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她呼朋唤伴的行为似乎被对方理解成对其他氏族成员的主动“招揽”,是一种急于表现自己、表达忠诚的行为,在圆耳朵和笨笨臣服之后,坏女孩破天荒地和她靠在一起睡了一个中午,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给她舔了舔背毛。
说实话,那天晚上安澜做梦时都差点笑出声来。
原本只是觉得有五成可能性的计划在这段时间过后已经有了高达七成的可能性,当初在她心中形成的那个大胆的想法,终于可以被光明正大地说出了——
利用和坏女孩之间高达六岁的年龄差,直到进入壮年期之前都躲在对方的旗帜底下,做一个上进的学徒,做一个优秀的狩猎队员,做一个忠实的臣属。
至于坏女孩的政治目的是什么,她不关心。
最终能够成为一个普通的高位者也好,能够成为下一任女王的盟臣也好,能够拥有自己挑大梁的机会也好,甚至能够堂堂正正地在政治舞台上被击败也好,都比做一个处处受欺压的底层成员要强。
此刻她站在坑底,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在走向天空。
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上,五只斑鬣狗呈扇状分布,追逐着亡命狂奔的角马群。
其中一只位于扇形的顶点,追得特别靠前,一看就知道是这场狩猎的主力军,有经验的观光客可以从脸型和斑纹轻松辨认出它的年龄。
“是个小孩子。”有人下结论说。
被叫做“小孩子”的斑鬣狗确实还很年轻,因为肢体没有发育到全盛状态,跑起来反而像只块头特别大的非洲野犬,和殿后的成年“人”们长颈鹿一样的奔跑姿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一边跑一边用啸叫声吓唬这群已经很惊慌失措的角马,目光在几名落后的成员上来回摇晃,最后定格在一头力不从心的老年角马身上。
追在后方的另外四只斑鬣狗用呼哨声回应,两只小的越发拼命地往前追赶,一副跃跃欲试、生怕错过放血环节的样子;两只大的则落在较远处,其中一只动作慢得好像在散步,另一只则始终保持在最佳观察位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
“奇怪。”观光客于是说道,“……看中的角马还挺大,不应该是成年的跑在前面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当即同向导提出能不能把车往前开一点,毕竟被追的角马状态很差,才跑没几步就已经开始放慢速度了,稍微靠近一点说不定能拍到决定狩猎成败的精彩环节。
这种机会还是蛮少见的。
因为技能点得不同,在国家公园里追踪狮群和追踪斑鬣狗的难度相差很大:前者只需要找到主要猎物群就可以在原地等着拍,后者则需要在天色暗淡的时候长距离跟着拍。
观光车在引擎发动的轰鸣声中朝着角马群奔逃的方向飞驰而去,向导熟练地规避着野生动物,一只手从兜里掏出地图,用一条新的游览线路替代了原定的游览线路。
只往前开了两公里左右,举着望远镜的观光客们就看到了正在和猎物周旋的年轻斑鬣狗。
它的动作稍稍带着点迟滞,有种肉体追不上精神的错觉,但从整体来看还是十分训练有素的,只是转了几圈便如愿以偿地扑到了猎物的肚腹。
受限于还未发育完全的头骨,那一口虽然咬得结结实实,却并没有能把对方拖倒。年轻的斑鬣狗把活撕下来的肉片吞咽下肚,眼珠估量地转着,似乎在考虑下一次该从哪个部位下口。
这一块肉撕得够疼的。
角马就像尾巴着火那样原地弹跳了起来,后腿用力踢蹬了两下,旋即返身低头,试图用头上这一对大角把袭击者顶个倒仰。
试图,很多时候就意味着失败。
年轻斑鬣狗应该对自己的力量等级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法把成年体猎物拖倒,于是在一击不成后采取了规避措施,退出了两米远,正好躲过这一波攻势。
角马癫狂了一会儿,发现斑鬣狗一直在往后退,顿时认为有成功吓唬到对方,被疼痛影响的大脑清明了一瞬,立刻又向着远方奔逃。
一个跑,一个追的戏码再次上演。
向导开着车把游客们继续朝草原深处带,作为旁观者的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这只角马之前就已经体力告捷了,现在多开了个口子,还能勉强跑动,不说是回光返照吧,至少也是强弩之末。
