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有点过分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什么造型是炫耀的意思!
安澜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没了,可事实证明她竟然还有更多的脸可以丢。
在接下来的二十天里,卡班拜每天都会带着她到山坡上练习飞行,大多数时候胖子也会扛着大金雕过来一起,为各种各样的飞行动作做示范。
就这么不断打击、不断抗压、不断练习,安澜总算能在空中顺利地停留一段时间,不至于刚起飞就坠机了。
飞行带给她一种崭新的感受。
当地面上的景物不断变小时,她有无数次想就这么挣脱脚绳,独自朝远处的大山行去,朝更广袤的天空行去,可每一次她都重新落下,只是将那自由的感触记在心间,于午夜无人时细细品味。
还没有学到更重要的技巧,还不是时候。
安澜劝自己。
耐心是猎手的美德。
她可以等。
安澜能自如飞行之后,训练才算走上正轨。
最开始的训练项目和之前的别无二致,都是用绳索拉着饵食诱因金雕去扑,只是慢慢地加大了饵食被拉动的速度,也拉长了金雕和饵食之间的距离。
因为学会飞行后扑食成功率越来越高,卡班拜听爷爷的话,把每次训练都要消耗的半扇野兔换成了专门的饵食放置器,提高重复利用率。
于是安澜就蹲在鹰架上看小男孩做了两天两夜的针线活,硬生生把一个计划中的兔皮筒缝成了奇形怪状的外星产物。
她没有被戴上鹰帽。
这还是因为某次训练中卡班拜拉着饵食跑动太多了,结束后累得差点瘫倒,深一脚浅一脚地举着安澜回了家,完全把被摘下来的鹰帽忘在一旁。
等到进了毡房,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忘记给鹰戴鹰帽了,却怎么着也找不到,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
他越找越心急,到最后抓着脑袋拼命想把帽子丢哪了,结果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在训练的金雕平静地站在架子上,歪着脑袋朝这里打量,眼睛里透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如果它是人,卡班拜会以为它在看热闹。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时安澜是真的在看热闹,而且看得津津有味,不是每天都有人在收拾妥当的哈萨克毡房里表演龙卷风过境的。
但自那之后,她得到了一点优待。
只有当她把脑袋向后埋在羽毛里的时候卡班拜才会从兜里掏出能遮住眼睛和耳朵的鹰帽,其他时候他都会假装不知道还有戴帽子这回事。
安澜越发感觉到一种违和感。
以前她只是觉得这个叫“卡班拜”的小男孩驯鹰水平很次,不像是在驯鹰世家里长大的,现在她知道对方不仅知识水平不够扎实,连基本意识都不够坚定。
带鹰帽是全世界驯鹰人的通识,为的是防止猎鹰通过视觉或听觉接收太多信息而发生应激,从而对人类或对自己造成伤害,但鹰帽对鹰来说其实并不舒服。
卡班拜的想法不像驯鹰人的想法,而像是普通人的想法,他觉得不戴帽子鹰没出事,而且鹰表现得不想戴,那就不要戴,完全不会往驯鹰常识那里去思考。
联想一下爷爷的画风,他是真的很奇怪。
此时此刻安澜还不知道正在生无可恋缝着兔皮训练套的是个有梦想的小男孩,还以为自己碰到了驯鹰这行的差生。
因此她在训练皮套做好之后只是一言难尽地盯着那玩意看了会儿,就若无其事地张开翅膀朝皮套俯冲而去。
在猎鹰能十拿九稳地抓住皮套并从特地留的开口啄出肉条来之后,卡班拜做了一个更大的狐皮肉套,鹰架距离也被调整成了五十米。
与此同时,安澜还接受了一项特殊训练。
这项训练是爷爷过来做的,大概和有些饲主让朋友带猫猫看兽医是一个道理,生怕被和痛苦联系在一起,影响感情的培养。
它并不是捕猎训练,而是开食训练。
老头子走到鹰架边上时带着一盆温水,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团线绳。
从气味来看,这团线绳是由骆驼毛捻成的,比寻常线麻更加柔软,也更贴近金雕常猎猎物身上会有的皮毛质地。
他把一小块由盐巴和肉块搓成的食球绑在线绳上,然后把线绳丢进温水盆里,吹口哨示意金雕去吃。
说实话,安澜当时是拒绝的。
