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波联盟今年多是新手妈妈,以上几个招数使完,它们很容易就会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去幼崽,最起码也得落下一个养不壮的而结局。
可是北部氏族的存在改变了一切。
有这么一群家伙在领地交界处虎视眈眈,黑鬃斑鬣狗的第一要务就从削弱政敌变成了壮大氏族,不仅没法采用以上这些钳制措施,甚至还得捏着鼻子弹压氏族当中的杀幼行为。
一来二去,它的心情能好才怪。
现在没法从幼崽下手削弱政敌,黑鬃斑鬣狗也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找补——作为女王,它有权利优先享用任何一支狩猎队的狩猎所得,只要可以掌握希波联盟的活动轨迹,就可以逮着这群最大政敌拼命薅羊毛。
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连续三个月,统治者联盟就没“光顾”过其他狩猎队,整个就跟长在政敌身上一样,希波联盟猎水牛,它们就吃水牛肉,希波联盟猎长颈鹿,它们就吃长颈鹿肉,轻快快捷又省事。
于是一个“人”不高兴就变成了两个“人”不高兴。
但是希波早就不是当年的希波了,它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幼崽,所以表现出了和黑鬃女王当年不相上下的柔软身段,该臣服臣服,该让食让食,私底下还频繁安抚联盟成员。
是实话,黑鬃斑鬣狗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希波从小被当做继任者养大,除了在女王面前,就没有低头的时候,现在这样能屈能伸的表现是在模仿谁,难道这个被模仿的会察觉不到吗?
即使对方是政敌,绝大多数时候是一根扎在屁股上的豪猪刺 ,也不妨碍黑鬃斑鬣狗偶尔产生一点欣赏情绪,尤其是在看完希波之后再去看女儿卷尾的时候。
卷尾……实在让人失望。
比起年龄相近的其他斑鬣狗来说,它在社交、狩猎和战斗领域都还算看得过去,可是光光“看得过去”并不足以支撑它成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倒不是说黑鬃斑鬣狗要把锅全部扣在女儿头上,毕竟养成这个样子也和环境有很大关系,可是地位转变都一年多了,掉下去的那个在不断成长,扶起来的这个却毫无动静,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黑鬃斑鬣狗觉得希波光是存在着就是对卷尾的持续性打击,并因此觉得头疼不已,但让它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打击还没解决,第二个打击就已经在路上了。
那天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天。
统治者联盟听到了希波联盟的战斗呐喊,随后嗅到了空气中传了老远的血腥味,于是便如同往常那样跑到猎物倒伏的地方去进食。
黑鬃斑鬣狗欣赏了一会儿先代盟臣们不太愉快的肢体语言,在大快朵颐一顿之后才带着自己的盟臣向着巢区回转,都还没走过草丛,就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氏族成员们休憩的姿态改变了,正常应该是四散分布在巢区当中,今天竟然绕着空地围了一圈,别扭地留出了一块区域。
其次——巢区里飘着散都散不去的血腥味。
黑鬃斑鬣狗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褐斑联盟,但它并没有找到幼崽的尸骸,也没有在任何一名成员身上发现溅射的鲜血,这就大大减少了它们“行凶”的可能性。
正在它思考时,有盟臣走到血腥味最重的地方低头嗅闻,又用爪子轻刨地面,刨着刨着,竟然翻出了好几块细小的骨头碎片和被咬烂了的皮毛碎块,见当时战况激烈成什么样子。
黑鬃斑鬣狗也跟着走过去嗅了嗅,它的记性非常好,而且身份特殊,曾经接受过所有氏族成员的臣服,稍微回忆一番,便从这已经有点变质的血气底下分辨出了交战双方的身份。
一个是年轻的高位者。
另一个……是被它刻意忽视的底层成员。
嗅到这股气味,当年袭击希波小团体的画面又历历在目,那次战斗大获全胜,离开巢区时它意气风发、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哪里会在乎一只亚成年的死活,后来又因为这段往事,将对方直接列成了“不可招揽人员”。
没想到那只倒霉蛋也好好地长大了。
有几岁了呢?三岁?还是四岁?
