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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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鬣狗可以听到数公里外的声音,为了防止掠食者跟着气味找到巢穴,安澜走到离巢穴约两公里的地方就开始呼唤,大约呼唤了五六分钟,母亲便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草场尽头出现。
它看起来很是惊讶,还带着点警惕,但那股警惕在自己养大的女儿和新鲜的食物面前很快就被卸得七七八八。
在这个距离,安澜能很清楚地嗅到没能完全处理干净的血污气和说不上来是香还是臭的奶腥味,这些气味连同食物的味道一块构成了混乱的骚扰源,让她只能判断出新生儿的数量,无法辨认它们的准确性别。
同样的事两天后也发生在了圆耳朵身上。
安澜有点心痒难耐,回去就和坏女孩碎碎念。
后者本来就无法理解她脱离旧俗的开小灶送货上门行为,最近又管不到她和圆耳朵头上,只能去狠抓笨笨的狩猎技术,结果抓着抓着就发愁,愁得恨不得一天打五顿,听到这番碎碎念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自己没听见。
好在幼崽本来也没法一直被藏在临时巢穴里。
为了降低遭到竞争者袭击的概率,也为了培养后代的等级意识,所有在外出生的幼崽养到八天到两周大时都会被带回到公共巢穴,接受高位者的审视。到那时,坏女孩、安澜和笨笨也会搬回巢区,以免因为疏忽大意造成联盟后备力量的减员。
母亲早些产崽,所以带出来的时间也比较早,圆耳朵大约晚了三天。
安澜作为关系最近的血亲、同盟和食物提供者,得以第一个对幼崽做了近距离观察。
母亲估计还是跟她出生时别无二致的带崽风格,万事不管,让孩子自己决定主导地位,带出来的两只幼崽有一只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或暴露或隐藏的口子;圆耳朵则有点像笨笨妈妈,带出来的两只幼崽看着都很“新”,黑乎乎,毛茸茸,最大的损伤也不过是两三道划痕。
但跟完全程的安澜已经不在乎新不新这回事了——
四只幼崽都是雌性。
她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种好运气。

血脉是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出生时的地位继承、政治联盟的扩张、王朝的延续……氏族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和血脉脱不开关系,因此,这四只幼崽对安澜来说意义重大,对整个坏女孩联盟来说也意义重大。
重要的东西就得好好保护。
回到巢区后,坏女孩对几名游荡在巢穴入口附近的氏族成员进行了不留情面的暴力碾压,安澜除了吃饭几乎全天候坐在伸手就能介入的地方,就连最调皮的笨笨都稳重了许多。
三只成年斑鬣狗这样做其实也是出于无奈。
正常情况下联盟成员对同伴幼崽的看护是有限度的,有些联盟甚至不会回去照顾同伴的幼崽。它们的存在更多是为了确保幼兽冲突发展到摇人阶段时己方不会无人可摇,而不是为了越过母兽去插手幼崽之间的力量衡量。
可是当某个联盟被统治者关注过、被政权竞争者算计过、和许许多多高位者有过恩怨的时候,饱和式看护就显的很有必要了,毕竟谁都不想看到“意外”发生。
安澜还多一点私心——
坏女孩和这些幼崽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假如能把四小只顺利养大、笼络到麾下,再将自身的战力提上去,她完全有可能在几年后直接得到联盟所有的政治财产。
这一套是彻彻底底的阳谋,政治头脑还不错的坏女孩能明白,对女儿有充分了解的母亲也能明白,但两名长辈都没有点明,只是再看向她时带了点意味深长。
斑鬣狗的平均年龄是十二岁,野外最高纪录为十九岁,圈养最高纪录为四十一岁,预期寿命和社群等级直接挂钩,雌性一般比雄性活得久。
坏女孩今年九岁了,巅峰期正在慢慢过去,单打独斗能力下降后,对联盟成员的依靠度就会上升,不可能在这时向最重要的成员发难;
母亲比坏女孩还大四岁,又早早就押上了全部筹码。它的前期投资已经带来了加入联盟、提高地位、获取食物等等回报,今后必定还有更多,又怎么可能动摇心意呢?
