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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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断尾立刻决定要往树林深处追,断尾联盟迅速跟上,就在它们最终选择这个方向之前,王室小团体的成员们,包括因芭,都看向了壮壮。
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景象。
新生代早都到了可以繁衍幼崽的年纪了,但是因为氏族庞大、血脉树发达,它们独当一面的年纪反而都被推后,有时甚至是无限推后了。
跟随着壮壮的年轻斑鬣狗们既没有当过首领,也没有为自己挣得长辈不在场时能被其他氏族成员独立认可的地位,面对着小断尾这种已经可以主宰一个联盟的同龄者,难免感觉有些底气不足,因此壮壮就成了唯一有资格反对的存在。
说实话,它自己都拿不准该往哪里追。
这片稀树林已经很靠近北部猎场,而且树林里气味驳杂,不仅妨碍斑鬣狗追踪猎物的能力,还会限制它们防备竞争者和人类陷阱的能力。
从旱季末尾开始,横河狮群的活动就非常频繁,母狮子们好几次都走到了离巢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而另一个和南部氏族有领地重合的狮群也不甘示弱,频频越境同前者发生冲突,万一运气不好,再复刻一次断尾斑鬣狗的惨剧……
壮壮犹豫地站定在了原地。
白天下了两场大雨,今晚的星星非常明亮。
也正是因为这几天每天都在下雨,附近的河流水位暴涨、大水奔腾,远远听着如雷鸣一样隆隆,此时此刻,隆隆声被夜风扭曲,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强烈的呼号,让人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
壮壮直觉应该放弃猎物——反正中部猎场有的是东西吃——可是断尾联盟显得十分兴奋,林间隐隐约约好像也的确有猎物的嘶鸣,考虑到它步履沉重、气味腐朽,大概率还带着伤病,假如放过的话,实在有些可惜。
于是它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停止前进的决定。
十几头斑鬣狗沿着既定路线朝稀树林深处进发,因芭这时超到了队伍前方,一边跑动一边微微伏低身体,耳朵竖得老高,眼睛一眨不眨,舌头伸出,舔舐着嘴唇,好像已经品尝到鲜血了一般。
跑出大约两百米,它们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一头如小山般庞大的扭角林羚正在林间一瘸一拐地朝前行进,似乎是深受空气中腐烂气味的困扰,它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停下脚步,不安地倾听,那对螺旋大角在这绝对的静止之中就像两柄刺向天空的怪异长矛,足以使任何力量不足、经验不足的掠食者为之胆寒。
可是斑鬣狗占据了数量优势。
因芭就像一支离弦的箭那样冲向了猎物,显然是十分明白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有它打头阵,其他斑鬣狗稍稍放松了一些,也按照平时的狩猎习惯,分成两路朝扭角林羚包围而去。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毫无疑问的,没有一只斑鬣狗会认为眼前都已经一半进了嘴巴的肉还能插上翅膀重新飞走,但就在它们拖住猎物、把它往地上撕拽时,因为腿脚不便站在一旁的跳跳余光扫到几对亮起来的黄色灯泡,顿时大声尖叫起来。
断尾斑鬣狗的受袭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整支狩猎队,尽管它们有十数只之众,尽管其中不乏狩猎好手和战斗好手,都在听到尖厉笑声的第一时间四散开去,仿佛一条被砸在地面上摔碎了的褐色珠串。
遍体鳞伤的扭角林羚本以为今天没了生路,未曾想到还有峰回路转在前方等待着它,于是稳住身形,拖着病体连滚带爬往侧面奔逃,可是因为伤势过重,没跑几步就翻到在地。
无论是断尾联盟还是王室小团体都没有靠近。
它们警醒地看着稀树林深处越亮越多的黄色灯泡,一边嗅闻,一边试图从腐臭中分辨出“敌人”的气味,好想明白这熟悉又不算太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局势没有留给它们太多反应的时间。