多么的年轻啊。
处于巅峰期的身体毫无短处,仅凭力量就能莽死一头大羚羊,不像那些慢慢过了巅峰期、正在朝着衰弱走去的个体,需要耗费更多精力去判断局势、节省力气,饶是如此,仍然会得到越来越多的伤口,直到再难愈合的那一天。
黑鬃斑鬣狗感慨了一番,看向洞穴。
在那里,坏女孩正以一种非常自鸣得意的姿态端坐着,一边享受着旱季清晨还算凉爽的风,一边为刚刚经历过战斗的联盟成员梳理毛发。
两只顶端战力略微对了对视线。
黑鬃斑鬣狗知道坏女孩没有足够的盟友,也没有足够的威望,发动政变的可能性比希波要低很多,因此在感慨一番之后就放过了这件事,只当做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然而它很快就发现这段插曲并不是个例。
这只第一个倒向坏女孩的亚成年,现在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似乎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可以通过战斗确立地位的时候,不仅乐于接受挑战,甚至开始频频发起挑战。
由头是现成的:幼崽需要学会等级制度。
明明跟在后面的两只幼崽嗅着都不是它自己的后代,而应该是姐妹关系,但年老的斑鬣狗自始至终都摆出一副懒得插手的样子,让大女儿带着小女儿们在巢区乱窜,欺压这个,欺压那个。
威逼臣服的成功率……很高,非常高。
有一次黑鬃斑鬣狗亲眼目睹对方在和褐斑联盟的后辈战斗,一直打到两边都血流满面都不停手,最后赶在褐斑斑鬣狗过来助阵之前威逼对方做出了臣服和回避的姿态,那天坏女孩走路都带风。
如果说最早它只是看个热闹,看到现在就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名潜力巨大的氏族成员了,又因为坏女孩最近面对王座十分恭敬,所以它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对方会不会成为威胁,而是和北部氏族战斗时又多了一股力量。
当然了——
第二个出现的念头就不那么美妙了。
希波就是希波自己,三角、断尾和褐斑联盟也都有不错的后代,现在就连坏女孩这种恨不得一路平推把整个氏族都揍一遍的不得人心的家伙都培养出优秀的后辈了,就它一个在为子嗣不够出息而烦恼。
这样下去真的要出大问题。
黑鬃斑鬣狗原本被不断发生的外部争斗弄得没有精力去繁衍后代,但现在它意识到自己的帮手不够优秀,或许该全力进攻北部氏族一次,把对方彻底打痛,换取平稳发展的机会。
而时机也是现成的——
水位不断下降,猎物群大迁徙就要到了。
第334章
每年的七月和八月都是非洲的旅游旺季,游客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只为了一睹数百万头角马、斑马和羚羊进行大迁徙的震撼场面。
今年也不例外。
七月中旬的一个清晨,还打着哈欠的游客们有序地坐上观光车,在向导的带领下朝着迁徙路线上最好的几处摄影点行去。
他们满心期待着看到狂奔的角马,看到水里埋伏的鳄鱼,看到一旁虎视眈眈的狮群,看到猎人与猎物彼此厮杀挣扎到红牙血爪的场面,然而今天是特别的一天,在观光车快要行至终点时,人们首先看到的竟然是规模庞大的斑鬣狗氏族。
那可不是简单的十几头、二十几头,而是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足足六十多头斑鬣狗分散在数百平方米的黄色原野上,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落单个体在飞快地朝大部队靠拢。
“发生什么事了?”有游客小声抱怨道,“以前没看到过这种场面啊,官网上放的‘大合照’也就是五十头出镜吧,乌压压一大群真是瘆得慌。”
的确,这种规模的斑鬣狗群体不仅会让聚集在河边的其他掠食者感到危险,还会让坐在观光车上的游客也感到不安。
尽管知道发生意外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此时此刻,每个人脑海中都闪过了“汽车抛锚后被攻击轮胎漏气被攻击无故被攻击”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恐怖画面——
直到斑鬣狗氏族真正的目标终于出现。
那是一大群从北面匆匆赶来的斑鬣狗,光看数量也达到了五十有余。它们紧紧跟随在一只特别强壮的雌性斑鬣狗身后,跑动时在草原上扬起了大片大片的土黄色。
好家伙,原来是氏族战争。
