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庵歌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块除了五条悟外没人感兴趣的、糖分超标度到了吃进去就会引起蛀牙的甜食上,她的脸上露出了当年被咒灵掀起的爆炸埋进废墟时都没能露出的惊诧之色。
“本来应该恭喜一下,但是还是对这位不知名的勇士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什么人能忍受你的狗脾气么?还是说金钱和外表的诱惑真的能让人产生超越特级咒灵的勇气?”
“歌姬学姐。”家入硝子打着哈欠从会议室门口走过去,注意到会议室中的人后,她走过来对这位学生时代关系甚是友好的前辈打了个招呼。又将包裹在黄色油纸包中的物品递给五条悟,“是拜托认识的医生开出的汉方药剂,你回去后带给遥吧。”
“看上去是超级苦的药剂欸,”五条悟好奇地拎起那个纸包观察,“吃完后可以喂糖果么?”
“可以,但是我觉得遥不会有这个需求的。”家入硝子满脸冷淡地说。“请你不要节外生枝地投喂她不喜欢的甜食好么?”
“你们说的……莫非是春日遥么?”庵歌姬回想起这位学生时代手持长刀沉默又温柔的后辈,满脸见鬼,“你那个可爱的女朋友?”
她当年当然也听说过学校内部甚嚣尘上的传闻,五条悟和他定下婚约的少女最后毫无疑问以悲剧收尾,实力在一级之上的少女放弃了自己的咒术师身份去京都念书。后来即使在京都校任职,庵歌姬也没有尝试去联系她,毕竟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的生活相差太多,贸然联系只会打乱她现有的生活。
但她现在居然回到了东京……还做了五条悟的女朋友?这个消息在庵歌姬这里的爆炸程度绝对不逊于当年听说木村拓哉和工藤静香结婚。
“没错,”五条悟很坦然地说,“如果要真诚祝福的话我会转达的。”
庵歌姬还想说些什么,但隔壁办公室高昂的音调打断了她的发言,是京都府立咒术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和他对话的夜蛾正道声调显然要低不少。
“呜哇,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说话还中气十足啊,不愧是新潮的重金属乐队成员。”五条悟耸肩。
几秒钟后七十六岁的白眉毛老爷子就气冲冲地推开了门,看到满脸欣然地吃着蛋糕的五条悟露出了心脏梗死的痛苦神色。
“五条悟……”
“乐岩寺校长是为了你而来的。”夜蛾正道紧跟在他身后走出来,语调淡淡,“京都认为你的清洗活动到此时无论如何也该适可而止了。”
京都当然不仅指代着京都分校,还有隶属于保守派的大批古老家族和咒术师,御三家之一的加茂家赫然也在其列。十五天前仙台地区发生的以人类为载体进行咒术和咒灵化改造的事件中,疑似发生了咒术师和咒灵合作的案例,于是五条家家主五条悟履行了他在带回十三具女性尸体后作出的承诺。
他掀起了战争。
一开始保守派们出于维护自身利益、或者尚未达成协议等原因,没有对五条悟的举措作出及时反应。等到这场战争已经席卷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无数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力量被挖出来时,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诚然之前人类和咒灵之间还存在可操作的漏洞。” 乐岩寺嘉伸说,“但事到如今,这条防线已算得上固若金汤。”
“上一个号称自己的防线难攻不落的还是□□*尔·张伯伦,”五条悟的眉峰乍然挑起,墨镜后的目光锋利如刀刃,“而那道防线的名字叫做马奇诺防线。”
--------------------
作者有话要说:
代错数值的遥妹打算跑路……
马奇诺防线。
当这个名词从五条悟口中吐出时, 庵歌姬心中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原来这个家伙当年念书时也没完全不学无术除了擅长打架外一无是处。
