柔的好妈妈的做法,去仔细照料一个孩子的成长,希冀他成长为一个勇敢又坚定的大人,奔赴自己梦想的远方。这样单向付出的感情全无风险,最大的风险就是教育的沉没成本,而伏黑惠就是一块璞玉,粗看之下光华内敛,小孩子清秀的外表下他已经拥有了不逊色于任何人的勇气和进取心。
即使这个世界没有她,将来他也会成长得闪闪发亮。
但双向付出的、男女之间的感情完全不一样,尤其是这份感情一开始就掺杂了隐瞒、怀疑和即将发生的逃离与背叛。
春日遥脸上的微笑反而扩大了一些:
“我在想,今晚雨真大,但天气预报却说,明天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春日遥表情松弛地把脸埋到五条悟怀中,无意间把松散的浴袍襟口给蹭开了,那一处的皮肤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它从胸口延伸到腰腹,颜色很淡了,显然是多年前的旧伤。但即使时隔多年,也可以看出这处伤口的凶险。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是个很难缠的家伙留下的……”
春日遥“唔”了一声,低下头,很自然地、同时又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那处疤痕。比起之前挑动情绪的勾引,这里大概只算是哄小孩子的“痛痛飞”的程度。
“悟,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就这样一直留在你身边吗?”
“……”
“别突然不说话嘛,显得我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
“那限定在你厌倦我之前怎么样?这样显得我很舔诶,要不咱们签个合约,要个分手费不过分吧?”
然后她落入了一个大力的拥抱之中,力道之大,春日遥甚至有脊椎要被当场拧断的错觉。但春日遥没有任何要挣扎的意思,她垂下眼,语气很静:
“明天天气很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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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此乃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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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遥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期待,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被动在屋里宅了很久、无聊得都要长蘑菇的普通学生,提出了一个在阳光灿烂的春天去郊游的合理请求,但又怕被脸黑心黑的教导主任痛批你的思想觉悟如此低下这样怎么能在将来干出一番事业, 于是露出了满脸的忐忑和不安。
原本她的计划是在她正儿八经地勾引完五条悟,趁着他思想和身体都很放空的时候提出来这个要求。
春日遥略通中文,对邻国浩瀚的五千年历史也略有了解,时常读书以知兴替得失,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好汉英明神武心硬如铁却往往折戟沉沙在枕边人三言两语的枕旁风上, 刘邦张仪孟尝君这些玩弄人心的高手也是凭借这个大家共同的弱点曲线救国, 从而在危急关头逃脱升天。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 要是传闻中玉藻前那个级别的尤物和她浓情蜜意共赴巫山后,楚楚可怜地提出一两个不太麻烦的要求,她大概也不会忍心拒绝……
虽然光从脸的水平上来说, 五条悟比她更像那个绝世妖姬。怎么看也是自己被他吹风吹得神魂颠倒才对。
不过,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货不对板或者春日遥满脸泪痕的样子看着非但不梨花带雨, 反而很有些孔明给公瑾吊孝时的悲壮, 他们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有。
不过现在屋外暴雨如注而屋内温暖舒适, 两个人以非常自然的姿势腻在一起, 在这么个闲适温馨的时刻,大部分不太过分的要求也都该被满足。
“可以哦,我去让伊地知把明天的时间空出来。”五条悟摸了摸她的头。
春日遥回忆了一下打工人伊地知学弟满脸憔悴的脸,心中默念了几声对不起。
五条悟则随手把一个大纸包拎到她跟前。
“这是什么?”