她知道这种捆了线的肉块并不能真的被吞咽到胃里,最后都会被从口中拉出来,可能是某种刮油或者控制食量的难捱招数。
但老头子在边上虎视眈眈,她也没法硬着脖子和他对着干,所以只好吞了下去。
那一瞬间,异物带来的反胃感就汹涌而来。
偏生老头子没有第一时间把线轴拿出来,而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状态,直到那种不自觉的抽动到达巅峰时才在她嘴巴上滴了几滴水。
这几滴水就跟女巫煮出来的灵丹妙药一样。
安澜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当即吐得昏天暗地。
她站在鹰架上猛吐,老头子就在那老神在在地举着个脸盆往上接,边接还边打量吐出来的东西,好像在判断开胃到位了没有。
等到抽动感平息下来,安澜才自己看清楚。
吐出来的东西除了线轴肉块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固体,只是一些黄色的粘稠液体块,冒着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
这东西不知道是从胃里还是从膛里出来的。
光从粘稠程度来看,黄液可能是被刮出来的油脂,也可能是某些不消化的食物残渣和胃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黏块。
不管它的性质是什么,安澜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还是等到捕猎训练进入下一阶段后,她才恍惚感觉到投喂线轴这一额外项目的双重意义。
那时训练场上的死物已经被换成了活物。
卡班拜每天清早起来从爷爷和爸爸那里接过前一天的狩猎成果,通常是野兔或者狐狸,偶尔还会有旱獭和鼠兔。
用作训练的活物通常不处于全盛状态。
它们或是断了一条后腿,有的干脆断了一条前腿和一条后腿,然后被拴在长绳上,投放到宽阔的训练草场里。
安澜每次看到这些动物,都会想起自己从前给小狮子小老虎做捕猎训练时的画面。
先从体型较小的动物开始,锻炼它们的追击意识,慢慢换成体型中等的动物,但是要咬断这些动物的后肢,最后才是反抗能力强的大型动物。
比起那些幼崽,这里有着无限量供应的猎物。
但比起那些幼崽,安澜无法得到任何被传授的技巧,少有的经验也只来自于观察。
基于她在飞行上表现出来的笨拙,卡班拜和爷爷下意识地以为她在捕猎上也会很笨拙,所以从一开始就喊了隔壁的胖子来帮忙。
在安澜面前炫耀过羽毛的大金雕于是再次找到了展现自己的机会,这只巨大的雌性从驯鹰人的护臂上振翅起飞,就像一架歼击机一样冲向猎物,还展示了数个空中技巧。
对这时的安澜来说,它简直是最帅的大鸟。
为了学会那些娴熟的悬停、转向和俯冲动作,她在少有的几次观摩训练中都表现的格外亢奋,恨不得把每个动作都切割成无数帧来熟记。
可惜大金雕只来了三四次。
到后来安澜才知道胖子驯养的大金雕“业务繁忙”,因为它是部族里难得脾气好的猎鹰,而且曾经误打误撞地给胖子儿子驯养的小鹰做过捕猎示范,所以才打出名声来,常常被其他驯鹰人借去参与训练。
难怪她不记得自己在驯鹰纪实文学上看过成年鹰做示范的桥段,看到的都是单独训练的内容,这要是换了其他鸟,在摘掉鹰帽的一瞬间就可能躁动不安,跟同类真刀真枪地打起来。
但这种示范真的很有用。
它模拟了,至少是部分模拟了野外亲鸟给幼鸟做捕猎训练的场景,让安澜得以近距离看到金雕捕猎时的惯用动作。
几周后,她就从栓绳活物这堂课上毕业,开始被卡班拜和爸爸带去野外,进行开阔场地上的实战训练。
在此之前她在所有的训练中从未做过任何不符合指令的多余动作,即使没佩戴鹰帽也显得安定,没有任何烦躁不安或者难以控制的举动,因此在第一次放鹰时,卡班拜就解开了腿绳。
那次的猎物是一只被敲断腿放生在百米开外的野兔,它像醉酒了一样缓慢地奔跑着,而平地起飞的安澜不费吹灰之力就攥紧了它的背部。
从断腿野兔到断腿狐狸再到完好野兔完好狐狸,她的捕猎成功率在每次猎物更换后都会直线下降,然后通过大量练习缓步上升。
到八月时,驯鹰人已经不再放猎物了。
每天上午卡班拜都会骑马带着安澜出去晃一圈,寻找猎物的踪迹。
正常鹰猎时猎手需要蒙住鹰的眼睛和耳朵,避免它们在看到猎物时表现异常,然后由人类自己先行寻找猎物的大致踪迹,在确定后才脱帽放鹰;但在小男孩这里,他完全省掉了前面的所有步骤。
有时候安澜会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嫉妒——
