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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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她的三个对手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弄得目瞪口呆。
箭标是如此惊讶,以至于刚才还在维持着的颇具压迫力的低吼声都卡壳了一秒钟,而那位在多个场合同她交过手的盟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最后一名零散高位者更是扭头就走。
安澜都不用回头,就感觉自己跟个插针垫似的,背上插满了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或光明正大或悄悄摸摸的观察的目光。
场中的三只雌性斑鬣狗在面面相觑。
斗得很激烈的十一只雄性也在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箭标眼睛微闪,一改先前慵懒的只是来撑场面的模样,四爪朝地上一按,整个身体就弹了起来,一路带起凛冽的风声。
在千分之一秒间,安澜陡然意识到女王正在关注这颇具戏剧性的对峙局面,以它前段时间流露出的多疑和疯狂来看,此时此刻并不是可以握手言和的时候,便也把重心一压,露出了比钉板还要锋利的牙刀。
两只雌兽像火星撞地球一样撞到一起。
刚才还只是下意识后退的盟臣刹那间想起被年轻人们轮番折磨的恐惧,顿时背后一凉,快速退出了争斗中心。而被雌兽们忘在脑后的雄性斑鬣狗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陷入了过去从未有过也从未想过会有的古怪思索当中——
这架……还打不打了呢?

第354章
这天安澜和箭标打得非常激烈,战斗到中途时雄兽们为了不受波及就已经都散开了,还想劝架的诺亚也被渐渐围上来的两个政治联盟挤出了内圈,只能盯着一群巨人般的背影望洋兴叹。
坏女孩用它那城墙般的身躯挡在了战场中间,将箭标和安澜一边一个隔开,在冲着前者啸叫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对着后者丢出了一个调侃的眼神,那意思很明白——
“没看出来你还挺行”。
安澜说实话也觉得自己挺行。
虽然脑袋破了在往下流血,导致她走出战圈时眼前一片血红,不拼命眨眼都快要看不清路了,尾巴还和断了一样的疼,但她把对手打得更惨,箭标这会儿不仅走起来一瘸一拐,耳朵呼啦啦往外流血,脖子还跟扭了似的,只能一边歪着脑袋撤退,一边呼噜呼噜地骂骂咧咧。
本想看点八卦场面的氏族成员最后看到了一场含金量极高的殴斗,又是心惊肉跳,又是心满意足,这边刚一散场,那边就说上了悄悄话,空地里一片呜呜嗷嗷,竟然比开打时还要热闹。
只有大树下的王座和这片热闹毫不相干。
垂着头路过金合欢树时,安澜看到了神色复杂的盟臣们,看到了重新进入睡眠的黑鬃女王,看到了跃跃欲试却不敢擅自行动的小公主,还看到了坐在阴影最深处的隐形人般的卷尾。
卷尾啊……
这位前任王储现在早已退居二线,但就算在它最辉煌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创造出过能和希波、箭标或者安澜自己相媲美的大场面,始终都是那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样子。
或许卷尾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资质。
它坐在那里的样子实在是很沉默,连眼睛都不怎么转动,只有当氏族成员过来向王室臣服时,才会做出一点条件反射般的回应,其他时候都表现出了一种听天由命、古井不波的木然。
安澜才和卷尾对视了一眼,脑门上的血就又糊到了眼睛里,不得不摇晃脑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只是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唏嘘。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被她花在了养伤上面,从坏女孩到母亲到圆耳朵到笨笨都觉得她这棵“老”树能开花简直堪比医学奇迹,纷纷对这种行为表达了支持,甚至允许新来者跟着联盟活动,彻底打造了“只有三只氏族雄性受伤”的美丽新世界。
斑鬣狗们并不知道,在这场战斗发生时正好有几名摄影师在附近活动,最后将完整的战斗视频传到了保护区官网上,立刻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部分订阅者认为斑鬣狗之间的战斗太血腥,而且“阴招”频出,即使像视频中两只雌兽这样的顶级战力都免不了要“玩脏的”,但也有许多人压根不关心招数,尤其是那些来自东方的订阅者。
【行,太行了,看完再次相信爱情。】
【这就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吗,大师我悟了。】
