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筑巢,先得筑才有巢。
长这么大安澜从未接受过半点“建筑学”教育,让她叼根树枝还行,要让她把树枝鸟羽皮毛堆叠在一起还不散架那可太难了。
忙活了一整天,连个雏形都没搭起来,一阵风吹来,树枝骨碌碌地往悬崖下面滚,被吃干净的野兔只剩下个兔头架在两根粗枝上盯着她看,好像在疑问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笨的鸟。
安澜不堪其辱,当场放弃了自己搭巢的念头。
没过几天,她收拾收拾东西屈辱地搬进了大鹰巢,还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皮毛统统塞进去镶边,争取做到暖和又舒适。
以“家”为地图中心点,她向外扩大活动领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巢区。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风暴连续刮了好几天,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安澜也迎来了入主这片区域之后最严酷的挑战——
食物短缺。
冬雪是纯洁而美丽的。
但对一些动物来说,雪可能是最大的灾难,事实上,冬季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尚在人类世界时还有固定的食物来源,回归荒野之后,能不能吃饱就全部取决于能不能成功捕猎,而暴风雪天实在不适合飞行。
安澜头一次感觉到了凛冬的威胁。
她在巢穴里默默反思,发现自己当虎鲸时会跟着季节南北游走;当老虎时虽然不迁徙但可以抱着补饲点不放,有时巡护员还会投喂;当狮子时干脆直接在赤道附近,就没有冬天这种说法……
搞了半天,只有这一世混得最惨,也只有这一世完全承受了季节变化带来的打击。
暴风雪把一切都染成纯白色,透过树枝缝隙吹进来的空气像冰渣子一样寒冷刺骨,隔着一层羽毛,再隔着一层绒毛,安澜还是觉得有点冷。
这时候她就庆幸自己把大鸟巢整了整,更庆幸鸟巢的前任主人是位“严谨”的大金雕,不仅挑了峭壁上一块凹进去的好地方来遮风挡雨,还把基底打得非常扎实、侧面结得非常牢靠,在自然灾害中都岿然不动。
即使有着金雕的视力,再加上一点点灵魂加成,她也很难看清几百米外的东西,瞬膜滑动的频率也高了很多。
要是没有这个巢穴,光靠自己穿着“鸟类羽绒服”去顶罕见的大暴风雪,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可这雪要下多久呢?
肚子里的存货没几天好顶啊。
安澜抖掉正羽上的雪花,默默发愁。
现在她体力保存得还不错,出去捕猎成功率应该会很可观,等饿的厉害了,每次捕猎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成功便成仁,或许会再也飞不起来。
最多……等三天吧。
三天之后,无论如何也得出门去觅食。
安澜主意一定,那股烦躁之意就平息下来,也有心思欣赏欣赏草原雪景了。也就是在她转动视线追随雪片的时候,两抹红色骤然映入眼帘。
她瞬间伸直脖子,盯紧了那群在动的东西。
还真是!
只消几眼她就确定了在雪地上跑动的是一对狐狸夫妇,大概是外出觅食时被暴风雪赶上了。雌雄两只都在外面,大概率不是带崽狐狸,也因为没有崽子要养,两只都吃得挺壮。
这不巧了吗。
安澜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是半点都不冷了。
两只胖狐狸,抓着一只就好,抓着两只更佳,到时候吃不完的存起来,天气这么冷轻易不会腐坏,可以管好两周。
她这边是越想越饿,狐狸那边是全然不知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两只狐狸在暴雪下起来之前正在侦查环境,雪下起来之后本想靠皮毛扛一扛,因为风势太大,看着不像是一般的暴风雪,所以还是决定回到洞里去,晚些时候再出来。
大雪对狐狸来说不算是坏事。
它们拥有非常娴熟的捕猎技巧,可以通过跳起来用前臂撞击的方式打破雪面和冰层,捕捉生活在洞里的老鼠。
不过今天,它们不是猎手,而是猎物。
安澜在窝边上张开双翼,勉力对抗着冰冷的狂风。等她找到两阵风的一个间隙起飞之后,这种对抗就更加剧烈了,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她的体力。
大自然在帮狐狸的忙。
如果把金雕和狐狸之间做一个连线,风向完全和连线垂直,以巨力顶着一侧翅膀,连带着让控制方向的尾羽都不好转动,时刻威胁着她的飞行平衡。
为了一口吃的,安澜也是拼命了。
她摇摇晃晃地滑翔到捕猎轨道,感知系统中的立体风场图混乱不堪,几乎难以分辨该在哪里降落,该沿着哪条线路降落。
好在狐狸也被狂风打得睁不开眼。
它们两个从隔着一个身位到紧紧贴在一起,用彼此的热量对抗寒冷,用彼此的力量对抗风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狐狸洞跑。
