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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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中央,两只幼崽正在拿脑袋顶牛。
其中一只大概有十一周大了,身上的皮毛正在慢慢褪色,眼睛里的神采也从懵懂变得跃跃欲试,对于这个年纪来说,它好像好些过于抽条了,以至于走起路来都有点轻微的不协调;另一只相对小些,一对比就显得格外滚圆,但这并不妨碍它和“姐姐”一起成为巢区的焦点角色。
两名“公主”在氏族成员的注视中你追我赶地跑过了金合欢树,正躺在树下乘凉的黑鬃斑鬣狗险些被踩着,豁然抬头,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最后烦恼地翻了个身,试图把耳朵按进鬃毛里去。
太阳在地平线上拉了一道金色的细线。
焦黄的草浪于此光辉中摇晃,远远的传来了冕鹤的鸣叫声,可能是发现有一只胡狼正在靠近它们的雏鸟,也可能单纯是找到了一坨值得翻找的斑马粪便,总之,那声音振动空气,盖过了同时打鼾的呼噜呼噜,也盖过了幼崽们告状的呜嘤呜嘤,一股脑儿地钻进了黑鬃的耳朵。
这下是不可能再睡着的了。
其他氏族成员也睡不太着,鬣狗女王从废弃洞穴探出脑袋,懒洋洋地嗅闻了一会儿,辨别着晨风带来的讯息,大概是闻到了什么好东西,它站起身来,抖抖皮毛,发出了召集的命令。
整个巢区就在这低沉的吼叫声当中“活”了过来。
坐在车上的里德一手抓着三明治,一手急着去抓方向盘,边上还在打哈欠的凯恩虎躯一震,就像数学课上被逮到的学生一样猛然惊醒了过来,赶忙也低头在坐垫底下到处翻找自己的记录笔。
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先确定南部氏族核心成员的安危,然后一路东进去寻找希波氏族,但摄影师们对这些斑鬣狗太了解了,光看这动态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是狩猎场合,而在非洲大草原上,没有一个摄影师会愿意错过拍摄狩猎的机会——事后复盘时,他们也庆幸自己跟去了猎场。
横河雄狮是突然杀到的。
从鬣狗群把目标水牛从牛群里分隔出来,到将其拖带在地,再到开始按照等级次序大快朵颐,整个过程当中无论斑鬣狗还是两脚兽都没发现任何伏击的迹象,里德本人甚至还下了车,站在距离鬣狗群约三十米的地方拍摄进食场景。
下一秒钟,一头雄狮就从高草丛里飞扑了出来。
它的体格看上去几乎是附近斑鬣狗的数倍大,压在后者头上仿佛一座遮天蔽日的山,站得最近的南部氏族成员毫无防备,当即被伏击者扑倒在地,直到对方撞上水牛的尸体才停下翻滚。
里德说实话没看清楚被扑倒的是谁。
三十米距离对狮子和斑鬣狗来说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距离,再加上还有食物和战斗的双重血腥刺激,他必须立刻撤回车上才不至于陷入危险,全凭职业素养在后撤时扛着相机继续拍摄。
倒是原本就坐在车上的凯恩看得很清楚——被袭击者毛色暗淡,尾部光秃,是南部氏族中地位最高的核心成员之一;而袭击者有着一头蓬乱的鬃毛,脸颊上还有十字型的疤,应该是最近接手横河狮群的流浪雄狮三兄弟中的老大。
几乎在狮子现身的第一时间,所有在场的斑鬣狗都尾巴倒竖,摆出一个在威慑场合或者情绪格外激动的场合才会有的造型,从侧面看就好像一束束被压弯的稻穗。因为站得较近而险些被扑的其他几名成员更是已经啸叫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冲危险源龇出牙刀。
很快,猎物尸体边就出现了一片真空区。
地主雄狮就站在这片区域里用力锁着敌人,试图折断它的脊柱。尽管被制住要害,倒了大霉的斑鬣狗仍然在奋力挣扎,不愿意束手就擒。
“真是凶险!”