【阿米尼芙真能打啊,为什么明明发育期都过去了还能变得比以前更能打?尼娅娜这么强都被生拉拉倒两次,这合理吗?她都顶不住还有谁能顶?希波?总不能开始对标老一辈了吧!】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楼上,你意思尼娅娜和万人迷不是爱情咯?】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万人迷给尼娅娜迷得君王不早朝了都要,哪里还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就斑鬣狗审美来说万人迷颜值巅峰没有异议吧?】
【等马上打团战就会有更多证据了。狗头.jpg】
在这名网友把话题引到“团战”之后,接下来跟上的几十层楼都在讨论今年雨季可能会发生的联盟冲突和领地战争。
对关注斑鬣狗的订阅者而言,有雄性参与的“花边新闻”只是配菜,真正的主菜则是权力斗争,是王朝更迭,是氏族的繁荣,是边界线的推进……一些骨灰粉甚至自制了国家公园中现存所有大型氏族的领地地图,每天搬运从游客视频中分析出来的内容,消息比真正生活在草原上的斑鬣狗还要灵通。
这回也不例外。
活跃在互联网上的动物爱好者们把游客拍摄的观光视频放在一起比对,发现了北部氏族正在从北向南活动,渐渐逼近领地的边界,一场追随着回迁猎物而来的领地冲突似乎在所难免。
在人类意识到之后,斑鬣狗们才嗅到了危机。
按照黑鬃女王的估量,先前那场架应该已经把北部氏族打痛了才对,光是丢下的尸体和重伤等死、残疾的成员数量都上了双,最强的那部分战力更是遭到了重创,怎么还敢过来自找麻烦。
然而它转念一想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南部氏族在去年一年中遭到了更严重的“打击”。
撇开幼崽不提,双方成年和亚成年成员的总体数量都降到了六开头,从纸面上看又是势均力敌的势态,反正都要追逐季节性猎物群,对面又凭什么不敢再来掰一次手腕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黑鬃女王立刻将分散在各个猎场的氏族成员召集到了一起,预备奔赴领地边界给予即将到来的敌人第二次迎头痛击。
安澜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在这场战斗里,她毫无疑问是要冲在最前方、顶住最大火力的,面对同样命运的还有刚刚养好伤的箭标。
两只雌兽一左一右待在了女王和盟臣的侧翼,身边站着的是她们各自最信任的联盟成员们,即将抵达两岁龄的亚成年们则是站在了队伍的大后方,除了观察和学习没有别的任务。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南部氏族和北部氏族进行了相隔较远的对峙、叫阵、互相斥责环节,旋即在女王的带领下朝着对方狂奔而去,试图以最快速度击溃对方的防线,摧毁对方的主战力,逼迫对方退至领地深处。
然而就在战斗进行到一半时,安澜忽然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压力比想象中的还要大,而这恰恰是不可思议的——领地战争是一致对外的场合,是每一位氏族成员应该感到最有安全感的场合,因为任何联盟都不能在这个时刻打破“规则”,伙同外部势力来对政敌进行降维打击。
这些都是写在血脉里的天性。
一只斑鬣狗不需要其他成员来告诉自己该怎样做,它们天生就明白出卖同族是不对的,正如它们天生就明白扮演着不同角色的自己应该在这种场合里顶在哪个位置一样。
……可安澜的直觉不会说谎。
在用蛮力撞倒了两名对手以后,她感觉自己简直是深深陷在敌营当中,四面八方都有新增的压力,其中不少是从本该由盟臣顶住的方位漏出来的,即使并非有意出卖,部分成员也一定没有在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划水的程度甚至比当年希波划水的程度还要深——而希波联盟在那时可是和统治者联盟有着深入骨髓、无法化解的恩怨的!
安澜隐约觉得不妙,便往箭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发现三角联盟那里好像也陷入了敌人的海洋当中。
暂时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导致这种连锁反应,安澜只能更加努力稳住身形,不给敌人任何把她拖倒的机会。幸亏坏女孩这时恰好回头看了看,立刻发现了她的窘境。大前辈逆着鬣狗群后撤,把黏在她边上的一只北部氏族壮年雌性硬生生地撕了下来。
安澜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自己像在托举着一块即将要倒下来的巨大玻璃,但也正是因为她始终咬牙扛着这块玻璃,整个氏族的战斗阵型并没有完全失序,黑鬃女王也才能继续专心致志地和实力超过自己的老对手做殊死搏斗。
就在这时,安澜发现了一件很离奇的事——
被她怀疑玩忽职守的盟臣们竟然都在女王身边,而且都在拼尽全力,有一只连眼珠都被咬得挂了出来,牙刀却还死死地扣在敌人颈部,一副走了也要带走一个的模样。
这算什么?