安澜飞到最佳位置,艰难地稳住身形,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波涛汹涌的德雷克海峡,正在对抗几层楼高的恐怖巨浪。
如果失败……这些浪费的体力就是慢性自杀了。
但她知道不能向大自然祈求恩典,指望再出现第二波猎物或者风暴在短时间内停歇都是和刮彩票一样的行为。
那么就搏一搏吧。
安澜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她维持着全开翼,压低身体俯冲了下去,狂风用力推动着她的身体,拍打着她的瞬膜,拖缓着她的速度,雪片和雪籽像刀一样刮擦着,使得羽毛表面噼啪作响。
这几乎是安澜做过姿态最差的一次俯冲,也是她做过速度最诡异的一次俯冲,刚开始是被狂风顶托得下不去,在近地面时又遭遇了一股下击流,差点就被打得上不来,以一种坠落的样子撞了下去。
距离还有二十米时,并排往前走的狐狸终于发现异常,双双跳转身体,朝着天空龇出尖牙,威胁地啸叫着。
它们知道在这个距离自己来不及逃跑,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希望通过两个个体的合力,把年纪还不大的小鹰击退。
可它们在搏命,安澜也是在搏命。
她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向下冲,顶着尖牙利齿的威胁就向前伸出脚爪,在离猎物还有不到半米时才做了最后也是最用力的一次拍打双翼。
钩子一样泛着寒光的利爪轻轻掠过咬合的尖牙,掠过警惕的狐狸眼,掠过向后背起的双耳,抓向每一头野兽最要紧的部位。
三根向下弯曲的前爪搭住脖颈一侧,深深扎入,固定住猎物,两根向上弯曲的巨大后爪像切黄油一样轻松地切入了脖颈另一侧,当即切断了这条生命中枢。
即使暴风雪也无法阻挡那股因失禁而造成的难闻的气味,公狐狸前腿抽搐了几下,后腿从剧烈蹬动渐渐变得缓慢,直到完全静止,眼见是不活了。
母狐狸悲鸣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想要掉头逃跑,但仇恨迷住了它的双眼,让它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朝着安澜的翅膀撕咬上来。
它扑击的速度很快,非常快。
带着一只沉重的猎物,脚爪还埋在对方的脖子里,安澜根本没法及时闪躲,只能拼命拍打翅膀,希望翅膀扇动时的强大冲击力可以击退敌人,再不济也能改静止目标为移动目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一口咬踏实。
母狐狸也确实被击退了。
事实上,它不是被击退了,而是被另外两只拳头大的脚爪击穿了头骨,当场迸出几股带着白液的血柱,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离安澜不到一米的地方,落下来一只刚刚捕猎成功的、正在拿眼睛打量她自己和公狐狸尸体的雌性同类。
这只金雕尾羽和翅膀内侧已经没有一点儿白色,体型也非常可观,完全是只处于成年期——应该说是壮年期的大鹰,目测有五岁或者六岁龄。
对比起它来,安澜自己就没那么神骏。
她只是一只不到一岁的小鹰,虽然体型看起来还不错,羽毛颜色却并没有达到成年体那么完满。
从背面看还好看些,从下方看,初级飞羽基部和尾羽基部还有着大块白色,腿部羽毛更是褐白交加,像是雪花落在泥地上,委实不太好看。
不过她并不畏惧对方。
不到一岁是小了点儿,可也算是亚成年了,如果不是经验不足、技巧不足,光看硬件条件,完全可以和大鹰对峙,至少不会被快速击败。
金雕的成年个体和亚成年个体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如果不通过观察羽毛上的白色斑块,人类在观鸟时几乎很难在短时间内辨认出哪个是成年,哪个是亚成年,并且这两种年龄段的金雕在战斗力上也并不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非要说不同就是一个到达了性成熟期,可以去寻找配偶、孕育后代,而另一个还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
安澜就处于这种状态。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吃饱。
暴风雪之前她已经饿了两天没找到食物,暴风雪带来的寒冷和随后的顶风飞行又消耗了她大量体力,好不容易把公狐狸杀死,总算能吃上饭了,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别说现在是来了只金雕,就是来了两只,她都得为食物战斗一番,因为放弃就意味着前面的功夫全部白费,放弃就意味着死亡。
她呼地一下张开翅膀,浑身上下的毛好像都在这次准备动作中膨胀开来,颈毛更是疯狂竖起,口中发出尖利的鸣叫。
雌鹰先是下意识地往后一跳,旋即才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也张开翅膀,爪子从猎物身体里拔出,带起一串血珠。
它要攻击了!