“刚回来时就打算给你的, 硝子给的汉方药剂,据说超级苦。”
五条悟拨通了电话, 大概是打给伊地知的, 他没有要避开春日遥的意思, 声音也算得上和蔼可亲,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明天有事所以把明天的任务和活动都推掉的观点。
电话里青年男人的声音压力似乎更大了一点,但说不上到崩溃的边缘,想必常年和这个人搭档做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已经锻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优秀心脏。不过他还是慎重地提醒了明天有重要的会议等待他莅临,除此之外,请随时保持电话沟通顺畅。
……真不容易啊,春日遥感慨。
除了五条悟说过的汉方药剂,油纸包中还有一小盒淡粉色包装精美的糕点,正面赫然三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这玩意儿春日遥去中国出差时曾经在各大有名景点的周边特产店都看到过。
桃花糕。
总之就是淀粉、色素和玉米糖浆的混合产物。
春日遥拆掉了外包装,几块锡纸包裹的糕点哗啦啦地掉了出来,外包装上包装净含量240g,但以春日遥曾经去超市和大妈们抢夺打折蔬菜和鸡蛋的功力,敏锐地察觉出这玩意儿必然短斤少两……家入硝子为什么要给自己一盒少了几块的点心?总不能是学着红楼梦里面的贾母,把自己喜欢的风干果子狸给自己心爱的孙儿外孙女儿以示亲近吧?
春日遥随手剥开一块,从色泽到味道上来说,和唐人街超市里贩卖的版本不说是大同小异,至少也是毫无差别,展现出了工业化时代在味觉制造上千篇一律的特色……除了包装锡纸上的四个小字。
有蕡其实。
这四个字出自中国典籍诗经中的一首小诗,国风·周南·桃夭,以桃花喻美人,是送嫁诗中的名篇,用在桃花糕上面倒是恰如其分。但据说和自己是同班同学的家入硝子总不该真的以老父母嫁女儿的心情对待春日遥吧?
春日遥随手把锡纸揉皱扔进垃圾桶里,再拿起一块。
灼灼其华。
接下来是宜其家室。
春日遥不再看下去,因为没有必要了。桃夭一共十二句,桃之夭夭就出现了三次,这里却只有九块,连续三次没有抽到一次桃之夭夭,即使考虑到春日遥本人是一名抽卡运气很差的选手,这个可能性也很小。
桃之夭夭。
逃之夭夭。
……错非以中文为母语的人,也很难品味出这里可能的一点真意。春日遥虽然不是中文母语者,但对中文的语言使用的熟练度恰好能够吊打日本国内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
很难说只是巧合。
春日遥还有些犹疑,五条悟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来,他诧异地看向已经被吃掉好几块的糕点:
“……这是什么甜食么?”
“是啊,虽说味道很一般,你要尝尝看吗?”春日遥递给他一块,包装上是“其叶蓁蓁”。
“不了。”虽然喜欢甜食但口味一向称得上是挑剔的五条悟露出了嫌弃的眼神,“你居然还吃了这么多?”
“是啊,有点饿了。”春日遥随口说,又摸起一袋已经煎好密封在真空袋中的中成药,“还有这个药,大概是不能在空腹时喝……”
她愣住了。
“这个包装袋上还标注了名字么?”五条悟好奇地看了一眼。
虽说在需要的时候六眼也可以有类似透视的效果,但他的中文水平一般也就到个“你好”、“这个多少钱”的级别,用以在唐人街中甜食小店中排队时拔得头筹,认识药方名属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而且,春日遥这段时间就像所有突然中彩票的幸运儿一样,虽然获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失去了生活中的大部分烦恼,养得唇红齿白皮肤细腻,看上去委实不是需要汉方调理的样子。
“是啊,左归饮。”春日遥面色凝重了起来。其实她只在病床前见过这位面色冷淡又妩媚的年轻医生几面,对她有几分天然的好感之余,其实没有太多别的印象。但在她稍显冷漠的语调中,可以看出她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相当熟悉的,想必大家已经相交多年。
那这个药对症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用来治什么?”