果不其然——
观光车才追了几百米,角马就慢下了脚步。
年轻斑鬣狗没有错过这一次机会,立刻逼到前方,另外两只小年轻也追了上来,彼此默契地形成三角包围态势。
无论角马往哪个方向转,想要用头上的角来防御,都会把屁股暴露在其他两只斑鬣狗跟前,完全陷入了绝境。
腹部的伤口还在不停流血,勉强转了十几圈,它的速度越来越迟缓,脚下的动作也不再流利,变成了像人类醉酒一样的摇摇晃晃。
最先发动袭击的斑鬣狗抓住机会,在分秒之间又做了一次上窜撕咬,这一次选中的地方仍然是腹部,它的同伴拽住了猎物的尾巴,另一只小的则低下脑袋,作势要去咬前腿。
角马下意识地甩腿躲避,正是这一下给了两只斑鬣狗发力的机会,从腹部和尾巴一齐用力朝同一个方向拖拽,当即把它拽倒在地。
有那么几秒钟,望远镜里只能看到黄色的尘埃,但没有一个观光客会怀疑这场狩猎的结局,盖因在非洲大草原上,倒地就意味着死亡。
面对狮子和花豹,倒地相当于送出脖颈,立刻就会遭到致命的锁喉攻击;面对斑鬣狗和非洲野犬,倒地相当于送出肚腹,没有一只动物能在肚皮豁开、内脏被吃空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当年长斑鬣狗抵达现场时,三只小家伙已经吃得满脸血污,用大快朵颐来庆祝这场得之不易的胜利,其中耳朵圆滚滚的那只最为兴奋,吃饭就吃饭,还要去拱拱这个、碰碰那个。
然而它们的“带队老师”好像不怎么高兴。
体型最大的那只斑鬣狗走上前来,横眉竖目、龇牙咧嘴、鼻子皱成一团,没两下就把一群小家伙赶到了边上,挨个凶了一通。
这只“大姐头”对任何做过功课的人来说都会显得眼熟,因为它目前还是国家公园官网-动物介绍区域-斑鬣狗版块的首页大图贡献者,而且还是少数有“人物小传”的个体。
观光客们不像斑鬣狗那样可以通过嗅闻分辨出血缘关系,一看大的带着小的,而且大的一龇牙,刚才还兴高采烈呜呜嗷嗷的亚成年们都成了锯嘴葫芦,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坏女孩在教养后代,而且教得还很认真,全然没想到边上站着的才是“亲妈”,另一个“亲妈”甚至都不在这里。
“真是严格啊。”——有人感慨道。
真是严格啊——同一时间,安澜也在感慨。
姐妹三个被带着教导已经有两个月了,坏女孩当初教她的时候都不怎么耐心,对上两个没有前世记忆帮忙作弊的“真·青少年”只能用“造孽”来形容,那可真是每天都处于爆发边缘。
围攻的阵型不对,得挨一顿削;扑咬的时机不低,得挨一顿削;动作不够干净利落,又得挨一顿削……它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估计全凭一腔对黑鬃斑鬣狗的不满。
半推半就跟上来的母亲一开始还大受震撼,甚至产生了一点情不自禁的护崽反应,看的次数多了,它就感受到了有大佬罩着的快乐,每天都会杵在边上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
准确来说,是被挑剔的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
坏女孩对亚成年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对一生没有“出息”过的母亲当然头抬得更高,而且它也不是一定要接纳对方,毕竟地位较低的母兽本来就很难把幼兽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目送孩子往更好的选择走去就是家常便饭。
双方僵硬的关系直到降水量骤减时才有所改善。
那还是五只斑鬣狗同进同出的第三周,坏女孩在帮手们不怎么到位的协助下杀死了一头大羚羊,大家挨批的挨批、被翻白眼的被翻白眼,好不容易折腾完,正准备上桌吃饭,忽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
任何一只斑鬣狗都不会错认这种吠叫。
如果说非洲狮是脑门上戳着“看到就跑”的大怪兽,那么非洲野犬就是脑门上戳着“判断要不要跑”的小怪兽。
非洲野犬,又被称为“三色犬”、“彩绘狼”,有着斑驳又古怪的美丽毛色,好像出生时被打翻的油漆桶泼过一样,每一只都独一无二,世界上找不出两只斑纹完全重合的个体。光听名字还挺可爱,然而它们的战绩却和可爱半点都不沾边。
