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的谨慎是正确的。
作为一个靠实力打出来的高位者,一头凶暴的野兽,坏女孩面对低位者向来随心所欲,更别提面对像安澜这样被长期针对的低位者了。过去它也数次参与过对她的“生死追击”游戏,此刻能容忍她靠近、捡一口残羹冷炙都是优待,赶在其他成员跟前分享猎物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坏女孩龇出了尖利的牙刀。
安澜凭借娴熟的跑路技巧迅速后退,这才避开了被开几个洞、剜几块肉的悲惨结局。
一直等到数名距离较近的氏族成员跑到击杀现场,大快朵颐,把皮毛和肉块碎屑扯得到处都是,她才捡到机会叼走了几块边边角角,但苍蝇再小也是肉,而且还是计划之外的肉,就算边上几只斑鬣狗小动作很多,最后更是发展成追逐场面,她跑起来时仍然很高兴——
偷师竟然还管饭,这波不亏!
俗话说得好:习惯成自然。
非洲大草原上本来没有长期饭票,被花式蹭饭的次数多了,再凶猛的掠食者也会朝着金牌冤大头的方向狂奔而去。
安澜每次偷师都自觉蹲在不会有妨碍的下风口,上完课之后还会主动观察老师的心情,心情好就靠近臣服、吃饭,心情不好就躲得远远的,一连跟了三个月,坏女孩这个级别的火药桶竟然都没找到过发脾气的理由。
这也得益于它没有什么幼崽要养。
说来还有点唏嘘,作为满点战士,坏女孩唯独在照看幼崽这件事上毫无天赋,多年以来它一共养育过四只幼崽,有的死于同胞争斗,有的死于袭击,没有一个能活到成年。
安澜总觉得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坏女孩脾气暴躁,哪怕受到最低等级的冒犯都会给出最高等级的防御反应,氏族里多数成员都被狠狠地教训过。打不过它这只母兽,当然要拿幼崽开刀。连幼崽都保护不了,它就会更加暴躁。
不过怎么说呢?
唏嘘归唏嘘,对安澜来说肯定是现状最好。
要是有幼崽需要看护、教导,坏女孩根本没可能容忍她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更别说蹲点上去蹭饭了,怕不是头天就会被从头到尾开几个洞,成为一只真正的“斑”鬣狗。
雨季末期,角马家族开始沿河活动,从铺散状态改为密集分布状态,为即将到来的大迁徙做准备。新生幼崽基本都断奶了,活动范围本来就大,又因为同类太多偶尔会出现找不到母亲的情况,留给掠食者的捕杀机会成倍增加。
安澜看了三个月红牙血爪,自己身上的肌肉早就都在发痒了,想着反正是白给的机会,便挑了几只容易拖倒的目标去小试牛刀。
结果当然是失败居多。运气好时也不过是堪堪尝到血腥味。她知道亚成年斑鬣狗头骨还没发育完全,因此并不气馁,反而觉得咬到就是有进步。
那天坏女孩就在稍微远些的地方驻足观看,看着看着就失去了兴趣,甩甩尾巴走到河边去喝水。不过那天晚些时候它在狩猎时做了几个多余的拉拽,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失误的回应。
安澜就当是了。
最近这位暴君对她确实宽容了许多。
不过要说态度,坏女孩对其他掠食者还更宽容。
安澜曾经目击过一场很有意思的相遇,当时坏女孩刚刚杀死一只斑马驹,正在埋头苦吃,从远处忽然走来一头饥肠辘辘的花豹。坏女孩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了什么默契,花豹平静地走到猎物边上,抱着没被叨住的一头开始吃饭,旋即平静而不失友善地同竞争者分道扬镳。
这是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现象。
或许双方都觉得打起来容易受伤,既然食物够分,就不值得在雨季大打出手;或许双方都担心战斗时发出的吼叫声会招来第三方,最后谁都没法填饱肚子;或许它们曾经碰过面,是有跨种族合作关系的罕见个体……
安澜猜不中坏女孩的心思。
只是一想到这位暴君在面对同氏族成员时习惯高压逼迫,在面对其他动物时又收敛了杀心,她这个常常被逼迫、最近才翻身的对象实在是很想仰天长叹、无语凝噎。
回家之后安澜还和母亲说起了这件事。
那时母亲正在给她清理皮毛,因为打结的毛发被倒刺勾住,舌头伸得老长,脖子抬得老高,等到把毛都理顺之后它才开始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
