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当时重新提速后的诺亚可以趁着豹海豹在碎冰堆里打地鼠的时间重新入水做上岸准备,所以才那么顺利地一次就越过了不算特别低的船舷。
不过那天他们的确心有灵犀。
安澜在一瞬间看到想到的东西诺亚也想到了。
海面上确定安全的落脚点只有那艘橘黄色的橡皮艇,碎冰堆看似能让帝企鹅们脱离海面,其实根本就是掠食者的游戏场,站在上面就是赌命。
企鹅在岸上行走的速度本来就比在水里潜游要慢得多,那里还不是平整的冰面,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又不能肚皮贴地滑行,从出发点扑腾到岸上不知道要扑腾多久,掠食者可以直接露出水面破开冰堆,也可以在下方游泳跟随等待时机,随时随地都会摁响开饭铃。
反倒是放弃碎冰堆直接冲上橡皮艇更加安全,只要熬过前半段在水里的不安定,上去之后就可以完全放松了。
豹海豹不是虎鲸。
它们没有从水底直接掀翻一艘橡皮艇的实力,也没有直接跃出水面翻过船舷的能力,更不可能在附近还有许多猎物可以选择的前提下冒险冲进人堆当中。
所以安澜和诺亚在船上相遇。
她上船的时候雄企鹅的动作还是紧绷的,但是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丝亮光,伸长的脖子也缩了回去,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样子。动物——包括人类,通过肢体语言来表达感情,有时候即使不说什么话,靠在一起站一会儿就足够了。
两只帝企鹅并没有白嫖,而是商量着用近距离互动付了船费,安澜还顺便看了会儿手机,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游客会太过激动直接晕倒,导致自己在伴侣互黑大作战中怒失一分。
笑就笑吧。
几个世界下来她反正也早就习惯了诺亚“喜剧人”的作风,危难时分、紧急关头他们是彼此的后援计划,日常生活中他们却是彼此的黑料记录员、笑点挖掘机、后腿拖行者、内斗发动大师,这样也挺好。
不过诺亚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天气越变越冷,海冰凝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帝企鹅大群一改夏季在海面上休息小憩的作风,狩猎结束后就会回到浮冰上消食调整。
冰面给它们提供了坚实的落脚点,也给它们提供了打架的基石——大家都走得太慢了,想像在海里时那样一发生冲突就光速游走是不可能的,只能直面风暴。
诺亚从穿越到南极至今就没打过几次架,难得打起来还是仗着爸爸妈妈孵得好喂得好体格大去碾压别人,技巧和决心近乎为零。
几百只亚成年企鹅站在一起,比他个子还高大的企鹅不在少数,安澜甚至还见过一只鹤立鸡群估计得有一点三米到一点四米的小怪兽,打起架来颇有挑战性。
帝企鹅对战以压倒和击退为主要目的。
诺亚和小怪兽在转移方位时一不小心撞到了,对方大概不是什么脾气温和设定,当场就伸长脖子张开翅膀凶猛地嘎嘎嘎起来,并且还在他身上叨了一口。
这一口肯定叨得不轻,就连比较佛系的诺亚都有点不高兴了,当场挺起胸膛扑扇着鳍翅反击。翅膀拍打在企鹅身上制造出来的声音噼噼啪啪的特别响亮,伤害可能不高,侮辱性极强。
两只雄企鹅因此结了仇。
每隔一段时间安澜都能看到他们凑在一起顶牛,脚爪死死扒拉着地面,恨不得直接踮起来,双翅张开,胸脯贴着胸脯,试图用体重和向前的势头把对手压垮。
诺亚仗着自己比较灵活,还几次三番地用蹦跳的方式去增加冲力,跟个炮弹似的直直撞到人家身上,往往能把它撞得脚下不稳,倒退好几步。
但是另一只小企鹅也不是笨蛋。
被同一招袭击的次数多了,它就能够准确判断对手起跳的时机,然后在对手起跳时重心下沉,仗着体重优势发动反制。
这样一来,诺亚就频频吃瘪。
安澜满怀喜悦之情地看着他一次两次三次被小怪兽撞飞出去,虽然每次都能及时调整身体使背部朝上,但也会因为肚皮着地而轻轻地在雪地上弹一下,再被惯性推着滑出去近两米远。
可恨没有摄像机,要不然她真想把这画面记录下来摆在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当然咯——
诺亚对自己的失败很有话要说。
他辩称这是因为自己习惯了用四条腿着地的动物身体打架,所以不适应这么高的重心,再说了,当年他做灰狼的时候不是也打得挺好、战绩斐然吗?他可是狼群的主战力之一啊!