虽然同为群居动物,但斑鬣狗通常以狩猎队为单位活动,低位者更是独自或者以小家庭为单位活动,非洲野犬则不同,它们动起来就是铺天盖地、大群出没,动不动就是整片压过草原,非常容易在竞争中占据数量优势。
眼看二、三十只非洲野犬一起出现在土坡上,五只斑鬣狗当然不会自大到上去触霉头。坏女孩在骂骂咧咧中朝着远方撤退,安澜和母亲毫不犹豫地跟上,笨笨向来胆小,跑得比谁都快。
只有圆耳朵因为多贪了几口落在了后方。
非洲野犬立刻一拥而上,把亚成年围在其中,就好像围着一块和角马没有差异只是还会跑动的肉。
那一刻,大概是对孩子的爱占据了上风,已经跑出包围圈的母亲慢下脚步,转身杀了回去。它表现出了和当年为安澜抢食时一样的勇气,整个身体紧绷着,爪子深深扎进土层当中,喉咙里发出半是警告半是紧张的啸叫声。
安澜犹豫片刻,也跟着调了头。
一看斑鬣狗有去而复返的态势,野犬首领反而迟疑了:天气越来越干旱,虽然这片土地猎物资源丰富,但比起雨季来说食物还是一天再比一天难找,它们只想饱餐一顿,并不想发动死战。
在一对首领的纵容当中,母亲和安澜成功地把圆耳朵捞了出来,和也停下脚步的坏女孩会合到一起,跑进了笨笨所在的高草丛。
她们没有待在那里等待。
非洲野犬吃饭的速度和斑鬣狗差不了多少,而且总会吃得很干净,晚些时候还要回去给留守在巢穴里的幼崽、保姆、病号和老弱反刍喂食,狂风过境一样,不可能留下什么残余。
那天最后圆耳朵遭到了两个长辈的无情双打,但是安澜其实能理解它对待食物的态度,因为显而易见,它的心态还没调整过来。
母亲地位低,又在两个孩子中更看好刚出生没多久就确立了主导地位的她自己,保护力度自然有所倾斜,从幼兽时期开始什么都是紧着这边来。
而且安澜是只能找食物的斑鬣狗,就算后来遭到针对,不得不和非洲牛蛙及老鼠过不去,至少也没饿着自己。
圆耳朵的话……有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母亲都在为安澜抢食,它是自己到处蹭剩饭吃的,大概每天都吃不了多少,所以才养成了这种许多低位者标志性的“死也要再吃一口”的性格。
现在情况不同了。
坏女孩在吃肉,三只小的跟着也能吃上肉。
作为同辈,安澜和圆耳朵虽然有主从关系,却也很难督促它把过去的习性改掉,真正意识到自己可以抛开不要命的抢食方法、减少受伤的可能性,两个长辈愿意出面纠正那是再好不过。
而且这件事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坏女孩似乎和母亲产生了些微的共鸣,可能是认可了它作为低位者含辛茹苦保全幼兽的努力,也可能是通过这次救援回忆起了它当初为安澜搏命抢食时爆发的力量,总之对它的态度好了不少。
成年人们能够在维持等级制度的同时慢慢磨合,小团体就变得更像一个小团体了。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坏女孩和母亲都在相互配合着教导孩子们用更有效率、更不容易受伤的方式去捕猎。
坏女孩严苛,一旦不合它的心意,惩罚起来可以让安澜这种忍耐等级的个体都痛到睡不着觉、赌咒发誓下次不再犯;母亲宽厚,虽然技巧上有所不如,但总是不厌其烦地言传身教,在吃饱喝足后还会用梳理毛发和贴贴睡觉来做正面激励。
除了笨笨总是在疑惑自家亲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其他两只亚成年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声有色,对大草原和各种猎物的探索度也在不断提高。
就这样,五只斑鬣狗一起生活到了旱季中期,到了大迁徙开始的时候。
大迁徙使得留在领地里的猎物群渐渐变少,而且集中分布在几个水源附近,饥肠辘辘的斑鬣狗们不仅要面对动辄几百头草食动物的踩踏威胁,还要面对同样盯上水源的狮群、花豹、猎豹、非洲野犬等掠食者的竞争,面对一些爱管闲事的非洲象群的骚扰。
在这种情况下,斑鬣狗氏族和往年一样通过合并小狩猎队组织起了规模庞大的氏族团猎队伍,面对生存压力,几个政治联盟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权力的渴望,放下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放下对低位者的偏见,带着习惯独行的家伙们展开集群围杀。
安澜一行当然也回到了氏族当中。