里德跳上车,飞快地关上了车门。
“吓了我一跳。”凯恩也皱起眉头,“谁能想到狮子会从草丛里出来呢?而且还直奔正在吃饭的斑鬣狗?他可能以为那是女王,老兄,我是说,人人都知道伯茨三兄弟对竞争者冷酷无情。”
他说“人人都知道”,的确没有说错。
接手横河狮群的波茨雄狮今年五岁,这是三兄弟开始流浪后第一次打下属于自己的领地,出于兴奋也好,出于珍惜也好,它们在过去几天内表现得格外活跃,恨不得把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对象都去犁一遍。
希波氏族一只四个月大的幼崽被折断了脊柱,这起袭击被工作人员定义为排除竞争行为,因为地主雄狮从头到尾就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它死去,半块肉都没有动;
活跃在水源附近的三色犬群遭到了不留情的驱逐,一些被赡养着的老年个体没有挺过这一遭,和其他病弱的、残疾的个体一起成了狮口下的亡魂;
即使是胡狼这种到处都吃得开的“战地记者”也没有讨到好处,因为看到地主雄狮趴卧着就过于自信,误以为对方心情不错,没想到对方一秒暴起,直接锁喉,到死都没想明白是怎么死的。
站在狮子的角度,这种力量展示是必要的,母狮们需要知道波茨三兄弟有能力保卫领地、排除威胁、削弱竞争、供养家庭,才敢和它们繁育后代,不必担心领地短期内再次易主,以至于得再去承受一回被杀幼的锥心之痛。
可站在竞争者的角度……一批强有力且攻击欲旺盛的地主雄狮比魔鬼还要魔鬼,轻易就会打破原本维持着的各大掠食者种群之间的平衡。
至少斑鬣狗女王就很不高兴。
事实上,说不高兴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轻描淡写——里德和凯恩坐在车上隔着挡风玻璃都能看到阿米尼芙炸起来的鬃毛和尾巴,也就是斑鬣狗没法发出狮子花豹那样的咆哮声,要不然这会儿草场上应该到处都是引擎发动的狂啸了。
在调整完队形之后,它立刻策动了一波猛攻。
雄狮对上单只斑鬣狗有着压倒性的体型和战力优势,即使单枪匹马冲入敌阵,看着好像岌岌可危,但只要有参与包围的斑鬣狗犯个小错、被抓到机会,下一秒钟就有可能遭受致命伤害,更何况还有两头地主雄狮正在赶来的路上。
鬣狗女王于是谨慎地把主战力分到了三个方向。
在袭击者雄狮扑向站在侧前方的尼娅娜时,站在后方的坏女孩和阿米尼芙做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调度配合,齐齐上前咬住了狮子的脊背。这一下把脊背上的皮拉得老长,红色的溪流瞬间就涌了出来,显然是咬了个结结实实。
雄狮吃痛,怒吼一声,倏然调过头来。
两只建立战果的雌兽立即后退,动作一个赛一个得快,生怕被那挥舞着的人头大小的前爪“搂”个正着,再也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趁着这个时机,尼娅娜又壮着胆子发动了袭击。
此时正是游客离开营地进入园区的时候,经验丰富的向导们循着狮吼和斑鬣狗的啸叫声一路往冲突发生地开,越来越多的观光车在不远处停泊。
等到另外两头雄狮跑到时(前后才过去不到一分钟),最先扑出来的这一头伯茨雄狮已经没有了刚刚突入敌群的威风凛凛,反而变得伤痕累累。但它也找到机会给靠得太近的幸运星来了一下,好在坏女孩就在身边,当即攻击了狮子的面部,这才迫使它松开嘴巴前去驱逐骚扰者。
大草原上的两群冤家就这样形成了对峙局面。
期间,女王又尝试组织了一次攻击,想要把那只被狮子折断后背、不断哀嚎着的高位者解救出来,但很快就不得不因为更多母狮的抵达而战术性撤离,
倒在地上的雌性斑鬣狗就这样目送着氏族离去。
坐在车上的摄影师和游客们看了都觉得不忍,真正失去了一个老相识、一名老战友,甚至还可以算是一位老前辈的女王安澜只会觉得更加伤怀。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她们来不及做出反应。
从整体角度来看,氏族经受的损失好像并不算大——被雄狮伏击,只折损了一名成员,还给袭击者造成了报复性伤害;但从个体角度来看,损失太沉重了,沉重到有些难以接受。
断尾斑鬣狗是因为进食顺序遭难的。
当时猎物附近只有女王和少数几名高位者,雄狮无法确定哪一只是女王,才果断选择袭击最近的一只,这也正说明了断尾在氏族中的核心地位。