安澜……想笑。
明面上她用嘎嘎嘎应和了一番,私底下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有意无意地把他绊倒,解锁摔倒图谱大全,以备将来嘲笑使用。
可是诺亚是什么人?
这家伙好像没有羞耻基因,不仅没有被老老平地摔的事实打击到,还借此机会练习滑行,滑出了风格,滑出了水平,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好。
有一回安澜在下坡时伸出鳍翅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让他当场摔倒在地,结果他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熟练地从冰坡上滑了下去,到坡地又滑出了很长一段路,远远看着还有点像儿童公园里竖着个脑袋的天鹅船。
站在冰坡上的安澜有点怀疑鹅生。
慢慢地她也不出手搞事或者带团打架了,专注于在别人打架时看戏起哄,眼睁睁看着群架受害者的名单不断增加……
最后增加到了异种动物身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两脚兽。
冰面扩大后加布里埃尔、阿尔玛和维克托三名摄影师就很少坐船了,他们把大本营安在最近的科考站里,每天早上跋涉到亚成年帝企鹅常出没的地方来拍摄企鹅社交日常,顺便做做互动。
有时候摄影师团队现时还会带着科考队员或者研究员,这种日子里他们就不会和企鹅做互动,而是忙着调取拍摄记录,把一些问题拿出来和对方分享讨论。
这天上午也一样。
四个人类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坐在迷你营地边上,加布里埃尔正指着地图和科考队员讨论附近的海冰变化,维克托在整理背包,阿尔玛则捧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
近处有两只帝企鹅在进行一对一决斗,高高低低的尖叫声撕裂了清晨还算安静的空气,很快引起了其他企鹅的连锁反应。
阿尔玛抬头看了一眼,大概觉得这是企鹅群里每天都在发生的正常“社交”,于是又把头低了下去,边喝水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号,准备抓紧休息时间把细节检查一遍。
一页,两页,三页……
“嘿!”
维克托忽然在边上大叫。
其他三人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放下手上的工作齐齐抬头,不看还好,一看简直是亡魂大冒。
只见刚才还是单打独斗的场面不知为何突然发展成了群架场面,亚成年帝企鹅们铆足了劲要证明自己的力量,个个都把脖子伸得老长,翅膀张得老开,恨不得从对手身上叨下一块肉来。
其中一个小团体显然已经落入了下风,它们被对手追得跌跌撞撞,竭尽全力保持平衡才避免了摔倒被压制的命运,但是这样一来它们就得不停地后退,根本无法坚守阵地。
退着退着,就退到了迷你营地边缘,退向了……撑着摄像机的三角支架。
四个人类刚刚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事,还来不及反应,就瞠目结舌地看着三脚架被一只疯狂扇动鳍翅想要扇死对手的帝企鹅撞倒,连带着上面的摄像机一起可怜巴巴地躺倒在地。
距离最近的帝企鹅下一秒钟就被掉落在地的摄影机绊了一跤,跟个掉到塑料盒里的摇摇沾粉果冻一样Q弹地和雪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尖嘴顺着惯性插入雪中,拔都拔不出来。
另一只帝企鹅本想绕开,对手却趁此机会往前一撞,直接给它撞倒下去。获得胜利的选手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也绊倒在了撑开的三脚架上——“啪叽!”
