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小团体对其他幼兽毫无动作,它要管;动作太大了,它也要管……只不过是现在有黑鬃联盟顶着,看不太出来罢了。
所以安澜真是觉得自己很冤。
统治者联盟看不上她,不需要她过去效忠;王室小团体看不上她,没有招揽她,就算看上了也不能招揽她。现在这两个团体调头来质问她为什么和黑鬃联盟暗度陈仓——可是黑鬃联盟也看不上她,只是推她出来做挡箭牌和灭火器。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好像嫌现在的处境还不够艰难一样,安澜发现圆耳朵的态度渐渐变得微妙,有时会对她明目张胆地表现出不满,在碰到追击者时也会再三观望,而不是立即站出来携手对敌。
看来独自游荡的几周使它变得成熟了许多。
可是这种斑鬣狗式的“成熟”是安澜此刻最不想要的,于是她一改前段时间对同伴们的和风细雨,再次祭出尖利的爪牙,用武力逼迫圆耳朵撇开摇摆不定的心思、重新夹起尾巴。
毛毛回来的次数很少,笨笨倒是一如既往。
笨笨的母亲本想对孩子严加看管,然而这只幼崽坚持要在同伴边上活动,面对责难还能面不改色地要求喝奶,不给喝就嘤嘤嘤。时间一长,成年斑鬣狗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硬是被折腾出了“这孩子谁要谁拿去”的绝望之情,也算是极少数还能让安澜感觉到放松的事情了。
食物短缺像座大山般压在她的肩膀上。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斑鬣狗要长到一年多才会断奶,安澜仍旧可以从乳汁中汲取养分,但正常幼崽从三个月大就开始接触固体食物了,光靠乳汁只会把最重要的成长期浪费掉,这号就算练废了,将来也很难通过个体战斗力翻身。
母亲在为此不断努力,但它受到了很大的阻力,总是收效胜微,到后来连它自己的温饱都快出问题了。安澜意识到自己必须想办法破局,到了这个地步,掠食者带来的风险远远小于巢穴附近默默饿死、饿病的风险。
于是她开始外出游荡。
于是观光客们就见到了这样的奇景——
一只斑鬣狗幼崽独自坐在河边盯着河里的浪花思考人生,偶尔它抬起头,看到远处蹦蹦跳跳的斑马幼崽,看到被护得严严实实的角马幼崽,看到块头有它十个那么大的非洲象幼崽,就又会低下头去,重新陷入沉思。
长毛期是斑鬣狗一生当中颜值最高的时期之一,这一只的脸还特别短,看着格外像只长毛小狗,就算是那些冲着《狮子王》来的游客都忍不住要多拍两张照片。
人和人的喜悦并不相通。
看到一种动物就想起一种口味、但现在却一种都吃不到的安澜只觉得他们吵闹,甚至还想远远地跑开,唯恐车声会把狮群吸引到这块区域来,毕竟就连狮子都知道观光车总是出现在有看点的地方,四舍五入就是有猎物的地方。
兜兜转转四五圈没有收获,最后她只能把目光放在一些不太常规的小动物身上。
比如说……非洲牛蛙。
非洲牛蛙又叫非洲牛箱头蛙,是世界上第二大的蛙类,最大可以长到数公斤重,需要成年男性两只手才抓得过来。因为体型巨大,这种蛙类的食谱非常广泛,捕食能力也很强,随随便便就能跳出两、三米远,口中还长着便于切割的牙齿,可以轻松杀死小型鸟类和啮齿动物。
是的,这牛蛙它吃肉。
不仅吃肉,性格也非常勇猛,堪称蛙界的平头哥,真打起来就连碰到大型掠食者都敢张嘴。
安澜做狮子时曾经猎杀过数以百计的非洲牛蛙,但她现在是斑鬣狗,身体结构不同,捕猎方式不用,年龄、体型、反应速度都不同,就算有经验也得慢慢摸索着来,否则万一被结结实实咬一口,说不定真的会伤筋动骨。
她是摸索得小心翼翼,水塘里一直的牛蛙们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这些正在努力度过旱季的大型蛙类不愿意放弃没有干涸的水源,但又不能忍受一天到晚被斑鬣狗崽子盯着看,时不时还要伸出爪子来试试水。
非洲牛蛙不要面子的嘛?!
