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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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判断前方很可能有某种猎物的栖息地,或者可能是某种猎物的繁殖区,就像鲑鱼洄游一样,这些过客鲸是来赶这趟北极自助餐的。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过客鲸群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期间捕杀鲸鱼、海狮、海豹和其他海洋哺乳动物果腹,但从来没有在某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以上。
某次它们抵达了一座遍地都是海豹的小岛,食物多到连北极熊都到处可见,安澜还以为总算到了,正为这没什么惊喜的目的地而失望,过客鲸群就又游了起来。
起先安澜还能通过城市和船舶认出那些在地图上有名有姓的大型岛屿,比如班克斯岛和维多利亚岛,等跟着过客鲸在海峡和海湾里绕来绕去绕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当太阳整日不落的时候,鲸群彻底停了下来。
目的地是一座小岛。
或者说是几座小岛间隔出来的海湾。
这些过客鲸一路游了几千公里,历时近一个月,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度过夏天,可眼下这里什么都没有,平日里吃的也还是老三样,到底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呢?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莱顿、嘉玛和其他大虎鲸也很是疑惑,从它们对过客鲸的了解来看,这些家伙可不会做无用功。
最后还是维多利亚一锤定音,反正今年都在跟着它们了,且跟着等到底。
鲸群并没有等待太久。
当太阳又开始落下的时候,莱顿在一次睡眠中唤醒了全家人,说自己一直在观察过客鲸的动态——“那根大背鳍一动就知道它要搞鬼!”
维多利亚于是带着鲸群朝同个方向赶路,很快跟着过客鲸群游到了一处狭湾,这些沉默寡言的大家伙难得多话,凑在一起小声交流,体型最大的那头雌鲸不断地同意或驳回其他成员的观点,下降和上扬的“呜姆”声一个穿着一个。
从远处还有别的鸣叫声传来,说的都是安澜听不懂的方言,说明一两公里开外还有从其他地方北上的虎鲸群聚集着。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意识到。
上次看到大量虎鲸聚集在一起还是在鲑鱼洄游季节,这一次洄游的又会是什么呢?
泡泡不厌其烦地吹着气泡,试图制造出一个能穿越300米到达小白身边的气泡环,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闪电在比它大好几岁的侄女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就给这个任务搞点破坏。
在两头小虎鲸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海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然后是无数个沉闷的声音。
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瞬息之间,整个海湾里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长角海兽。
那是独角鲸。
成百上千头独角鲸。
雌鲸和幼鲸游在一起,大个头雄鲸离得稍微远些,一些不在带崽的雌性个体大腹便便、胖了好几圈,显然是有孕在身。它们千里迢迢地迁徙到这片夏季栖息地来,是为了在这里繁育后代、休养生息。
一排十几头独角鲸快速经过,年轻的几头正在用长角击晕小鱼,并享受彼此的劳动成果。
年纪最大的雄鲸跟在年轻人边上,从海洋深处升起,足足有3米长的粗壮大角就像骑士对冲时手中握着的骑枪,斜斜地插入天空。
在它背后,一排又一排独角升起又落下,仿佛竖起森森长矛的行军部队。
安澜被这壮观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家庭成员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维多利亚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动物,嘉玛、莉莲和坎蒂丝一起努力挡着想凑近去看的泡泡和闪电,而莱顿则盯着长角跃跃欲试。
几十头“海洋独角兽”从鲸群面前慌张地经过,扭动身体四处逃窜,其中一头在亡命狂奔时还不忘瞥来一眼,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这群虎鲸为什么毫无动静。
它们怎么想得到等在这里的是一群“观光鲸”!