片刻功夫,场内就东倒西歪地躺了一片。
科考队员:“噗。”
阿尔玛没注意保温杯已经歪了,热水不停地往地上流;维克托用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扶了扶太阳镜;加布里埃尔盯着被淹没在最底下的摄像机,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帝企鹅们还不知道刚刚那一下烧掉了人类多少经费,正在就着摔倒的姿势继续缠斗,翅膀扑腾得像在平地游泳,好不容易有两只帝企鹅注意到它们和人类靠得有多近,却也没有丝毫惊慌的意思,反而还威慑地嘎嘎叫着,生怕两脚兽会忽然插手拉偏架。
加布里埃尔真想说自己根本不会拉偏架。
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这些帝企鹅统统抓起来送去做巴西烤肉,然后再把第一只闯祸的家伙塞在屁股底下当坐垫。
群架散场时迷你营地里一片狼藉。
摄影三人组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绝望,以至于接下来好几天他们都没出现在冰原上,不知道是待在南极站里和科考队员们喝酒感慨人生,还是在连夜含泪数钱准备购置新的摄影设备。
安澜远远目睹了“悲剧”发生的全过程,这天晚上她和诺亚都没吃下几条小鱼,笑都要笑饱了,甚至过几月想起来都还会发笑。
半年时间让帝企鹅大群把摄影团队当成了一个自然界本身就存在的事物来对待,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队伍行进时都不会刻意避开。
经过这一遭之后小企鹅们在活动时更加肆无忌惮,打着打着就会打到两脚兽附近,偶尔还会把当天营地里的东西拿来当遮蔽物,以至于有段时间摄影师都不愿意互动了,一看到有企鹅靠近就想提桶跑路。
半年时间也让安澜和诺亚喜欢上了这个团队。
野生动物摄影是需要爱意驱动的工作,要完整地制作一部纪录片更是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尤其当影片主题时讲述同一只——至少是同一批企鹅的成长故事的时候。
成长故事是非常难拍摄的题材。
大部分纪录片会选用多个“演员”出演同一动物不同时期的形象,因为人类很难用数年乃至数十年去追踪同一只动物,也不是所有动物都有运气活到寿终正寝。
上述导演至少是去实地拍摄了。
世界上还存在一种制作方,他们会把曾经拍过的素材反复多次使用,并且在每次使用时随心所欲地拼接出不同的故事。
同一个镜头在某部影片里被解读成一种含义,在其他影片里又被解读成另一种含义,有时就连主角都会有变化。
安澜自己就曾看见过一个打架镜头在两部纪录电影里分别被解说成“雌企鹅争风吃醋”和“雄企鹅大打出手”的经典案例。
所以加布里埃尔的团队真的很了不起。
这群摄影师在这批小企鹅开始独立生存时出现在它们身边,中间出现过三人集体消失很长时间不出现的事,出现过只有一人在拍摄的事,但他们都坚持了下来,一直追踪着企鹅的行程,记录着它们的成长。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四年过去……黑芝麻小分队长成了经验丰富的大企鹅,也经受了不少损失,圆圆和滚滚再凑不成一对,胖胖、肥肥和团团也已经三缺一,安澜鳍翅上留了伤疤,诺亚缺了一根脚趾,小团体边上的两脚兽却始终如一。
终于有一天,这种生活迎来了一种质的转变。
那是一号企鹅小群成员普遍长到四岁半的时候,夏天过去,冬日到来,这一年它们没有像从前那样留在捕食区继续狩猎,而是在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的召唤下离开了海洋。
每只帝企鹅都清晰地听到了本能的声音。
它们攀上刚刚开始形成的浮冰,走过还没那么结实的海面,穿越超过二十公里的原野,带着风,带着冰雪,同成千上万只同伴汇合在一起,首次踏上了出生时曾踩过的土地。
繁殖地最大的特点就是吵闹。
今年来的帝企鹅很多,数万只企鹅被本能驱动着从捕食区走到这里,又被本能驱动着在抵达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呼唤自己的伴侣,甚至没有“浪费”哪怕一两个小时的功夫去休息。
大批帝企鹅同时鸣叫会造成很难控制的场面,摄影团队起初还绕有兴趣地讨论着不同企鹅鸣叫声的区别,但五分钟后他们就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十分钟后差不多要头痛欲裂,只能从背包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耳塞。