这下游客们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捞手机的捞手机,取相机的取相机,向导也把解说即将到来的角马群的工作放到了一边,毕竟角马明天还会在这里,可斑鬣狗氏族发生冲突——还是这么大的两个氏族发生冲突,许多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战斗在甫一照面时就打响了。
两边似乎有着相当高的“默契”,高到可以省去“对峙”这个固有环节,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啸叫,足足百多头斑鬣狗就跑动了起来。
南边这个氏族凭借数量优势,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边缘分散开的个体且不去说它,单看站在前端的明显是战斗主力的一群,有的是两头咬着对面一头,有的甚至是三头咬着对面一头,就像尖刀一样捅进了敌人的集群当中。
然而北部氏族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稍微靠后的地方站着一头极为老辣的斑鬣狗,这只雌兽的战斗力简直是向导平生所见之最,任何朝它扑过去的敌人都会在不断的周旋拉扯中露出空隙,最后遭到能致重创的关键一击。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北部氏族就在这头斑鬣狗的高歌猛进下重新团结到了一起,它们一边打一边调整阵型,目标明确地朝着南部阵线当中的一个密集点靠拢。
眼亮的游客都知道:那里是女王所在。
可就在大家期待的“王见王”场面上演之前,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又如鼓点又如惊雷的沉闷的脚步声。
仅仅过了几秒钟,视线范围里已经可以看到如黑色潮水般望不到尽头的角马大群,潮头对迁徙该走的路线非常熟悉,一路朝着既定的方向奔来。
本着对掠食者的恐惧,它们远远绕过了稍稍分心的斑鬣狗群,可是停泊着的几辆观光车就没有这种威慑力,顷刻间就成了奔涌长河中的一块立石,只能看着狂浪从两侧卷过。
换做平时,游客们应该已经被这场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可是放在有好戏可看的当下,他们压根不关注角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正在转移阵地的斑鬣狗氏族身上——
观光车停泊的位置正好在狂奔的角马群中央,两侧都有黑色的洪流在滚动,这个时候车根本开不起来,举着望远镜都快看不到掠食者的身影了,哪能不急得抓心挠肝。
好像还嫌他们不够好奇似的,在河边活动的几头母狮仗着绝佳的听力和嗅觉一次又一次地扭头朝远处张望,明摆着就是在说那里打得声势浩大,而且这场战斗的结果有可能会对生活在同一片领地里的狮群产生影响。
也亏得向导经验丰富,在十几分钟后抓住了一个角马群跑速渐缓的时机,从黑色河流当中“突围”了出去,这才没让一车游客错过最精彩的环节。
他们开到时,南部氏族正在追击北部氏族。
正常情况下两群斑鬣狗不会发生特别纠缠的死斗,除非存在一方确定可以压制住另一方的实力差距,或者存在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讨回来的血债,可是观光车找到的战场明显超过了南部氏族正常的活动区域边界,甚至还在向着北方持续深入,就像要追到巢区、斩草除根一样。
北部氏族怎么可能让这种事真的发生呢?
以女王为中心的先头部队打得越来越骁勇,已经摆出了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而北部女王还在用低沉的咆哮声召集盟臣,每隔几分钟就能看到一道或者数道新的身影在地平线那里出现。
它们的目标仍然没有改变。
从观光车居高临下的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北部女王和拱卫它的氏族成员自始至终都在朝着一个点施压,而且屡次攻袭到了这个点跟前。
南部氏族的女王在单兵作战实力上显见不足,几次正面交战后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创口,其中一道深得汩汩流血,让跑动都变得有些局促。
然而这本该是致命弱点的实力差距却在优秀的兵线调度下变成了破局之矛,南部女王越是流露出快要被击溃的模样,北部女王及其盟臣就咬得越紧,想要一鼓作气把敌人的首脑斩落马下。