其中一只体型庞大的雄性个体在某次试探后忍无可忍,悍然发动了攻击,只是一个弹跳就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嘴巴张着,牙齿清晰可见,目标对准的是敌人抬起的前爪。
安澜当时的本能反应就是往后躲。
这一躲躲得非常极限,爪尖只是擦着点边从非洲牛蛙的大嘴边上划过。她退了几步,又退几步,一直退到还算安全的距离才低头查看情况,确认了一下脚爪还完整地长在腿上。
非洲牛蛙并没有选择停战,而是再次杀向了打扰它平静生活的可恶猎手。
那强而有力的后腿在地上一蹬,脸盆大的身体就直直地飞了起来,安澜本打算迎上去,但一看对方瞄准的位置有点过于靠上,立刻意识到往前走就得被牛蛙砸脸,只能再次后退躲避。不过这一次她退到安全距离,而是在站定后迅速向前,脚爪试探性地一按,张嘴就要咬下去。
非洲牛蛙不愧是两只手才能把握的猛蛙。
安澜自己觉得已经踩得很用力了,但才刚踩上去,脚爪底下就传来了一股巨力,好像按住的不是一只牛蛙,而是一只失控了的弹簧玩具。她丝毫不敢托大,松开爪子朝后方又是一窜,正好躲过了牛蛙在挣扎滑出半个身体之后连上的一次攻击。
在体型优势之下接连被逼退,安澜也忍不住被激起了凶性。
当非洲牛蛙下一次往前弹跳时,她没有后退,而是毫无保留地露出了牙刀。
感谢斑鬣狗幼生期就能达到几百斤的恐怖咬合力,那两排圆锥形的牙齿一接触到猎物的身体就像切黄油一样穿透了表皮、深深扎入内里。非洲牛蛙故技重施,还想继续扭动身体,但无论它怎样动作都没法摆脱这两块合上的钉板,只能被死死钉在原地,放干了所有血液。
抵死挣扎变得了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蹬,最后变成了神经感应主导的无生命的弹动。
安澜谨慎地等了许久才把猎物放下来进食,身上裹着泥土的非洲牛蛙不太好吃,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肉撕起来很筋道,皮也厚得很有手感,在撕完肉条后还可以留下来当个磨爪子的玩具。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约莫过了半小时,就在安澜拿爪子扯着牛蛙皮玩耍时,母亲忽然找到了这里。
从草丛里走出来的雌性斑鬣狗不停地抽着鼻子,脚步十分沉重。最近它身上的压力也很大,因为疲惫,因为忧心,或许还有些失望,它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皮毛上黏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板结块,眼睛周围也出现了没有及时清理的分泌物。
看到安澜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母亲抖了抖耳朵,它正想靠近,鼻子又是一抽,旋即眼睛也跟着看向了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向了散落一地的汁液、碎肉、以及安澜爪子底下按着的半张厚皮,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灰烬般的眼睛重新燃烧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安澜得到了一块连皮带骨的肉,母亲得到了四道崭新的伤口。
成年斑鬣狗原地坐下,舔了舔自己身上的伤口,又舔了舔她的脸颊。安澜并没有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食物,而是狼吞虎咽地把肉吞进肚子里,接受了这一举动的含义——
在这场命运游戏当中,母亲决心压上全部的筹码。
All in.