原本先头部队是最危险的,没想到最后遭殃的却是游在中间的群体,因为要避让ETP鲸,过客鲸一改往年的习惯,蹲在了狭湾中部,这回也是直接从中间杀进了独角鲸群。
这一下就像老虎进了羊圈。
几千头独角鲸狂乱地散开,凭借本能朝浅水区冲刺,在那里以族群为单位集结成防御阵型,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失去了冰层的保护,独角鲸没有任何武器能够用来对抗虎鲸。
它们的独角本质上是螺旋长出来的犬齿,顶端并不尖锐,而且上面遍布神经,能够感知海水中的变化,损坏时痛感强烈。
这些犬齿在雄性打斗交流时可以用来像剑一样挥舞,平时也可以用来横向击晕小鱼,但却不能像剑鱼刺穿鲨鱼那样用穿刺来给敌人造成伤害,否则它们自己都能误伤自己。
过客鲸在独角鲸群里杀进杀出。
从远处传来的鸣叫声看,从大西洋上来的虎鲸也在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维多利亚在这时也收拾好了心情,准备加入到自助大餐中去。
但祖母鲸天性谨慎,面对首次碰见的猎物,它并没有选择体型较大、看起来较凶猛的个体,而是选择了一头掉队的个体。
雌性独角鲸很少有长角的,那头被看上的雌性却长了一支角,没想到就是这支角让维多利亚以为它是头小个子雄性,并下达了进攻指令。
猎物在水面上快速冲刺。
六头大虎鲸则保持阵型,拉开站位,由莱顿第一个上前去进行拦截。不消多时,雄虎鲸就把猎物从其他几头独角鲸边分离出来,安澜和雌鲸们一拥而上,把它团团围住。
虎鲸群采取了面对公象海豹时会用的战斗策略,通过冲撞和精准咬合来制造伤口,避免同那支战斗力不明的独角有正面接触。
安澜因为知道独角不顶用,胆子更大,她把从前受训单杀的那一套拿出来,咬住猎物的下巴就不撒口,在水里打着转甩动着。
在这种猛烈攻击下,独角鲸根本无法坚持,只能拼命往岸边游,希望通过伪搁浅来从虎鲸手中保护自己。
但它面对的不是一头虎鲸。
莉莲和嘉玛不费吹灰之力地锁住了它短小的胸鳍,莱顿则上前去,咬住了独角穿出来的地方,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根长角折断。
泡泡带着闪电靠了上来。
失去还算有点威慑力的角,独角鲸就像一只巨大的海豹,完全是一块没有还手能力的巨型肉排了。
在小孩子们练习狩猎的时候,维多利亚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研究着这根角。
祖母鲸先是用牙试了试硬度,旋即微微一愣,叼着它在莱顿身上戳了戳,最后发现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固尖利。
换句话说,没有威胁。
所有的虎鲸都很兴奋,现在它们知道了这种新食物的具体情况——
猎杀季开始了!

加拿大,努纳武特,北极湾城。
27岁的西蒙跟着捕鲸队在冰缘地带活动有三天了,但这支队伍至今为止仍然一无所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独角鲸搬家了呢。
每个队员都在心里“埋怨”虎鲸。
自从这些小祖宗从低纬地区闻着味跑到高纬地区来之后,捕猎是一年比一年难了。
世界上部分国家和民族有捕鲸传统,和光明正大退出国际捕鲸委员会并开始商业捕鲸的日本人不同,因纽特人每年都在申请额度。
他们虽然捕鲸,却也比任何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在乎鲸群的繁衍生息,因为城市居民不靠着鲸鱼吃饭,因纽特人却是真真正正以渔猎为生。
可在实际操作中,猎杀数一般都是高于限额的。
倒不是故意为之。
以独角鲸为例。
当地因纽特人捕独角鲸的方法是枪杀后拖拽上岸,整个过程一共有两步,每一步都可能导致限额外的不必要损失。
某些捕鲸队枪法感人,可能几枪过去都打不中要害,目标鲸鱼负伤逃脱,不久就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死亡。
某些捕鲸队则是装备不行,几枪过去独角鲸死是死了,结果等他们拖的时候鲸鱼已经要沉底了。
西蒙所在的捕鲸队从来没有这两个问题,每年他们都满载而归,几天就能完成别人半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
可那都是过去的辉煌。
时代变了。
原本极圈内到处都是冰层,虎鲸上不来,白鲸、弓头鲸和独角鲸都活得惬意,捕鲸队也轻松;现在天气温暖,海冰融化,每个连通北冰洋的海峡都被虎鲸穿成了筛子。
西蒙亲眼看过它们狩猎。
那阵仗就跟狼群窜进羊圈似的。