“……真阴不足。”
春日遥只好换了个词。
“肾虚。”
“不愧是反转术式的持有者啊。”钉崎贺川翘着二郎腿对着春日遥双臂拍好的几张x光片细看,同时啧啧称奇,“特级咒具·妖刀村雨的剑锋在一瞬间会将她的肌肉和骨骼全部绞断,以现代医学的发达程度为这样的残肢装上假肢都很困难,反转术式却能让她直接长出两根新的来,真是医学奇迹啊。”
家入硝子一边擦洗完成反应的锥形玻璃器皿,一边露出了一个冰晶般剔透的微笑:
“遥毕竟是你的学生,我以为你至少会为她的事难过。”她稍微一顿,“真的没有修复的办法了吗?她毕竟……”
“医生,你在治疗伤员上才是真正的专家,实在不该对自己的专业领域不自信啊。”钉崎贺川打断她的话,“在那么残酷的战场上,在最危急的时刻,想出惨烈但是行之有效的办法,我只会为她骄傲才对……至于难过,遥是会为了这种事就一蹶不振的人么?做师傅的总不能比徒弟更加窝囊。”
钉崎贺川眉飞色舞。
家入硝子沉默片刻。
“也许吧。”
“而且,”钉崎贺川说,“家入医生,你如果对遥没有信心的话,又怎么会一改从不掺和在和医疗事业无关的态度,答应帮我送出那包东西呢?”
“她和五条毕竟都是我的同期。”家入硝子神色没什么变化,却有些很淡的疲倦从深棕色的眼睛里透出来,“四个人里,有一个人行差踏错已经够令人心烦意乱了。我不希望他们俩也……”
“对啊。”钉崎贺川一拍大腿,“医生你这个想法真是和我不谋而合!哪有那臭小子那么追姑娘的!追不上就关起来,这种剧情在非成人向的电影里面都不可能出现啊。而且少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和喜欢的姑娘天天待在一个黑屋子里,还不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年轻人,总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纵欲过度,肯定会出现肾精亏损的征兆!这样就算两个人走到最后,也不会幸福的!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奉上汤药?”
“……您这是看了什么电视剧后抄袭的台词?”家入硝子索性无视掉这糟老头子的奇怪发言。她摘下丁*腈手套,在水龙头前鞠起一捧清水,按揉着疲惫的眉眼,“你确定遥真的能看懂你的暗示么?”
“她的中文水平和你们这些二吊子可不一样,除了正儿八经的普通话,她还会几句河南方言,我本来打算弄个方言版本的东西给她看,但想着她现在不是失忆了吗,怕反而弄巧成拙。”钉崎贺川满脸肯定,“世界上哪有不被自己喜欢姑娘枕头风吹晕的男人呢。哪怕是最强也一样,明天只要安排人去浅草寺等着就好了。”
“……举头看皎月, 渐出黑云间。”
春日遥捏着她的签条,认认真真地读出来给身边的五条悟听。
“是‘吉’呢,超厉害, 要不要去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五条悟颇为敷衍地赞叹道,他拉起自己的墨镜,用明亮的天蓝色眼睛注视着春日遥,“这里好吵啊。”
作为日本最灵验的寺庙之一,来浅草寺求签的游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只要区区100日元就可以从签筒中抽到一枚带签号的木签, 再根据号码找到自己对应的签诗。中文小诗的内容非常浅显, 比如说春日遥的这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过去的坏事都会远去,好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属于观音百签中的“吉”签。“吉”签多达35根,明显在抽到了也不稀奇的范畴。