究竟是哪里最先出了问题?
领地边界彻底变成了一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绞肉机。
那些原本在装模作样的低位者们被卷入了战斗,原本想要旁观冲突中心的部分小体型雄性被卷入了战斗,在这两个群体都下水之后,游离的亚成年们也被卷入了战斗。
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安澜就失去了壮壮和娇娇的踪迹,而跳跳则被三只北部氏族雄性两前一后地围在了中间。它勉强撞翻一名敌人,努力想要突围,却逃不过另外两名敌人的夹击,没过多久就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不幸的是,这一口把整条后腿都咬断了。
幸运的是,这条后腿断得十分彻底,只剩一丁点皮肉颤颤巍巍地连着。
敌人没能借助这次撕咬把跳跳顺势拖进鬣狗的洪流,趁着这个窗口,诺亚非常艰难地挤了过来,带着一只开花的耳朵、一条不太能着地的前腿和另外三只同样精于战斗的雄性,把跳跳和其他一些哭嚎着的亚成年挡了出去,催促它们尽快跑向巢区。
到处都是象征恐惧的尖笑声。
黑鬃女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而安澜站在战场中间,凭着本能继续战斗,只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好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不明所以的螺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身陷敌群的安澜对战局的发展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在停泊点的游客们却有一个算一个都看到了多米诺骨牌倒塌的全过程。
大溃败的引线是由“逃兵”点燃的。
坐在车上的人们看得十分清楚:就在两个氏族结束对峙、朝着敌人冲去的时候,双方阵营中各有几个成员开始了自己的“逆向行进”,有从中段缩向后段的,有从后段缩向末尾的,但最引人注目的还要数从第一梯队开始一路缩到大后方的。
这名“逃兵”原本和其他两只雌兽紧挨在一起,组成一个相互支持的阵型,对上了北部氏族的四只先锋雌兽,可就在双方进行了试探性的对抗之后,它竟然一话不说、转身就跑,弹簧草似的卷尾巴在鬣狗群间跳跃了几下就消失不见。
顿时就有游客代入感很强地骂了一嗓子。
这波闪电卖队友真是出人意料,以至于还在和对手抗衡的的另外两只雌兽毫无防备地就陷入了“一挑四”的不利局面。
其中一只在三秒钟后遭到了一次猛烈冲撞,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身形。一连失去两个队友,剩下的那只雌兽立刻陷入了三名敌人的包围圈,又是被扑、又是被咬、又是被拉拽,没挺过几下就浑身流血,彻底失去了平衡。
顶着三只雌兽的重量,它勉强挣扎了几下,像被大浪卷进湍流中的人那样努力想要把脑袋伸出水面,可这时领地战争已经变得白热化,到处都是狂奔着、撕咬着、撞击着的斑鬣狗,它根本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一只逃了,一只死了,最后一只哪有幸理。
以这支小分队的溃败为突破点,北部氏族开始把先头部队源源不断地送进这块空白区域,并顺势朝着两侧和后方扩张,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从这里开始,南部氏族开始节节溃败。
先头部队减员……第一梯队收缩……位于侧翼的小分队被团团围住、自顾不暇……中部战队拼命朝着一只鬃毛颜色很深的大体型雌兽靠近,试图保护它们的女王,使其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必死局面……
战斗才开始十分钟,战场就被冲成了无数块。