独角鲸被从海湾这头赶到那头,再从那头赶到这头,片刻不得安宁。为了躲避追捕,独角鲸总是突然变向,而且还会改变换气频率。
一队十几个捕鲸好手一半在浪射,一半在骂街。又不能打中虎鲸,又打不中独角鲸,枪打着打着自己都能给自己气笑。
冰缘地带每天早上都有捕鲸队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晚上再骂骂咧咧地走。
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家不得不找了个时间凑在一起坐下来谈谈,总不好一直在那里瞎搞。
那天西蒙也在现场。
他到的时候门外已经栓了好几支雪橇队,皮毛厚实的大狗们有的在吃肉,有的则钻进架高的木质地基,靠在背风处取暖。
原住民生存能力强悍,脾气也爆,说了没几句就因为各执己见吵吵起来。
有说最好弄点动静把虎鲸赶走的,有说开几枪吓唬吓唬的,还有说干脆出海试试的,后来还是年纪最大的长辈拿了主意,说这事光靠几支捕鲸队搞不定。
一通电话于是拨到伊魁特。
涉及到好几个被关注的物种,7月底,专家们从世界各地赶到加拿大,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坐飞机飞到巴芬岛。
在两脚兽着急上火的时候,无论是大西洋的虎鲸、挪威虎鲸、过客鲸还是ETP鲸都吃得肚皮滚圆、膘肥体壮。
物质需求满足了,海洋大熊猫们就开始转向精神需求,争取把萨默赛特岛边上的资源玩出花来。
维多利亚虎鲸群在记熟路线后常常在几个海湾间游曳穿梭,每到一处都会看到许多风景。
会在天色昏沉时发出蓝绿色光芒的爆藻海湾、像彩灯一样流动闪烁的侧腕水母、被座头鲸驱赶开的近海鸟群、岸边走过的巨大驯鹿……
安澜还吃了一次驯鹿。
那头大家伙估计是运气不佳,摔死在海边的石崖上,因为死去时间没多久,天气又冷,看着还新鲜,维多利亚兴冲冲地把它从石头上拽下来,自己先故作矜持地吃了一口,然后分给所有家庭成员。
说实话,不好吃。
至少是不太符合虎鲸的口味。
这一口驯鹿至少要三头鲸鱼才能治愈,于是当天晚上虎鲸群就又游回了阿德默勒尔蒂湾,吓得一群独角鲸到处逃窜。
8月,白鲸也上了虎鲸的猎杀名单。
这些通体雪白的猎物比独角鲸还要不堪,安澜就没从它们身上看到任何一点反抗能力,离开浮冰区之后简直是谁都能来欺负它们一下。
她甚至见过北极熊猎杀白鲸。
为此莱顿还和北极熊“结了仇”。
当时维多利亚虎鲸群把一群白鲸追得亡魂大冒,但它们凭着极高的智力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慌不择路,而是有选择地朝浮冰区逃跑。
眼看着差一步就能游到冰盖底下,一头恰好在冰盖上漫步的北极熊看准时机,扑通跳进水里,轻而易举地就把一头白鲸幼崽叼出来拖上了岸。
虽然那天最后虎鲸还是吃上了白鲸肉,但莱顿坚持认为北极熊捡了它的漏,并开始坚持不懈地找它麻烦。
然而……怎么说呢?
生活环境都不一样,这架吧它也打不起来。
安澜好几次看到舅舅在冰盖边上浮窥,一边浮窥一边高声鸣叫,说着些小虎鲸不应该听的垃圾话;她也好几次看到北极熊在岸上大摇大摆地来回踱步,有时候还躺下来打滚,一边用雪吸收皮毛中的海水,一边大声咆哮。
一个上不去,一个下不来。
两个都是嘴强王者。
维多利亚懒得管这个傻儿子,作为祖母鲸,它更关注过客鲸的动向,以便把一大家子全须全尾地带回东太平洋。
嘉玛、莉莲和坎蒂丝也没空管这事,三头雌虎鲸正忙着管教泡泡和闪电。
尤其是泡泡。
泡泡自从单方面宣布小白是它最好的朋友之后,每天都致力于和过客鲸打交道。
坎蒂丝是个溺爱的母亲,嘉玛和莉莲只是约束着孩子不乱跑,于是泡泡只能鸣叫。
小白只回应过一次。
那是一声很长很长的鸣音。
先上升,再下降,非常曲折。
从安澜自己“搞外交”的经验来看,那在过客鲸方言里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比“乡巴佬”还要“乡巴佬”。
可惜这声长鸣纯属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众所周知,脏话只在对方听懂的状况下才有用。
哪怕有三百个人用三百种语言飙垃圾话,一个什么语言都听不懂的人仍然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
听到“朋友”的鸣音,泡泡不仅没有失落,甚至因为被回应了而高兴不已,叫得更起劲了。
早上叽叽喳喳,中午叽叽喳喳,晚上也是叽叽喳喳。
维多利亚虎鲸群对这个吵闹度还可以接受,但过客鲸接受不良。
大群里最年长的老雌鲸一连发出了六个被安澜归类为“否定”的上扬鸣音,然后带着其他几头上年纪的虎鲸搬到了几公里外。
过客鲸妈妈起先还会警告一下,到后来彻底撒手不管了——它总不能直接冲进ETP鲸群里来亲自捂住泡泡的嘴巴吧。