第321章
老话总说“否极泰来”,在安澜看来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当你倒霉到不能更倒霉的时候,任何事情看起来都会像是好事情了。
母亲在接下来一个月里拼命抢食,虽然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但那种以伤换伤的打法也给许多氏族成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明知道对方不要命,凡是惜命的都不会去硬碰硬,到后来有的氏族成员干脆主动退避,无形当中把母亲万年没动过的地位抬高了一些。
有赖于长辈的支持和自己的不懈努力,安澜总算不像先前那样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每天吃个七分饱不成问题,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加餐。
这里就不得不感谢一下斑鬣狗强大的胃了。
明明大家都是野生动物,斑鬣狗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化的,消化系统比铁打的还要牢靠。看起来能吃的东西也好,不能吃的东西也好,只要吞进肚子里都会被消化掉,榨干最后一分价值。
安澜起先还很担心自己老吃稀奇古怪的东西会吃出病来,严重点还可能致死,但在连续吃了一个月光是看看都能放倒成年人的“食物”之后,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把烂肉往嘴巴里塞了。
铁胃,永远的神。
她这里活得很坚韧,那边的王室小团体却是连连碰壁——
新长大的一批幼崽倒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时期,偏偏还都是高位者的子嗣,打得厉害了就开启“呼叫母亲”模式;巢区混混没意思,外出游荡两圈,又不幸遇到了狮群,被穷追不舍的母狮们杀死了一名成员。
接二连三的倒霉让王室小团体憋屈不已,再加上安澜现在基本不怎么回公共巢穴,渐渐地,那些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也就变少了。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旱季尾巴。
众所周知,旱季对非洲大草原上的掠食者而言是生存面临挑战的时期,猎物群大批量迁徙,导致一些领地完全成了“半死地”,有时得狂奔数十公里才能找到一次狩猎机会。
本氏族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安澜过去也曾思考过为什么这个氏族能够发展到五十至六十名成员的庞大规模,以至于随随便便拉出一个政治联盟成员数量都一只手数不过来,对女王的绝对统治构成了极大隐患。其实原因很简单——
地理条件太好了。
氏族占有的领地面积巨大,不仅是“大迁徙”的必经之路,其中还有数处终年不会干涸的水源,每到旱季这里就会变成猎物们集群出没的地方。
旱季尚且如此,雨季就更夸张。
一些猎场在雨季简直跟牧场没有什么差别,安澜刚刚能出巢穴时跟着母亲跑过一次,站在岩石上往下看,目所能及之处全部都是散开的角马,从草场这头一直铺到另一头。
面对如此丰富的资源,其他氏族当然也想来分一杯羹,所以边界区常常发生激烈冲突。除了氏族规模的大举入侵之外,一些狩猎队也常常会跨过气味标记组成的界线。
值得一提的是——入侵和借道是两个概念。
生活东非大草原上的斑鬣狗有着独特的“借道”传统,假如进入领地的同类是追着猎物来的,领地的主人就不会驱逐它们,而是会接受对方的示好,或者默契地保持双向回避。
但入侵是不同的。
入侵者的目的是在领地里觅食,这在斑鬣狗氏族看来就和掠夺它们原有的财富没有什么两样,是必须要驱逐或杀死的存在。
那天安澜碰到的就是一群入侵者。
大约七只斑鬣狗组成了一支狩猎队,在无目标的情况下跨过领地边界,一路朝着西方搜寻。打头的雌性一边走一边嗅闻,身后跟着的几名猎手个个带伤,饿得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它们在搜索空气当中血腥味的来源。
这股新鲜的血气来自一只非洲戴冕鹤。
按说斑鬣狗对上鸟类没有什么优势,但那天机会太好了,安澜看到这只大鸟时它正耷拉着一只翅膀,不知道是之前碰到过其他掠食者还是和同类打架打出来的。
一大两小三只斑鬣狗开始朝猎物逼近,大鸟拼命扑腾翅膀想要飞起来,但无论它怎样努力都没法实现,最终只能在地面上奔逃。
送上门来的食物,不取就是笨蛋了。
母亲轻而易举地扑倒了体力告竭的非洲戴冕鹤,安澜和圆耳朵立刻跟上,踩住翅膀、撕扯羽毛、打开腹腔。活食带来的满足感难以用言语形容,当肉片被吞咽下肚时,猎物的心脏都还在跳动,让最近吃多了腐肉的安澜险些当场泪目。
叫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斑鬣狗的语言当中最常被使用的是“呜”,通常是拉长了的警报似的叫声,尾音上扬,听起来有些像汉字的“午”。根据不同情形,音调会发生改变,而此刻安澜听到的无疑是进攻前的啸叫。
母亲迅速抬头看向远方,但它撕扯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比竞争者出现之前吃得更快、更不加选择,连羽毛带骨头地往肚子里吞。安澜和圆耳朵也不逞多让,牙缝里都塞着带血的羽毛。
母女三个吃得快,入侵者跑得也快。
不消多时,安澜就看到了正在越过土坡的入侵者,打头那只一边跑一边发出兴奋的嚎叫声,身后跟着的几只更是眼睛黏在食物上,涎水止不住地从嘴角往外涌。
数秒钟后,母亲吞下最后一口肉,带着安澜和圆耳朵朝着反方向奔逃。
本以为这些入侵者得到剩下一小半鸟肉就会离去,没想到它们看上的不仅仅是鸟肉,从头到尾竟然只有两只停下脚步,剩下五只都跟在母女三个背后追击。
这片水塘距离公共巢穴实在有点远。
论耐力,安澜和圆耳朵根本跑不过这些饿红眼睛的成年斑鬣狗,带着孩子的母亲也没法自己逃跑,最后说不定要整整齐齐交代在这里。
正当安澜头脑风暴想着该如何脱身时,跑在她跟前的雌性斑鬣狗忽然放慢速度,微抬脑袋,向着远方发出了近似呼哨的尖厉嚎叫。
这是在……求援?!