两个长辈都不管,安澜就在母亲和圆耳朵的洞穴中间安了家,开始了自己半是幸福半是痛苦的端水生涯,也因此看到了四小只成长的全过程。
说实话——
斑鬣狗幼崽想要顺利长大真是太难了。
在还没有能力离开洞穴之前,它们会和自己的同胞竞争,以获取更多来自母体的营养;走出洞穴之后,它们会和其他幼崽发生冲突,以确定自己在氏族当中的地位;进入长毛期,它们会在巢区之外游荡,以建立对草原、对猎物、对其他掠食者的正确认知……
安澜现在回头看自己长大的这三年半,竟觉得处处都是可能致死的深坑,全是凭着知识、经验、长辈的看护和同伴的帮助才能侥幸度过,现在角色互换,由她来扮演保护者,那真是脑袋上的毛都快要被抓秃了。
就从同胞相残说起吧。
两窝幼崽,两只母兽,两种看护方式。
母亲一贯只对抗“外部势力”,不在意“内部争斗”,哪怕孩子们打得绒毛乱飞,打得血花四溅,它都只会坐在边上冷冷地评估,非到要命的时候坚决不出手。
圆耳朵就不同了,安澜平均每天都要看到三次它直接介入幼崽冲突的画面,有时还会用身体把两个孩子隔开,直到它们发现怎样都打不到自家姐妹、慢慢冷静下来为止。
安澜自己更认可前面这种方式,毕竟这样做可以让幼崽以最快速度意识到“等级”和“强弱”这两个在氏族生活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但她也不会越俎代庖替母兽去管教它们的幼崽——她能提供的只有保护,保护,和更多的保护。
巢区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黑鬃斑鬣狗可以通过高频介入制止成年斑鬣狗的杀幼行为,但它无法也不可能去阻止幼崽之间的力量衡量,再加上今年雨季实施繁衍计划的雌兽特别多,幼兽冲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安澜自己就曾经在打盹时嗅到过猛烈的血腥味。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一共有八只成年斑鬣狗被卷进战斗当中,最后抛下了两只幼崽的尸体,空地被打得一片狼藉。外出进食的女王一回家就看到这种场面,气得大发雷霆,把所有参与者和因为看热闹靠得太近的观众都揍了一通。
可怜其中一只母兽失去了幼崽还要挨打,它先是哀声叫着逃出了老远,后来一瘸一拐地寻回来,在幼崽的尸体边上低下脑袋,鼻子不停抽动,旋即试探性地拱了一拱。
片刻之后,似乎是意识到对方再也不会醒来了,这只母兽又哀叫一声,竟然张开大口,咬向了幼崽的脊背。撕扯过几轮之后,它把不再完整、皮毛也被打湿的尸体重新抛回地面,自己站起来转了两圈,随后又坐下来,露出了牙刀。
这场面着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安澜自己在极度饥饿时也吃过同类的尸体,但她知道对方这么做并不是出于饥饿,而是在用一种激烈的、寻常人无法理解的、甚至有些原始的方式表达痛苦。
那天之后,大多数母兽都加强了对幼崽的看护,一些原本不在巢区活动的氏族成员也逐渐回归,为关系密切的盟友提供支持,坏女孩联盟因此面对着更为严峻、更为复杂的局面。
四只幼崽……开始外出探索世界了。
因为年纪还小,它们不敢离母亲太远,只在洞口附近追逐打闹,咬着笨笨知从哪翻出来的细树枝和小型蜥蜴当磨牙棒玩。就这样适应了两天,好奇心慢慢占据上风,和其他幼崽的接触就渐渐多了起来。
第一次冲突发生在一个月大时,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大部分冲突都发生在坏女孩联盟没有外出狩猎的时候,有盟友在场做靠山,母亲和圆耳朵很容易就从其他高位者那里护住了自己的幼崽。
然而总会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安澜直到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其中一场冲突。
那是旱季的一个清晨,坏女孩联盟在水源地杀死了一头成年水羚羊,她只吃了七分饱就调头折返,回去“顶班”,希望让最近消耗很大的母亲和姐姐早点吃上热乎的饭。
按说这所谓的“顶班”也就是起个托底作用——毕竟母兽外出觅食时幼崽的正确做法就是藏在洞穴里,没事不会跑出来自找死路,然而那天不是它们在找麻烦,是麻烦在找它们。
安澜才刚刚坐下没几分钟,就看到空地上有一只幼崽正在母兽的带领下威逼另一只幼崽,血口子都咬出了好几道,弱势者的母亲起初还尝试臣服,在发现毫无作用后便心急如焚地催着孩子向洞穴逃跑,自己顶在了高位者跟前。
成年斑鬣狗面临生命危险时都可能慌不择路,更何况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幼崽了。哪怕有一个庞然大物个挡在洞口,这只幼崽都像没看到一样,拼了命要往这里撞。
本来坐着的安澜顿时坐不住了。
她先是对幼崽龇出牙刀,这一龇牙稍微收到了一点成效,结果对方往侧面一绕,瞄准了另一个需要安澜看护的洞穴。安澜立刻过去阻止,这次下了重手,直接朝着幼崽扑了过去,把它吓得在原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爬起来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解决——只要不妨碍到家里的幼崽,其他幼兽冲突和安澜没有半毛钱关系,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然而洞穴里的两个便宜妹妹似乎嗅到了陌生幼崽的气息,被勾起了好奇心,竟然跑到洞口来猫猫探头。
这下可被空地上的高位者幼崽看了个正着。
对方刚刚仗着母亲的威视吓退了一名同龄人,以往也不乏有横行霸道的时候,现在看到从未碰面过的新对手,当然要过来比试一番。
那只耳朵带伤的年轻母兽半分钟前还在惩戒胆敢以下犯上的低位者,半分钟后就发现自家小孩主动转移了战场,需要被拿来当做言传身教授课工具的变成了站在高地的安澜。
年轻意味着头胎,头胎则意味着密切照看,意味着激烈的护崽反应,还意味着它和安澜可能是同龄人——而同龄的雌性氏族成员几乎没有一个未曾参与过当年针对安澜的那场排挤。
因此,毫不意外地,豁耳斑鬣狗走了过来。
它怎么可能会畏惧一个出生就是低位者、从小被追到大、连续遭到过两届王室的冷待、后期才抱上一根大腿结果这根大腿还在氏族内名声不佳的“同期”呢?
