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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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总是出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作为一个曾经的人类,安澜非常明白法拉隆群岛存在的安全隐患。
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这片海域就成为了核废料堆放地,超过475万加仑的核废料至今仍然沉没在海底,因为人们认为“取出远比存放要危险”。
好像嫌核废料还不够似的,近年来当地政府又通过提案,预备空投超过1.5万吨的毒药来杀灭老鼠,拯救被鼠患威胁到了的海燕和蝾螈。
当安澜是个人类时,她会为这些环境破坏因素忧心忡忡,但她现在是个海洋生物,这件事就已经脱离了“担心”的范畴,让她毛骨悚然。
每一滴被污染过的海水都可能浸泡她的皮肤,触摸她的眼睛,灌入她的身体。
即使毒素不直接产生作用,也会因为虎鲸群在这片渔场捕食而层层富集到她身上。
有媒体说切尔诺贝利在成为死城后反而成了一些动物的天堂,但核辐射真的没有坏影响吗?
有专家说这种毒药针对且只针对老鼠,谁又能保证?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没有定论。
还不如避开。
只要表现出情绪低落、食欲不振,长辈们就会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刻做点什么让她高兴起来。
别说是迁徙路线稍稍改动这种可以轻易做到的小要求,就是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嘉玛和莱顿也会当场去捉几条鲸鲨来当地毯。
安澜很高兴能够保护自己的家庭。
两天之后虎鲸群离开法拉隆群岛继续南下,途径皮斯莫海滩和丹纳角,靠近下加利福尼亚半岛。
这几天天气晴朗,海水也清澈得不可思议。
维多利亚一如既往地游在队伍前方,每当大家族浮出海面换气时,莱顿都会顺势跳起来侧身击水,好像它的精力永远消耗不完一样。
莉莲和嘉玛一左一右照看着坎蒂丝,安澜坠在姐姐身后四米的地方,努力加快换气速度——
当你被鸟类包围时,海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这群直肠子的家伙总是边飞边空投粪便炸弹,不知道有多少海兽遭了殃,人家本来好好地在巡航,突然就被糊了一坨一坨又一坨。
安澜很宝贝自己的皮肤。
但也正是因为她比其他虎鲸潜得稍微深一些,对海面上信息的掌握也迟缓了一些,直到莱顿惊讶地咔哒起来,她才发现环境中的异常。
准确地说,是动物的异常。
几千只海鸟奋力拍打翅膀,惊慌失措地从天空中飞过,它们不断鸣叫着,好像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
一大群伪虎鲸和海豚以极快的速度跃着浪朝这个方向游来,它们明明看到了虎鲸家族的存在,也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捕杀,却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安澜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
动物不会无缘无故朝同一个方向奔逃,肯定有什么东西比虎鲸威胁更大,有什么东西比虎鲸威胁更大,更值得躲避。
会是什么呢?
雷暴?水龙卷?火山喷发?
未知对任何存在来说都是值得警惕的,维多利亚领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它咔哒咔哒地叫着,提醒家庭成员注意闪避陷入疯狂的海豚大潮。
虎鲸们不安地向彼此靠拢,大概是看她有点紧绷,莱顿拿脑袋顶了她一下,借着这个向上的力,安澜高高跃出水面,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前方的黑色浓烟。
有什么东西着火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不管这个着火的东西是轮船还是石油钻井平台,糟糕透顶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这是她的第二个想法。
生活在阿拉斯加的AT1过客型虎鲸因为1984年发生在威廉王子湾的埃克森油轮瓦迪兹号原油泄漏事件遭受重创,现在只有7个个体还存活于世,失去繁殖对象,失去种群延续能力,基本上提前20年宣告了灭绝。
在这起事故中,所有船员都声称他们做了应急措施,并且认为海洋哺乳动物会主动离开被石油污染的海域,事实是它们不仅没有离开,还游到泄漏的中心点附近来查看情况。
安澜意识到自己必须再一次从人类活动中保护家人,就像核废料和毒药一样,虎鲸无法预料到原油泄漏会带来什么危害。
她不知道这个钻井平台有多大,爆炸有多剧烈,泄露出来的原油吨数有多庞大,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够了——
往回游。
游得越远越好。
大虎鲸们放慢了速度,但还在往前游;维多利亚虽然惊疑不定,但它仍然在谨慎地评估情况,并不知道原油会以极快的速度在海面上流淌。
安澜不愿意等下去了。
她转身快速甩动尾巴,一下子就和鲸群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莉莲立刻意识到不对,但还没等小姨来得及叫出她的名字,安澜就把空气快速挤压到了声唇里。
她用尽全力尖叫着。
尖叫着唯一一个由她自己创造的鲸语词汇,也是唯一一个能在这时最快也最有效地引起全家人注意的词汇——
“救命!”