一战后的法国人花了整整五十亿法郎在东境修建了一条号称世界最强防御的钢筋混凝土防御工事,他们得意洋洋地宣称只要依仗着这条工事哪怕德国人真的肋下生双翅,要想突破也是难于上青天。但是德军压根儿没打算打这里过而是暗度陈仓借道比利时把联军围困在了敦刻尔克, 要不是天佑法兰西让元首如蒙神启般下达了装甲军停止攻击的命令,如今世界格局还指不定哪跟哪呢……
庵歌姬目睹着七十六岁高龄的老爷子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显然怒气和血压已经一路狂飙……但他没法反驳。
这次仙台咒术师分会的表现介于智障和二五仔之间, 不仅在事件发生时好似刚刚通网般装聋作哑, 还用完全错误的情报使原本处于事件中心的五条悟离开了宫村庄园。
昼伏夜出的捕猎小能手咒灵们造成了超过五十人丧命, 还有将近两百人丧失神志及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所以倒也不怪五条悟暴怒了,说他们是马奇诺防线也已经算是五条悟嘴下留情了,这些二百五完全是吃里扒外认贼作父的奸贼。作为乐岩寺嘉伸麾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教师, 庵歌姬也略微知道一些相关情报,有人以普通年轻女性作为实验材料以孕育指定咒术的孩子, 而在仙台事变中被证明他们的企图和阴谋远不仅限于此。
如果是在卢梭和伏尔泰的人道主义大旗没有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御三家统治咒术界的铁血年代, 这些人能保留切腹的权力已经算是上天垂怜了, 哪里还敢在这里逼逼赖赖。
但仙台一直是保守派支持率最高的地区, 身为咒术界保守派明面上的发言人, 哪怕在心底再觉得这群人不争气,乐岩寺嘉伸也得站出来阻止五条悟把咒术界的摊子给掀了。
校长也不容易啊。庵歌姬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凝望着清润的茶水,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轻描淡写地劝说了一句后就重新不再说话的夜蛾正道。这个面目平庸的中年人对他跳脱叛逆的学生看上去就像所有面对儿子青春叛逆期无可奈何的爸爸那样沉默, 但乐岩寺嘉伸很清楚,他这么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五条悟无声的支持了。
“你们……”乐岩寺嘉伸深吸一口气, 颤巍巍地伸手探向自己宽大的袖口。
庵歌姬颇觉胆战心惊, 虽然她知道校长的术式是电吉他攻击,但看他这气鼓鼓的架势没准立刻就会从袖口里摸出两枚RPG,一发轰向夜蛾校长,一发打烂五条悟笑嘻嘻的脸。虽说对于后者庵歌姬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但在此刻与东京校的几位发生冲突并非明智之举……
“乐岩寺校长,请您保持冷静啊。”庵歌姬犹豫着要不要扑上去装模作样地阻止他。
乐岩寺嘉伸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摸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了会议桌上面。
“或许你们该看看这张照片。” 他慎重地说。
在稀薄的冬日阳光里,英俊的黑衣僧侣略略低头,狭长的眼睛里光芒潋滟,平静面容上似是慈悲又似是无情,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拉高至胸口,身穿驼色大衣裹着围巾的女孩则惊讶地仰起头来。
这张照片构图和色调都很漂亮,除了画面中心的两个人物外,其余的路人都被虚化成了模糊的光影,简直是能直接拿去做什么霸道和尚爱上我之类日剧的海报……就是这主角的脸似乎略微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一个……本来已经该被所有人忘记的人。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乐岩寺嘉伸说。
至于照片的女主角,她只露出小半个侧脸,但光凭那头罕见的绯色长发,庵歌姬就已经辨认出她是谁了……她抬起眼看了下面无表情的五条悟,这个人在十分钟之前还在炫耀和女朋友的情深爱浓,难道坊间传闻他们这个年级任意两人都能组成CP的事是真的?