跑在最前方的因芭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当中,一时半会儿无法折返,壮壮本能地感到害怕,但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更强大的意志推动着它,让它奔跑起来,口中发出不容置疑的召集低吼。
小断尾犹豫了两秒钟,但也只犹豫了两秒钟。
一直跑到近处,双方即将交战时,它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面对着的敌人有什么身份——
北部氏族的入侵者们朝着领主露出了獠牙。

安澜从睡梦中被一阵心悸惊醒。
起初她以为是黑鬃斑鬣狗的动作太大——可能是因为最近活动量小,或者是因为夜风里带着些许雨丝、拂过金合欢树时寒意满盈,它的后腿正在无意识地抽搐着,扬起细细碎碎的尘灰。
空地上陆陆续续传来悉索声响,笨笨从四脚朝天状态翻身起来,疑惑地左右张望;坏女孩不耐烦地喷着鼻息;诺亚则咕哝着往下埋头,片刻之后,因为安澜坐直身体,他骤然失去热源,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寒战。
黑鬃斑鬣狗在氏族成员的“抱怨”声中醒来,它茫然地看了看空地,又狐疑地看了看后腿,好像那不是自己身上的某个肢体,而是一个拼接上去的部分,一个外星来客。
背景音是远处雷鸣般的水流声。
就在这时,安澜意识到自己刚才忽略了什么——风带来的不仅是沉重的轰鸣,还有一种更缥缈的声音,一种扭曲了、打散了的啸叫声响。
斑鬣狗本就可以听到数公里开外的声音,雨季,狩猎队和独行侠在各大猎场四散,一旦听到求援声,这些氏族成员在互帮互助的同时还会向其他同伴传达信息,啸叫声像波纹一样漾开,把危险及时报知给留在后方的统治者和带崽母兽。
安澜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站了起来。
还在往她这里拱的诺亚险些被甩飞出去,但他也听到了自北部传来的异常动静,很快就清醒过来,晃晃脑袋,振作精神,一言不发地小跑向空地边缘,将那里散落着的雄兽们赶到了一处。
紧张情绪在巢区里迅速扩散。
在距离安澜最近的地方,主战力们早已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流浪雌兽“上校”就像一只看到了猎物的凶犬,一会儿龇着牙往前窜,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张望,不知道的还以为它脖子上正拴着一条无形的缰绳,须得女王一声令下,才能撒开四腿朝着战事燃起的地方狂奔。
安澜没有浪费时间去消磨它们的战斗意志。
她转身飞快地同黑鬃斑鬣狗贴了一下,然后又同前段时间狩猎伤了腿的坏女孩贴了一下,把巢区和巢区附近的二十多只幼崽拜托给了两位经验丰富、善于作战和调度的老前辈。
前后不到半分钟,大部队就奔跑了起来。
这支队伍一共由二十多只斑鬣狗组成,除了零散的高位者和中层成员以外,主战力只有安澜、笨笨、蜜獾、上校以及三只顶层雄性斑鬣狗。
箭标今晚并不在巢区,它和联盟其他成员在中部猎场;圆耳朵则是必须留在巢区看护幼崽,同样被拖住的还有狐狸。
从远处变了调的啸叫声来看,已经有一部分距离较近的氏族成员赶到了冲突现场,现在,那种半是忧虑、半是恫吓的声响已经变成了纯然狂怒的战斗咆哮。
同样在咆哮的还有定居在中部的雌性领主花豹。
自从安澜成为女王以来,这头喜欢蹭饭的花豹就一直安安心心地当着它的领主,平时躺在干燥的土丘上睡睡大觉,闲着没事恐吓恐吓无辜的猎豹一家,要是遇到危险,要不上树,要不就往斑鬣狗大群所在的地方扎,偶尔也开伙做做饭——虽然这些饭大多都没进到自己肚子里就被“礼尚往来”光了。
日子过得悠闲,它也没忘了自己的“老本行”,时不时就会吼两嗓子,以示狮子正在靠近,或者有其他不讲理的入侵者正在靠近。
南部氏族有不止一个这样的跨种族“伙伴”,最常出现的除了花豹就是一只和雄性斑鬣狗玩得不错的胡狼,但是今天晚上,这只胡狼躲起来了,躲得远远的,大约是察觉到了恐怖的降临。
斑鬣狗的啸叫声响彻草原,回应般的狮叫声随之而来,紧接着是象群的嘶鸣,是有蹄动物互相之间不安的警醒,是狒狒们意味不明的怪叫……
两只秃鹫从高天掠过。
明亮的星空被短暂遮蔽,披着银色薄纱的草场上降下两个若隐若现的暗色斑块,风一样来,风一样走,像死神的斗篷,滑过地面,悄无声息。
安澜一边跑,一边思考着对策。
按照常理,这时她应该已经可以给处于冲突中心的氏族成员发布命令了,无论是要求它们放弃对峙、立刻后退,还是要求它们拖住对手、配合拦截、好在猎物群彻底回迁之前给敌人沉重一击。
这两个选项里,她毫无疑问倾向于后者。
问题在于——壮壮有能力去拖住入侵者吗?