几乎在这声尖叫响起的同时,嘉玛浑身一震,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条件反射地就朝着它的孩子游来。
然后是快被ETP袭击者弄出心理阴影的莱顿,是脾气又直又爆的莉莲,是忧心忡忡的祖母鲸维多利亚,是怀着身孕稍稍有些步调缓慢的坎蒂丝。
五头大虎鲸接二连三地调转方向,加速追赶在安澜身后,边游边高声鸣叫,着急地询问着情况,尝试安抚她。
莱顿还以为是伪虎鲸群把她吓到了,险些就准备冲进去用喙撞断一两个倒霉蛋的脊椎骨。
但它们叫得越急,安澜游得越快。
当虎鲸群最终停下来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丁点烟雾的痕迹了,它们只能凭借良好的听力听到水中传来的长长的报警声,似乎是钻井平台发出的求救信号。
这场因石油泄漏燃起的大火持续了三天,但泄漏点一直到两个月之后才被成功封堵,人们尝试通过圈油焚烧的方式来处理海面上漂着的原油,但如此大规模的泄漏对附近海域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影响。
安澜有好几天都不敢正常进食。
她紧张得无法入眠,不断否定由莱顿侦查后提出的狩猎计划,有一次维多利亚下令捕杀一头背部油光发亮的灰鲸,她不得不故技重施,用尖叫从外婆那里吸引注意力。
那是维多利亚第一次严厉地喝止了她。
祖母鲸用它巨大的身躯惩罚性地推搡她的身体,直到嘉玛阻挡在中间,用轻轻的顶头和胸鳍抚摸平复了维多利亚的心绪。
安澜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族群里还太过年轻。
有些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能跟着长辈们去做,全然仰仗于它们的智慧和经验;有些事她知道为什么,却无法把原因向长辈们说出。
世上没有一个代表核武器和核辐射的鲸语词汇,也没有一个可以说清原油是什么的鲸鱼词汇,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
“危险”,“危险”。
“救命”,“救命“。
最后维多利亚屈服了。
这位固执的大家长意识到它无法对外孙女的请求充耳不闻,于是在一次重重的喷气后放弃了猎杀灰鲸幼崽的想法,重新领着鲸群朝西偏南的方向赶。
安澜如释重负。
她知道自己从被石油杀害的命运里拯救了这个家族,但还有千千万万的动物是她无法拯救的。
即使到事故发生一个月后,她还是能不断看到被石油伤害的动物。
譬如一只海鸟。
当时维多利亚虎鲸群正浮在近海享受睡眠,一只怪叫着的鸟儿打断了这份安宁,将所有虎鲸都从睡梦中唤醒。
它实在是个可怜虫。
从远处贴着海面晃晃悠悠地飞来,飞得很艰难,飞得很低矮,看起来非常吃力,非常疲惫,像是好久好久都没有休息过了,
当这只海鸟飞过头顶时,安澜看到了它的全貌:翅膀上的羽毛都是一绺一绺,嘴巴上挂着黏糊糊的东西,双脚完全被糊进了腹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硬块。
它不是不想休息,是没办法休息。
一旦停止飞行,它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摇摇晃晃地飞出最后两百米,海鸟终于用完了全部力气,像快石头一样沉沉地栽了下去,扑腾了几记,就沉入了碧蓝之中。
安澜没敢靠近,也没敢再去看。
她知道从海鸟沉没之处晕开来的扭曲着的油污是什么东西。
坎蒂丝轻柔地鸣叫着。
安澜游过去和姐妹靠在一起,倾听着从它肚腹中传出来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无比需要这个声音的安慰。
她已经受够了死亡。
她需要生命。

第83章
石油钻井平台爆炸大大拖延了维多利亚虎鲸群的迁徙进程,安澜比往年晚半个月才得以看到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共同升起的景象。
一路上维多利亚都没有提起那次顶撞。
安澜知道外婆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察觉到了海洋生物的异常死亡,也察觉到了她在面对这种死亡时的糟糕心情,所以决定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倒是莉莲有一次过来和她说,维多利亚对当时发脾气感到不满,不过是对自己不满,觉得这不是教育幼鲸的好方式。
嘉玛则是劝她不要想太多。
母亲总是这样。
它好像天然的就变成了这么温柔而强大的样子,但安澜知道它一定有着俏皮又活泼的过往,因为坎蒂丝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像它。
家庭纽带让安澜低落的心情回复了一些。
当虎鲸群迁徙到加拉帕戈斯群岛时,她已经从那种不太明媚的状态里脱了出来,收拾心情,准备找点事情做来转移注意力。
在群岛有什么事好做呢?