她在护臂上累死累活地用猛禽视野疯狂搜索猎物,而她的“驯鹰人”在干什么?在骑着马发呆想心事加摸鱼。
人家是人鹰合一。
她这里是全自动捕猎模式。
卡班拜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在她抓踩护臂时朝猎鹰身体倾斜的方向摆手,提供一个更易起飞的初始动力,然后就是等待。
安澜的第一次成功狩猎发生在夏天尾巴。
当时在离山坡半公里开外处奔跑的是一只毛色暗淡得快和荒漠融为一体的赤狐,如果没有猛禽高达3公里的动态鹰眼视距,可能真的会把它漏过去。
可安澜并没有漏掉这个目标。
从某种程度上这也宣告了赤狐的终结。
她从卡班拜的护臂上蹬爪起飞,羽翼在空中有力地上下拍打,尾巴和腿也随着羽翼的活动而不停起落。
风在耳边疯狂呼啸,但在瞬膜的保护下,安澜死死盯住猎物,不给它任何逃出视线焦点的机会,如同一枚精确制导导弹一样,朝目的地俯冲而去。
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
当距离近无可近时,她正对上赤狐惊骇欲绝的眼神,看着它徒劳地尝试扭身奔逃,两条粗壮有力的腿朝前抓送,腿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同样在发光的还有人类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尖利指爪,一共八根钩爪像八把弯刀一样,尤其是那根最粗壮也最狰狞的后爪,在抓住猎物时直直地刺进了它的身体。
第一次自由捕猎,安澜抓握的位置并不妥当。
但她仍然感觉到一股让人牙酸的摩擦感从爪子底下传来,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钩爪之下破碎。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
即使对安澜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曾经变身为狮虎,用尖锐的犬齿锁住敌人的咽喉,感受最后一缕呼吸从晶须边划过;她也曾经化身为虎鲸,用牙齿和不可匹敌的力量将敌人压入水下,赐予其惨痛的溺亡。
但这次抓握不一样——这次抓握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层级,是一种连她都会胆寒的层级。
那是一种纯粹的暴力美学,是一种压倒性的最残酷的生命毁灭,而它只属于一台翱翔在天空的精妙而无解的杀戮机器。
她的利爪带着万钧之力抓出收拢,像刺破泡沫纸箱一样轻易地击穿了狐狸的头骨。
一击毙命。
卡班拜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当初他从鹰巢里把奄奄一息的小金雕抱出来,骑着马心不在焉地跟长辈回家,一路上都在下决心要去承担一条生命的重量,哪怕要去学自己不想学的东西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几个月,他将想法付诸行动。
每天早上起来去给鹰做身体检查,然后用电机连吹风把上了露的羽毛吹干,特别要注意不能选购有涂层的吹风,否则容易让鸟暴毙。
羽毛全部烘干后就是聊天陪养感情的时间,每隔几天给吞一次线轴,然后在上午或者中午或者下午被爷爷骂一顿——取决于他在哪个时间段驯鹰——晚上睡觉前用温水给鸟泡泡脚爪,然后再用柔软的布擦干,完成一天的劳作。
一开始他做什么都会出错,到后来慢慢地入了门,那本画着宇宙奥秘的图画书也在主人有意无意的忽视之下落满了灰。
他的想法是哪怕鹰没有独立生活能力,既然养了,也要负起责任,好好养它一辈子。
所以在鹰迟迟学不会飞行时,卡班拜一方面想着这肯定是因为他在训练上出了问题,一方面想着完了人不能乌鸦嘴这一下不就给嘴中了么。
抱着点隐秘的担忧,他每天早上出门上马前都脸色惨白,生怕这只小鹰一辈子都飞不起来。
好在事态扭转,鹰不仅学会了飞行,在接下来的训练课上也进展迅速,哪怕是最严厉的爷爷也没法说它的扑猎动作有问题。
事实上,进展是好像太迅速了一点。
不知从那天开始,卡班拜陡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口令或手势指令的训练中重复三遍以上,在野外实战训练中更是直接把鹰往外一放,然后等着骑马下山去捡猎物就行。