“这照片是怎么拍到的?”五条悟耸肩,似乎对自己女朋友和曾经的好朋友拍出氛围感照片的事情不太惊讶。
“目前,即使是在咒术师协会,还没有术士能接近这样一个特级诅咒师和一名在一级之上的体术系咒术师而不被发现,即使是冥冥的黑鸟操术也不行。” 乐岩寺嘉伸一板一眼地说,“不过这张照片是被在周围逛街的女子高中生拍下并于2月3日展示在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中并获得了超过一千人点赞评论,配的文字是……‘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啊’,经过调查,这句话也只是一句当下的流行用语,和照片中的两个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联……”
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庵歌姬一定要大笑三声并狠狠地嘲讽五条悟。
“春日遥在四年前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叛变事件中存在知情不报的可疑行为,所以在她从咒术高专退学后,我们还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年以上的监控。但没想到在四年后的东京街头,两个人还有接触。” 乐岩寺嘉伸的神色严肃,“而大家都很清楚,春日遥也曾在十五天前的仙台事件中心扮演重要的角色,她本该在伤愈后直接对高层作报告,但五条你包庇并隔绝了其余咒术师和她可能的接触。”
“哇哦,真了不起,这是威胁吗?”五条悟在墨镜后眨了下眼睛,语气轻佻。
“不,只是劝诫。” 乐岩寺嘉伸站起身来,“言尽于此,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五条悟冲着远去的一行人挥挥手,扭头就撞进了夜蛾正道沉沉的眼光中,他们的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说吧,怎么回事?”
“你不会也怀疑遥去做诅咒师了吧?作为她重要的老师,这样可是会让她超级难过的哦。”五条悟大惊小怪地抽吸,作出一副被怀疑受打击的沮丧表情,“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放弃把杰从那条路上拉回来的愿望,偶尔有个一两次接触也很正常吧。”
他表现得像是个对于女朋友充满信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优质男友,前提是他没有把乐岩寺嘉伸留下的照片捏成一团并精准扔进垃圾桶的话。
“她不会觉得难过的,她现在恐怕都没想起来我是谁。”夜蛾正道平静地说。“老实交代,你们之间怎么回事?”
“喂喂喂,”五条悟举起手来以示自己的清白,“你不会也怀疑我找了个小屋子把她关起来做什么糟糕的事情吧,虽然我承认男性的劣根性会让人有这样恶劣的想法,但我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可爱的女朋友做这种事的。”
他摸出手机翻出相册递给夜蛾看,里面全是春日遥的照片,多达数百张,而且显示拍摄日期都是这十多天:
春日遥捏着刀叉坐在长桌的末端,奶油蛤蜊蘑菇汤的勾芡在她上嘴唇带了一层糊,让她清冷的面孔多了些小孩子的呆萌和稚气;春日遥站在瑰丽的玫瑰花丛中试图去抓一只飞走的蜻蜓,她的瞳孔在落日余晖中流淌着比玫瑰更纯粹的红;春日遥裹着厚厚的毯子缩在宽大的沙发边缘呼呼大睡,就像一只在重金采购的猫爬架和猫窝之间高傲巡视了一圈、最后找到了纸盒子自己搭窝的猫咪;春日遥从浴缸中厚厚的泡沫里钻出来,暴露出纤细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一滴水珠顺着紧贴脸颊的湿发往下滑落……
五条悟迅速地在老师震惊加谴责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把这张下张还有下下张划走。
“所以你就打算像养一只宠物那样养着她,放任她什么都不记得?”夜蛾正道问。
“她现在没有自己过去的记忆,要是遇上这些洪水猛兽可实在太危险了。”五条悟笃定地说,“何况,她也过得很高兴,如果过去那些事都只让她难过的话,记不记得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或许没什么关系。做一只快乐、无忧无虑、只要栖息在主人臂弯中歌唱就可以的金丝雀也没什么不好。”家入硝子举起他的手机,“那你为什么还保留着这张照片呢?”