骚扰海豚、殴打鲨鱼、追逐企鹅、拍击海狮……或者——寻找礼物。
当时想好了要给莫阿娜带一份伴手礼回去的。
坎蒂丝的预产期在10月底,如果要去赶鲑鱼自助,时间也是够的,就看维多利亚怎么想。不过回不回去的都不妨碍找礼物,先找了在说。
关键是要找什么礼物。
安澜立刻开始回忆加拉帕戈斯群岛的特产。
首先出现在她脑袋里的是举世闻名的加拉帕戈斯象龟,这些大家伙厚重够有范,但这个选项不到三秒钟就被她排除了。
第一,她没法冲到陆地上去抓一头象龟下来;第二,象龟是陆龟,在水里泡到目的地估计只剩一张龟壳了;第三……她要怎么把这么个玩意一路顶到加拿大?
雌鲸妈妈J35 Tahlequah可以叼着顶着它死去的幼崽游1600公里,全程都靠鲸群供应食物,是因为整个鲸群真真切切处于极端的悲痛之中,家人都忙着支持它。
但是为了个象龟?
安澜颇为确信,如果顶着象龟请求长辈们给她投食,马上会被拍打得跟象龟腹甲一样平。
还有莱顿。
舅舅莱顿可能会笑话这件事一直到它生命的最后一天,哪怕它只有最后一句遗言可以说,它也会在死前断断续续地说出:“你曾经顶过一头象龟。”
选项一绝对绝对的不行。
除了象龟之外被排除的本土特产物种还有哀鸽、海鬣蜥、加拉帕戈斯企鹅和红石蟹,最后安澜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去捉一条达氏蝙蝠鱼来,让莫阿娜欣赏一下它的烈焰红唇。
接连数天绞尽脑汁却一无所获。
安澜不得不转移思路。
既然土特产很难行得通,不如想想有哪些东西是能带的,又是莫阿娜大概率没见过的,心意到了就好了。
这么想着,她在渔场附近搜刮一圈,左看看海螺,右看看珊瑚,都觉得不够有趣,还是在和一条鲨鱼狭路相逢后才找到了灵感——
曾经和她打过交道的小东西。
虽然这种鱼在群居动物身上几乎挂不住,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鮣鱼生命力强又好养活,不用操心吃,不用操心睡,甚至不用操心该怎么随身携带,轻便灵巧不说,偶尔还可以帮主人捉捉寄生虫。
多么完美的宠物!
越想越对,安澜忍不住要付诸行动。
渔场里的鮣鱼小作坊有很多,随便一条鲨鱼上就可能挂着两三条,但这些家伙就跟看到条子的恶棍似的,还没靠近呢就捂着口袋光速溜走了。
鮣鱼小作坊不行,那就只有鮣鱼超市了。
安澜在几个渔场里来回寻找鲸鲨,并观察它们身上的鮣鱼,但都没有找到特别满意的个体。
这种需要自选大小、自选颜色、自选外形的工作,关键还是要扩大选项。
于是她做了一件在遇到困难时一定会做的事:
找舅舅帮忙。
根本不消说出要鮣鱼的目的是什么,大虎鲸就欣然应允。
它花了好几天沿着距离近的六个小岛游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在一块深水区找到了四十几头鲸鲨,并且夸口说它们“个个都像蓝鲸那么大”。
安澜:“……”
不要骗她啊她见过蓝鲸的!