安澜的第一反应是“向谁求援”,第二反应是“为什么求援”,过去数周被针对、孤立、攻击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母亲在氏族当中根本没有盟友,她自己的盟友则是年纪太小,来了也不顶用。
可是事实证明——
安澜对氏族的理解并没有高于母亲。
求援信号发出不到十秒,远方就响起了同等紧急程度的回应,听声音应该是“三角联盟”,而且这个联盟应该在听到入侵者的啸叫时就出发了,现在正在驰援的路上。
三角联盟是本氏族第三大政治联盟,由五名成员组成,处于主导地位的雌性斑鬣狗头上有一个“人”字型的褶皱,看起来有点像三角形,所以安澜把它们命名为“三角联盟”。
过来的不仅有这个联盟全部的五名成员,还有一只亚成年,冲突发生前它们大概是在觅食,所以连观战的小斑鬣狗都跑来凑热闹。
一方是饥肠辘辘不愿后退的入侵者,一方是急于保卫领地的本氏族成员,属于斑鬣狗的尖笑声和长嚎声一时间充斥了整片草原。
安澜和圆耳朵在母亲的带领下飞奔到援军背后,母亲把她们和亚成年丢到一起,自己也加入了同入侵者对峙的头部军团当中。
可是这种对峙只持续了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大部队杀到了现场。
这回可就不是五只成年斑鬣狗那么简单了,远方响起的叫声显示至少有十五名氏族成员正在朝冲突发生地靠近。
数量还不是最让入侵者惧怕的事,作为社会性极强的动物,斑鬣狗能轻易辨认出同类在群体中所处的位置,一听叫声,它们就知道来的是高位者还是低位者。
此时此刻,来的是鬣狗女王!
体型庞大的统治者露出獠牙,带着盟臣和族人奔向了勇气可嘉的入侵者,三角联盟加入了它们,母亲加入了它们,跃跃欲试的亚成年们也加入了它们,大部队像一阵姜色的风,激起的尘埃卷成一朵土黄色的云。
安澜甚至看到了草场尽头的几个黑点,从叫声判断,那应该是黑鬃斑鬣狗和它的追随者。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优势,入侵者立刻扭头狂奔。
这场冲突以鲜血起始,以鲜血告终。
追击结束后氏族成员们朝着公共巢穴折返,经过安澜身边的女王脸上还带着飞溅的血迹,绝大多数盟臣身上也带着战斗留下的符号,亚成年们跟在队伍最后窃窃私语,兴奋地诉说着谁在混乱中咬了敌人几口,谁又是临危不惧、灵活走位的大英雄。
母亲在幼崽身边站定,眼睛里带着一种早有预料的气定神闲。
就在那个瞬间,安澜恍然大悟。
氏族成员可以斗得昏天暗地、打得你死我活,可以发动一场又一场政变,可以谋夺传承了几代的王位,但在领地被入侵、幼崽被威胁时,不论处于什么阵营,都应该团结起来,把击退敌人当做最重要的目标。
这是斑鬣狗的生存法则,也是权力斗争的首要准则。
当然了,这天晚些时候安澜还是被一大群高位者追进了水里,得亏水面很开阔,没有植物盘绕,水位也只淹没到腿弯,她在那站着才没有什么危险。
年轻的斑鬣狗仰天长叹。
怎么说呢——总觉得她对氏族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六个月。
安澜在“挨打-被护-挨打”的无限循环中长成了一只体格健壮、毛发光亮、就是伤疤多了点的亚成年,也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许多在不同政治联盟之间读作周旋写作苟命的生存智慧。
半年时间足够改变一次氏族的格局。
一些成员死去,一些新生命诞生,一些政治联盟遭到削弱,一些政治联盟异军突起……但在所有变化当中,还要数顶层的变化最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和普通成员的生活质量最息息相关。
黑鬃联盟在雨季初期回到了公共巢穴,此后数月一直奔走在猎场和巢穴之间,为刚出生不久的两只幼崽保驾护航。
它们的回归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活跃在巢区的成年雌性数量增加,使得其他政治联盟也不得不向巢区回撤,以防自家幼崽在冲突当中遭殃;而那些年龄足够的半大幼崽则开始远离巢穴,宁愿单独游荡也不想待在漩涡中心。
漩涡——指围绕王座展开的明争暗斗。