安澜立刻意识到。
那一秒钟,逃跑前五岁雌鹰跳起来朝她踢的那一脚闪回般出现在了脑海里,不需要更多思考,她将记忆中的攻击原模原样地复刻出来,翅膀猛地一拍,爪子拔出来一蹬,就气势汹汹地朝对方的胸口抓去。
面对这种袭击,雌鹰不得不同样抬起爪子还击。
利爪在空中交会,发出古怪的空洞的响声,听在安澜的耳朵里却好像一声闷雷。
她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对方爪子上传来,而她自己的脚爪被死死拧住,试探着,摸索着,寻找着做穿刺的机会。
下一秒钟,四只爪子对着一撑,两只金雕又齐刷刷地分开。
雌鹰仍然在拍打翅膀,虎视眈眈,准备伺机发动第二波攻势,而安澜则谨慎万分,不愿意给对方任何抢夺食物的机会。
对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后将对峙打破的并不是任何一只金雕的袭击,也不是任何一只金雕的示弱,而是从天空中响起的、属于第三只猛禽的鸣叫声。
暴风雪把这声鸣叫扭曲得不像样子,安澜本就没有接受过亲鸟关于其他鸟类的教导,这种不太标准的声音又无法和她是人类时看的视频对上号,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鸟。
但毫无疑问,能冲着两只金雕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善茬,而且目标无疑是地上的两只死狐狸。
这下情势就完全改变了。
再不跑路,可能谁都没法带着食物离开,而是要在这里被拖进三方,未来甚至可能是四方、五方……多方的混战。
安澜朝后跳了一下,重新抓起猎物。
而雌鹰则是收了收脚爪,似乎还想追着抓,但最终它只是投下审视的一眼,就率先抓起猎物,张开双翼,乘着一阵狂风朝天空拔升。
狐狸的体重可能是它的两倍以上,这是何等强大的负重飞行的天赋和技巧——
可现在安澜没空去赞叹这样的技巧。
压力已经来到了她这一边。
负重飞行是分种类的。
从高处拖着一个重物张开翅膀往下冲,留足足够的缓冲高度,让风把自己托起来,是一种类型;在俯冲袭击时直接把重物捞起来,是一种类型;从完全静止的状态,站在平地上,直接拔升起来,又是一种类型。
毋庸置疑,平地拔升是最难的。
安澜对自己还没点亮熟练度星星的技能很有数。
爪子底下的这只公狐狸少说也有六七公斤重,暴风雪也把风场变得十分诡谲,要一下子拎起来困难重重,还可能因为手忙脚乱而失去防备敌人的机会。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在这里进食。
把猎物撕碎了,能吃多少算多少,大不了等下丢下一部分给袭击者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带着能带动的一部分光速跑路。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大金雕起飞后几秒钟的时间里,安澜用爪子抓进紧猎物,尖利的喙冲着猎物塌陷的颈椎部位猛啄,撕开皮毛,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每当要用嘴时她就会羡慕隼的喙缘齿。
有了那个小小的锯齿一样的突起,固定或者撕咬东西别提多利索了。
金雕就没有这种好事。
安澜只能啄进去叼住肉的一部分,然后拼命甩头,扯出一缕一缕的肉条。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警惕地望着天空,试图从铺天盖地的雪片中分辨出敌人的踪迹。
然后她看见了——
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在高空盘旋。
它的翼展超过两米,初级飞羽根根分明,好像怪兽伸长的指爪,尾巴则呈现一个漂亮的阶梯菱形,左右转动着控制方向。
藏传佛教中把这种大鸟认为是空行母的化身,是“神鸟”,因为人们认为它们只吃腐肉,不吃活食,而在人类死亡后,也将由这种鸟类来食用他们的尸体,把他们的灵魂指引向彼方。
这就是秃鹫。
一种具有神秘色彩的大鸟。
但安澜是半点不觉得它们有神性。
二十年的草原生活让她把毫不犹豫地把秃鹫划进了最难对付的敌人列表里,因为这种动物真就像开了上帝视角,无论在草原的哪个角落展开杀戮,都会吸引到它们的目光。
所以当她抬头看清楚刚才叫的是只秃鹫之后,脑子里回荡的真就只有一句话——
又!是!你!