数年来,它统帅的联盟是整个南部氏族中最稳定的联盟,也是最强大的联盟之一,血缘纽带把断尾的后裔们牢牢地维系在一起,让它们以同一个节奏呼吸,朝同一个方向迎敌,三代女王交替,每一个王朝都有它们的姓名。
但这艘大船不能没有舵手,这张大网也不能失去中心。
断尾斑鬣狗死去之后,地位最高的就变成了它最小的女儿,今年三岁的、刚刚成年的、还不能独当一面的小断尾。在联盟里随便拉出一个成年血亲都能对它形成压制的情况下,这位名义上的首领只会步履维艰。
安澜祈祷小断尾继承了母亲的智慧。
她最不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辉煌的家族分崩离析。

三岁龄在大型氏族里实在不算什么。
即使安澜自己在三岁时也不能算是坏女孩联盟的中流砥柱,更别说以一己之力去左右政局了。数年来她只见过一只三岁就能叱咤风云的雌兽,那就是曾经贵为王储的希波。
小断尾毕竟不是她,也不是希波。
袭击发生当夜,这名年轻人带着现年六岁的姐姐花耳和现年五岁的外甥女秃鼻离开巢区,闷头跑向了中部猎场所在的方位,到天色蒙蒙亮时才缓缓折返,动作僵硬,眼神惶惑,尾巴低垂,皮毛上还披着一层湿冷的朝露。
看到这样的景象,安澜忍不住长叹一声。
出去搜索又能搜索到什么呢?
大部队撤走以后落单的斑鬣狗就只能任人宰割,狮子会终结它的性命,流浪者、胡狼和秃鹫会取走它的血肉、粉碎它的骨头,或许还有三色犬,那被人类誉为“陆地食人鱼”的群居猎食者……能找到一点碎片都算是去得及时——从神态来判断,或许它们找到的也的确只是碎片。
接下来两天,小断尾都沉浸在悲伤和无措当中。
作为女王的安澜过去表达了哀悼,状态有所好转的黑鬃斑鬣狗过去表达了哀悼,和遇难者年岁相仿的三角斑鬣狗和坏女孩过去表达了哀悼,但接二连三的社交和宽慰都无法使它振作起来,倒是那几位更加年长的血亲慢慢走出了阴影。
失去了大家长的照拂,它们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女儿和姐妹,并同亲密者紧紧地抱起团来。最大的一个临时团体由四名成员组成,最小的一个也有两名成员,以往整个大家族总会在同一片区域里休憩,现在互相之间却会隔着一小段距离。
就像安澜想的那样——
断尾联盟的存续已经岌岌可危。
年长的雌兽们把野心表现得这样明显,但凡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氏族成员都能察觉到异常,坏女孩和箭标更是看一次皱一次鼻子,可沉浸在悲痛和惶惑中的小断尾却对此毫无所觉,直到被光明正大地挑衅,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采取行动。
事情发生在狮子袭击后的第五天。
那天清晨由坏女孩带队在北部猎场觅食,因为目标是头病牛,跑着跑着它就慢下脚步,好让身后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上去练练手。
狩猎进行得很顺利,病牛仅跑出半公里就因体力不支倒伏在地,从臀部到大腿全是翻开的伤口,有些部位还被撕成了栅栏状的肉条。第一次做领队就有所斩获的壮壮十分兴奋,差点忘了进食顺序,被母亲狠咬一口才从天空落回地面。
安澜本来是准备吃完饭和它计较一下的——如果不是断尾联盟彻底打乱进食顺序、在餐桌上贡献了一场闹剧的话。
小断尾是断尾年纪最小的子嗣,按照种群习俗,它的地位理应高于所有年长的兄弟姐妹,也理所应当地高于这些兄弟姐妹的子嗣,哪怕它现在只是只幼崽,还没人家腿弯高,地位较低者见了它也应该抬起后腿、低下头颅、恭敬地表达顺从。
基于地位带来的权利,小断尾在进食场合拥有很高的优先级,在断尾斑鬣狗还活着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进入氏族前十,然而这一回,它还没张嘴,水牛尸体边就已经站着两只同盟雌兽了。
即使再怎么沉浸在低迷情绪里,小断尾也能意识到眼前明晃晃的危险信号。它立刻龇出牙刀,咆哮着警告两个姐姐往后退,不要违背社群当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等级规则。
这是一个相当正常的要求,可惜落了空。
两只年长的雌兽不仅没有后退,还死死护着食物、大快朵颐起来,它们一边撕肉,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吼声,要求才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幼妹让出在进食中的位置,也同时让出在氏族等级次序中的位置。