可是小白自己没有再回应。
泡泡也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犹豫,慢慢变得沉闷,似乎是意识到它的交友计划失败了。
当它不再叫的时候,白虎鲸还特地在捉海豹时靠近来看了一眼,但还是憋紧嘴巴不说话。
安澜就有点不忍心了。
本来她觉得过客鲸和居留鲸不一样,这回认识了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而且过客鲸不如居留鲸温和,攻击性也更强,放任幼鲸交往可能会闹出事来。
但泡泡是她看着长大的,因为身体残缺,全家人对它都是有求必应,恨不得到天上去摘星星。而且小白看着也不是完全不想交际的样子。
思来想去,安澜决定搭把手。
她可以拥有莫阿娜这样的好朋友,说不定泡泡也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好朋友。
只是要讲究点方式方法。
当小白第二次从鲸群附近游过时,安澜用“哔波”呼唤了泡泡,而后者下意识地吹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气泡,然后用气孔“噗”地回应。
两个虎鲸群总是保持500米以上的距离,有时候是数公里,所以叫声能被听到,吹出来的气泡却不可能被看到。
这一回,小白看到了。
安澜明显感觉到它在好奇。
泡泡本来有点低落,只是下意识地回应,但她不停歇地“哔波”着,让小雌鲸渐渐沉浸到游戏的氛围之中,心情好了,也就玩出了更多花样,吹气泡的难度也越来越高。
此后好几天,每当泡泡想鸣叫的时候,安澜总是会引导它去玩耍,而过来查看情况的白色虎鲸总是会“正好”看到玩耍的场景。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等它第七次“恰巧”经过维多利亚虎鲸群时,安澜拱了拱侄女,示意它朝后看。泡泡一回头,立刻兴奋地做了个横向表演。
气泡环晃晃悠悠,越过六七十米的距离,轻飘飘地撞到白虎鲸身上,散落成无数细小颗粒。
它像屁股着火一样飞快地游走了。
但这的确是一次接触。
安澜推动了这块停滞的圆形石头,有了第一个力,石头就会继续滚下去。
不消多时,两头幼鲸就有了新进展。
小白开始频频出现在鲸群附近,它学会了用“哔波”来呼唤泡泡,学会了吹气泡的小游戏,甚至还学会了几个方言词汇。
ETP家长们时常会下场去和孩子们玩耍,过客鲸家长们却只是沉默地观望,表现出非常性格的样子,满脸不屑的样子。
安澜一度以为它们不稀罕玩这“小孩子的把戏”。
直到某天她去另一个狭湾观察人类。
三头过客鲸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才像罪犯接头一样彼此靠拢,窃窃私语,看起来像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种景象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安澜仔细观察,想借此研究一番过客鲸的习俗,说不定将来对学习语言有帮助。
结果她等啊等啊,等了好几分钟,对方才有动作。
两头个子较小的成年虎鲸先是浮出水面吸气,然后到水下喷出了一长串气泡。如此来回三四次,才有一头成功地喷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气泡环。
最后一头个子特别大的虎鲸摆了摆胸鳍,跟着气泡环的活动慢慢抬起脑袋。在它边上,儿子和女儿也在做着一样的事。
三头虎鲸盯着一个气泡。
仿佛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
等安澜从小分队边上游过去时,就看到虎鲸一家严肃地打量着北极鳕鱼,好像它们作为过客鲸真的会去吃鱼一样。
她差点就信了。
如果那头最大的虎鲸没有在几秒钟之前盯着气泡环浮出水面,并且用极其精准的踩点“噗”了一声的话。

气泡游戏就这么流行了起来。
在独角鲸产崽季节末期,连从北大西洋上来的虎鲸群都知道了这个游戏,并且会在闲来无事时喷气泡玩。原本方言不通的几个生态型也因此有了两个共通的游戏词汇。
不过每个家族玩游戏的规则都不太一样,过客鲸群里的游戏总是比较神秘,仿佛不是凑在一起玩耍,而是在搞什么地下恋情;大西洋的族群就比较豪迈,玩着玩着很快就会因为胜负欲而变成某种角力。
这可苦了过来跟踪调查的专家们。
无论是坐船出海观察,还是在冰缘地带步行观察,他们总能用水听器分辨出“哔波”声,也总能看到大虎鲸们围在一起,头顶冒出一串一串的气泡。
这种行为以前没有被观测到过。
就有专家指出:“会不会是某种信息交流呢?”