王室小团体留下的四只雌性斑鬣狗都进入了成年期,在给统治者联盟注入一针强心剂的同时也为女王下一窝幼崽的安全蒙上了一层阴影。
黑鬃联盟的出现本来可以让有些剑拔弩张的女王和公主握手言和、一致对外,然而黑鬃斑鬣狗不愧为全氏族最能屈能伸的“政客”。为了保护新生儿,它先是向女王低了头,旋即对着曾经围杀过的公主表演毕恭毕敬的戏码,把这对心思各异的王室母女架得浑身难受、骨鲠在喉。
一时间,巢区暗流涌动。
一方想要绝对强权,一方想要猥琐发育,一方想要崭露头角,三方相互纠缠了半个月,最后竟然维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让低位者们大受震撼,捡瓜的捡瓜,捡下巴的捡下巴。
安澜倒是松了一口气。
高位者互相牵制是好事中的好事,有事情要烦心,它们就没空来找她的麻烦,正好可以给她一段时间去锤炼对掠食者来说最重要的狩猎技巧。
斑鬣狗和狮子的狩猎教学是不同的。
母狮对幼崽的狩猎课程有非常明确的规划,会循序渐进地活捉猎物回来供它们练习,但雌性斑鬣狗却很少这样做,应该说,很少有条件这样做。
斑鬣狗幼崽从小到大摄入的所有狩猎知识几乎都是通过观察和模仿得到的,有时是从母亲那里,有时是从母亲的盟友和亲戚那里,有时是从血脉关系淡薄的狩猎队那里。
不同氏族成员在狩猎技巧上存在强度和方向的天壤之别,跟着它们模仿学习的亚成年最后练出来的技能当然也存在天壤之别。
举例说明——
团猎其实是政治联盟的游戏。
地位高的成员拥有更多近亲可以作为狩猎队员,除非需要应付体型更大的猎物,否则像统治者联盟、黑鬃联盟、三角联盟那样的大联盟自己就可以拉起来一支得用的狩猎队,随便喊喊还会有更多同伴加入其中。
地位低的成员缺乏盟友的支持,迫于生计,它们只能将更多精力花在磨炼独猎技巧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母亲参与团猎时总是表现得那么让人难以直视、和同伴的默契几乎为零。
安澜小时候经常追在狩猎队背后观察,但她非常清楚自己出身很低,想成为任何一支狩猎队的常驻成员都是千难万难,从经济实用的角度来说,还是在独猎上深造比较好。
那么问题来了:
同样都是模仿,为什么不去模仿更强的猎手呢?
本氏族中要评狩猎小能手安澜可以轻松数出十几只,但如果要评出最强猎手,从高位者到低位者大概都会把目光放在其中一只雌性身上——七岁的“坏女孩”。
坏女孩是少数几只可以被观光客认出的“明星”斑鬣狗之一,保护区之所以给出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在出生后不久就杀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两个姐妹,并在此后四个月里陆陆续续咬死、咬伤了五只同龄幼崽。
然而这还不是坏女孩最辉煌的战绩。
在三岁的一次抢食当中,坏女孩联合同伴杀死了自己的亲姨妈;四岁经历女王换届,混乱使它如虎添翼,又在浑水摸鱼当中杀死了另外两名氏族成员,论单体作战能力可以在本氏族中排到前三位,只输给过女王,和黑鬃斑鬣狗的几次争斗都以双方各退一步告终。
除了战斗领域,坏女孩在狩猎领域有着非常震撼人心的击杀记录,据母亲描述,它曾经单枪匹马杀死过成年公疣猪和非洲大羚羊,甚至还拖倒过一头老年斑马,堪称毫无短板的满点战士。
观察学着们曾经很看好它冲击女王的宝冠,但坏女孩的脾气实在太过凶暴,动不动就制造流血惨案,咬个尾巴耳朵是常态,开膛破肚也不稀奇,有一次还把人家的眼睛都给挖出来了,属实很难拉拢人心,因此和王座自始无缘。
不过它地位也不低就是了。
斑鬣狗吃完饭就会呼唤在近处的氏族成员过来分享食物,其他高位者多多少少都有蹭饭的经历,而且蹭饭的次数还很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虽然不支持它当女王,但该有的尊重、拉拢都有,只是它自己偏好单独行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有些族人做饭糊锅。
安澜对这位金牌猎手神往已久,可惜从前年纪小,体型、速度、耐力都有点低,十个她都不够人家一个追,偷师不成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折进去,所以迟迟不敢行动。