当狮子时是你,当金雕时怎么还是你!
最关键的是,她现在不是狮子了,而且因为站在地面上,还真有可能搞不过这个老对手,如果想占据上风,必须得飞起来。
安澜加快了撕肉的速度。
血沫溅在雪地上,和雪片混合成奇怪的块状物,几秒钟就没了温度。不知是看到了肉块还是嗅到了血香,秃鹫在长时间的犹豫后还是朝地面降落下来。
在它改变飞行角度的第一时间,安澜果断抛下狐狸的前半部分,就像抓着一只兜内脏的口袋一样抓着后半部分,张开翅膀,感知风场。
抓住一阵向上顶托的狂风,她奋力振动翅膀,在拔地而起的一瞬间被风朝后推去,抓着东西的双腿失去灵活性,无法协助保持平衡,只能依靠身体的其他部分。
安澜不敢在这个高度停留,于是抓着逆风带来的升力继续朝上冲,希望争取到更多用来调整的风行高度。
现在她充分理解了当年看《空中浩劫》的感觉。
只要有足够的高度,不管飞机弄成什么样子都有改出的希望,但在近地面发生故障,基本只能双手离开操作杆等死了。
腿上的重物在把她往下拖,风在把她往后推,但双翼和尾巴不会背叛她,肌肉在狂风中绷紧,骨骼关节在用力时轻轻做响,它们一起带动丰满的羽毛,托着安澜飞向天空。
秃鹫和她擦肩而过。
安澜看到了它眼中的估量。
地上有小半只狐狸尸体,勉强能够果腹,但不需要战斗,而是唾手可得;天上金雕带着大半部分的狐狸尸体,是比较好的部分,但可能需要准备战斗,无法轻易获得。
它会选择哪边呢?
安澜心跳得像急促的鼓点。
她知道金雕最大的优势就在空战。
目前为止人类观察到的所有猛禽战斗中,金雕于空战领域几乎没有败绩,屈指可数的败退还有存疑的部分,比如上过新闻的游隼夫妻护巢击落金雕的案例。
尽管在硬件上比不过美洲角雕和虎头海雕,但金雕在猛禽中名声最大、战绩最辉煌、技能树点得也最全面。
许多猛禽爱好者把金雕称为“六边形战士”,认为它们可以在森林平原峭壁任何地形成功捕猎和战斗,于速度、力量、脚爪尺寸等战力评估方面都鲜有短板。
这也正是金雕被称为天空之王的原因。
安澜的问题不在于天赋,而在于对天赋的开发。
她出生时面前的游戏面板上摆开的是一条上限惊人、分叉众多的技能树,但在被人类带走后,所有训练项目都是为了配合猎手和猎犬,相当于怼着其中几条拼命加点,把六边形战士点成了偏科战士。
但是没关系。
她自己知道自己没点空战技能,别人不知道。
秃鹫的视线在两份食物上来回穿梭,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下降,不愿意和金雕在半空中发生追逐战。
反正地上还有吃的,有一口算一口,顶着暴风雪打起来似乎不太值得。
安澜赌赢了。
她摇摇晃晃地朝着鸟巢进发,在靠近巢穴时还差点因为山风刮得太厉害降不下去,最后几乎以一个很不平衡的姿势栽进鸟巢所在的崖壁凹洞里。
身上摔得有点疼,可心情却十分美妙。
还有什么比大雪天蹲在遮风挡雨的家里吃肉更美好的事呢?