但每次看舅舅因为完成了一个她的或者坎蒂丝的愿望在那里傻乐,她就觉得心里很温暖,比泡在赤道的暖水里还要熨帖。
莉莲总是抱怨两个孩子喜欢吹捧舅舅,把它捧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天天吹牛,可有时候安澜就是忍不住自己顺毛摸的嘴巴。
然后她又把舅舅猛吹了一顿。
莱顿在带着她往鲸鲨大晒场赶路时还神采奕奕、两眼放光,它边游边告诉她为什么鲸鲨都爱往那片区域靠,因为那里水温很高。
这说得通。
加拉帕戈斯群岛地处几股洋流的交汇处,不同水域受到不同洋流的主要影响,水温存在一定差距。
水温高的地方不一定适合所有海洋生物,但却能给鱼卵提供更好的孵化条件,所以吸引了许多硬骨鱼,每年繁殖季节都有数亿细小的鱼卵在海水中漂浮着。
正是鲸鲨喜欢的美餐。
当安澜到达时,三十几头鲸鲨正错落地分布在孵化场里,有的在缓慢地往前游,边游边开合大口,有的只是上下浮动,靠着巨大的吞吐量来吸取鱼卵。
从水面上往下看,到处都是星星。
更让人高兴的是,每一片星空上方和下方都搭载着许多小鱼,除了鮣鱼还有向导鱼。
安澜从左侧进入孵化场。
距离最近的一头鲸鲨在她靠近时闭起嘴巴,顿了几秒钟,然后摆着尾巴游走了。她没有往前追,害怕把所有的鲸鲨都弄跑。
幸亏场子里很是有十几头佛系的鮣鱼卖家。
这些鲸鲨根本不管风怎么吹雨怎么打,始终保持着自己稳定的节奏,丝毫不在乎有头虎鲸在边上晃来晃去、还颇为诡异地盯着它们猛瞧。
到这里,挑选在进入正轨。
安澜左逛逛,右逛逛,先是看中了一条银色鮣鱼,觉得它在某些光线下呈现的银紫色特别适合当做送给女孩子的礼物,但她很快发现这条鮣鱼年纪有点大了。
长寿种可不能养老年宠物呀。
这条不行。
放弃了银色鮣鱼后,安澜继续逛街,很快又看上了一条鼠灰色的鮣鱼,和其他鱼身上的灰色有本质上的差别,它的灰显得很高级,阳光一照还会闪闪发光,但她紧接着发现这条鮣鱼尾巴上有点残缺。
礼物一定要尽量做到十全十美。
这条也不行。
安澜耐心地在十几条鲸鲨之间穿梭,等其他鲸鲨发现无事发生后也缓慢游了回来,给她提供了更多选择。
就这么耗费了一个上午时光,看中了好几条,又陆续放弃,直到太阳挂到天顶,她才定住目光。
其中一头鲸鲨左侧胸鳍下方挂着一条体型袖珍的鮣鱼,约有20厘米那么长,它是一种明亮的嫩黄色,看起来有点像翻糖蛋糕。没有其他鮣鱼有这个颜色,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
这就是了。
这就是那条完美的鱼。
它不仅完美,而且还跟曾经骚扰过安澜的那条小鮣鱼除了体型稍大其他都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续上了前缘。
有这么一层恶作剧的关系在,安澜更确定是它了。
为了把鮣鱼完美地摘下来,她不敢用牙齿,只是小心翼翼地游到鲸鲨身体下方,用胸鳍贴着它的胸鳍,保持相同游速,耐心地等待着。
正常来说拐鮣鱼并不难。
可是这一招却没对目标起效。
这片胸鳍上的其他三条大鮣鱼都转移到安澜身上,过了片刻,鲸鲨肚皮下面的鮣鱼也游了过来,再过了一会儿,连尾巴上的鮣鱼都搬了家,嫩黄还死死贴在鲸鲨身上,没有半点要移动的意思。
反倒是鲸鲨停止了进食。
它先是摆动尾巴加了点速,在发现没法甩开安澜之后才重新慢下来,晃了晃身体,转动眼睛朝下看着她。
带着很多快要具现化的问号。
安澜通常是不会在动物面前感到尴尬的,但现在她开始庆幸自己是头虎鲸,因为虎鲸不会脸红。
毕竟今天不行,明天还得来。
结果不是一个明天,而是两个、三个、无数个明天,绑架嫩黄的计划进行了一星期,没有一天是成功的,它简直比石头还要固执,牢牢长在了鲸鲨身上。
最后安澜恶向胆边生,用牙齿轻轻咬住嫩黄的身体就开始往外拔,稍微突起的喙部翘着它头上的吸盘。
这下小鮣鱼不敢抱着鲸鲨不撒手了。