而作为一枚标准的马列主义唯物战士, 春日遥对于这些略带迷信思想的文化产物显然谈不上趋之若鹜, 纯粹是基于普通人类“来都来了”的心理才抽这个签, 而五条悟更是兴致缺缺, 连签都懒得抽。
春日遥猜测是这厮从小作为某个大家族的继承人培养自己又强得离谱, 日本神道教号称的八百万神灵中大多数又都是些山精野怪,要是真有哪个神明飘然降落在五条悟眼前,他要是心情不错,甚至能垂询神明说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心愿大可以说出来听听……
最后把浅草寺定在今天出行打卡地之一的原因, 是因为她在那些左归饮的汤剂堆里发现了一小块马蹄糕,它被埋在最底部, 被压成了扁扁的小块……这个行径大概也不是无的放矢, 春日遥觉得自己好似坐在菩提祖师门前被敲了三下脑袋的猴子, 花了半个小时才想到了这个中国古代文化爱好者蠢爆了的谜底。
浅草才能没马蹄。
他先是暗示春日遥赶紧从温暖舒适的囚牢中逃走,又和她约定了某个地点,这个地标式的建筑物就是浅草寺。
她其实是蛮喜欢热闹地方的类型,但她实在低估了旅游季浅草寺的人流量,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见面场所,海量的人头和嘈杂的人声足以把任何人淹没在人群之中。在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接头方式大概是在高处摇动一面小扇子然后引导戴着同色帽子的旅行团跟上……春日遥还在猜测那个人要怎么跟自己联系,把签文递给她的僧人就偷偷往她袖口中塞了个小纸条,出手快若闪电,春日遥抬眼看了他一眼,僧人却双目微合,仍旧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高手啊。
“你怎么帮她逃走?”家入硝子问。
“家入医生,”钉崎贺川懒洋洋地坐在播放抽签处监控的闭路电视前,“我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了,哪怕是我最武功盖世的年纪,在当代六眼前也走不过几个回合。我只能给她两样东西,护照和足够多的现金,日本护照对世界上160个国家免签,持有这本护照她能进入世界大部分国家。除了日本,其余国家的咒灵也不算太猖獗,反正以她的性格,在哪里都能过得不错。”
“以她本人的姓名出入海关留下的记录太明显了,只要想查,未必查不到。”
“放心吧,之前帮她处理某件事时,曾经给她在这个世界上创造了另一个身份,父母双全,生活幸福,最多就是有点叛逆。持这本护照出国即使是御三家的势力也很难查到。”钉崎贺川说。
“那你怎么把那两样东西给她?”
“看到那个给游客发签文的和尚没,他其实是我花钱找人假扮的。”钉崎贺川得意起来,“这老伙计是学院派的盗王之王,在十多岁时就能够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人钱包中的一张照片偷走又送回去。虽然后面金盆洗手了,但让他传个小纸条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在银行租了个保险柜,把钱和护照放在那儿,其余的路就只能遥她自己走了。在国外旅游也好,定居也罢,等过个几年什么事都尘埃落定再回来。”
“……介意我抽根烟么?”家入硝子问。
“随意。”钉崎贺川笑了笑,“家入医生,别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挑这么个人巨多的地方?实际上作为咒力的载体,人类越多的地方咒力信息就越芜杂,哪怕有反转术式无时无刻不在刷新肉*体,这个环境下六眼的持有者还是会感到不适,他愿意陪着我的小徒弟过来已经说明是真爱了。这种情况下,五条悟会本能地收缩自己的天赋,只保留对攻击性信息的识别。”
“我不是担心这个。”家入硝子打开窗户,让烟气更快地散出去,“遥她真的能在五条眼睛底下离开么?”