如果没有把鹰帽挪开,让小家伙自由发挥,他自己来的话从太阳升起等到落山都追踪不到一只狐狸,顶多是盯着狐狸脚印当神棍,对着狐狸粑粑苦大仇深,能不能碰到真狐狸全靠缘分。
他曾经担心鹰不能行。
事实证明,鹰可太行了,是他不行。
十几岁大的卡班拜经历了这个年纪不应该经历的自闭,并且还对那些喜欢在聚会时相互吹牛炫耀自己曾经鹰猎过什么大块头猎物的老人们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安澜知道小男孩正从一个担心她不行的极端走向另一个觉得她什么都行的极端,一定会无语望天。
此时此刻她就有件做不到的事:
负重飞行。
许多猛禽都可以带起超过自己体重的猎物,眼前这只赤狐并不大,提起来应该不难。
安澜抽出一只脚爪抓紧赤狐的脊背,翅膀用力向下一振,平地拔高了半米,然后重重地落回了地面上。赤狐挂在她脚底下,就好像一根软绵绵的狐皮围脖。
带着个重物,她腿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于是等卡班拜骑着枣红马从山坡上跑下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只踩着猎物低头打量的神骏猎鹰,架势凶悍异常,他掏腰刀的手都有点迟疑。
不过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
他先下了一个放开猎物的命令,看着金雕优雅地跳到一旁,然后才颇有些生疏地下刀,剥掉了赤狐的皮毛。这种皮子不太值钱,第一次捕猎成功,不如拿来做个纪念。
等把皮子收好,卡班拜才戴上厚厚的手套,把还带着点残余毛发的肉抓在手里,做了另一个指令动作。
安澜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为了培养习惯,驯鹰人经常让猎鹰直接从他们手上取食,但这种刚剥好的还在跳动的肉毕竟和之前的肉不太一样,更别提这只狐狸的脑袋还不太美观,小男孩眼皮都在跳。
她跳上护臂低头啄了一口,吞下一块和着血带着碎毛的肉,再抬头看,就见他不是眼皮在跳,是连脸皮也一起跳起来了。
有点可怜巴巴。
但是又有点好笑。
安澜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拿尾巴球钓小狮子的恶趣味,更用力地啄了几下,然后才用脚踩住猎物,把它稳定住。
整个秋季卡班拜都带着安澜在外面练习捕猎,整个秋季他也都在练习处理各种各样的猎物,有的是整个抓着让鹰吃,有的是挂在马背上带回去给家里加餐,但大多数时候安澜都能分到肉。
吃野食多了,家里喂的食物就慢慢变少。
而早些时候吞过线轴的作用也更明显了。
安澜从前以为线轴只是为了刮去膛里的油脂,起到减重和控制饮食的效果,膘太瘦了鹰没有力气,抓不到猎物,但如果膘大了,鹰就会“不受控制”,“脱离指令”。
小型猛禽就是这样,更别说体格大的猛禽了。
金雕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如果肚子不饿,或者认为猎物太有挑战性,它们压根就不会愿意去袭击目标。都说金雕能和狼战斗,其实这种斗争很少会发生。
不过在一个秋天的捕猎之后,她发现了线轴的第二个作用——培养吐食丸的习惯。
猛禽吃野食,意味着会有一些难以消化的骨头、羽毛、甲壳、牙齿、兽皮等物也被吞进胃里。
生活在人工环境里的猛禽吃的是纯肉,从小就没有什么接触难消化部位的机会,一旦开始食用野食,很容易就会因为不习惯而生病。
安澜之前还没意识到这件事。
无论在毡房外扑抓活物还是在草原上扑抓被人类放出来的活物,因为有爷爷或者爸爸跟着,都没得到卡班拜过“就地开吃”的指令,往往是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肉条来喂食。
自由捕猎后,小男孩才开始频频下那个指令。
第一天她吃完了赤狐,第二天又吃了半只没剥过的野兔,第三天吃回了狐狸。那天晚上她站在鹰驾上昏昏欲睡时就觉得胃里有点不太对劲。
凭着多次被塞骆驼绒线的经验,她张嘴就想吐。
关键肚子里不太舒服,真正要吐的时候却什么都吐不出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成功。
这一回掉出来的不是黄液,也不是没消化完的肉,而是五六块椭圆型的像石子一样的东西,又黑又硬,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安澜乍一看见都惊住了,还是用喙去啄了啄,才缓慢回想起来它是个什么东西。