管它外面风刮得再大,雪下得再急,反正她吃饱了,而且有好几天都不用觅食,能够凭借肚子里的存货撑,不必再担心没有东西吃会饿死在家里。
这一趟跑得可太值了。
不过巢穴离捕猎地点很近,她必须快速完食,省的秃鹫吃完狐狸脑袋之后飞过来找麻烦。
这天她吃饱喝足,缩着一只脚打盹。
接下来好几天暴风雪都没有停歇的样子,一连下了四天才有所减缓,不知道冻死了多少无处藏身的小动物,牧民估计也遭灾得厉害。
安澜在重新开始出门捕猎后短暂思考过要不要去牧区碰碰运气,说不定有冻死的羊或者马,哪怕没有也可能去吊脆弱的小羊羔。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眼下野外还有猎物,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没必要用这走投无路的一招。打劫两脚兽固然便捷,却可能引来人类的报复,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哪怕再饥肠辘辘,她也只是加大搜索范围,增加一天中的飞行距离,在洁白到有些刺目的雪地上寻找活物。
平均十次出猎中只有两三次能不空手而归,勉勉强强足够一只小鹰生存下去。
好在时间已经走到了冬季的尾巴。
等熬到春天,安澜在搜索猎物、飞行技巧、捕猎熟练度上都有了质的飞跃,体型变大了,肌肉水平和骨骼发育度也上了一个台阶。
最重要的是,进入三月,她又开始换羽了。
羽毛是一只鸟身上最重要的部分,也是它们飞行和调节体温的基本配件,但这些精巧的艺术品很容易受到磨损,因此需要常年更换。
首先是脑袋上和脖子上的羽毛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不断脱落,安澜每天醒来都能在鸟巢底部看到更多棕色和赤褐色的羽毛,那架势就跟睡醒看到枕头上都是头发一样,实在让人担心会不会变成秃头。
然后这种掉毛从脖子上发展到背部,发展到翅膀和尾巴,后来连初级飞羽和尾羽都没能幸免。
安澜知道金雕是顺序换羽,全年出了冬季都在缓慢掉毛长毛,不会有很严重的影响,但看到正羽掉下来,从心理角度而言还是怪吓人的。
翅膀给她带来的冲击比较晚,最早让她心痛不已的是两根掉下来的尾巴毛。原本好好的十二根尾羽只剩下十根,最中间的两根掉在鸟巢底部,看上去,她是说——看上去,还挺……匀称。
哪怕只掉了两根尾羽,她在飞行时仍然觉得转动方向时要用的力有点不习惯,说不准是真的需要调整还是心理作用。
真是叫人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安澜还是如期开展了空战学习计划,争取早日把技能树往上点一点,成为一只货真价实的“天空之王”。
一开始她只能拿雀鸟做做文章,这种小鸟不在金雕的食谱里,轻易也抓不到,所以她训练的是飞行技巧,并没有真的想拿它们填肚子。
等天气再回暖些,中型大型的鸟儿就从稀有变得寻常。
越来越多的候鸟从南方迁徙回来,它们不仅给安澜带来了更多食物选择,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练习空中捕猎和战斗的机会。
事实证明,这种补充训练是非常有必要的。
随着候鸟飞回来的还有许多冬季向南移动了活动区域的猛禽,其中些正在到处寻找合适巢区进行繁衍的成年金雕。
两三个月过去,安澜已经住惯了自己的“大房子”,这里后来加上的每一丛绒毛、每一根树枝、每一张软皮、每一堆干草都是她亲自收集来的,更别说还有她自己脱落的羽毛,有她看着好看从草原上折下来的花朵。
一想到辛辛苦苦装修好的家可能会失陷,她就燃起了十二万分的斗志,在训练时也更加刻苦。
巢区保卫战就要开始了。
繁殖季是真的热闹。
当安澜蹲在巢穴里第八次看到天空中有鸟成双成对飞过时,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然后马上又看到了第九对。
这些小毛团并不是她的防备目标,真正值得防备的是那些偶然会出现在高空的大翅膀。
鸟巢所在的峭壁海拔很高,草原上也没什么遮挡,每当有猛禽出现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时连入侵者羽毛上的血迹都看得一清二楚。
按说食谱重合度不高的猛禽其实也没必要太防着,反正家里没有幼鸟要养,不需要护巢,本来只用驱逐竞争大的物种就可以。