她原本以为坏女孩会发挥自己在狩猎方面的特长,稍微带几个“散人”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坏女孩似乎是教亚成年教多了,竟然破天荒地改掉了孤僻的习惯,选择加入到最大的队伍当中、频繁参与团猎。
到这里好像还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很值得赞扬。
直到安澜发现——坏女孩好像认为自己才是应该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要是碰到和其他掠食者的对抗事件就算了,要是在单纯的的狩猎场合,它总是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一边发号施令,还要一边嫌弃人家拖后腿,一场狩猎下来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偏偏讲的还都挺对,让很多政治联盟在面上无光、憋气憋得要死的同时还讲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谁让它是少有的独猎团猎双项强者呢?
谁让它是能令斑马、非洲水牛都闻风丧胆的选手呢?
在这种不努力就要没饭吃的时候,当然要把吃上饭当做最基本的需求,特别是在某次猎物实在短缺时,坏女孩竟然带着氏族成员围杀了一头犀牛,那天可以说整个氏族从大到小、从上到下所有成员都在过节,没有一个说它不好。
可是好归好,暂时也没有一个成员加入到联盟当中。
安澜把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就想着是不是趁旱季做点文章。
明明是主力军,因为脾气暴、话多、动不动还要弹压人家刷不到很多声望是正常的,但一丁点声望值都刷不到,怎么想都有点亏。
她自己年纪太小,不适合出面,于是便频繁暗示坏女孩恩威并施提提王霸之气——结果信号被完全无视;眼看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暗示母亲从旁辅助——结果母亲努力倒是努力了,就是努力的方向有点不太对劲。它混到今天这种地步,本身也是因为威信不足,掌握了一堆夹缝中生存的技巧,却没有掌握什么虎躯一震使得同类心悦诚服的技巧,怎么努力都只能干着急。
安澜……安澜真想给两个长辈跪了。
等到旱季都快过去,坏女孩和母亲还是一个像爆竹、一个像无头苍蝇,她也只能仰天长叹,眼睁睁看着声望值从指缝里溜走。在这次集群狩猎高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安澜每次看到打哈欠的黑鬃斑鬣狗都觉得对方嘴巴扯出来的弧度是一个微笑的弧度。
其实多半也相差不远。
作为新任女王,黑鬃斑鬣狗说不担心希波和坏女孩这两个矛头的反扑肯定是假话,它看到坏女孩开始接纳追随者、开始主动带领狩猎,怎么可能不着急。结果担心了半天,发现自己担心了个寂寞。
一只低位者能顶什么用啊?
三只亚成年又能顶什么用啊?
等它们长到能打架的年纪黄花菜都要凉了,到那时王室联盟只会发育得更好,而且坏女孩还是这副看谁都嫌弃的样子,多半也就是带领个普通政治联盟的命,要折腾就让它折腾吧。
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不是在单挑中落败,而是被联盟的力量压制住,可以说是奇耻大辱,要是它一点动作都没有的话看起来还更吓人。
就算三只亚成年中有一只曾经被它当棋子坑过的氏族成员,黑鬃斑鬣狗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倒不如说它从最开始就觉得对方不是会去希波的联盟,就是会去坏女孩或者将来其他反对者的联盟,现在预测真的应验,只能说是意料之中。
在某个天气热得像熔炉的旱季午后,现任女王仔仔细细打量过政敌组建起的小团体,最终选择收回视线,转而将目光移到正在用互相打招呼加固感情联系的希波联盟身上。
先代王室仍然掌握着氏族中第二强的力量,仍然对部分低位者有足够的号召力,仍然……年轻,只要它们小心发育、避免减员,就可以凭借下一代、下下代的力量击溃此刻如日中天的黑鬃联盟。
是的,是了,这一个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家伙。
第327章 【修】
——“家中两个长辈的招贤纳士功力加起来还比不上商圈里招洗碗工的火锅店店长怎么办,在线等,真的很急!”