氏族成员还没准备好迎接这种远远突破了往日常规烈度的奔袭,前段和后段正在脱节,援军也会被敌人的数量和疯狂程度唬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切入的时机,上至高位者,下至亚成年,战意虽然凛冽,战局却打得十分难看——
但是没关系,只要先杀死对面的女王就好了。
先锋军团当中已经开始出现死伤,敌方氏族成员不断冲击着防线,其中一头体格壮得像小山的年长雌性格外勇猛又格外狡猾,每次上前都往年轻人最多的地方扑,咬得人家哀嚎不断、连滚带爬,掉耳朵的掉耳朵,断尾巴的断尾巴,脚下踩着的干枯草皮都被鲜血浸成了红色——
但是没关系,只要先杀死对面的女王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殷切愿望,北部女王朝着前方发动猛攻,根本不在乎身上又多添了几道新伤。南部女王仍然在躲避,时不时还会停下脚步诱一诱敌,倒是边上哪头雌兽打得更勇猛了。
“那是坏女孩!”就有人言之凿凿,“坏女孩实在是……”他可能想说“宝刀未老”,或者“名副其实”,但啧啧了半天,最后只是十分感慨地吐出了一个“凶”字。
能够说出某只动物的名字和故事对游客来说几乎可以算是最高成就,达成这项成就的个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某辆观光车上的“香饽饽”,被其他游客,特别是孩子们,围着追问。
可是再多他也说不出来了——
这毕竟是一百多头斑鬣狗在打架,打得厉害的大多都和其他个体混在一起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那些站在外围的能够被看清楚,但站在外围的多是些没什么写头、也没什么名头的氏族成员,又不是观察学者,哪能认得那么细致。
游客十分艰难地拿望远镜看了半天,看了这个,摇摇头,看了那个,又摇摇头,最后还是扫到战场边上时眼前一亮,勉强认出了南部氏族先代女王留下的继承人“公主希波”。
希波和围在边上的那一圈斑鬣狗能被认出来还是因为它们打得有点像在划太极拳,不慌不忙,慢手慢脚——说不用心吧,也守住了自己该守的阵地;但要说用心吧,就算是人类都能感觉到它们身上还留有余力。
等到尘埃落定,北部氏族全线溃败时,它们甚至好像还觉得有点可惜,连追都不肯多追两米,光在场上懒洋洋地散步,挥着不需要挥的汗,喘着不需要喘的气。
北部女王也是多年的老战士了,一看南部氏族在追击的过程中脱了节、变成了和本氏族刚才一样的糟糕阵型,顿时呼唤盟臣集结到一起殿后,震住了追兵,还抓住时机做了一次反扑。
这次反扑直接重创了南部女王的两名盟臣,使它们阵脚大乱、自顾不暇,险些让因为过于兴奋追得太靠前的女王身陷重围。
关键时刻,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头救场者。
它看着十分年轻,但又有着对这个年纪来说甚至稍显夸张的老练;明明是小山一样的体格,上前阻挡时却又显得十分灵巧,游鱼般插入到女王和一名袭击者当中,从侧面将敌手撞了一个踉跄,并趁着机会在对方脖颈上来了一口。
几乎所有游客都认为这是前来“护驾”的盟臣,然而南部女王却没有在袭击者被拦截时立刻撤离,反而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两只雌兽进行了一个很短的对视。
“这头鬣狗女王挺负责。”有人就说,“因为爱护所以不愿意自己先走把人家留在包围圈里……难怪有那么多盟臣愿意拱卫她。”
其余游客也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然而他们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鬣狗女王站定在原地并非是出于欣慰、不舍、保护欲,而是出于纯粹的震惊;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个对视的瞬间,年轻的斑鬣狗目光骤变,从权衡利弊的估量变成了顺从、示好和臣服。
他们只看到了一出十分感人的“护驾”戏码——
年轻的斑鬣狗以一个非常熟练但也险而又险的旋身姿势把攻上来的追击者撞开,其他盟臣趁机围上,撕咬的撕咬,拖拽的拖拽,阻挡的阻挡,使得局势一下子翻转,也使得北部女王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早先的反杀图谋。
“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吗?”回程路上,有游客忍不住问,“我翻了一遍官网都没翻到,好像还没来得及给起名字?还是起了我没找到?”