它颇为识时务地放下吸盘隔板,老老实实地脱离下来,然后把自己黏在了安澜的胸鳍下面,尾巴也不摆,胸鳍也不动,假装自己是条死鱼。
等安澜稍微退开一些,再回头时,就见那条大鲸鲨飞也似的溜走了。
说实话,非常真,她从来不知道鲸鲨能游这么快。
莱顿在陪安澜回家的路上一直忍不住去看嫩黄,有时还会用鳍叶去拨弄拨弄它,直把小鮣鱼吓得半死。
到家之后只有坎蒂丝凑过来看了一眼,其他几头雌鲸都不在乎,嘉玛甚至还想像前几天一样帮安澜把鮣鱼拔下来丢掉。
但妈妈在得知安澜要拿这条鮣鱼来玩之后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她在接下来的路程里要小心,不然这条鱼随时都会被冲走。
安澜一开始还没理解这句话。
直到她按照习惯在巡航换气的时候进行侧身击水和跃水。
第一次跳跃时运气运气比较好,她做的是个侧身击水,嫩黄挂在靠近海面的一侧,落差并不是很高,所以基本只是感受了一把出水入水的失重感。
第二次连着的跳跃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安澜在这一个借着动力做了向前的鱼跃,要不是嘉玛鸣叫着提醒,她都来不及调整姿态。好在入水时是脑袋和胸鳍前部先破开了水面,紧跟着才是鳍叶,减少了那股冲力,这才没导致把嫩黄一水花拍飞。
可就算这样,嫩黄还是摔得晕头转向。
它气到尾巴乱甩,胸鳍乱抖,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直接闹罢工,不肯给她清理一寸的皮肤表面,一整个都蔫巴巴。
作为一头善解人意的好虎鲸,安澜觉得把人家骗来当伴手礼又差点把它摔晕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鱼咬得更碎,让它有更多碎屑吃,小小弥补一下。
就像在喂金鱼。
等维多利亚虎鲸群赶到丹纳角时,嫩黄又长了一截。原本它目测有20厘米长,现在看着像是23厘米了。
维多利亚按照惯例带着虎鲸群在丹纳角停留了一周。
它在安顿下来后先是仔细查看坎蒂丝的身体,然后看了看安澜愈合得只剩下牙印伤疤的尾巴,紧接着才把大虎鲸们叫到一起,告诉它们它的最终决议——
今年还是会去温哥华岛。
所以又能和莫阿娜见面了!
安澜高兴得在水里转了几个圈,然后把第273次试图越狱的嫩黄叼了回来,太惨了,太惨了,这一回就连莱顿都要为它掬上一把辛酸泪。
但舅舅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在虎鲸中很流行的用喙转乌龟的游戏,至少玩鮣鱼还能玩得久些;比起用尾巴抽海豹和乌龟比谁抽得高的游戏,至少玩鮣鱼消耗不大。
它是这么想的。
不过是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莱顿知道全家人都知道它知道自己“忘了”今年要给安澜找个大东西然后把它抽上天亲自教外甥女抽击技巧这回事。
计划通。
等安澜一回到约翰琼斯海峡,就更加没精力去找舅舅兑现承诺了。
她在每一个海湾和狭角游走,边巡航边喊着莫阿娜的名字,再和那些一年没见的北方居留鲸隔着八十米远遥遥相对一下,就当打个招呼。
哨音在海水中传播,每经过一个虎鲸家族,就会引起一阵骚动,直到它传到该听的耳朵中去。
大约分钟后,安澜看到了水面上的背鳍。
又长大了一点的莫阿娜像火箭一样游了过来,和一年不见的小伙伴靠在一起,咔哒咔哒地以声音相互致意。
安澜和她“鲑鱼”“海藻”了一会儿,然后才颇有些得意地抬高胸鳍,展示出鮣鱼,说这是个“礼物”。
莫阿娜低下头。
几秒钟后,它兴奋地鸣叫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嫩黄,背部肌肉收紧,释放出明确的进攻准备信号。
安澜大惊失色。
这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吃的啊!