——“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安澜就心如止水,觉得搞政变还不如攒技能点,于是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观察团猎阵型、磨炼团猎技巧上面。
天气最干旱的时候,斑鬣狗氏族集群成功猎杀过落单的非洲象、犀牛和非洲水牛,只在长颈鹿身上失了几次手,原因是长颈鹿身体构造特殊,“消耗体力-撕咬身体-放血割肉至丧失抵抗能力”的进攻套路很难奏效。
安澜跟着氏族成员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把在狮子世界积累下来的团猎经验同斑鬣狗的身体匹配起来,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旱季末尾,希波做出了十分奇怪的举动。
那天傍晚斑鬣狗大群分食了一头非洲水牛,吃饱喝足之后三三两两散布在巢穴附近休息,坏女孩跟笨笨睡得四仰八叉,母亲则是拽着安澜和圆耳朵说悄悄话。
就在说到“牛肉好吃”的时候,空地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旋即,几股熟悉的气味朝着这片风口地带靠了过来。
安澜抬头一看,就看到希波和几只年轻的斑鬣狗正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们。曾经的“王室小团体”几乎全员到场,只有一只母兽留在岩石附近照看它才出生没多久的幼崽。
这是要来……示威?
似乎是有一阵子没确认过社群等级了?
安澜半是紧张半是狐疑地想了几秒钟,正准备站起来对这些等级更高的成员进行臣服,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希波调转方向朝着坏女孩所在的方位走去,刚刚苏醒的狩猎队长尾巴拍得像个花扇,瞥了一眼三只乖觉行礼的亚成年,又斜眼看了看出奇友善的希波,非常不高兴地龇出了牙刀。
两位首领在氏族中的等级非常接近。
按照正常的社交礼节,它们接下来应该对彼此袒露肚腹,最起码也要做做互相之间的嗅闻,然而安澜实在没法想象这个场面,因为过去大半年它们都保持着一方不想“纡尊降贵”、一方不想“和没用的年轻人打交道”的状态……这就把眼下的“对峙”局面衬得越发诡异了。
更诡异的事发生在半分钟后。
希波应该是意识到了坏女孩的警惕和回避,眼睛一转,竟然上前几步,脑袋微垂,主动做出了友好的社交举动。几秒钟过去,眼看坏女孩仍然没有回应,它也不觉得被下了面子,反而无比自然地又靠近了一些,对正在表达臣服的三只亚成年回以满意和鼓励的低吼声。
这真是活见鬼!
它分明知道双方之间存在相当程度的仇怨——安澜这边有棋子事件和长期的追杀排挤,坏女孩在先代女王不在场的情况下揍先代王室小团体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现在摆出这副友善的样子,是想说双方都放下仇怨、精诚合作吗?
这未免也太理想化了吧!