眼看就要顶牛起来,断尾的其他后代赶忙靠近,有两只雌兽和一只雄兽站到了年长者背后,花耳和秃鼻则站到了年幼者背后,还有两只雌兽带着一只亚成年站在远处伸长脖子张望,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到这个时候,冲突双方还是相对克制的。
断尾把家族的重要性教给了它的孩子们,和它孩子的孩子们,将“血缘”这两个字深深地刻进了它们的生存哲学当中。虽然一方想重构等级秩序,一方想固守地位,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先用“和平”手段,希望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迫使对方“退让”。
这就使得整个冲突场面变得格外“滑稽”——
年长者和年幼者都龇着牙刀,都在咆哮,都有支持者,爪子上的动作也都很大,前前后后扑得尘土飞扬,但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雷声大,雨点小,连抹最细微的血丝都没见着。
南部氏族的斑鬣狗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别说低位者在看热闹,就连高位者都在吃饭的间隙看着热闹,安澜最早一个进食完毕,让到一旁去清理前腿,同时也得到了一个更好的视角。
不消多时,她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两只年长雌兽的态度很坚定,就算现在在犹豫,只要小断尾持续不退让,最后还是没法和平解决,必然会迎来冲突升级的局面。
可是这一次,她的判断出了错。
两只年长雌兽在发现小断尾迟迟不肯退后时对视了一眼,然后主动退到一旁、让开了位置。它们甚至还在进食结束后过去找妹妹互动,似乎想要修复变得有点僵硬的家族关系。
这种情况维持了整整一周,安澜几乎以为断尾联盟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让她意想不到、也让所有近臣意外的是,这把“反叛”的火没有烧到小断尾,反倒烧到了统治者联盟的头上。
断尾联盟在过去数年里从未角逐过王位。
尽管在安澜登顶之前,这个联盟无论从成员数量、后备军数量还是战斗力量来看都算出类拔萃,但断尾斑鬣狗因为不想面对竞争失败的后果,为家族做出了最稳妥的决定,只在最后阶段倒向坏女孩联盟,搭了一次改朝换代的顺风车。
它的行事风格让人完全忘了——
有追求稳妥的,就有追求实现野心的。
在这艘巨轮的舵手死去之后,断尾的后代们看着平静的海面,就像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背靠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它们似乎可以去往任何向往的方向而无需担心力有未逮。
黑鬃斑鬣狗几乎失去了所有盟臣,盟臣的后辈也已经转投他处;而三角联盟则因为女王上位前的那段竞争经历被一些氏族成员预防性疏远,更何况,它们最杰出、最强大的后辈已经彻底成了保王党,哪里还有再次冲击王座的机会。
数来数去,不就只有断尾联盟最有实力吗?
母亲在时不敢想,可是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
安澜好几次看到两只年长的雌兽在空地边缘盯着她和其他统治者联盟成员看,看着看着就会往小断尾所在的方位跑,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年幼的小断尾被两个姐姐夹在中间,有时明明已经很想走了,却怎么也走不掉,最后干脆趴卧下来,脑袋搭在前腿上,后腿劈开,摊成了一团扁桃子。
如果这不是鼓动,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才是。
为了秩序,这种鼓动肯定要被惩罚,只是安澜还在程度上还没拿定主意。
如果真要走到镇压的地步,一定会是次雷霆出击,到时候整个断尾联盟别说存续下去,或者被拆得七零八落、变成好几个小团体了,就是出现减员、严重减员、甚至被整个驱逐出去都不是没可能。断尾要是还在,看到今天这种场面,又会怎么说呢?