另一个专家表示了赞同:“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们跟踪了半个月,好几个家族都发出过类似的音节,可能在用这个音节来指代独角鲸。”
可吹气泡又是什么意思呢?
为了弄清楚虎鲸的动向,他们分析了8000张照片,有人想到前阵子BC省报上来的异动,惊讶地点了点其中几张:“这是维多利亚鲸群啊。”
之前在阿拉斯加跟丢了,没想到却出现在北极群岛。
“确实……这个鞍斑和背鳍……是弗兰西丝吧?”同行者认出了安澜的鞍斑形状,“我记得她之前还和莫阿娜玩在一起。”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专家们一下子都沉默了。
牵扯到维多利亚家族,一切都微妙地变得合理起来。
等安澜发现她在观察的人类反过来开始观察她的时候,是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从头到尾都是泡泡想交朋友,她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好吧,绝大部分的工作。
那也不至于走到哪跟到哪呀。
而且打追踪器的水平还这么差。
因为和莫阿娜关系好,这些年她都被打出经验了。有的研究人员技术高超,用的设备也很好,从安装到脱落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有的研究人员还是最好去看看眼科。
这一批就不太行。
他们用的装备是十字弩,好几支箭都是嗖嗖从安澜跟前飞过,她不得不浮在船只边上,让人类拿着根杆子把附着式信号器直接黏在了眼睛后部。
接下来的日子里,专家们频频出现。
安澜也因此听到了很多关于北极环境变化的对话。
在那上万张照片资料里,有拍到赤狐和北极狐抢夺食物的,有拍到北极鳕鱼和大西洋鳕鱼深海同游的,还有拍到北极熊像棕熊一样蹲在河边捕猎北极红点鲑鱼的。
一些在北极生活了很多年的物种正在逐渐被从南方北上的物种挤压生存空间,有的个体能够适应变化,有的个体则无所适从,只能慢慢被环境淘汰。
虎鲸是这场环境变化中的最大受益者。
这种在其他海洋中都位于统治地位的动物抓住机遇,攻占了最后一片遗落的海洋,空降在北冰洋食物链的最顶端。
对虎鲸来说,海冰融化是好事。
对其他动物来说,它们必须去找寻出路。
或许一百年后北极熊会朝更适合捕鱼的方向进化,弓头鲸和独角鲸会成为北冰洋深处的独有物种,因纽特人会再次迁徙……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安澜无法改变历史的进程,只能用近百年的生命来见证历史。
不过此处此刻,有比见证历史更重要的事情:
钓鱼——啊不是,钓鸟。
成千上万的北极燕鸥从南极迁徙过来,在附近的几座岛屿上筑巢繁衍,每天都会掠过海面来觅食。这种鸟儿长得可爱,叫声却异常聒噪,还会边飞边空投“炸弹”,弄得大虎鲸们苦不堪言。
有几只燕鸥正好把巢筑在维多利亚家族暂栖地边的岩壁上,明明虎鲸不可能爬到山上去摧毁鸟巢,它们却还是如临大敌,每每趁虎鲸睡觉时下来发动攻击。
全家每个成员都被叨过十几次,闪电年纪还小,出水呼吸时需要把头抬得很高,动作就不够快,脑袋都被叨破了,留下好几个流血不止的洞。
安澜气得半死。
几周前她还笑舅舅跟北极熊杠上的事,没想到几周后就变成她自己和北极燕鸥杠上了。
得想个办法逮住这些讨厌的直肠子。
她没法上岸,更没法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摧毁鸟巢,只好选择把燕鸥诱惑到海面上来,像人钓鱼一样钓鸟。
好在饵料多得是。