“应该是还没起。”向导摇摇头。
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只斑鬣狗很快就会在人类世界里拥有姓名。
第335章
安澜可不知道自己在人类世界中的风评正在朝“忠诚”这个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事实上,她在出手的唯一理由就是要维持住当下的局势。
黑鬃斑鬣狗不能倒。
作为女王,同时也是目前氏族中最大一股势力的统领者,它对其他政治联盟时有着天然的压制力——尤其是对威胁最大的希波联盟。
在黑鬃斑鬣狗当政的这段时间,希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提起精神防备来自政敌的种种谋划,应对食物短缺问题,应对潜在的排挤,时不时还得应对真刀真枪的战斗,想要顺顺利利积蓄力量几乎是不可能的。
把黑鬃联盟比作一道城墙的话,其他联盟充其量就时大大小小的石头,无法真正阻挡住滚雪球般滚起来的希波势力,顶多在路上制造一些坎坷。
假如今天黑鬃斑鬣狗真的被北部女王及其盟臣杀死,黑鬃联盟群龙无首,端看“继承人”卷尾那副扶不起来的模样,只怕希波立刻就能凭借着独特的身份和强大的盟友关系夺回王座。
后面的事不看可知——
夺回王座、压服政敌、收拢中立联盟、归心低位者……看看希波的身份,再看看它的年龄,除非它和前任女王一样倒霉,碰到什么避不过去的天灾人祸,否则安澜这辈子摸不到王座的把手了。
她是说过当一个快快乐乐、吃喝不愁的高位者也挺好,但谁又会在有机会感受一下佩戴宝冠的滋味时止步不前呢?
所以她是排除万难都得上去替黑鬃斑鬣狗挡那一下,并且在解完围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做好了直面接下来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准备。
连锁反应……来得很快。
氏族战争才刚刚散场,大部队甚至还没越过领地边界,一贯喜欢当“独行侠”的坏女孩就放慢脚步,从外围落到最后,和安澜来了个面对面。
这位最近特别注意“养生”的大前辈显然意识到了后辈心里啪啪响的小算盘,上来就警告性地叼了叼她的后颈皮,跟从前狩猎成功庆祝太过时一个模样,意思很明白——别跳得太高!
刚才那一下的确是大出风头没错,所以安澜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教育,回到巢区又挨了母亲一顿碎碎念,险些原版复刻了圆耳朵当年惨遭双人毒打的经典场面。
黑鬃和希波这两个巨头的反应更微妙。
希波虽然面上没表露出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该带崽带崽,但心里多半是把安澜的行为当做了向女王投诚的敲门砖,而且还把这口锅一半扣在了坏女孩头上,常常投来审视的目光。
而黑鬃斑鬣狗则表现得像走路走到一半忽然捡到大风刮来的钱一样,一边觉得“不可能拉拢的吧”,一边觉得“试试又不亏”,态度倒是优容了不少,但也伴随着审视的目光。
只不过一方是渐渐凶恶,一方是渐渐温和。
时隔多年,安澜觉得自己再次成为了插针垫。
只不过她年幼时背后顶着的是针对、排挤、轻蔑和恶意,眼下却变成了重视,变成了衡量,变成了谨慎,而那些曾经横亘在脑海中的“该怎样维持生计”的念头,此刻也被“该怎样谋夺宝冠”所代替……仔细想想还有点沧海桑田的味道。
等到猎物群大体迁出这片领地时,这股属于“改变”的味道就更浓重了——新一年的团猎季节和去年截然不同。
首先,坏女孩主动请缨拉起了一支团猎队伍。
安澜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大前辈只是加入到了最大的一支队伍当中,而且在加入以后还嘴巴蔫毒、各种挤兑拖后腿的成员,可是今年,大部队才刚走到河流边缘,它就抖抖皮毛,朝着四面八方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
那无疑是召集的声音。
嫌她跳得太高,自己却表现得更高调,安澜头皮发麻,赶紧看向了氏族成员聚集的方位。
在那里,希波显然大吃一惊,脑袋蹭地偏转,耳朵竖起,尾巴僵直,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倒是黑鬃斑鬣狗毫无反应,只在最开始掀了掀眼皮,随后就坐倒在地。
其实去年那两个大型团体也是这么拉帮结伙组起来的,非要说的话,坏女孩的行为不能算嚣张,可是召集者跟响应者总归不同,此刻三角斑鬣狗的脸色都快黑得跟女王陛下没什么两样了。
更气的是——它不响应还不行。
旱季狩猎本来就困难重重,需要组织比以往更庞大的队伍来制服大体型猎物、对抗其他竞争者,因此去年本氏族一共拉了两支队伍。
女王因为参与狩猎的时间很少,所以都是哪里有饭吃蹭哪里,并没有主导狩猎队。三角联盟左奔右跑拉了一支,希波联盟也拉了一支队伍,前者稍微大些,后者稍微小些。
因为拉起狩猎队这件事,三角斑鬣狗就确信自己也是有权有势的政治家,虽然比不上女王,但跟希波比哪哪都是它强,说不定将来哪天还能在王位争夺战里掺和一脚。
可是现在坏女孩跑出来做这个主导者,而且眼看女王没反应,其他氏族成员也记得去年跟着吃香喝辣的场景,脚步已经不自觉地往那里去了,那它这台戏……是唱呢,还是不唱呢?