但安澜为了锻炼空战技巧,每次碰到掠食者就会上去找架打,连吃老鼠的家伙都不会放过。
不过短短二十几天,她总共起飞驱逐了一只金雕,两只苍鹰、两只草原雕和一只大鵟,其中大部分战斗都没什么悬念,只有驱逐同类让她挂了点彩。
金雕主要还是个头大。
而且其他猛禽看到一只金雕追过来大多会转身逃跑,有的甚至不用等交战,光是看到金雕起飞的身影就脚底抹油,也只有同类半点面子不给,上来就是莽。
好在入侵者也不过是只一岁鸟,是刚从爸妈领地里离开出来闯荡才没多久的愣头青,战斗技巧比安澜就高那么点。
两只金雕菜鸡互啄,打得是有来有往。
安澜在它胸口留下了好几道带血爪痕,还踩掉了它一根尾羽,对方也不甘示弱,不仅抓掉了她两根飞羽,还在她腿上撕出了一块带着血的秃斑。
大家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
谁也没好过。
在这只小金雕唧唧歪歪地叫着飞走之后,安澜才有空加加餐,养养羽毛,看看候鸟迁徙大片,很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自然界没有永远的平静。
很快巢区就迎来了新的入侵者。
这回来的是一只羽毛丰沛的猎隼,它动作矫健,神采奕奕,体格庞大,鲜少有雄性能长到这种个头,几乎和大体型雌性差不了多远了。
安澜在发现入侵者的第一时间就准备迎击,但她总觉得这只鸟表现得有点奇怪,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与其说它是来觅食的,倒不如说它是来旅游的。
从进入巢区的第一时间开始,这只猎隼就在几个旧鸟巢附近转个没完,钻进这个蹦跶两下,钻进那个转一转啄一啄,既视感非常强烈,和人类买房看房也没什么两样。
安澜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起了玩心。
她在大鸟巢里伏低身体等待着,保持着绝对静止,约莫过了七八分钟,猎隼探索完了周围的旧鸟巢,朝这里起飞,临到快落地时,她才猛地扇动翅膀,做出一副要拔升的样子。
猎隼差点被吓得倒仰。
它尖厉地叫了一声,火烧屁股一样重新拉起高度,一边盘旋一边鸣叫,好像在斥责金雕不讲武德。
说实话,那叫声听起来真的好像一只老母鸡。
突然之间安澜再次被提醒了为什么全世界所有鹰隼在被放进影视作品时都需要红尾鵟这位御用声优出场,尤其是入镜最多的白头海雕。
这些猛禽长得如此威武霸气,叫声却是“咕咕咕”、“嘎嘎嘎”和“啾啾啾”,离谱程度不亚于一个彪形大汉发出少女音,简直惨不忍睹。
至少安澜心里笑得快打跌。
此时此刻她压根没想到金雕也是配音大户之一,本音听起来完全没比别人好到哪去,因为笑得太厉害,她在起飞驱逐时都没用出全力。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
猎隼是名声在外的大型猛禽,并且它们和游隼一样有“凶猛且疯”的花名,在护巢或护食时敢于同体型更大的雕或者鵟去战斗,把它逼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安澜只想把它赶出巢区。
前任主人筑的巢连她看了都喜欢,鸟看了肯定更加满意,部分猎隼本来就有拿其他猛禽的旧巢穴来筑巢的习惯,如果不赶得远一点,惦记上了不肯走也是有的。
所以她一口气把对方追出了两公里远。
全程猎隼都没有回头攻击。
警报看起来是解除了。
第二天早上安澜站在突出的岩石上梳理羽毛,准备等露水干掉之后就出去转一圈觅食,还没全部梳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飞近,惊得她差点揪掉一根正羽。
那只被赶走的猎隼又回来了!
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这家伙还不是空手来的,它嘴上叼了根细细的树枝,树枝顶上还有点柔软的分叉,一看就是挑好了窝准备大肆装修一番。
安澜眼睛都瞪到快脱眶。
但她憋住一口气,想看看这只鸟还想干什么。
结果又过了几天,这只猎隼不知从哪里拎起来个油光水滑的土拨鼠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地就求偶去了,当天下午就带回来一只体型更大的雌性。
安澜惊呆了。
雌性猎隼也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