北极鳕鱼和鲱鱼都是燕鸥喜欢吃的食物,每当安澜用尾巴在鱼群里来回拍打几下,被拍晕的鱼翻肚皮到海面上,附近所有的北极燕鸥都会改变方向,落下来捡饭吃。
只要控制好数量和方位……
说干就干。
等维多利亚它们带着闪电去玩的时候,安澜独自潜在几米深的水下,观察着石壁上燕鸥的动静。
她很快发现这十几只鸟有着类似的活动频率,离巢和归巢的时间也颇为固定。唯一的麻烦是研究队平均每两天过来查看一次情况,而快艇出现的时候鸟的活动路径就会改变。
几天后,安澜觉得万无一失了。
这天,当燕鸥三三两两飞过水面时,她从水下快速冲刺接滚翻,一尾巴击晕了几十条小鱼,然后兀自沉到更深处,静静地等待时机。
看到有唾手可得的猎物,北极燕鸥迅速靠近。
其中两只饥肠辘辘的没怎么思考就飞下来抓鱼,另外几只则警惕得多,一直在高处盘旋。
海面上的鱼一条接着一条被胆子最大的两只鸟捞走,高飞的几只终于忍不住了。它们先是飞快地俯冲,脚爪蘸了蘸水,又极速拉起,等发现无事发生后才踏实地落了下来。
上钩了!
安澜摆动尾巴,像炮弹一样弹射而起。
脚爪还泡在海水里的燕鸥眼睁睁看着水面下浮起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它们吓得魂飞魄散,却早已错过了逃命时机。
她长开大口,咬住了三只,撞飞了好几只。
当其他燕鸥归巢时,安澜故技重施,确保它们永远都没机会再把她的脑袋当作磨喙板。
这一下十分解气。
唯一的问题是有很多羽毛留在牙缝里,让她洗了好几次才洗干净,不至于被鸟毛噎死。
叽叽喳喳少了,从天而降的“炸弹”少了,袭击也少了,一大家子总算能并排睡个安稳觉。这片海湾再适合睡觉不过了,直来直去没有阻挡,可以顺流游到尽头。
全家人都很高兴。
维多利亚还在安澜去邀功时答应给她找一头双角鲸,好让她叼着头骨拿去给莫阿娜炫耀,顺便当作伴手礼。
双角鲸是少见的左右两支犬齿都发育起来的独角鲸。
这些身体部件放在人类世界里价值高昂。
几百年前,独角鲸的角能够买下一栋别墅,英国女王特地购买一整支大角来做权杖;几百年后,独角鲸又在文玩圈里出了名,品质好的角有价无市。
可是放在虎鲸的世界里,它们只是稀罕的玩具。
就像虎鲸露娜叼着绳结和人类玩耍一样,就像座头鲸在船边上顶着海藻玩耍一样,鲸角也成了玩耍道具。
莱顿和闪电常常会各自叼着一支鲸角,假装它们是两头独角鲸,一边浮窥一边打闹,但在叼着鲸角打闹这件事上,谁都没有莉莲做得好。
小阿姨简直是无师自通的剑术大师,不管莱顿再怎么努力反抗,最后还是会被压制下去,它口中叼着的角总是更早崩断。
安澜也玩过一两次。
因为从没赢过而讪讪放弃。
但她知道莫阿娜肯定会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它从来都是头很有冒险精神的小雌鲸,如果不是出生在居留鲸大家族里,每年都只在固定的区域内迁徙,它可能会玩得比安澜还要疯。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维多利亚家族都在找合适的下手对象,期间还闹了一次笑话:莱顿兴致勃勃地叼着从岸边捡到的头骨过来说找到了,结果那是海象的头骨,不是独角鲸的。
一直到9月中旬,安澜才如愿以偿。
仿佛上天眷顾似的,就在过客鲸启程返航前几天,她还实现了另一个四辈子以来一直怀有的愿望——
看一次极光。
绿色、黄色、红色和紫色的光晕在整个天盖上划过,就像晕开了的混合颜料,扭曲的光弧连续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流动,细细的光柱直通天际,光辉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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