“时机、路径、方法,都只能靠我的宝贝徒弟自己决定。”钉崎贺川从口袋中摸出个小小的酒壶,啜饮一口,“你也说过么,她只是失去了记忆,不是失去了智力……”他忽然皱起眉,冲着视频中的一个身影扬起下巴,“这个黄毛是谁啊,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累了,腿有点酸。”春日遥坐在樟树下的长椅上,双手按膝,诚恳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她拎起到小腿长度的裙子裙摆,露出带一点跟的白色踝靴来。
昨天晚上为了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她像所有第二天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根据天气预报精心挑选了衣服和鞋子,但她显然没考虑到作为规模宏大的名胜古迹,浅草寺中有很长的步行距离,光铺石参拜神道都有足足140米。在像所有游客一样求签求御守参拜观音等一系列流程过后,这双全新的踝靴终于磨破了她的脚后跟。
“那么遥你是更喜欢被背着走还是抱着走?”五条悟在她膝盖前蹲下来,竖起两根手指,一本正经地问道。
春日遥四处张望,由于已经脱离了寺庙的主建筑群,而且附近也没什么樱花树之类被一群漂亮姑娘围绕着拍照的花木,这边的人流量相对少了一些。但也很可以判断,除了小孩子外,根本没有会伏在他人肩上的成年人。于是春日遥果断地拒绝:
“都不要。”她也竖起两根手指,“要休息一会儿,然后要喝热咖啡。”
“在这种地方,热饮店超难找的吧。”五条悟问,“对于勤劳的男朋友会有奖励吗?”
春日遥把祷祝平安的御守系在他的手腕上,五条悟凝视着挂在红绳末端晃晃悠悠的彩色布袋:
“很难判断是对我的祝福还是对我的要求。看到这个就好像看着夜蛾在面前碎碎念不要破坏公共财物,根本提不起干劲来啊。”
春日遥思考了一下,弯腰,在他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那这样呢?”
“勉强成交吧。”
目视着五条悟的背影远去,春日遥摸出袖口中的纸条,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第一行写着一家银行的地址以及保险箱的账号密码,第二行则写着保险箱中留下的东西,钱和护照。
家入硝子和不知名的协助者给她提供的东西很简单,但恰好是她现在需要的。她现在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在高度信息化时代几乎寸步难行,而她现在拥有的珠宝收藏量和一些顶级的收藏家旗鼓相当,但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有着赫赫的大名,完全不是能轻易变现的物品。
记下密码后春日遥摸出随身带着的小瓶香水,除去纸上字迹后将它丢进垃圾桶,然后就是坐在椅子上乖乖地等待了。能出逃的机会只有一次,五条悟在场时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春日遥自嘲地笑了一下,山间缥缈的雾气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逐渐散去,斑驳的树影飘落在她的脸颊上,穿着振袖的少女们成群结队地从石子路上踢踢踏踏走过,她们小声地讨论着升学、打工和恋情,年轻的脸上透着清澈又单纯的笑意。
“春日遥?”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走到长椅跟前。光从皮囊来说这人长得相当俊俏,但眼底的跋扈和不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他扬起下巴,琥珀色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中一轮,活脱脱就是灰姑娘的歹毒弟弟,养尊处优但是生性恶毒的千金小少爷。
春日遥确定自己对这人毫无印象,哪怕是一点“这个人有几分眼熟”的印象都没有,但这家伙看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甘,如果不是公共场合,估计都要出手把自己胖揍一顿了。
“你好。”春日遥礼貌地点点头,确认自己头顶上就有个监控,有保安巡逻的哨岗离这里也不太远,估计是呼救就能被听到的距离。
“五条悟没跟你一起吗?”
“……悟……说他很快就来。”春日遥抓住自己的裙子,控制声线微微发抖。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让自己的眼睛泛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水光,但这件事让她有点恶心,遂只能放弃。
春日遥有个大学同学是追星族,此人曾经说出至理良言:要想了解一个明星,最快的方式就是去翻找他的大粉社交账号,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他身上所有闪闪发亮的美德以及完整人生的一半。有好事者追问道那另一半呢?该生道,在他的黑粉头子那。春日遥虽然不追星,但深觉此君这话很有道理。同样,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他的朋友和敌人大概也有同等的重要性。
不过看起来五条悟的威名足以让小儿夜啼,还是让这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小少爷以为他不在吧。
“没有带刀?”金毛少爷大概终于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攻击的物品,遂傲慢地问,随即嘴角又展开一个轻蔑的笑意,“对了,听说你在仙台事件中为了救几个普通的女人受了重伤,难不成现在刀也握不了了吗?那你这个早已经被五条家扫地出门的女人,是不是马上又要面临被抛弃的境地了?”