南部氏族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的降临,坐在越野车里的游客们得到了一个很清晰的视野,可以清楚看到两侧的雌兽都在积极抗压、缓慢地朝着中部移动,想要恢复联系、重建战线。
这两个小分队中较为主动的个体看着都十分年轻,斑纹和毛色对比强烈,不似那些上了年纪的斑鬣狗那样褪色到模糊。
可能是因为年富力强,这些雌兽的努力得到了一定的回报,有那么几分钟时间,战斗陷入了僵持状态,但它们最终还是没能力挽狂澜——几分钟之后,更多北部氏族成员冲进了南部氏族的大群当中,有的还迂回绕到后方,冲着尚无自保能力的亚成年露出了狰狞的牙刀。
其中一只亚成年非常机灵,眼看逃不过,就死马当活马医地朝着观光车底部一钻,然后把背部贴在轮胎内侧,屁股死死坐在地上,借助车辆的遮挡来躲避敌人的尖牙利爪。
三只追击者追到跟前,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警惕不已,有的伸长脖子企图往车下阴暗的空间张望,有的试探性地啸叫着、绕着车身后部的两个轮胎来回打转,还有的则是弄错了方向,竟然人立起来扒住了车窗。
在这个距离,人类才能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斑鬣狗在许多摄影师的镜头当中似乎并没有那么庞大,甚至还显得有些娇小,可当他们真的亲眼看到一只雌兽时就会发现,这种动物人立起来几乎可以用鼻子触碰到越野车的车窗顶框,两只扒拉在车门上的爪子比拳头还壮观,那跃跃欲试想要伸进来的脑袋更是超过了人类脑袋的大小。
此时此刻,车里一片寂静。
只有本地向导云淡风轻、不为所动,其他游客都把身体绷得很紧,木偶人般坐在原地,忽然有手机发出一声铃响,离窗户最近的男士顿时脸色煞白。
约莫半分钟之后,这只斑鬣狗似乎对车辆失去了兴趣,从车窗下侧身跳了下去,落地时还制造出了一记沉闷的响动。
向导转过身来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可没等游客们松口气,越野车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连带着摆在车里的背包都开始翻到,好像有什么大东西硬是拱进了车底一样。
最终“解救”人类的是终于开始后撤的南部氏族。
它们大概意识到今天已经没有获胜的可能,一部分成员开始且战且退,另一部分成员则扭头就跑,大部队就像这样被拉成了许多小段,而最早撤退的那只早就跑到连望远镜都找不见了。
晚些时候,等游客们将视频发上网,得知它是前任继承者、是整个氏族中地位第三高的成员的时候,会大肆感慨鬣狗女王的“家门不幸”,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完全被战场中心吸引住了目光。
在那里的是两个氏族的权力中心;
是最早冲上去的一波,也是最后撤退的一波;
是地位最高、待遇最优、联盟关系最牢固、总体战斗力最强的一个群体,也是在发生领地冲突时必须要负责任、尽义务、回应期待的一个群体。
随着越来越多的氏族成员往巢区所在的西南方回撤,它们身上肩负的压力也越来越重——这里不光光是殿后阻断攻击的压力,还有为鬣狗女王解围、保驾护航的压力。
两股力量对冲时死亡率还没那么高,可是现在一股在后撤、一股在前追,稍微耽搁一点功夫就有可能把自己彻底陷在敌群深处,为了掩护女王,南部氏族主战力基本已经进入了拿命去垫的阶段,看得游客们又是提心吊胆,又是感慨万千。
说实话——
从进入这个世界起就在不断“被忠诚”的安澜现在是真的有点不太想继续“忠诚”,但她也知道这会儿贸然改变战斗模式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硬着头皮和其他高位者并肩作战。
北部氏族一路追到了季节性猎场边缘才见好就收,好不容易将敌人甩脱,幸存下来的主战力们才放慢脚步,一边舔伤口,一边呼唤联盟成员,一边检查沿途倒伏着的重伤者。
黑鬃女王始终没有就这场战斗发表见解。
和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去时有六名,归来仅剩三名的盟臣团体,这些在黑鬃联盟时期就跟着现任当权者的老人终于到了忍耐的边缘,甫一回到巢区,它们就向躲在角落里的卷尾发动了袭击。