安澜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雨季食物充足,花豹只是竞争者,打得过但没必要打,但是在群内斗争时不表现出强硬,反而对低位者退让,其他氏族成员,哪怕是被让的那个,都会嗅到颓势。
“嗅到颓势”,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然而让安澜没想到的是,仅仅只过了半个月,她便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嗅到颓势”。
巨变是从某个平凡的午后开始的。
那天上午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土地吸饱了水分,高处泥泞不堪,低处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供给观光车行使的土路更是直接变成了小河。
下午开太阳之后,女王呼喊盟臣外出觅食,王室小团体、部分低位者和新长起来的亚成年也跟在了后边,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猎场进发。
按说十二、三头斑鬣狗追杀犀牛都有胜算,杀只大羚羊、斑马哪怕有母象看护的小象都应该是轻轻松松,然而那天狩猎队回归时有三名成员身上带了伤,其中就包括女王。
安澜看着它一瘸一拐地走回公共巢穴,一条后腿完全无法用力,大腿上被戳出了一个豁口,粉红色的肉直接挂在外面,血倒是已经不流了。
说实话,这种伤口很眼熟,太眼熟了,以至于她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非洲水牛的杰作,甚至可以想象牛角是从哪个方位刺入,又是怎样向外拉、怎样把血肉钩出来的。
没有选择更近的角马猎场,而是跑去围杀了水牛,怎么想都和身后带着的王室小团体及亚成年脱不了关系,毕竟狩猎技巧需要磨砺,三岁身体发育完全,正是涨经验的时候。
这一波怎么说呢?
亏是有点亏,但也没有特别亏。
斑鬣狗的生命力是公认的顽强,而且还是群居动物,再怎么内斗,普通成员——只要不是特别受排挤的——在雨季食物富足时都能捡口饭吃,女王这个级别的成员更不会有饿肚子的机会,除非倒大霉伤口感染,否则慢慢养着就能养回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真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就在女王受伤的第五天,狮群袭击了三公里外的废弃巢穴,那里生活着一只低位母兽和它刚刚诞下、还未来得及带回巢区的幼崽。
狮群和斑鬣狗氏族在幼崽问题上是一个冤冤相报的闭环,说不清是谁先杀了谁的后代,也说不清领地有重叠的两个狮群和一个斑鬣狗氏族祖上到底被杀过多少后代,总之机会来临时大家都不会错过就对了。
面对生命威胁,雌性斑鬣狗果断发出了求援信号,因着公共巢穴就在不远处,啸叫声听得非常清晰,有多达三十二只成年斑鬣狗循声驰援,其中就包括正在养伤的女王。
事后想来,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澜和圆耳朵跟着母亲抵达现场时,幼崽已经被杀死了,本该离开的狮群却没有离去,其中几头母狮咆哮连连,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每隔十几秒钟它们就会向斑鬣狗大群发动一次突击,尝试袭杀落后的成员,但它们也不敢冲得太过靠前,每次突击后必定会回撤一段距离,担心同伴支援不及、落入敌人的重重围困当中。
斑鬣狗们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突击中如潮水般退去,又如潮水般涌上,少顷,还试了一次声东击西,想要把已经倒在地上、只剩后腿还在微微弹动的同类救出来。
双方的尝试都是在做无用功。
这片土地可以养出规模庞大的斑鬣狗氏族,自然也可以养出规模不容小觑的狮群,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压不倒东风,你来我往了十几分钟,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女王犯了第二个错误。