原本禅院直哉是绝不该出现在浅草寺这种地方的, 禅院家指定的下一代继承人对于虚无缥缈的神佛从来是毫无敬意。作为一个利益至上的达尔文主义者,除非浅草寺本殿内的神佛能就地显灵,立刻让他当上第二十六代家主, 禅院直哉大概才勉强愿意在巍峨的观音金像前屈膝。
但最近家里的同辈不知在哪里学来的歪风邪气,对老头子想尽办法曲意奉承,在今年直毘人过生日时,甚一还搞来了据说是唐朝的宫廷画师留下的真迹。
作为京都名门,禅院家素重唐风, 这样的礼物无疑让他在家族中很是出了一场风头。
禅院直毘人在家族晚宴上大大赞赏了甚一的用心, 甚一也坦然地在众人羡艳嫉妒兼有之的眼神中坦然地接受了直毘人的赞誉, 还挑衅地问直哉送上的那尊小金佛看着倒是精致,只不过是不是只有一层漂亮的镀金壳子,而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木头和泥巴。
禅院直哉牙齿都咬碎了, 心里大骂甚一的无耻和直毘人的虚伪,明明老头就是个酒蒙子, 除了对好酒感兴趣外, 书房里那些名家字画不过都是用来在外人面前装样子的摆设。
面上却还要带着笑把场面圆过去。
晚宴结束后, 禅院家的主母令侍女把直哉喊过去, 略带训诫地说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他的地位还算得上稳固,但堂兄弟们的野心也已经昭然若揭,一定要多加小心。
又来了,禅院直哉看着自己如神像般低眉顺目的生母, 心情更加烦躁了。
从小到大,就只知道告诫他要努力孝敬父亲, 比堂兄弟更加努力和优秀, 除此之外一点有用的建议都提不出来, 甚至在枕头风这件事上都吹得不如直毘人的侧室们有力。
若不是生下了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像她这样除了身份高贵外一无是处的女人,又如何能在直毘人美丽侧室的环绕下坐稳禅院家主母的位置。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低下头温顺地回答了好。
这时他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春日遥绯色的长发和惊雷般凌厉的剑意。那天他回到禅院家在东京的寓所,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医生提着药箱严阵以待,急救的、骨科的、外科的一应俱全。看他毫发无伤的样子,直毘人露出了十分惊诧的眼神,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难道五条悟没揍你么?
禅院直哉被哽了一下,如果是别人他大概还能心高气傲地不屑道这个人哪敢在我面前动手,但对方是五条悟……他就只能谨慎地回答说大概是考虑到禅院家和五条家同气连枝的关系……
直毘人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发言,说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两个人,就不要打官腔了,你看五条悟是会在意这些事的人么?只要能够保住你一条命,就算把你削成个人棍送回禅院家,我们最后也只能把这口气忍下来。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难不成五条悟真的只是想让她帮着带孩子,没觉得你是要往他头上添点绿?那接下来事情也未必没有转机……直毘人说的语焉不详,但直哉立刻想起了直毘人在公园里对春日遥的邀约,那时他甚至提出来要将自己这个未来家主的正室位置为春日遥虚位以待。
作为家主的直毘人必然还有些禅院直哉不知道的信息来源,那是否说明,春日遥并非只是五条家按照祖上的陈规定下来的生育工具。如果真能娶春日遥做正室,自己的位置也就更加牢固?
以春日遥的个性,至少在这个时候,她不会一味地说些要上进要孝顺的陈词滥调,总能想出些办法来。
但他又想起了五条悟那冰冷彻骨的一眼,那一刻禅院直哉甚至隐约地想,五条悟没有立刻动手,是怕克制不住真的把自己给弄死……他摇了摇头,把这可怕的猜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