安澜在莫阿娜在发动进攻前把它拦了下来。
小雌鲸发出一声响亮的“哔噗”,黑豆眼里充满了疑惑。它绕着安澜来回游了几圈,旋即张大嘴巴,露出两排牙齿和黑洞洞的喉咙,好像在说它饿了,它需要开饭。
有那么一瞬间,安澜想过干脆投喂给它算了。
反正带来也是送给莫阿娜的,想吃还是想玩都可以,这就好比送一只芦丁鸡给人,虽然本意是拿来观赏下蛋,但真要把它煮了吃……也行。
不过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
鮣鱼可以吃但不好吃,把它吃了哪有留下来玩来得可持续发展,再加上嫩黄已经开始装死,看着怪可怜的,安澜就及时出手,出手拯救了它被吃掉的悲惨命运。
接下来就是极为困难的沟通时分。
噫噫呜呜地比划了十分钟,用上了每一个知道的词汇,莫阿娜才明白这条小鱼是特地带来给它养着玩的。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看的观赏鱼——人家热带观赏鱼在温哥华岛也活不下去——但好歹算是条漂亮小鱼,可以感受一下养成的乐趣。
而且这可是安澜历时四个月,途径几千公里,从热带海域一路带到温带海域的伴手礼。
多用心啊。
怎么能一见面就把它吃了呢?
莫阿娜立刻就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一明白过来,它的玩心就压过了干饭心。
小雌鲸靠过来和安澜脑袋贴着脑袋,胸鳍贴着胸鳍,随着水流的节奏起伏着,为了看得清楚些,它还弓起身体,用豆豆眼不住地往鳍叶上瞄。
可是嫩黄还在继续装死。
小鮣鱼用尽全身力气扒拉着安澜的胸鳍,硬是不收吸盘上的隔板,好像担心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没有幸存的道理。
就像当初怎么都没法把它从鲸鲨身上拐下来也一样,现在是怎么都没法把它送到莫阿娜身上去。
这一招对虎鲸来说……没什么用处。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半小时后,嫩黄含泪离去,就这么开始了自己的陪玩生涯。
从7月中旬到9月中旬,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莫阿娜一直在同社群的不同家族里炫耀,它不仅会把嫩黄挂在胸鳍上游动,有时还会挂在背鳍后面。
任何居留鲸只要想和它交流,莫阿娜都会先转着圈打个滚,向对方展示自己身上的小宠物,或者说小装饰。
大虎鲸们对此视而不见。
小虎鲸们却觉得这太有范了。
除了某个家族里“养”了海豚的小姑娘,大多数居留鲸幼崽都没见过这种小型“玩伴”,它们在社交集会时不断围拢过来,好奇地探头探脑,甚至还要轮番上手玩一玩,边玩边发出兴奋的鸣叫声。
直到嫩黄的尾巴被咬破了。
莫阿娜至今没找到凶手是谁,又觉得很不高兴,于是就不再让其他虎鲸凑过来一起玩了,但有一个存在它是拦不住的——亲侄女。
这头雌性幼鲸才三个月大,却已经是鲸群中最响亮的一个了。
它还不会说鲸语,只懂得简单的鸣叫,声音又粗粝又沉闷。顶着这么可爱的外形,却有着这么狂放的声音,这种反差萌总是让安澜善意地偷笑。
莫阿娜也很喜欢逗这条袖珍虎鲸。
有时候它会把侄女顶在头上,硬是不放它下来,直到它大声叫喊才光速逃跑,躲避从四十米开外冲过来的虎鲸妈妈。
还有时候莫阿娜会拖着安澜一起玩,两头小雌鲸轮流潜伏在后侧,偷偷触碰幼崽的尾巴,把它吓得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翘着尾巴晃个不停。
安澜还发现了一个学习机会。
每当小虎鲸跑去找妈妈时,她总是鬼鬼祟祟地溜过去旁听,尤其当大虎鲸在教育小虎鲸的时候。那些叫声里藏着的可都是最基础的居留鲸词汇,
最好笑的是某天鮣鱼黏在小虎鲸的下巴上。
嫩黄挂在它身上都显得大了一圈,一个懵懵懂懂,一个不太聪明,凑在一起就像喜剧默片二人组。
幼崽就是好玩。
等到10月初,维多利亚宣布今年要早点往南迁徙、照顾即将分娩的坎蒂丝时,安澜心中的离别之情都被对新生命的期待给压过了。
起先一切顺利。
维多利亚每天抓着坎蒂丝给它检查身体,告诉它分娩是什么样的,应该如何游动,如何发力,如何帮助幼崽呼吸,它甚至还选定了一块平静的海湾作为接生场所。
但真到临产那天,一切都显得很不顺利。
坎蒂丝从中午就开始经历宫缩,当时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海浪就像反光的锡纸一样明亮;约莫过了半小时,虎鲸们还在用叩击声和鸣音聊天,讨论着今年座头鲸唱的新歌;又过半小时,风云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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