它认为冲突发生的地点离公共巢穴太近,假如无法将怒火中烧的狮群逼退,更多幼崽的生命将会受到威胁,于是它做了一个在平时无比正确、但在此刻却无比冒风险的决定——用低吼声召集全部有能力作战的氏族成员。
狮群辨认出了女王所在。
不仅如此,狮群还看到了女王身上带伤。
从远处,安澜听到了雄狮的咆哮声;在近处,她看到了母狮阵容的改变。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疯狂发出警报,她确信,灾难,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了。
女王一定是也察觉到了危机,它呼唤同族的低吼声为之一顿,在半秒钟不到的时间里转成了敦促大群撤退的尖厉呼哨。
鬣狗群像滚石一样退去。
仅仅过了十几秒钟,三头地主雄狮杀到了现场,从侧面追向正在后退的大群,它们在母狮的指点中精准辨认出了藏身在同类当中的鬣狗女王,便齐心协力扑向它所在的方位。
后腿受伤的女王对即将到来的打击毫无办法,一头年轻的母狮跑得最快,眼看就要咬到它的脊背,但在猛然回头的盟臣的逼迫下不得不来了个急刹车,停顿五秒才继续开始追赶。
更多氏族成员开始向女王靠近。
忠心耿耿的盟臣放满了脚步,摇摆不定的三角联盟放慢了脚步,向来有“不臣之心”的黑鬃联盟放慢了脚步,一些不擅长战斗的低位者虽然浑身发抖,但也放慢了脚步,想要从外部仇敌手中解救它们的首领。
安澜没有停下脚步。
她跟着亚成年大部队继续飞奔,直到把斑鬣狗凄厉的笑声、鼓舞士气的呜呜声抛在背后,把非洲狮吃痛的咆哮声、进攻的怒吼声也抛在背后。
回到公共巢穴的亚成年个个惊魂未定,站在土包上伸长脖子、焦急地看向来时的方向,那里还陆陆续续有氏族成员在跑近,但迟迟没有一锤定音的高位者出现。
阳光烘烤着大地,本该被烤得特别暖和的巢穴在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森冷,同样森冷的还有听着远方传来的哀叫声的亚成年们的心。
晚些时候,垂头丧气的王室小团体回来了,浑身浴血的三角联盟回来了,不再完整的黑鬃联盟回来了,无论地位高低,氏族成员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都聚集到了一起,相互舔着彼此身上的伤口,哀悼着在短短半个小时中经历的失去。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没有人看到女王的踪迹。
安澜欣赏平静,也预料到了平静不会长久,由三方支起来的平衡随时都会山倾,然而她没有想到,所有其他氏族成员也想不到,最先垮塌的竟然不是年轻气盛的王室小团体,不是有幼崽拖累、暂时名不正言不顺的黑鬃联盟,而是本该最稳固的统治者联盟。
一些氏族成员悲痛万分,一些氏族成员不知所措,另一些氏族成员……看到了机会。
在女王逝去后的某次团猎场合,黑鬃斑鬣狗越过公主率先享用了食物,遭遇损失的黑鬃联盟簇拥着它,仿佛簇拥着一个即将被加冕的新王,在盟臣的狂怒中,在王室小团体的不甘中,在所有在场者的注视中,公主选择了退让。
明智,但退让就是退让。
那一刻,安澜觉得自己嗅到了颓势。
于是她知道——要变天了。
公主“希波”对母亲的故去毫无准备。
非洲狮和斑鬣狗可以说是草原上的一对宿敌,双方之间的冲突每周都在上演,谁能想到这场冲突会和过去发生过的无数场冲突那么不同?
前一天它还在思考将来有了妹妹、继承权旁落该怎么办,这才过去一天,它要思考的东西就变成了该如何撑起曾经辉煌过的统治者联盟,又该如何对抗已经不再掩饰獠牙的黑鬃联盟。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究其原因,还要算在希波的年龄头上。
三岁对斑鬣狗来说是个很尴尬的时间段,硬件刚刚发育完全、狩猎技巧尚未成型、战斗意识仍在磨炼……再给它一年时间,许多事情都会不同,可没有这一年时间,它能做的就非常有限。
首先——它没有能力和竞争者硬碰硬。
黑鬃和坏女孩是氏族公认的战斗大师,在单兵作战技巧上基本达到雌性斑鬣狗的极限,从登上政治舞台至今只输给过处于壮年期的女王,对上希波估计就是个秒杀局面。
有了这个前提,第二、第三、第四个短处甚至都没有必要被摆在桌面上比较,既然正面都打不过,像三角、断尾、褐斑这样摇摆不定、看菜下碟的联盟为什么不去烧黑鬃的热灶呢?