女王有些惋惜,近臣们就是毫无保留的愤怒了。
蜜獾每次看到断尾和女儿和外孙女们就会龇牙咧嘴,坏女孩撕碎了某只雌兽的耳朵,壮壮也在一次狩猎时因为争论是哪边先跑位失误而和断尾联盟发生了正面冲突,在连续几次遭到猛烈打压之后,断尾联盟的成员们开始变得游离,表露出一股想要独自行动的意愿。
独自行动,说得严重一些,就是要自成一个氏族。
对于这种分家别过的行为,安澜理论上是不能强行阻拦的,她也更不可能追着有功之臣的后辈穷追猛打,这样做不仅显得小肚鸡肠,还会给氏族竖立一些不必要的敌人,难说某天就变成了希波那样的屁股上的一根刺。假如它们真的想走,倒不如就送它们走,只是要送得远远的,远离这片祖祖辈辈生存着的领地。
问题的关键在于——安澜都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甚至开始盘算经历过这种程度的战力削弱后该怎样继续扩员才能在雨季防备住北部氏族了,断尾联盟却变得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迟迟下定不了独立出去的决定,反而弄得整个巢区人心惶惶。
小断尾仍然倾向于和花耳、秃鼻一起活动,但它也仍然对两个姐姐缺乏震慑力,无法排除它们的纠缠、影响,如果说母亲还在的时候它还有点雷厉风行的样子,在失去了母亲的照拂和支持之后,就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是在名义上占据主导地位,实际上被牵着鼻子到处转。
既然如此,就没有再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时间走到旱季的尾巴时,安澜向盟臣告知最终决定,示意它们准备战斗。
斑鬣狗的社会化程度相当高,绝大多数个体都能准确把握社交信号,而那些更善于解读□□势的个体甚至能提前感知到动荡的降临。除了这个原因之外,王座本身的权威也使得它吸引了所有氏族成员的目光,追随者们能捕捉到女王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从而阅读出她在某件事情上的决心。
这次示意过后,巢区里就笼罩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统治者联盟密切关注着断尾联盟的行动,估量着它们的战斗能力,为一次完美的驱逐行为做铺垫。其中脾气较为暴躁的几个本来就对反对者深感不满,好不容易得到战斗许可,简直兴奋得找不着北,恨不得当即就把会对王座造成威胁的家伙统统赶到最贫瘠的荒漠地里去吃垃圾。
然而就在冲突真正发生之前,一件让所有成员都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太阳把大地烤得像个火炉,安澜不得不挤到黑鬃斑鬣狗习惯待着的金合欢树底下,在那里同近臣们交际,给母亲梳理皮毛,一边听箭标絮絮叨叨说着外出游荡时碰到一只猎豹,对方头也没回,一边跑一边嚎,似乎觉得十分丢脸(多半是在观光车上崴了脚)。
忽然,它的叫声顿了一顿,其他盟臣也纷纷竖起尾巴,用呼噜声警告着某些不受欢迎的访客。
安澜警醒地扭头一看,只见小断尾、花耳、秃鼻和另外四只联盟成员三三两两地站在不远处,站在后面的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忐忑不安、一样的不确定,站在的最前面的小断尾却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冷静,连脑袋、脖子和侧腹上正在呼呼冒血的伤口都无法对此造成影响。
它不是唯一带伤的一个。
事实上,在场几乎所有断尾联盟成员身上都带着伤,只是都不如首领的深——无论因为什么发生了打斗,对方都没有下致命狠手,而从这些伤势也可以反推出,这边同样未下狠手,只是想通过交战划清界限、表明一个坚定的立场。
安澜坐直身体,扫视四周,寻找那两只年长雌性的身影。一无所获。
她知道认为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小断尾一瘸一拐地走近,越过正在咆哮的坏女孩、蜜獾和壮壮,顶着箭标冰冷的视线,顶着狐狸算计的眼神,背起耳朵,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安澜的脸颊,然后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从这个角度看,小断尾长得真的很像断尾,就连低头时鬃毛翘起来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安澜端坐在原地,一动都不动,只是眯起眼睛。等到它开始轻微发抖,才敷衍地抖了抖耳朵。
随着断尾联盟再一次向王座送上忠诚,南部氏族所有的大型联盟都被她直接或间接地掌握在了手中,在王座的光辉之下,整个巢区已然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名反对者。

南部氏族以一个平稳的姿态迎来了雨季。
迈过九月,降水量迅速上升,月均降水天数超过了当月天数的一半。虽然猎物群还没开始大举回迁,但各个猎场里的有蹄动物总数都在增加,给亟需证明自己的年轻斑鬣狗们提供了好机会。