难怪好多鸟被拍到照片时里张着嘴看起来像在笑,其实压根就是在酝酿那股吐食丸的感觉,酝酿半天出不来,挺绝望的,和人类便秘估计有着差不多的感受,或者是和当大猫时吐毛球的感受差不多。
次日清早卡班拜过来收拾东西,看到地上掉着的食丸,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生了什么病。
正巧阿布史过来串门,两兄弟就又杠上了。
这次吵架吵得特别凶,一直到入冬时两个小男孩都没有再跟彼此说话,安澜也没有机会去看看竞争者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她下一次看见它,还是在群猎的时候。
群猎是金雕只有在食物缺乏时才会进行的临时合作,它们往往会由三四只组成一小群,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二十只,共同对体型较大的目标或者目标群发动袭击。
但在人类世界里,群猎变成了一种可以被“安排”的事情。
每年冬天是金雕猎人最活跃的时候。
同个部族里的猎人会聚集到一起,有时候从不同地方赶来的猎人也会因为过往缘分或者祖辈交际聚集到一起,共同策马放鹰。
这既是一种狩猎行为,也是一种社交行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群猎甚至更侧重于社交性,那些没有资格加入的人,或者在加入后表现不佳的人,很容易就会被认为是孬种。
先前卡班拜的爷爷在命令他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按照传统把这门技艺学下去时,用的其中一个理由也是“合群”。
阿布史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早先就说过,他因为是从小就跟着爸爸(即爷爷)学鹰猎技艺,而且颇以此为豪,成天跟着比他年纪稍微大点的年轻人们跑,希望有朝一日能加入他们。
现在两兄弟都有鹰了,而且就是这一年驯好的鹰,冬天完全可以参加群猎,他心中难免会对冬天的活动更加期待,也会对自己好好发挥把卡班拜压下去这件事更加期待。
而卡班拜自己,一如既往地,脑子里好像缺根弦。
第一次群猎开始前一家人去了部族中年纪最大的老驯鹰人那里,让他对猎鹰和小驯鹰人进行了一次“赐福”。
安澜没觉得这种仪式有什么加成,非说加成的话,也是在毡房外烧的那点草药。据说这种草药是游牧民族用来治疗牲畜的,让鹰服用可以提高鹰的腓力,就不必像有些部族一样使用有毒的水银。
赐福结束后,老人上马和卡班拜家一起朝会和地点赶路,随着离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近,路上碰到的金雕猎人也越来越多。
卡班拜和她也有了点默契,看她歪着脑袋,知道这是在好奇,没有害怕也不是应激,就把鹰帽在手里多攥了一会儿,预备等人多时再戴上。
借此机会,安澜得以仔细观察其他金雕的状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养得精心不精心几乎是第一眼就能分析出来,有的金雕赖以得名的金棕色羽毛片片分明,爪子看着也很正常;有的金雕则精神萎靡,爪垫肥大,还有些许腐烂的迹象。
聚集地的金雕大多是雌性,从一岁到六岁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偶尔也有雄性,体型普遍要小上一号。
这是安澜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同类。
即使聚会是人类促成的,即使这些金雕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人类训练的影响,但她一想到群猎开始后能够看到多少罕见的捕猎技巧,心也忍不住热了起来。
这次集体出猎是由一个叫别力克的猎人组织的。
他是卡班拜爷爷的老朋友,也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老鹰把式,据说从十三岁就开始驯鹰,这些年前后驯过的金雕有超过十只。
安澜冷眼看着,发觉这个老猎手是少数能让卡班拜爷爷和颜悦色对待的人之一,即使中间两人起了一点小争执,很快也以后者的退让告终。