这是一张很糊的、黑夜中的自拍照片,角度却是自下而上离奇的仰拍视角。乍然亮起的彩色烟火点亮了女孩的脸颊和瞳孔,似乎为烟花的美丽所震撼,她的眼角隐约有泪珠闪动。
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表情依旧有所克制和保留,就好像春天的一块浮冰,即便体积在不断缩小,仍然在温暖的春水中载沉载浮地展示那一点隐约的冰冷内核。
比起失去记忆后全无保留的女孩,这才是他们所熟知的春日遥。
“我回来啦——”五条悟冲着屋内大声喊道, 无人应答,屋内的暖气被关掉了,窗户却没关, 于是清凉的晚风和绵密的细雨将半透明的窗帘吹得呼啦作响。
尽管没有光源,但六眼的持有者还是轻易地找出了春日遥的位置,她仰躺在沙发上,睡姿规规矩矩,厚实的毯子牢牢包裹着身体, 只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和倔强支棱起的红发, 和窗外的凄风苦雨比起来, 她身边的氛围温暖又惬意。
五条悟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春日遥睁开了眼睛, 她倒是没有被突兀地坐在身边的男人吓到。
“……悟?”春日遥拥着毯子坐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
她静静地看向五条悟, 脸颊两侧有些淡红的压痕, 绯色的长发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就像是拂动的火焰。
“嗯, 是我。”五条悟下意识地凑近了一点, 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旅人想要靠近温暖的炉火。
但他没有做什么, 这十多天两个人相处的大多数时间里,未经她允许,五条悟甚至不会主动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女孩的手臂纤细, 但拥抱他时的姿势却很稳定,她的皮肤透着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的热气, 实在令人眷念。
春日遥一手按在年轻咒术师挺拔的脊背上, 摩挲了一下, 声音低哑柔和:
“……怎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在短暂的错愕后,五条悟很轻地呻*吟了一声,身体显著地松弛了下来,他很不客气地把她挤压在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语气里半是撒娇半是抱怨:
“那些老头子……自己手下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却都像泥雕木塑样事不关己假装没看到,但在我想要把这些蛀虫挖出来的时候,却又一个个显灵了。”
“那悟你会因为神像显灵就妥协吗?”
“不会。”
“那他们能阻止你么?”
“也要他们真的敢才行啊。”春日遥看了他一会儿,五条悟像被驯养的大型动物那样把头完全埋进她的肩窝中,不太愉快地哼哼了两声。“好吧,明面上他们不会做什么,但私底下肯定会想着耍阴招。不过没关系,我能应付的来。”
年轻的最强笃定地说。
“要这样休息一会儿吗?”春日遥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今天可是在休息日就一大早出门工作,还要和不对付的人吵架。”
“……反转术式会修复身体的疲惫,所以不休息也没关系。”虽然这么说,但五条悟还是抱着她,捏着她的一缕红色长发在指尖绕着玩,“遥,你今天有想起什么过去的事情吗?”
“没有喔。”春日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还是些零零碎碎的碎片,完全连不起来。”
“真奇怪啊,今天你看上去有点像……”
蓝色的眼睛认真注视了她一会儿,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五条悟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把后半截说出来。
有点像你的白月光是吧?春日遥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时间回退到十小时之前,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嬛嬛,春日遥立刻联想到了所谓替身的可能性。倒不是说她秉承性恶论非要给五条悟扣上顶莫须有的大帽子,而是在过去的许多瞬间里,春日遥常常会感觉,五条悟的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却透过了她,凝望着过去某个埋葬在过往烟尘中的、鲜血淋漓的影子。
没人愿意当囚徒,也没人愿意一辈子活在某人的阴影中做一个替身。
春日遥想要离开这里。
如果说春日遥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优点,行动力强大概是很值得被拿出来说道的一点。但她始终没能下定决心。
电视已经随机跳转到某部古早恋爱轻喜剧,女主角面对男主角的冷眼,还是毫不气垒地为自己加油,说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做饭,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的!春日遥知道这部电视剧的结局,聪明又高冷的男主早在女主之前就爱上了她,女主最大的筹码不是她的努力而是男主对她的爱,要是换个对她没有爱的人,她那些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举动多半只会让他感到厌烦。
春日遥手中最大的筹码是她和某人的相似。
最大的问题是她并不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也无从模仿。
但没关系,所谓感情,无非就是各种情绪的交织。最顶级的引诱,从来也和肉*体无关。
和某人的相似已经刷高了基础好感度,接下来的陷阱就由她自己来亲手编织就好了。
春日遥凝视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恰好,她从来就很擅长这件事。
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预报会有恶劣天气的休息日,即使是最恶劣的上司都不会轻易把打工人抓去加班,但五条悟却出门了,证明要面对的是必须他解决的麻烦事。而最强的咒术师固然可以通过术式隔绝潇潇的风雨,但潮湿冰冷的空气还是会本能地让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一朵温柔和顺情绪稳定的解语花,一个温暖的环抱和仰起头露出来的笑脸更能让人放下内心的戒备呢?