尽管鬣狗女王因为对几名杰出后辈的关爱而陷入了短暂的迟疑,接近北部猎场中段的稀树林里,情况还是在诡异地朝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壮壮带领的王室小团体平均年龄只有三岁出头,小断尾带领的断尾联盟稍微好些,但也因为前段时间的分裂导致有数名年长者出走。
相较羽翼未丰的南部氏族狩猎队,入侵者们全然占据着上风,几头主战力更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如果安澜在场,一定会认出对面的带队者——
密苏瑞。
这只曾经在南部领地穿行了近三个月的雌兽对季节性猎场十分熟悉,只要不再往更靠南的地方推进,就足以组织起有序的围攻;同时,它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女儿和两个姐妹的仇怨,在有希望血债血偿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屠刀、给对手留出什么逃生的路径。
现在不是壮壮要缠着它,而是它要缠着壮壮。
王室小团体的边缘角色、年轻的因芭,在密苏瑞带队展开第一轮进攻时就被咬翻在地,受到了严重伤害,如果不是它有着在外独自流浪的经验、立刻坐下来护住肚腹、跟着对手的行动而扭转身体,恐怕这会儿已经半条命都归西了。
南部氏族狩猎队的共同施救很及时。
唯一的缺陷在于被施救者似乎没料到自己还有这样绝处逢生的机遇,稍稍摇摆了两秒钟,险些没能借着一波浪潮般的冲击顺利退潮,又在大腿上被对方开了两道血口子。
高大的橡树子把自己摆在了因芭和敌人中间,口水巾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强地跟橡树子站在了一起,护着壮壮和因芭撤退,小南瓜急得大声啸叫,那尖厉的笑声一串比一串急切,恨不得跨越数公里距离,直接将已经开始回应的表姐,箭标斑鬣狗,传送到战场中心。
壮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瞬间,大约十几个同伴的性命都被压在了它的头顶,它必须做出那最艰难的选择——选择撤退,它们可能会因为阵型出现漏洞而被吞掉尾部,势必有几名氏族成员将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选择继续对峙,它们可能会因为调度不佳而被冲散击破,倒霉一点的话,或许会有一个甚至两个小战团在这里全军覆没。
最糟糕的是:它不相信自己和小断尾的默契,从对方每每接到讯号都会迟疑半秒钟的情况来看,对方其实也不相信它作为“继承人备选”的判断。
关键时刻,还是跳跳站了出来。
自从在大溃败中折断了一条后腿,跳跳就像被疼痛和生命危险拨开了迷雾一样,对氏族中不同群体的性格、实力和联盟关系把握越来越深入,准确预测政局走势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它站了出来,朝着敌人发出了一声惊天怒吼——人们很难想象从这瘦小的、残疾的身体当中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但这一声斗志昂扬的吼叫声惊醒了摇摆不定的壮壮,也惊醒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小断尾。
是啊,是啊,跳跳还在这里呢。
作为在场唯一一只断了后腿的存在,假如真的扭头离开,它和身受重伤的因芭必然会陷入十死无生的局面,就连勉强挣扎的一线生机都没有,难道壮壮可以坐视这种事发生吗?而如果壮壮选择留下,难道你小断尾还有抛下整个王室小团体、自去苟且偷生的机会吗?
大家其实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如放下对彼此的不信任,抱着别无选择、背水一战的决心,拖住敌人,等待更多氏族成员降临。
南部氏族是防守方,也始终是防守方;这里是南部氏族的领地,甚至都不是边界线,而是季节性猎场中段的稀树林;箭标和它带领的三角联盟已经越来越近了,远处还有更多同伴正在奔跑,只要团结一致、坚持到底,哪怕有一些正面牺牲,也比在逃跑中将尾段无谓地折损掉要强。
既然都想在王座跟前证明自己,就这样做吧!
无论是王室小团体还是断尾联盟都被跳跳悍不畏死的姿态给震慑住了,但看到这王朝血脉中肉体最弱小的一名成员,它们也的确都被提醒了自己刚才忽略的东西。
密苏瑞正在组织第二次大规模进攻。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要是放这些入侵者自由来去,等到雨季中期,等到北部氏族的大部队到来,就得祈祷对手自己犯错,才能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惨烈打击。
如果女王自己在这里,它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呢?