退一万步说,这里可是连个支援者都没有啊!
安澜发出的警告并没有被对方放在心上,安澜做出的斥退反应也没有被对方放在心上,在距离缩短后,它甚至做出了威逼臣服的动作,全然罔顾她们俩体型差了一圈的事实。
在这个瞬间,安澜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自己第一次来到巢区时的画面。
她看到了母亲战战兢兢的动作,看到了来来往往做着臣服动作的低位者,看到了众星捧月般的王座石,看到了女王那双冷漠的、连审视都欠奉的眼睛。
斑鬣狗氏族的印象词是高压,是残酷,是铁血。它们厌恶残暴的君主,但那些温和的、顺从的、软弱的个体从一开始就没有追逐宝冠的资格。
安澜站直了身体,半步都没有后退。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在巢区里向着地位更高的成员露出了牙刀。

豁耳斑鬣狗说实话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在它看来这应该只是一次再常规不过的“教学环节”,发现相对低位者的幼崽、带着孩子欺压这些幼崽、向孩子展示警告、欺压、威逼和惩戒的详细步骤,顺便接受接受低位者的臣服。
问题在于——对方好像不肯臣服。
这就有点丢脸了。
兴致勃勃地带着小孩上门找事,结果被狠狠地下了面子,不仅如此,它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巢区,是氏族成员活动最频繁的区域,一场属于高位者的社交失利势必会引起来自各方的关注。
斑鬣狗对冲突有着极为灵敏的嗅觉。
它们就好像天生有能力辨别出空气中涌动的不安因子一样,总能在激战来临前听到渺不可闻的序曲,并且准确判断出这场战斗是值得一看还是不值一提。
此刻已经有许多斑鬣狗停下了玩耍、教子等诸多工作,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朝场中张望,那如有实质的眼神在对峙者身上逡巡,明明处于炎热的旱季,却无端带给人一种森冷的感觉。
这些目光里缺少了最关键的几束。
安澜在发起对抗前就注意过场外的局势。
这天早上希波联盟和坏女孩联盟时一起外出的,猎场也都选在大水塘附近。那里聚集着许多水羚羊,因为水位不断下降,狩猎难度也跟着降低,是很合适的开饭地点。
希波联盟开饭就意味着黑鬃联盟也开饭了。
新任女王在继位后基本不再自行狩猎,食用的都是其他联盟杀死的猎物,或者从其他掠食者那里抢夺来的猎物,把大部分心力都花在了巡视领地和繁衍后代上——同为公主,黑鬃的女儿和希波资质差距实在有点大,应该是因为前两年一直被统治者联盟压着,养成了较为弱势的性格,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两个最大的联盟都不在巢区,目前地位最高的斑鬣狗就变成了断尾和褐斑。
前者向来明哲保身,不会轻易下场拉架;后者放在人类世界里就是个斗兽场爱好者,之前因为联盟成员想杀幼发泄却被黑鬃压制的事已经很不高兴了,现在看到巢区里有流血冲突,它看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出面多管闲事。
尊严掌握在自己手中。
安澜知道这一点,豁耳斑鬣狗也知道这一点。
一方需要保护幼崽、需要通过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来首次确立自己的地位;一方则需要维护自己高位者的威风,需要在幼崽、在血亲、在其他氏族成员面前确保地位不失。
战斗一触即发!