不仅他们觉得吵,安澜和诺亚也觉得吵。
在雪地上跋涉一周时间已经足够疲惫了,她现在看冰面都看得有点方向感错乱,但是不来不行,帝企鹅无法离群生存,往后每年她都得跟着到繁殖地来凑热闹,顺便在幼崽孵化后帮企鹅爸爸和企鹅妈妈们带带崽。
这就是单身企鹅的命运,“丁克企鹅”也一样——
虽然在他们两个出生前企鹅群里有两只雄企鹅抢鸟蛋孵的,有两只雌企鹅抢鸟蛋孵的,有单身企鹅抢鸟蛋孵的,就是没有两只功能完全正常也配对成功了的企鹅不要鸟蛋的。
安澜和诺亚对蛋的确没有兴趣。
帝企鹅产崽孵蛋真的很辛苦,繁殖季节开始时它们刚刚度过进食最频繁的夏天,是最肥美圆润的时候,结果生完蛋、敷完蛋,雌性和雄性的体型就会缩到原来的二分之一,不知道有多少消耗。
但是他们对帝企鹅幼崽充满了兴趣。
因为这些小家伙在地球上所有动物幼崽的可爱度排行榜里名列前茅,有这种近距离吸一吸的机会可真是太好了,反正又不用他们两个去养,投喂自有爸爸妈妈在嘛。
不就是带崽吗,她最会带崽了。
安澜一想到帝企鹅幼儿园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立刻就想大干一场,甚至开始审视周围路过的单身企鹅,向它们投去“怎么还没求偶成功”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也是亲眼看到才知道帝企鹅求偶有多麻烦。
首先要挺过繁殖地里的第一波呼唤——这个阶段大家会尝试呼唤去年合作的异性,知道双方有一定了解的话可以大大增加幼崽存活的几率。当然也有因为合作失败再也不想碰面的类型。
在这一波呼唤过去之后就是百花齐放的时候了。
还没找到配偶的帝企鹅会发出一种特定的鸣叫声,用人类的行为来类比差不多就是站在相亲广场中央朝四面八方大喊“本人单身现求偶,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有意者速来。”
这时候产生兴趣的异性就会走到它面前去近距离观察,紧接着询问一些关键信息,安澜耳朵里听到的大部分问话都是在问对方有没有养过崽,去年的崽养活了没有,一共养活过几只。
还挺……直接。
假如它们没有看对眼,异性就会默默离开去寻找下一个潜在伴侣,有时候两只企鹅分开分得不是那么体面还会莫名其妙地大打出手,安澜只能推测它们可能是刚刚侮辱了对方的养崽水平。
如果两只企鹅看对了眼,接下来就是培养感情的时刻,它们会做出种种特别的动作让对方来模仿,有时候是上下点头,有时候是歪脑袋,有时候是左右晃头。
也有的配偶比较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上来就直奔重点,当着无数同类的面演鹅片。
安澜和诺亚边上就有这么一对。
这两只帝企鹅在那里进行小企鹅不能看的活动,可是进行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一些艰难险阻,不是踩着踩着忽然滚落在地,就是本来要叨在别人脸上做固定的嘴巴差点叨到了别人的眼睛里,其过程惨不忍睹,雌企鹅看了沉默,雄企鹅看了流泪,很难不让人思考它们是不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五岁鹅。
说实话安澜都有点想给它们加油鼓劲了,但是她害怕自己一开嗓子就会造成对方的第二十七次失败,于是只能在边上默默旁观。
这是比较文明的角落。
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不太文明的事情出现——某些单身鹅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抓住别的小年轻正在试错的时间就冲锋上阵,准备干些不仅小孩子不能看还容易被逮到牢里去的坏事。
抢亲操作几乎注定会发展成死斗。
本来就在经历挫折的原配雄企鹅勃然大怒,朝着欲行不轨之事的家伙就是一记猛啄,雌企鹅跟着也是一记猛啄,这两下肯定非常痛,后来者当场就嘎嘎嘎起来。
三只企鹅都在拍打翅膀,噼啪噼啪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简直像个坏掉了的螺旋桨,它们本来是在二打一,打着打着打出了真火,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打谁,纠缠在一起栽到后面去了。
安澜:“……”
她是真的会被逗笑。
然而看戏看多了也会觉得无聊,她跟诺亚两个既没有必要去找配偶,也不想进行什么造鹅活动,直挺挺地杵在相亲广场当中仿佛两根没有感情的电线杆,又仿佛是超市清仓降价区里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但一直在被大爷大妈挤的迷茫青年。