想到这里,壮壮和小断尾对视一眼。
尽管它的脊背还在因为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而紧绷着,它的内脏还在因为因芭断断续续的哀嚎声而扭曲着,但它深吸一口气,走到队伍最前端,以一种甚至显得有些挑衅的姿态,直面入侵者的锋芒。
下一秒钟,密苏瑞刨了刨爪子,掀起嘴唇,露出了红色的牙刀。

密苏瑞其实被壮壮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斑鬣狗氏族是讲究“关系”的地方,但在那些“关系”关照不到的地方,个体实力就变得尤为重要。实力,不仅仅意味着体格更庞大、肌肉更强健、骨骼发育更完全,还意味着决心的锻炼、经验的累积和战术的成熟。
两岁是性成熟的年纪;
三岁是头骨刚刚发育完全的年纪;
五岁是狩猎技巧成熟、战斗风格定型的年纪。
几只刚刚迈过三岁门槛的愣头青想挑战一群处于壮年期的主战力,而且还是以血缘为纽带的默契度和亲密度都有保障的主战力,未免有点过于痴人说梦,只会招致被碾碎的下场。
密苏瑞心里为对手的不知所谓而冷笑,行动上却仍然十分谨慎,并没有托大、贸然出击,而是用短促的低音呼唤着自己的盟友,令它们摆出过去无数次对敌时曾磨炼过的阵型,预备迎接来自年轻人的挑衅。
然而,它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些表现得极为“桀骜不驯”的年轻斑鬣狗自始至终只是站在原地狺狺,调门起得高,实际连爪子都没往前多踩几步,时不时还要因为北部狩猎队一点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而轰然后退,然后再试探着往前靠拢。
这就多少有点不讲道理了。
密苏瑞不是笨蛋,它知道在其他氏族领地里长时间徘徊的危险性——毕竟它所带领的联盟就曾经付出过惨烈的代价。然而面对着这样一群高位者幼崽,什么都不干倒也有点可惜。
此时它还对己方的战斗力有着充分的自信,自信在场的十二只斑鬣狗可以迅速杀死对面的“土著居民”,并在南部氏族大部队赶来前全身而退。
于是,数秒钟过后,它们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顶在最前方的壮壮下意识地往后退,但没退几步,它就意识到再往后是妹妹跳跳所在的地方,于是便急急呼唤两声,示意王室小团体的成员们都往前站,至少要用斑鬣狗打群架时的并列阵型来增加抵抗冲击的能力,避免在双方交战的第一时间被咬住脖子拖倒,或者被迅速拆开,冲得越来越散,然后逐个击破。
在它身侧,小断尾也在做一样的事。
断尾联盟的反应比王室小团体要更快些,毕竟联盟当中还有经历过许多次战斗的年长斑鬣狗,虽然受到前段时间动荡的影响,这些留下来的老牌战斗力并不多,但也勉强够用,至少足以对整个群体造成有利的影响。
作为氏族中地位最高的一部分存在,王室小团体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在盟友带来的宽慰和支撑下,展现出了超乎这个年龄段、也超乎它们一生所经历过的丁点难事所能带来的成熟和牺牲精神;受到这种表现的鼓舞,断尾联盟也比之前更加投入,在冲突最终发生时展现了无与伦比的战斗智慧。
那是老断尾还在时惯用的招数——
当力量不足以同某个对手抗衡、也无法找到和平解决问题之道时,不如豁出性命,直接攻击对方的软肋,迫使它们重新思考自己的决定。
即使当下发生了不可避免的牺牲,总会有留着祖辈血液的后代存活下来,而血脉就会像这样,在一代又一代倾尽全力的庇护下找到生机,变得更加坚韧,永不断绝。
于是,在密苏瑞率众扑向跳跳和因芭的时候,小断尾带着自己的大部分族人迎击,另一小部分族人则敏捷地散开、绕后,直奔在入侵者大部队后方约三十米处的亚成年而去。
凭借斑鬣狗的速度,三十米距离转瞬即逝。
如果说刚刚年满三岁的愣头青在实战中有些脆弱,那么就连骨头都还没发育完全的亚成年们就理所当然地更加脆弱,眼看这把火即将失去控制烧到自己头上,两只北部氏族亚成年惊得高声尖叫,其中一只转身就跑,另一只则慢了半拍。
密苏瑞立刻想要回身施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鬣狗群当中又爆发出了一阵陌生的哀嚎,那声音的主人——口水巾,一边惨叫,一边奔逃。