希波虽然横行霸道,却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不会指望整个氏族六十名成员都能像臣服母亲一样臣服于它,事实上,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要是事情再过一两年发生该多好。
再过一两年,王室小团体都成长起来,联合母亲留下的盟臣,完全有能力和黑鬃联盟对抗,用集体的力量来弥补单体战斗力缺陷,达到保卫社群等级的目的。眼下它也只能见招拆招。
问题在于——
黑鬃斑鬣狗不会给它拆招的机会。
时隔一年,这头野心勃勃的雌兽再一次露出了獠牙,为了拉拢还在摇摆的氏族成员,它没有选择正面围杀,而是选择从声势上打压竞争对手。
还有什么比抢食更损害脸面的呢?
接连数天,黑鬃联盟遥遥跟在统治者联盟背后,一旦猎物倒地,它们就会从草丛中现身,光明正大地靠近餐桌,要求统治者联盟改变进食次序。
一方是九只壮年期斑鬣狗,一方是四只壮年期加上五只小年轻,希波当然不可能上去找打,此刻它最缺少的就是发育的时间,要保留有生力量就只能让步,一退再退,退了又退。
这种退让是无奈之举,也正中黑鬃的下怀。
无论是高位者还是低位者都嗅到了继承人的颓势,它们既然没有竞争王位的实力,就只好跟着赢家拍马屁,把筹码压在胜利的一方。
不出两周,最会判断风向的三角联盟就倒向了黑鬃斑鬣狗,向“女王”表达了臣服。在三角联盟站队之后,褐斑和断尾也跟着站了队。
希波对此无能为力。
然而它也不愧是被女王抚养过三年的狠角色,一看暂时没有继位的可能,也不留给对手伤害自己、瓦解联盟的借口和机会,在下一次被抢食时干净利落地低了头。
那是一个值得被记录下来的画面。
围观了全程的安澜看着高傲的继承人向篡位者俯首称臣,看着它被迫做出最高规格的讨好姿态,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从前的黑鬃和女王。
十年河东转河西。
母亲带着她踏入公共巢穴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年王室小团体是多么的飞扬跋扈,后来又是多么的咄咄逼人,如今再回头看,那些画面已经微微泛黄,顷刻间就要被时间长河吞没了。
大约许多氏族成员都有类似的感慨,安澜连续好几天都听到了巢穴附近的窃窃私语,就连母亲和表姨都忍不住捡起了胡侃八卦的营生。
不过很快,低位者们就没空唏嘘了。
前任王室集体臣服,黑鬃斑鬣狗实际上已经登上了女王的宝座,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公开立威,它所领导的政治联盟暂时脱离了风暴中心,反倒是退到二线的希波需要重新明确自己的等级。
从顶层燃起的火开始朝着中层和底层蔓延。
三角联盟理所当然地成了最先被针对的对象,接连六次大大小小的冲突,付出集体挂彩的代价,三角斑鬣狗被统治者联盟打得抱头鼠窜。
黑鬃斑鬣狗似乎对双方之间的敌对现象十分满意,安澜很多次看到它蹲坐在大树底下,一边给自己两岁的女儿舔毛,一边看着希波带队在平地上横冲直撞。
母亲生怕这股火最后烧到她们一家身上,赶忙带着两个孩子跑到远离公共巢穴的地方去避风头,同时离开的还有十几名“不管上层怎么变反正轮到我都是挨打”的底层成员。
等到本氏族为了抵御北部氏族入侵再次聚拢时,高位者的社群等级已经大致稳固,黑鬃斑鬣狗也找到了最合适的立威时机,选中了唯一有能力给它制造麻烦的存在——
坏女孩。
论单打独斗,二者之间的势力差距几乎为零,真的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但是这一回黑鬃斑鬣狗并不打算单打独斗。
通过前面三周的筹谋,它差不多已经站在了氏族的顶点,完全可以通过高压逼迫的方式要求对方臣服,可以通过孤立和驱逐的方式惩罚对方。
这时候就看出政治联盟的重要性了。
坏女孩向来我行我素,不和其他高位者深交。更糟糕的是,除了前任女王和黑鬃斑鬣狗,从高位者到低位者或多或少都挨过它的打,不可能支持这种凶暴的角色登上王座。没有联盟做支撑,甚至都没有氏族成员站出来为它助阵,以一对九,它根本毫无胜算。
面对咄咄逼人的黑鬃联盟,坏女孩起先还不愿意松开嘴巴里的肉,而是叼着肉绕了两步,试图离开对手的包围圈,但很快就发现这个举动毫无作用。数秒钟后,它龇着牙刀后退几步,将自己狩猎所得的食物让了出来,让给了新上台的“女王”。