“你今天换沐浴露了么?”五条悟把头在她肩颈处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疑惑地问。
这十多天来,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共用一间浴室,但他们的洗漱用品一直是泾渭分明。五条悟喜欢草莓味的沐浴露,春日遥则钟意一款以“刚剥开的柑橘类芬芳”为卖点的橘子味沐浴露。这款沐浴露留香时间极短,但此刻女孩还带一点潮气的皮肤显而易见地散发着和她往常倾向完全不同的、甜滋滋的味道。
“……不小心拿错了。”春日遥的声音在上方模模糊糊地传来,比起她往常的语速稍快一些。“你要喝点水么?”
春日遥披着厚厚的毛毯从沙发上翻身下去,几乎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五条悟眯起眼睛,抬腿按了一下,春日遥握着手指徒劳地挽留,毛毯还是完全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修长白腻的腿因为骤然处于低温环境中,暴出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哇哦。”
五条悟惊讶地挑了下眉。就算春日遥是赤身裸体也不会让他感觉这么惊讶,事实上春日遥不仅穿着衣服,这件衣服还将整个上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一粒。如果她没有光裸着双腿,这装束可称得上是禁欲系了。
但问题是这件衬衫下摆直到大腿根部,袖子末端也挽了好几次,如果五条家的管家给她送来这个尺码的衣物,明天就可以考虑引咎辞职。
“这是我的衬衫?”
春日遥捏着袖口转过身来,不必刻意矫饰,在寂静的夜色中,她的心脏声嘈杂宛若鼓擂。
“是。”春日遥素白皮肤上宛若饮酒后的酡红弥散开,她咬着嘴唇,直视那双亮晶晶的蓝眼睛,难得地多了点乞求的意味。
“所以,这件衣服也是不小心拿错了么?”五条悟则完全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端坐着,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解释。
“不,我是故意的。”
春日遥深吸一口气,面颊上露出了从前惯有的很静的微笑,只是这笑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挑动,就像是精心养育了经年的昙花,终于在某个夜晚慵懒地作出了绽放的邀请。
涨潮的春水在溶溶月色下无声地翻涌,最后淹没了最后一块负隅顽抗的礁石。
她弯下腰来,左膝盖抵在西装裤光滑的面料上滑动一下,温软的手指顺着高领的高专*制服探进去,目光在衣冠整齐的男人身上肆意地逡巡。
“悟,我只是……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因为你不在, 所以会穿着你的衬衫,沾染上和你相同的味道,窝在温暖的被子中, 假装你此时此刻就躺在我身边。
以春日遥的性格,这实在是一个足够委婉的告白和邀请。
清寒的客厅忽然有些难以忍耐的燥热,五条悟的手指在沙发坐垫上握紧,藏在制服高领下的喉结无声地动了动。
“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往常更低沉、也更加灼热一些, 就像在光滑的瓷盘上流淌的滚烫蜂蜜, 在令人畏惧的高温之余, 更多的是难以拒绝的粘稠和甜蜜。
春日遥没有回答这个看上去像是疑问的肯定句。
无论对于亲吻,还是拥抱,这个姿势其实都不太方便。春日遥索性甩掉了拖鞋, 跨坐在他的腿上,揽住他的脖子, 蜻蜓点水似的地亲了下他的唇角。
“悟, 我可以亲你吗?”