繁殖准备期很长。
在这期间帝企鹅们仍然会时不时到海边去捕猎进食,他们肯定得找出点事情来做,总不能干站在冰面上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光一边观察一边感慨“噫竟然这样”,“哇还能这样”,“天呐怎么这样”吧。
诺亚从目睹抢亲环节开始就陷入了沉思。
安澜想了片刻未果,干脆用鳍翅拍了他一下,就是拍的力气有点大,差点给他糊地上。诺亚扭头不太高兴地嘎了一声问她想干嘛,但是没有挥舞鳍翅反击,应该是多多少少也觉得无聊了。
不知道人类会不会跟过来,他们也不敢直接在雪地上划线开始下棋,就连敲代码交流复杂信息的次数也很少,总体来说比较谨慎,最好是能找到一些帝企鹅做也不出格的动作来玩耍。
诺亚观察了一会儿边上的几对新婚夫妇,期间又给某只似乎特别有魅力的吸引了三只雌企鹅为它打架的雄性让了道,省得被战斗波及,最后视线定格在一处地方。
他看看那些企鹅,又扭过头来看看安澜,犹犹豫豫地鸣叫了一声,意思大概是觉得别的企鹅都在玩配偶模仿游戏玩得很开心,问她想不想玩。
换个别的时间安澜可能就拒绝了。
同步游戏什么的看着就有点憨,她强烈怀疑自己玩起来之后会显得更憨,而且如果面对面玩她就要同时应付成年帝企鹅多少有点憨傻的正脸和诺亚总是带着几分憨傻的眼神,说不定会当场笑出声来,输得倾家荡产——
她已经在花式跳水比赛里欠了一笔六条小鱼的账,在“肚皮着地最多弹几下”比赛里欠了一笔九条小鱼的账,在溜冰比赛里欠了一笔十二条小鱼的账了。
然而无聊是万恶之源。
安澜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此时此刻走过去调戏摄影师似乎又有点残忍,考虑到他们前些天刚刚因为突如其来的互动受惊失去了一只这会儿可能正在南极海里沉底的羊绒针织帽。
那还是只澳洲产的帽子。
她衷心为那只帽子祈福,谁能想到一只从最热地方诞生的帽子最后会葬身在最冷的地方呢?也不知道产出这些羊绒的咩咩在做梦时会不会梦到结了冰的大洋……
诺亚撞了她一下。
安澜甩开这些杂念,慢吞吞地走到他对面,非常有礼貌地先做了一个低头的动作。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难度,每只帝企鹅从孵化开始就懂得该怎么用摇晃脑袋来辅助传达自己的意图了,无论是乞食还是挑衅,无论是高兴的时候还是不高兴的时候,它们都会把脑袋甩得像挥鞭一样迅速有力。
诺亚轻松通过第一关。
他做出的反击动作挺礼尚往来,是一个向左上方扭脖子并倾斜脑袋的动作,看起来满腹疑惑、满脸问号,特别像在问要不要充钱。
安澜决定在第二关加大难度。
她先是向左弯下身体,然后又右弯下身体,鳍翅一直紧紧贴着肚皮,没有放出去保持平衡,全靠身体上的其他部位在用力。
诺亚也不甘示弱。
模仿完毕后他在第二轮加了一个动态造型,一边有节奏地往前走,一边把脖子有节奏地朝左右两边扭,这副样子不是马上可以去蹦迪,就是再给他配个车内环境背景马上可以去演摇头晃脑的金·凯瑞三人组。
安澜大受震撼。
两只企鹅你来我往,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打了十几轮,有输有赢。总体上诺亚输得比较多,他一开始在输侧纹南极鱼,后来就开始输乌贼,最后还输掉了一次呼叫外援顶替参与虎鲸游戏的机会。眼看欠债还清还有余粮进账,安澜就从半心半意状态变成了全身心投入状态,恨不得当场发明出一套帝企鹅广播体操。
灵感随着轮次增加慢慢耗尽。
在第二十七轮时,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动作可以做,就想看看其他帝企鹅有什么发明创造,最好是比较有难度不容易被轻松模仿的那种。
幸运的是目前还处于繁殖季节的初级阶段,边上到处都是刚刚看对眼或者看对眼才没多久的配偶,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在通过同步率游戏增进对彼此的感情,做出来的动作也不一而足。
从大群左侧看到右侧,看了得有几十对,安澜终于找到了可以模仿的目标。
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只雌企鹅正在做一个非常舒展的向后竖起鳍翅的动作,在竖翅膀的同时把脑袋往下沉,从肚皮到脚爪则仍然保持着直直的状态,尽管它看起来有点胖乎乎、圆滚滚,但做动作时的架势却比天鹅还要优雅。
这只企鹅的配偶就比较……谦虚。