没有一个氏族成员预料到了这个举动。
它们是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都从低迷而不解的情绪中被震脱了出来,三三两两地同关系相近者抱着团,震惊地、恐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安澜原本正打算走过去和诺亚坐在一起舔伤口,看到此情此景,她恍然大悟,对这场战斗结局惨烈的直接诱引有了猜想。
卷尾……是不应该逃跑的。
低位者可以投机,可以逃跑,但在保护领地和猎物资源上,氏族成员对占据了大量优势资源的高位者有着更加严格的期许,这种期许是不容许被践踏的,任何背离行径都是不荣誉的。
安澜至今还记得她见证的第一场领地战争——
大部队在女王的带领下出击,又在女王的带领下折返……前任女王身上挂着恐怖的伤势,坐下时却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从盟臣团到大型政治联盟几乎个个带伤……一些主战力断了腿还在咒骂着敌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而现在高位者的惨状也不逞多让。
黑鬃女王半张脸皮都被掀了起来,眼眶露在外面,肚子上还开了一个洞,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盟臣只剩下了三名,但它无疑为氏族付出了一切,大部队撤离时核心战圈里丢着两具敌人的尸体,其中一具被硬生生放干了血,还有一具连肚肠都流在外面。
它战斗得十分英勇,但是女儿卷尾的怯懦不仅为这份英勇蒙上了一层阴影,还给其他氏族成员带来了不好的示范效果,使得整个战线斗志低迷,失去了奋力反抗的勇气,难怪此刻它还在自顾自地舔着伤口,全然不在意空地上发生的“闹剧”。
三名盟臣不断追击,卷尾则是尖叫着躲闪。
这可能是它一生中参与制造过的最大的场面,不光是权力核心,从高位者到低位者,从雌性到雄性,所有氏族成员都在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或是憎恶,或是狐疑,或是心虚,或是冷漠。
安澜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有点唏嘘。
卷尾一贯胆小,害怕战斗,害怕死亡,从前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但上次领地战争时有许许多多高位者兜底,这一次失去了数量优势,它的问题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或许出生在黑鬃联盟是一种不幸——
它并没有希波那样的天赋,没有箭标那样的心气,没有安澜这样的知识,光是背负着王冠影子的重量就足以把它压垮,不期许的时候得到,得到后又失去,从来不顺遂心意。
但是,怎么说呢?
卷尾至少好好地活到了成年,有许许多多低位幼崽分不到足够的食物,还要面对高频的欺压,甚至出生没多久就死于等级确认,别说活到成年,连下一个雨季、下一个旱季都不曾见到。
和这些幼崽相比,它又是何等的幸运啊。
唏嘘归唏嘘,要让安澜去同情这个相当于卖了队友的高位者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想过去参与无意义的惩罚,此刻更让她担忧的是受伤的、失踪的、可能死亡了的联盟成员,是战斗过后必然迎来巨变的社群环境,是接下来的领地动荡。
野兽是强韧的,斑鬣狗尤其。
这种动物有着顶尖的免疫系统,即使受到大面积的破坏性损伤也很少导致细菌感染,并且不会受到诸如犬瘟热或炭疽热之类的疾病的困扰,黑鬃女王和其他主战力的伤口看着骇人,其实很快就会康复,唯有数量上实实在在的减少难以弥补。
猎物群还在逐步南迁。
北部氏族现在占领了交界线边的季节性猎场,谁能保证它们不会继续往南行进,把更多猎场划归到女王的统治之下?
到那时,南部氏族又该怎样应对呢?