巢区里的狩猎队依次离开,断尾联盟也在此列,不过女王只允许它们在几个较大的猎场活动,因为分散在这些区域的氏族成员更多,一旦断尾联盟再次“失去方向”,它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小断尾就这样过上了每天被花式蹭饭的日子。
某些蹭饭的还稍微有良心一点,会在狩猎开始前抵达现场,好歹帮忙助个威卡个位;有些蹭饭的那是真的就带了一副碗筷,叫声震天时找不见它们,一旦猎物倒下,它们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里钻出来。
好在猎物群正在慢慢回归,有蹄动物的繁衍高峰也正在到来,角马群、斑马群和羚羊大群里很快就会新添一批数目可观的幼崽,到时候满地都会有厨子开伙做饭,那些“狩猎黑洞”们也就不用再逮着一只羊猛薅羊毛了。
当然,小断尾偶尔也会碰到过来合作的。
十月底的一个傍晚,它正带着联盟成员追踪一头扭角林羚的脚印,刚刚追到河边,就迎面撞上了似乎在找同一个目标的王室小团体。
确切来说,是“准”王室小团体。
鬣狗女王没有女儿,也没有明示过属意对象,所以新生代大多环绕在壮壮周围,其中包括三角联盟的优秀后裔“小南瓜”,零散高位者的最高杰作“橡树子”,笨笨唯一存活的儿子“口水巾”,以及女王的幺妹,智囊型角色,“跳跳”。
今晚和小团体同行的还有三岁半大的“因芭”。
这只雌兽是新生代中狩猎领域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就能独自拖倒角马,屡屡被女王称赞。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爱说话,大事小事事事都要发表见解,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性,游客们才给园区提议,园区也欣然采纳,将它命名为“歌唱”。
因芭在巢区的名声很两极分化。
它是由断尾斑鬣狗看中并引入的,在此之后也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引荐者活动,后来断尾不幸身故,后代们陷入摇摆,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因芭选择了明哲保身,毅然决然地与断尾联盟割了席。
部分氏族成员认为这一从暴风眼中迅速脱身的行径很“聪明”,但也有部分氏族成员,特别是断尾联盟成员,认为它“忘恩负义”、“不值得依靠”。
壮壮一开始也不愿意和因芭亲近,但它从小被女王抚养长大,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和姐姐十分相仿,很快就发现了安全“使用”因芭的方法,每到狩猎场合就会带上对方。
一个明智的首领不会把任何优势拒之门外。
它和同伴们今年都满三岁了,这个阶段的联盟关系已经不像儿时那样侧重于陪伴、协同训练、对抗优势幼崽,而是需要变成某种更深刻、更有序的东西,否则绝难支撑它们登上政治舞台——
底下毕竟有两个小公主在茁壮成长。
壮壮大多数时候都挺心平气和,但它是一只年轻的斑鬣狗,正处在所有硬件发育完全、可以逐步为自己争夺地位和名望的时候,难免会想做出一点成就,独自带领狩猎队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王室小团体在半公里外嗅到了扭角林羚的气味。
这应该是一头在种内竞争中不占优势的个体,因为气味显示它独自一个,而那些更强大、更有智慧的雄性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家族、享有完整的繁育权,只有落败者才会独自游荡,或者到大群落分出来的卫星群落里去碰碰运气。
壮壮认为它们可以应对单独一头扭角林羚,因此命令狩猎队一路追踪,直到在河边发现脚印,但它没想到的是会在这里碰到小断尾。
它们两个……怎么说呢?
曾经有过冲突,后来勉强和解,不算相看两厌,但肯定也不会是可以坐在树下一起睡觉、可以奔跑在猎场上并确信对方不掉链子的关系。
不过追踪目标从脚印和气味来看应该是一头成年雄性,这种大家伙拼死反抗起来相当危险,转念一想,多几只同伴就是多了几分安全保障。
于是,壮壮上前,率先释放了友善信号。
千分之一秒间,小断尾就领会到了合作的意图。
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等于我们都没有退。
王室小团体和断尾联盟便在双方首领这默契的意思交换后“融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支个体数量可观的狩猎队,只不过它们在跑动时总会优先跟随己方首领的步调做调整,也因此造成了狩猎队里两河交汇那样的泾渭分明。
狩猎队一路向北追到一处稀树林,夜风带来了腐草枯枝和疣猪粪便的气味,树林深处大概还有什么动物死去后没被吃干净,残骸被雨水泡烂,散发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恶臭,把扭角林羚的行踪完美掩盖,只在有排泄物的区域露出些许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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