难道要拉三支狩猎队伍?
今年天气这么热,三角斑鬣狗并没有信心能在大旱跟前带领氏族成员取得足够多的食物,明眼的氏族成员也知道它和坏女孩在狩猎水平上有差距。
一点差距也是差距,比起可能存在的吃不饱饭的状况,被指指点点、叽叽歪歪几下反而是无关紧要的事了,用爪子想想也知道该选哪边。
召集不成就是白白丢脸。
召集的数量不够,真面对挑战也是白给。
想明白这个关节,三角斑鬣狗心里简直憋得要吐血,等它好不容易憋回去一口气、响应了坏女孩的号召,又发现对方出师大捷,头天就带领氏族成员杀死了一头非洲水牛,那口气就变得越发不上不下,撕肉都顶不住的难受。
安澜全程围观了三角斑鬣狗气到脑门上的“人”字型都变瘪的场景,忍不住对自家大前辈拉仇恨和打击同类的功力叹为观止,也对三角斑鬣狗避开正确答案的功力叹为观止。
此时她也想通了坏女孩为什么要高调——
正如她盟想要黑鬃联盟顶在前面扛住希波联盟一样,黑鬃斑鬣狗其实也想要一个或者多个联盟站出来扛住希波,好让它腾出手去诞育下一代。
它把安澜搭手的行为当做投诚,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态也好,出于考察潜在盟臣的心态也好,甚至出于随便用用、反正用用不吃亏的心态也好,面上肯定会表现出扶持和优容。
集群狩猎是互帮互助、共度时艰的时刻,但也是展示武力、炫耀权势、巩固等级定位的时刻,有了坏女孩联盟这个臂助,今年说不定就能把希波联盟那边零零散散的跟随者都挖空,光靠一支小队在外面跑动,危险性就别提了。
坏女孩知道这一点。
“手快有手慢无”,所以它第一个站出来拉狩猎队,数量一够就外出狩猎,表面上是为了确保氏族成员的食物供应,实际上是光速逃脱,把问题抛给了临时的“同阵”。
然而三角斑鬣狗压根就没察觉到女王的意图。
它思考问题时本质还是从政治联盟本身出发的,或者说,它认为己身的利益、政治联盟的利益都要高于女王的利益,假如有机会,甚至想取而代之,哪里会想去冒一点点风险。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一直以来表现得最“忠心”的三角联盟都指望不上,难道要去指望态度暧昧的“三不沾”断尾联盟?还是指望比起政治斗争更热爱红牙血爪的野蛮人褐斑联盟?
敢情兜兜转转还得指望曾经对抗过、刚刚才投诚、而且都不一定是真心投诚的坏女孩联盟呗?
三角斑鬣狗想吐血,黑鬃斑鬣狗比它更想吐血。
尤其当希波慢条斯理地召集旧臣,收拢场中剩下的零散成员,拉起一支规模尚可的狩猎队,然后大摇大摆地从河岸边上消失的时候,黑鬃女王就是再沉稳都忍不住改了个坐姿。
安澜其实很想替三角斑鬣狗叫屈。
人家就算站出来也没什么用,毕竟这位可是从站队开始就被希波联盟频频针对、针对到被完全打怕了的选手。
氏族成员有怯懦的、有弱小的、有两边不得罪的,但没有眼瞎心瞎的,既然一边已经太臃肿挤不进去,选三角还不如选希波。
反正旱期组建狩猎队是应有之义,女王也不能拿着这一点来惩罚它们,真要惩罚了,这个女王跟暴君也没两样,被推翻只是时间问题。
狩猎队拉成这个样子,黑鬃斑鬣狗也只好多去希波那里蹭几次饭,好歹挽回一下自己下错的一着棋。它这里过得勉勉强强,倒是不用再克制自己的坏女孩彻底放飞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