在场的王室小团体成员都不会错认这种示弱求饶的哀嚎声,口水巾自从亚成年时期经历过那场大溃败之后就变得一惊一乍,明明受到的只是点破皮伤,却会嚎叫得像马上就要倒毙了一样,连速来看软弱后辈不爽的坏女孩和近期开始给联盟雄兽做“特训”的恕加都拿它没办法。
可是……北部入侵者们不知道啊。
斑鬣狗在打群架时有着一种十分容易被揣测的攻击倾向——率先攻击居于首领地位的个体、更脆弱容易被杀伤的个体和那些已经在战斗中遭到伤害的个体,以达到迅速使敌人减员的效果,从而提高胜率,也降低己方的折损率。
趁你病要你命。
在口水巾几乎是乱滚带爬地冲向队伍后段时,三只眼冒绿光的入侵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那样朝着它追了过去,其中一只甚至原本有和同伴联手尝试拖倒橡树子的机会,但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种“未知”,选择去追逐“概率更大的可能性”。
橡树子本来在艰难地一挑二,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下子腾出手来,赶紧过去给被三只斑鬣狗团团围住的首领壮壮解了一波围。
与此同时,口水巾还在带着敌人们乱蹿,并在几秒钟之后慌不择路地撞进了秃鼻的战场里。可怜的秃鼻毫无防备,本来还在尝试起身呢,就看到一群斑鬣狗乌压压地杀了过来,在它身边扭成一团乱麻,而一旁站着的花耳更是目瞪口呆。
但是渐渐的,它们发现了混乱的好处。
尽管从场中恐怖的惨叫声来看,南部氏族应当已经出现了伤亡,但至少在这块战场里,因为大量斑鬣狗拧成一团,反而让入侵者们无所适从。
它们习惯的是稍稍分散开来,寻找机会抓单,然后一拥而上将对方杀伤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群体黏得像团浆糊,到处都有斑鬣狗在地上打滚,都不知道盟友在哪里,敌人又在哪里。
那是——直到第三方加入到战局当中。
就在密苏瑞发现已经来不及回去保护亚成年、一发狠死死咬住小南瓜侧颈的时候,稀树林外围忽然传来了一声能够撕破夜空的咆哮,旋即,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如狂风那样卷进了战场。
箭标在第一次冲击时就将两名敌人撞翻在地。
它持续左扑右咬,因为牙齿龇出、满口血色,脸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的神情,能够让任何没有真刀真枪战斗过的年轻斑鬣狗吓得夹起尾巴。
险些被撕掉一块肉的小南瓜这会儿血如泉涌,不得不战术性地退到了自己出生的联盟背后,而一直在它身边不远处的跳跳则因为腿伤行动得稍显缓慢,不过几秒钟功夫,耳朵上就像挨了一记订书钉那样被獠牙穿了几个孔洞。
好在满身血污的壮壮和橡树子也撤了回来。
三角联盟的支援就像一场及时雨,可惜的是眼下参战的成员数量并不算多——这个旱季,它们在一场同狮群的冲突中失去了五角星斑鬣狗,不久后又因为偷猎陷阱失去了一名后辈,而三角斑鬣狗自己现在也留在巢区抚养幼崽。
带着的队伍不够大,箭标只能把自己当做重型武器来投放,而它也确实是一位难以被抵挡的勇猛战士,只消几次突击,几次冲撞,在盟友的掩护下,它便越过了双方交汇的战线,扑入到了秃鼻、花耳和小断尾所在的区域。
待在那里的北部入侵者一共有四名。
古怪的是,这些斑鬣狗的外形看着十分别扭,脖子稍稍显粗,而且似乎曾经有过狭长的创口,这些创口在愈合之后就变成了一道道让皮毛凹凸不平的瘢痕,利齿碰到时简直难以穿透。
箭标一时间被唤起了并不美妙的回忆,它在撞开敌人后仔细嗅闻,尝试从空气中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底下分辨是否存在疾病的枯朽气息,但几秒钟过去,仍然一无所获,仿佛自始便不存在一样。
它由此知道——眼前的这些恐怕都是幸存者。
幸运曾经眷顾过它们,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协助它们抵挡死神的镰刀,箭标和女王有着同样的判断,既然那些“重点角色”都还在喘气,眼下该做的就不是慢悠悠地保护它们,而是留下尽可能多的来犯者。
三角联盟朝着小断尾身边的敌人们包围过去,期间还同折返回来的断尾联盟小分队汇合到一起、做了一次不太默契但也勉强够用的配合,后者刚刚结束了一场一边倒的杀戮,嘴巴里乃至鼻腔里都是仇敌的血液,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本能地就知道该在哪里进行阻挡。