安澜直觉有诈,立刻看向了拿主意的坏女孩。
还好还好,这位脾气暴躁的狩猎队长并没有被唬住,而是更加不高兴地龇出整排牙刀,眼睛里闪烁着和目睹亚成年们连续四次狩猎失败时完全一致的暗光。
作为顶端战力,除非四名敌人一起上,或者用瞄准追随者的方式声东击西,否则是绝难逼迫它低头的,坏女孩摆出油盐不进的姿态,对方无论如何都应该见好就收了才对。
然而希波就像忽然聋了瞎了一样,仍然在边上轻快地转悠着,甚至还嫌声势不够浩大,一边转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好像准备和自己的童年阴影秉烛夜谈,其他几只年轻的斑鬣狗也表现得异常温和。
发生在风口处的骚动终于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一股饱含深意的视线遥遥地扫向了这里。
这道视线带着无限审视,沉甸甸地扫过安澜,扫过圆耳朵,扫过笨笨,扫过母亲,扫过先代王室小团体,最后扫向了始终被记挂在心的、似乎要联起手来的两个“仇敌”。
下一秒钟,坏女孩和希波扭打在了一起。
两只成年斑鬣狗刚刚较上劲就分出了胜负高低,坏女孩一旦决心要打架,那简直是单方面按着希波在地上摩擦,用牙齿撕咬、用爪子扒抓、用肩膀顶撞……没打几下,对方身上就留下了七八道渗血着血的伤痕,看起来非常不妙。
大树底下的黑鬃斑鬣狗这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移开了目光,但它的眼神并不平静,它身上的肌肉并不放松,那些围绕在它身边的盟臣也没有顺服地坐下。
它们警惕着,密切关注着,关注着——
安澜在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坏女孩的确暴躁,的确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确看谁都不满意,但当初能在一次失利后立刻着手培养亲近的亚成年,就足以说明它对这场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还算了解,甚至已经对将来该走什么样的步调做好了初步打算。
现在再结合先前的情况来分析,坏女孩想的应该是先把后辈们养起来,至少养到能被算作战力,等到底子厚一点再图谋其他,所以最好不要大肆招揽追随者,也不要表现得过于异常,让先代王室去吸引黑鬃斑鬣狗的火力。
安澜其实认为这是一个中平之策,因为本联盟的成员太少了,而且对方还有一堆幼崽和亚成年等着长大,继续盼时机可能永远都盼不到,反而会把距离越拉越大。
而且希波难道就愿意被顶在前面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端看被扭翻在地的先代公主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甚至能在被盟友救起来之后保持镇定,好似对坏女孩“用爪子回应鲜花”的举动全无芥蒂,就该知道它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说你没想法就没想法?
你说我们两家没结盟就没结盟?
就算你不想结盟,我可是一直在招揽啊!
这一出不得把本来就很警醒的黑鬃斑鬣狗惊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满脑子光顾着想该怎么把两个最大的敌人各个击破才有鬼了。
最重要的是,假如要客观估量哪一边最容易击破,怎么看都是全团战力捏起来不够人家随手一杀的坏女孩联盟更像个软柿子,希波联盟还可以凭借数量苟一苟。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也难怪坏女孩顶着悬殊的数量差距都要打希波了,此刻它必须得打,而且得狠狠打,要不然就等于四条腿跳进人家的温柔陷阱里去了,接下来指不定有多少麻烦跟着。
安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此刻她看着正在舔伤口的希波,从那斑纹的走势、脑袋的轮廓、耳朵的弧线上看到的满满都是先代女王的影子,挫折果然会催人成长,继位失败带来的苦痛竟然把这个飞扬跋扈的小霸王也变成了油滑的模样。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计划存在一个漏洞——
希波联盟为了发展手底下有不少幼崽需要照看,母兽们被牢牢地锁在了公共巢穴附近,而无崽一身轻的坏女孩却可以带着追随者远远避开,不留给对方继续接近的机会,当然也不留给黑鬃联盟发动闪袭、杀死联盟成员的机会。
虽然在旱季末尾脱离大部队独自生存实在是自找麻烦,但局势摆在那里,坏女孩的狩猎能力也摆在那里,它要是真像她想的那样具备政治头脑的话,应当会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安澜的揣测这回没有出错。
第二天清早,坏女孩连晨猎都没有参与,又跟希波打了一场,旋即就招呼上一大三小像逃命一样逃离了五十多名氏族成员扎堆停留的巢区,一路奔向数公里开外的另一处水源。
在熹微的晨光里,它奔跑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虽然未来也不一定就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但逻辑能够自洽,遇事能够找到解法,还可以保全联盟成员,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长辈和上司了。
而且她自己也不是没有需要反省的地方。
等到小团体安顿下来之后,安澜把整件事仔仔细细地复盘了一遍,又把自己这些时日对氏族成员形成的固有印象统统抹去,打了一个问号,也算是敲响了警钟。
一定要更有耐心。
一定要更细致地去探查他人的智慧。
这个世界的情况比当年狼群的情况还要复杂许多,每个政治联盟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想法,即使同一联盟中的成员也不见得就朝向一致,过于简单地下判断只会葬送自己。
那天晚上安澜盯着低垂的星星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想起了做狮子时最初几年的颠沛流离,想起了母亲后腿受重伤的时刻,想起了打斗留下的无数伤疤。
非洲大草原是盛景,也是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