这天晚些时候,坏女孩第二次被围住,在警告性的撕咬中不得不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至此,整个氏族中最后一股反对力量不复存在。
数年的蛰伏、数年的隐忍、数年的筹谋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那些曾经在黑鬃斑鬣狗眼中熊熊燃烧过的野望,如今都成了近在咫尺的战利品。
女王死后第四周,空悬已久的王座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新王继位对氏族产生了方方面面的影响。
或许是因为不想把还在适应王权更替的氏族成员逼得太紧,又或许是想和最近频繁出击的先代王室形成对比,黑鬃斑鬣狗在等级制度允许的范围内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厚。
安澜很少见它在公共巢穴附近到处巡逻,对那些愿意过来臣服的族人也是来者不拒,除了游离在权力斗争之外的雄性斑鬣狗群体,其他斑鬣狗一时间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感受。
不过……她的感受比较微妙。
黑鬃斑鬣狗应该是记得那件扣黑锅的事,当母亲带着两只亚成年过去臣服时,它对待安澜和对待圆耳朵的态度好像有一丝不仔细观察就难以发觉的的差异。
狠狠坑过所以觉得没有招揽的可能性了吗?
还是因为有烧热灶的太多所以觉得没必要了呢?
安澜很难判断高位者的想法,但至少黑鬃斑鬣狗明面上摆出了“仁君”姿态,估计还能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想不通暂时就不想了——
反正最近许多熟面孔也不再和她玩生死时速了,它们都忙着挑选合心意的雄性斑鬣狗制造后代,哪里有空追着她一只低位者到处瞎跑。
繁殖热潮还是从失败者那里卷起来的。
曾经的王室小团体都已经到了性成熟期,完全可以使用最稳妥的方式给政治联盟增添助力,因此希波在确定完等级之后就把目光放在了雄性群体上。
斑鬣狗没有固定的配偶关系,无论是雌性还是雄性在一生中都会与多名异性交配、繁衍后代,年长者更倾向于那些知根知底、相处愉快的“旧情人”,年轻者就比较看眼缘了。
因为大家审美标准比较一致,所以安澜基本每天都能看到某些雄性被几只雌性团团包围的景象,看到部分雄性尝试接近后遭到驱逐的景象,看到一群同类疯狂展示某个器官的景象。
这种人均挥舞大棒的环境真是够了。
就算天天看看了一两年,安澜每次看到时都还是会心情复杂,在“这是我可以看的吗”和“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之间反复横跳,但边上同样在凑热闹的圆耳朵就比较单纯。
单纯得仿佛在看男模走秀。
还是光溜溜的那种。
希波最后接受了一只皮毛完整度很高的雄性,它的小伙伴们也都有所斩获,成双成对地分散向不同的方位,准备去进行有一定危险性的“锁配”。
圆耳朵本来坐着,一看这场面都快跳起来了,直到夜间狩猎还在就“哪只最漂亮”发表自己的高深见解,母亲起先还觉得孩子长大了,会认真地回应几句,听多了就烦了,干脆闭嘴装死。
安澜比母亲还要不愿意听自家姐妹这一通纸上谈兵的“选秀心得”,只在公共巢穴蹲了半个月就忍不住跑到草原上去找坏女孩跟学习进度,结果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前辈……好像也在考虑繁衍。
一只个头挺大的雄性斑鬣狗在边上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就要凑到面前去弯下身体进行一番讨好动作,得不到回应也就算了,要是得到一点回应,哪怕只是最少的一丁点,它都会兴奋地摆动尾巴,用鼻子拼命拱雌兽的身体。
坏女孩对这只雄性的反应很暧昧。
过去安澜一直跟着它,也看到过七、八次雄性主动接近的场面,但那些雄性无论高矮胖瘦,年轻还是年长,温顺还是暴躁,无一例外都被驱逐了,没有一只能达成目的。
现在这种半推半就的样子该怎么理解?
因为这一只格外讨人喜欢?还是也想增强战力呢?