希波在夜风中缓慢地攀上了土坡。
从远方传来的啸叫声还在嗡鸣,它们被风运载着,穿过无边无际的草原,翻过隆起的矮丘,绕过孤独的金合欢树,一路漂流到新氏族的巢区当中,带来了无数可以被解读的信息。
洞穴中的幼崽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只能依偎在母兽身旁,倾听着它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而小山般壮硕的成年雌兽则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接二连三地追上了自己侍奉的“女王”。
今晚的星空很明亮。
同样明亮的还有希波的心情。
过去一年是考验意志的一年,离开原生氏族以后,它带着追随者在东部边界开拓了新巢区,一边防备着来自东部的入侵者,一边蚕食着东部氏族领地边界的季节性猎场,在发展壮大自身之余,客观上也成了老对手黑鬃女王的矛与盾。
原本以为此后数年的日程都不会迎来太大的改变,但是今天,命运在它耳边窃窃私语,提供了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绝佳选项。
当夜色落幕、朝阳升起的时候,希波联盟头一次没有奔向广阔的东方,而是调头向西,悍然踏入了仍处于南部氏族实际掌控下的土地。不到三个小时,大批掠食者移动带来的连锁反应很快就传到了黑鬃女王的耳中。
黑鬃女王……说实话有点疲倦。
它要抵御日渐南进的北部氏族已经很艰难,要是升级到双线作战,恐怕对手还没倒下,它自己就已经被拖垮了,因此,它不假思索地采取了更为保守的应对方式——加强巡逻、频繁标记、警告驱逐、观察后效。
在目前的战况下,单独巡逻风险重重,黑鬃女王要想把这套应对方案完整地贯彻下去,就必须挑选可信且战力足够的成员加入到队伍当中。
第一个被选中的是正处于壮年的安澜,为了不分薄权柄,两次组队巡逻以后,黑鬃女王又选中了同样跃跃欲试的箭标,紧接着是近年来战功赫赫的坏女孩,是翘首以盼的三角斑鬣狗。
高层成员的频繁活动引起了底层的忧虑。
这段时间聚集地说是人间地狱都不为过,大多数氏族成员都处于伤病和失去带来的痛苦之中,还要处理领地遭到入侵、巢区面临威胁的不安情绪,眼下又要为女王的生命健康担心……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制造出了一种点火就着的紧张氛围,而那烧起的火焰最终只会扑向一个最安全、最不可能发动反击的对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氏族成员对这位前任继承者的联合针对逐渐变得明目张胆、毫不遮掩,不仅盟臣们始终保持着利齿相向的常规日程,就连部分低位者也习惯了地位上的对调,常常在经过对方时龇牙咧嘴,要求对方向自己表达臣服。
卷尾身上光亮的皮毛迅速变得粗糙、破旧、伤痕累累,随着挨打挨骂的次数不断增加,那种畏缩和木然的神态渐渐消失,它的神情开始变得阴郁,它的眼神开始变得闪烁,嘴角从早到晚都挂着腥臭而黏腻的分泌物。
没有生命的雕塑变成了恍恍惚惚的鬼魂。
安澜不喜欢和它对视,诺亚每每看到它都会直接避开,其他斑鬣狗排斥它的程度更胜,盟臣们在一个午后直接剥夺了它在金合欢树底下休憩的权利,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发动集群驱逐。
今日的卷尾比昨日的安澜还要孤独。
有一次,她看到它脑袋垂到胸口,待在远离大群的角落里刨食,饿得两眼都在往外冒绿光,少顷,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向了不远处的浅水塘——在那里,几只底层雌兽正在将骨头棒抛来抛去,戏弄围上来的饥肠辘辘的雄性。
因为从小就没被断过肉食(起初是黑鬃联盟在供给,女王上位后,则是整个氏族在供给),卷尾忍耐饥饿的能力十分有限,即使可能会颜面大失,它仍然左顾右盼地涉入了水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颇具讽刺意味——
低位者们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浅塘,女王的孩子则在泥浆里跋涉,一次又一次将脑袋埋入水中,和那些过去见到它都得卑躬屈膝的雄性群体一块,寻找着几根勉强挂着些残肉的骨头。
而这样钝刀子割肉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生活在巢区的氏族成员日日夜夜唾弃着这只被统治者联盟厌弃的雌兽,将所有怒火和复仇欲倾泻在它的头顶,直到本氏族和新氏族的冲突愈演愈烈,“希波”的名号再次在巢区响起,让它们百感交集,无暇再去欺压一名背信者。
针对和漠视……哪一个更糟?
换一个成员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安澜自己都可以为这个推断背书——当年她就生活在不断的针对当中,要是那时没人搭理她、没人骚扰她、放她自己去谋生路,肯定比在任何一名氏族成员经过时都得担心它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马上会发动攻击要舒服许多。
可是卷尾不一样。卷尾有它自己的想法。
或许它的心态在日复一日的惩罚中被扭曲了,或许它早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建立起了一种不正常的观念,或许它终于被同龄者的优秀压到失去了坦然对待的空间——同样是被频繁念叨的对象,氏族成员对它是恨,对希波却是又恨又怕,要是后者出现正在巢区,恐怕部分成员连牙齿都不敢龇出,还会像家犬那样夹起尾巴——总之,卷尾的表现和安澜的预测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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