雄企鹅可能这辈子都没想过把要怎么把鳍翅往后张成这个德性,此时此刻出现在它脑袋里的大概也不是这样做真好看,而是这样蓄力的话打起鹅来肯定很疼。
但也不能让老婆失望啊。
于是它只能努力把鳍翅往后伸,因为浑身上下都在用力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平衡,不停地向前踩着小碎步。可是都这样了两根鳍翅还是和生锈似的卡在了半道,最后只能挺起胸脯,企图混淆挺胸和背手之间的差别。
一直在看的安澜:“……”
顺着看过去的诺亚:“……”
他们都被这种浑水摸鱼、指鹿为马的精神震慑,眼睛一眨不眨地朝那个方向直勾勾地盯着,半天说不出什么话也做不出什么动作来。
几秒钟后,雄企鹅察觉到了异常。
它放下鳍翅转过身来扫视一圈,紧接着锁定了他们俩,鳍翅放下的速度瞬间变慢了。虽然企鹅脸上通常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对方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安澜和诺亚却同时移开了视线,一个开始低头检查脚爪,一个开始假装四处看风景。
现在是傍晚时分。
边上都是吵吵闹闹的情侣。
好长时间没有捕鱼肚子很饿。
所以她真的不想打架……或者是单方面地挨打。
加布里埃尔很快习惯了在繁殖地的拍摄生活。
每天早上他都会带着组员跋涉三公里到预定地点去搭迷你营地、架摄像机,然后等待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傍晚收拾东西回归大本营。
帝企鹅进入性成熟期后拍摄计划也进入了第二阶段,影片主线其实已经完成了,现在只要拍到企鹅抚养幼崽、幼崽长大后进入海洋的画面就可以完成一个前后呼应的循环,所以这个阶段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和一号小群的帝企鹅们相处超过四年,看着它们经历风霜雨雪,最后只有二十几只幸存下来,即将成为父母,加布里埃尔又是激动,又是不舍,关心都要溢出来了;
又因为其中一些企鹅没有什么鲜明的特征,并且在求偶期走得很远,平时也不会主动往迷你营地跑,他的这份关心眼下也只能落在几只比较有主角相的企鹅身上。
问题在于他可能太关心了。
用阿尔玛的话来说:“整天到晚就像巨海燕一样在它们头上盘旋,私底下可能还有张记录表,里面写满了一号小群成员求偶失败和【哔——】失败的次数。”
当然咯,有些企鹅好像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还是一号和二号真的有点奇怪?”某天加布里埃尔这么问道,“它们从几个月大开始就形影不离了吧,但是我们好像从来没拍到过什么亲密行为。”
“定义‘亲密行为’。”阿尔玛干巴巴地说。
“你明白的。”加布里埃尔朝侧面正在上演鹅片的两只企鹅努嘴。现在他仔细想想,明明这一号和二号是离营地最近也最好认的,却从来没被拍到过任何类似的行为。
“或许发生在晚上。”阿尔玛随口说道。
“或许是在镜头转掉的时候。”维克托也说。
“或许。”加布里埃尔说,“但是一号和二号是绝对主角,而且是最好认的企鹅,如果什么都没有,我们要在解说词里写什么呢?某些帝企鹅可能有严格的节育计划’?”
阿尔玛和维克托一人给了他一个假笑。
当时他们都没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半个多月后雄企鹅们开始为孵蛋做准备时二号也跟着去准备了,愈发证明了组长是在胡思乱想,此时此刻没人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摄影师们当然不会知道,安澜怂恿诺亚去参与“准爸爸培训活动”只是想欣赏他出丑的样子,还为此押上了自己接下来两个月三分之一的渔获。
准爸爸培训是繁殖地的五月主题活动。
所有毫无孵蛋经验的新手爸爸和部分有孵蛋经验的老手爸爸会自己动手制作企鹅蛋大小的雪球,然后把它们揣在育儿袋里练习。
安澜称之为“真实世界雪地罚站模拟器”。
虽说他们俩今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中生蛋的,但是这种新鲜活动可以消解长时间挂机造成的无聊,何乐而不为。
诺亚起先坚称自己不会去做“这么蠢的事”,并且对周围一圈雄企鹅的行为表现出了无视,十分不屑的样子,非常性格的样子,但在安澜的不断怂恿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踏出了尝试的脚尖——然后玩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