王室小团体繁衍后代时安澜还在坐着看戏,轮到坏女孩这里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心口就好像掀起了一阵风,把蛰伏时埋藏下来的火种再次点燃。
因为她大概理解坏女孩的逻辑。
这头高位者在过去一年半时间里从未展露过谋夺王位的野心,是因为女王比它更年轻、更强大、更有号召力,即使努力了也看不到上位的时机,还不如不做无谓的用功。
然而现在女王已经死去了,公主希波也被掀翻,作为新任女王的黑鬃斑鬣狗从未在正面战斗中击败过它,能逼迫它俯首称臣全是依赖着联盟的力量——曾经被它肆意抛却过、无视过的联盟的力量。
坏女孩从来不以好脾气著称。
被实力相当的成员压在头上,它就算没有产生发动政变的想法,多少也会产生拉拢盟友、分庭抗礼、不再随便低头的想法。要它加入别人的联盟是不可能的,要招揽别人又因为名声不好变得相当困难,所以坏女孩才暂时搁置了心理阴影,把希望寄托在了幼崽身上。
这对安澜来说是绝对的好机会!
血脉是盟友最可靠最稳定的来源,但一来无法保证出生的幼崽是雌性,二来无法保证幼崽能养活,三来抚养幼崽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而且过程太长,即使以能派出去撑场面为限来计算,怎么着也需要二至三年。
假如有比血脉更合适的途径摆在眼前呢?
氏族当中可不是所有成员都在远离坏女孩,不是吗?
再过几个月安澜就要两岁了,两岁的雌兽已经算是成年,可以独立生存,着急一点甚至可以繁衍后代,被评估、被招揽、被打压、登上政治舞台更是常规到不能再常规的念想。
安澜出身不好,还一直遭到针对,想要加入其他政治联盟十分困难,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年幼时建立的友好关系,正是因为下了这样的判断,她才会选择跟着坏女孩学习独猎,选择优先发育、长期蛰伏。
把希望放在小团体身上,少不了仔细筹谋。
联盟需要一个矛头,否则就会出现像王室小团体那样都处于两岁龄三岁龄拢在一起还是一块肉的情况,幼兽时期她找到了毛毛,十个月大的幼崽对上三个月、四个月的小家伙就是碾压格局,完全可以赞美一声金牌打手,可是等到进入成年期之后,毛毛还够格当这面旗帜、这面盾牌吗?
其他政治联盟会把它放在眼里吗?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有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成熟的政治嗅觉,即使被她死死抓住的同胞姐妹偶尔也会产生离开的念头,怎么肯定毛毛就愿意当这块盾牌呢?
闹到最后还是要自己上。
安澜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
坏女孩的野心对她来说真的是瞌睡送枕头,纵观整个氏族,没有比她距离对方更近的成员,也没有比她更可能被拉拢、且拉拢后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成员,对方但凡有那么点政治头脑,接下来就一定会采取行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天晚些时候坏女孩在草丛里发现了安澜,大概是没想到她还会再次跟上来,所以表现得十分惊奇。但是第二天清晨,雄性斑鬣狗就被驱逐了。接下来的好几天,它还改变了自己的活动轨迹,增加了在猎场与猎场之间的转移,留出更多可以考察后辈、建立合作的空间。
安澜虽然心里开玩笑地把对方当作半个老师,但在这次跟随之后,半个老师好像变成了真正的“老师”。
坏女孩开始允许她进入同一块区域狩猎,甚至是合作狩猎。
每当安澜在追击中做出错误动作,或者跑出了不恰当的走位时,坏女孩都会用啸叫声发出警告,有时还会在狩猎结束后用凶猛的撕咬做出惩罚;每当她顺利拦截到正在逃亡的猎物时,坏女孩又会用低吼声表达鼓励,尽管那低吼声听起来十分怪异,好像从来没有尝试过发出类似响动一样。
年长的雌兽努力表现出友善的一面,安澜当然也要抓住机会、顺水推舟、拉近关系,那段时间光臣服示好就做了成百上千次,一直做到连坏女孩这样我行我素的家伙都养成了回应了习惯。
同桌吃饭渐渐成为了默认行为。
非常罕见的情况中还可以得到碰头的待遇。
因为对方的态度越来越优容,到后来,安澜不光自己跟着进修、蹭饭,还喊上了吃不饱的圆耳朵和总是在饿的笨笨。这个举动多少带着点试探意味,最终的结果也没有超出她的预期范围。
坏女孩接纳了两名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