现在各项指标都上来了,年岁也到了,她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去试试水,便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跟在人家背后单方面“拜师”。
那天坏女孩是从公共巢穴出发的。
正值雨季,整个领地里到处散布着猎物资源点,离开巢穴还没有几里地,坏女孩就放慢速度,眼睛盯上了前方草场正在进食的角马大群。
安澜站在后方看得很清楚,它最先确定的目标应该是距离最近的一只幼崽,然而幼崽的母亲很警醒,即使没有发现掠食者的踪迹,它仍然跟随直觉把孩子带进了大群中央。
失去目标的踪迹,坏女孩也不失望,只是站在原地抖了抖耳朵,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好像在自助餐厅里随意挑选菜品,没过多久就又选定了一只老态尽显的老年个体。
然后——战斗发生了。
坏女孩的出击并不快,甚至还有点慢条斯理。
安澜看多了大猫的伏击和奔袭,此刻看到斑鬣狗的进攻态节奏不住微微一愣,但狩猎经验摆在这里,她立刻意识到这种光明正大有一个很好的缘由:成年角马对单只斑鬣狗的恐惧感明显小于对单只狮子的恐惧感。
尽管一些角马像被风吹动的沙丘一样朝着远方奔逃,但它们中的多数都只跑出了十几二十步,那只被选中的目标更是连逃都没有逃,调转方向就把脑袋上的角朝着袭击者顶来。
坏女孩没有选择和角马正面对攻,它绕了一个小圈试图绕到角马身后,避开那对还算有攻击力的大角。当猎物转过来再次面对它时,它前爪用力,迅速调转方向,又往另一侧绕了过去。
双方在草场上周旋数圈,角马或许是得意于对手的“无能为力”,或许是绕得有些晕头转向,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御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细微的漏洞。
留出的进攻空间大约只有不到一秒钟,然而就是在这不到一秒钟的空隙里,坏女孩向前猛地一个跳扑,张口就锁住了猎物的肚腹。
这一口实在非常凶狠,配合斑鬣狗可怖的咬合力和那壮到跟脑袋一样粗的脖颈,瞬间就把还想绕圈的角马拖得失去平衡,跌跌撞撞跪倒在地。
眼看猎物倒地,坏女孩没有松口,而是不慌不忙地活动脑袋,先是一撕,再是一扯,角马还在尝试再次起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肚肠就已经从破口里流了出来,血糊糊地拖在了草地上。
这个等级的伤口基本回天乏术。
一套动作下来算算时间只过去了四十几秒,安澜还没开始复盘跑动和出击的节奏,坏女孩都已经在就着喷射的血液扩大战果、狼吞虎咽了。
吃着吃着,它忽然身形一顿,朝这个方向投来险恶的一瞥,尾巴高高地翘起,落下的毛发像一朵散开的烟花。那张被涂红的脸看起来比往日还要恐怖,别说是亚成年,就是那些壮年雌性看了都要掂量掂量上去抢食会不会招致凶猛的回击。
安澜当然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她学到了许多宝贵知识,但最宝贵的一定是黑鬃斑鬣狗那柔软的身段。
面对凶相毕露的坏女孩,安澜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背起耳朵,摆出一副完全没有要靠近的意思。等到对方吃饱喝足开始礼节性地召唤同伴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前进几步,一边走一边观察对方的动向,确保对方没有要进攻的意思,才毕恭毕敬地上前表达臣服。
狩猎成功又吃了一顿热饭,坏女孩大概是真的心情不错,罕见地接受了这份臣服之意。
地上的角马肚皮敞开,内脏和肉都被剐掉了一大部分,但竟然还在蹬腿。鼻子里嗅到的都是肉的香味,想着反正一会儿也会有其他氏族成员过来干饭,而且今天一系列试探受到的结果都还算不错,不试白不试,安澜重心靠后,时刻做好跑路的准备,动作幅度轻微地往猎物那里伸了伸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