人类的争吵她不感兴趣,因此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猎鹰身上。
卡班拜爷爷带着一头五岁大的雌性金雕,而别力克带着的鹰年龄虽然目测只有三岁,体型却更伟岸,状态也更好。
这只金雕后颈的羽毛又长又亮,一直披到背部,腓部的毛则层次分明,在阳光下闪着一棱一棱的赤红纵纹,放在整个群猎场地里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鹰。
等猎手全部集合完毕,开始今天的第一阶段即策马齐行时,安澜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这位美人身上,看着风把它的羽毛吹得猎猎作响。
卡班拜一直没给她戴上帽子。
安澜知道他是犯老毛病,自顾自想心事把这些细节给忘在了脑后,但其他猎手不知道,他们只看得到一个驯鹰不过半年的小子已经能架鹰在人多的地方活动了。
鹰帽是一道情绪保险。
如果驯鹰人每天架鹰在人群中活动的时间够长,达到一种近似脱敏的效果,让鹰不再容易对人类世界中的常见事物起恐惧或攻击反应,就可以不用长时间佩戴鹰帽。
这个过程在一些传统中被叫做“闯脸”。
在场有近两位数的金雕猎人、同等数量的金雕和二十多名过来看热闹的族人,因为人数众多,还有同类这个刺激源,只有四只金雕有能力不戴鹰帽。
安澜并不认为她和其他三只大鸟能力相当。
她占着前世为人的大便宜,原本就对人类社会非常熟悉,也不可能被寻常事物吓到;但对其他鸟儿来说,它们就好像被外星人抓走的人类,能够保持镇定、有的还在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已经算是族群中适应力较强的个体了。
那三只猎鹰分别是爷爷的鹰,别力克的鹰和另一个中年哈萨克人驾着的六岁雌鹰。
除了安澜自己,别力克的鹰是最小的。
这位鸟中美人叫做沙乌列,意思是光辉,从它闪闪发亮的羽毛来看,这个名字可以说是非常贴切,可以傲视周围一圈没有新意的“英雄”、“汗王”、“强大”和“不可战胜”。
安澜自己还没有名字。
按照常理卡班拜应该在开始训练时就给起名字,但他却一直像忘了这回事似的,每次爸爸爷爷问起都说还没想好,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因为没有名字,全家人都管她叫“那只金雕”或者“那只鸟”,听久了还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这有点像名字不可说的伏地魔。
不过安澜先前没想到的是,这个不太“精确”的名字可能会让人类辨认不出来究竟指代的是哪只鹰。
群猎第二阶段是跑马撒鹰的阶段。
因为聚会是半社交性质,并不是狩猎比拼,猎人们边聊天边寻找猎物的踪迹,先找到的人率先摘下眼罩让猎鹰出击去捕捉,捉到了就会有一大群人为他喝彩。
其中又以抓到狐狸为好彩头。
在众多金雕猎人的虎视眈眈中抢先发现狐狸并放鹰出去抓狐狸不仅考验猎人的眼力和知识,还考验鹰的能力。
老猎人们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他们找狐狸的踪迹都找了几十年了,撒鹰出去一撒一个准,经验相对较弱的年轻人就没那么顺利了。
阿布史和卡班拜这两个合不来的难兄难弟一个总是晚人一步发现狐狸,一个是等别人猎鹰出击了还没看到狐狸在哪,半天了一点收获都没有。
安澜暂时没有出动的机会,也不想开启全自动模式,于是就蹲在护臂上按照原计划欣赏同类大鸟的捕猎技艺。
这一看,她就停不下来了。
大家都是金雕,不同个体却有不同的特长。
沙乌列和别力克儿子驯养的金雕能做一种极为默契的配合捕猎动作,它们当两个方向朝猎物逼近,其中一只金雕做势要扑,把狐狸吓得急转弯,另一只则趁机抓碎它的头颅,留下一张完整的皮子。
其他金雕有的能在近地面追击猎物长达数百米,有的能能用横向的力把猎物掀翻,然后抓住对方的咽喉,将其毙命。
但这些狩猎技巧加起来都不如那只六岁雌鹰做出来的飞行技巧那么让人目眩神迷。
在众人面前,它就像在炫技。
大鸟乘风飞到三百多米的高空,然后朝着疯狂逃窜的猎物俯冲下降。它在俯冲一段距离后改全开翅为半开翅,以减少风的阻力,并赋予转向灵活性。当猎物朝另一个方向急转弯时,它维持着半开翅的状态,只通过两腿弯曲程度不同和双翼展开程度不同完成了一次急坠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