借助同伴的力量,箭标追上并撕咬住了一名入侵者,将牙刀深深埋进了对方的脊背当中。
壮壮有点力竭,身上也到处都是血污,但它不愿意错过这种大好时机,和面有悲色但恨意更多的橡树子一左一右逼近了某只正在拖拽口水巾的雌兽,把它狠狠掀翻在地,寻找着可以招致致命后果的攻击落点。
等到大部队接近稀树林时,入侵季节性猎场的小分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而竭力想要绊住敌人的南部氏族狩猎队也做出了重大牺牲,小南瓜的脖子还在大量出血,因芭基本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断尾联盟那边也有两只斑鬣狗受伤不轻。
这是密苏瑞第二次在季节性猎场饮恨。
经此一役,它夺走了至少两条生命,却也在这片土地上抛下了至少四名同伴。
复仇是甜美的,密苏瑞愿意付出很多东西来品尝这甜美的滋味,可它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在高位母兽庇护下长大的年轻斑鬣狗们竟然有这样强烈的战斗意志和勇气,不仅没有陷入到奔逃困局、被一截一截吃掉,反而豁出性命、调头迎击,为驰援拖延了时间。
敌人的血在它的口中化为了苦涩的灰烬,而它的再次落败不仅会给家族带来新一轮的打击,给政治联盟带来新一轮的影响削弱,还会给本就受到病魔严重影响的北部氏族带来难以弥补的伤害,甚至可能迫使北部女王改变今年雨季的随猎物迁徙策略,或者为了食物的充裕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而在今夜敲响的丧钟,也可能是未来无数个夜晚将会敲响的丧钟。

第372章
当大半个南部氏族都集中在季节性猎场时,留守在巢区的个体就失去了获得信息的桥梁,因此并没有和大部队同步感受到入侵者被击退的喜悦。
事实上,黑鬃斑鬣狗也没什么时间门去喜悦。
首先让它感觉到烦恼的是这条不听话的后腿。
白天就是下大雨都不会那么冷,入夜之后但凡稍微飘点小雨丝,被风卷着一吹,就会细细密密地往皮毛里钻,好像能一路钻到骨头缝里去。
壮年期时刚刚登上王位,它选择了巢区方圆数百米内唯一的一棵金合欢树做“据点”,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是空地的中心、视野开阔,另一方面是为了凸显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不过现在嘛……树冠是拿来挡光的、拿来挡雨的,虽然这棵树多多少少有点秃,也算聊胜于无。
最好的还是有同伴可以相互依偎的时候。
可是怎么说呢?
同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渺远的词了。
曾经何时黑鬃联盟还是整个南部氏族最强盛的联盟之一,巅峰时期它有着超过十五名的死忠追随者,还不算上这些追随者的杰出后代们,但那些繁星般璀璨的战士现在大都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里,只剩下一只还在苟延残喘。
黑鬃斑鬣狗敬重这位失去两条腿还在努力活着的同伴,也愿意最大程度地照顾对方,但眼下它自己的战斗能力还迟迟得不到恢复,要再靠着睡在一起,实在缺乏安全感,想必对方也有一样的想法,才总是混进统治者联盟的队伍里去。
是啊,统治者联盟。
宽仁的女王,强大的盟臣,前途无量的后辈。
黑鬃斑鬣狗现在回忆往事,已经完全记不清现任女王第一次露面时是什么样子了——那会儿它总是坐在距离王座石最近的地方,眼睛里看着的都是雄踞高位的竞争者,哪里有空低下头颅,去关注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的幼崽。
低位者的孩子在巢区就像尘埃。
居于上游的政治联盟甚至不用主动去针对,只是自顾自地活着,捕猎着,进食着,在猎物群繁衍稍微困难一点的年份里,都可能导致那些低位母兽因为食物短缺而无法有效哺育,而那些幼崽们则会因此瘦成一把骨头,然后沉默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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