春日遥问, 唇角有柔美笑意, 询问的语气就像是问五条悟身边的空位上有没有人。但她的动作其实没有任何要征询的意味, 偏着头试探地凑上去,辗转吮吻他润泽的唇瓣,湿漉漉的舌尖从齿列中小心翼翼地探进去,试探性地勾住他的。
两人的目光对撞一下, 春日遥先闭上了眼睛,放任黑暗中被扩大的快意和沸腾的感官引领她生疏的技巧。黑甜的窒息中, 她收紧了双臂, 纤细身体蹭进他的怀抱, 在唇齿的缠绵里含含糊糊地说:
“悟,要记得……闭眼睛啊。”
年轻的咒术师放弃抵抗般闭上了眼睛,掌握着足以毁灭世界可怕力量的双手环住女孩柔软的腰肢,把她更深更紧地嵌进滚烫的胸膛之中。
大雨滂沱,广阔的城市上空夜风飒沓地过,蓝紫色的枝形闪电映亮了城市上空,但春天仅剩的一点寒意慢慢地、彻底地远离了这片空间。
手指和嘴唇。
温暖的承诺和给予。
春日遥的手指无意识插进五条悟汗湿的白色短发中,失神地看向天花板顶灯模糊的轮廓,视线飘忽动荡。
以春日遥的视力,在黑暗中视物本该和白天无异,但更加强烈的感官刺激掌握了身体的主宰权。她的皮肤发烫发红,细密的汗珠不断顺着脸颊、脖子和锁骨滚落,她像是一尾失去赖以生存水域的游鱼,在狭小的船舱中艰难地大口呼吸,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成了异国他乡餐桌上一道做法五花八门的一鱼三吃,被探索着每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被逼迫得交出自己的全部。
春日遥难以抑制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抽噎,更加可怕的、近乎失控的抽搐和痉挛袭来。她毫无章法地踢蹬,乱七八糟地扑腾着,还试图翻身滚下去。
挣扎过程中,有一枚被精心打磨过的指甲断裂了,锋利的断口在五条悟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淡红色的划痕。
五条悟似乎模糊地笑了一声,他坐起身来,单手轻松捏住她的双手手腕,以一种介于扭送重刑犯和捉住作乱小猫之间的姿势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
顶着一头被抓得乱糟糟的短发,五条悟眼神清亮,脸颊和嘴唇上还有些透明水液和湿痕。但同时他衣饰整洁,连高专*制服的扣子都没有解开一粒,高领遮住半个下颌,而滚烫的肌肉正触感鲜明地、不知羞耻地抵着春日遥的大腿。
“遥,”五条悟慢条斯理地揉了几下她手腕上一小块被捏到发红的肌肤,语气里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判断你是难受还是舒服欸。”
春日遥露出迷惑的眼神。直到五条悟拿手背擦拭她湿漉漉的脸,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冰凉的泪水已经爬满了腮边,而且还有不断从眼眶中坠落的趋势。五条悟凑过来,往她脸上随意地亲了一口。
“好啦,不欺负你了。今天就这样吧,我去洗澡。”
五条悟放开她走向浴室,起身时他顺手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充斥空间。春日遥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房间里,她完全没有关于这一段的记忆,接近断片。
隔着浴室门,莲蓬头喷洒的流水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在这尚算寒冷的天气里,居然没有一丝热气蒸腾的水蒸气顺着门缝飘出来。
咒术师的身体素质真好啊,春日遥不着边际地想,她抓起一个枕头蹭掉脸上的泪水,喘息了一会儿平复呼吸。她现在微妙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做足了心理建树、但是仍旧因为表现太菜被退货的安小鸟。
虽说她不害怕也并不紧张,更谈不上什么屈辱和难过,但这眼泪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她从小到大就是那种从过山车最高处往下坠时都不会眨眼和尖叫的类型,念书时和同学去以惊悚闻名的鬼屋,青面獠牙满脸鲜血的工作人员扑倒在她跟前,作为道具的头颅咕嘟咕嘟滚落出去,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对视了几十秒,憋了半天春日遥就只好捡起头,重新放到工作人员怀里,说你头掉了要记得拿好啊……
除此之外,就更谈不上什么如今时兴的泪失禁体质了,人类出生时最先学会的情绪就是哭闹,婴儿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诉求,但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孤儿,春日遥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保证自己情绪的稳定。
这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那一瞬间,春日遥甚至有种感觉——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灵魂在她身体里面操控着她的情绪。
缓了一会儿后,她起身给自己从衣柜拿一套睡衣,光着脚从撕裂的衬衫边走过时,也尽量目不斜视地把它一脚踢到床下。想了想然后又起身给大床换了张床单。
做完这些事后春日遥跑去餐厅喝了一整杯热水,窗外依旧是东京都繁华的夜晚和从夜色中坠落的漫天大雨,这么大的雨,再怎么归心似箭的上班族估计都会想着找个什么地方喝口热茶躲躲雨,或者干脆去居酒屋以加班的名义玩上整个通宵。
但五条悟回来的时候,无论是衣服还是头发都是完全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