安澜虽然还是第一次在斑鬣狗的身体里进行生死搏斗,但她到底有着许多个世界的内战经验,尤其是有着各方面都和斑鬣狗稍微有点相似的狼群战争的经验,而且还受过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的特训,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架势来迎接打斗。
她将整个身体的重心向后移转,前肢轻轻撑在土地上,脑袋低垂,耳朵竖起,眼睛死死盯着对手的肢体活动,判断着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然而豁耳斑鬣狗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扑上来,恰恰相反,它竟然昂首阔步地朝前走了一段距离,眼睛里闪烁着傲慢的光,仿佛还想端一下自己作为年轻的高位者该有的架子。
走到距离安澜约三米远的地方,豁耳斑鬣狗直直站定,抬起脑袋,牵高音调,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极为尖锐的啸叫声,那声音像锯木头般刺耳,警告着对手——“现在臣服还来得及”。
听到这昭示着流血冲突的警告声,附近几个洞穴里的幼崽都畏畏缩缩地躲了回去,连带着看护洞穴的母兽们都跟着一起钻了进去。雄性斑鬣狗躲得更远,低位者们自发离开,走到空地上、草丛边、大树下,端坐着,注视着,窃窃私语着。
下一秒,闲谈的声音骤然变大。
安澜懒得听豁耳斑鬣狗继续放什么没用的狠话,既然对方不攻过来,她就准备用武力手段终止这些刺耳的碎碎念。这么想着,她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这一扑扑得毫无保留。
安澜几乎没有和追击者进行过正面对抗,判断实力基本依靠的是观察硬件和观察战绩这两种手段。同龄或者近乎同龄的成员当中,要是希波和其他三、四只强手上来叫阵,她会表现得更谨慎一些,然而面对的是豁耳斑鬣狗……她觉得没有什么试探的必要。
事实也的确如此。
强健的体魄带来强大的力量,再加上以动制静的冲力,安澜在双方碰撞的第一时间就实打实地用肩胛将对手顶得失去平衡,踉跄着倒退了数步。
豁耳斑鬣狗意识到自己的警告没有被放在心上,同时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到一个低位者可以发出的最高层次的挑衅,但它没有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在它看来刚才的失利是因为自己没有提高防备,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对手自己的损失。
于是,在被撞了一下之后,它对外露出的表情却在诉说着跃跃欲试、蠢蠢欲动。豁耳斑鬣狗龇出森白的牙刀,就像亮出了两排圆锥形的钻头,连退三步站稳之后,它返身一拧,张着大嘴就朝安澜的脖子杀了过来。
这个进攻姿态再眼熟没有了,熟悉到安澜一见着这种场面马上就被拉回了自己最“惨烈”的记忆当中——作为斑鬣狗界的体术大师,坏女孩在训练几名后辈时毫不留情,每次都会祭出最凶蛮的招数。
在最早那些积累的学习经历当中,安澜每次都会被坏女孩顶得直接失去平衡,然后在既需要强大力量又需要精细操作的周旋战中露出空隙,被对方的牙刀撕扯脖子,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洞。
至今为止她浑身上下的皮毛长得最糙的地方就是脖子,明明斑鬣狗长这么长这么粗壮的脖子是用来杀死猎物的,是用来提高力量的,放在她身上就好像是因为用来纪念挨打次数的墙面不够长,所以搞了个终极加长版本。
用鲜血支付的学费,现在总算得到了回报。
挨过那么多次闪电袭击,安澜总结出了一套应对飞扑最好的招数——
不能躲,不能跑,因为距离太近,一旦形成“一个跑一个追”的局面再想回头迎战就会很困难,转身的那段时间足够对方对脖子和脊背发动数次进攻。
所以必须要迎难而上!
顶着血盆大口,安澜做了今天的第二次冲撞。
旱季干热的风在耳边呼呼回响,一瞬间,其他斑鬣狗的气味仿佛都远去了,整个场地里只留下了她自己和她的对手,整个视线范围当中只剩下了豁耳斑鬣狗肢体动作上露出的空隙。
两秒钟后,星球撞上了星球。
这一下就足够看出双方的体重差距。
安澜不仅稳稳地扛住了对方,甚至还反过去撞退了对方,她对豁耳斑鬣狗投来的惊异的视线视若不见,只将四爪用力抓进地面,使出浑身解数向对方施压,希望再次让对方失去平衡。
两只斑鬣狗由此进入了力量比拼的环节,尽管皮毛已经贴着皮毛,牙刀已经挨着牙刀,但一时半会儿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在原地不断打着转,相互交换位置。
成年斑鬣狗可以机动,幼崽却无计可施。
从战斗伊始就陷入无边惊惧当中的豁耳幼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两座大山脚下寻找着不存在的出路,放在钢铁森林里,它便像是科幻电影中常常详细描写的在巨兽战场里奔逃的人类,随时随地都有被踩踏、被撞飞的风险。
假如豁耳斑鬣狗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或许还拖脱身的希望,然而在幼崽跑到安全的地方之前,它的母亲就已经在力量比拼中落败了。
安澜选择了一种曾经在狼群里使用过的招数,因为她的力量等级本来就更高,因此再用出这一招便不像当灰狼时那样冒险。顶着豁耳斑鬣狗的攻势,她灵巧地后退两步、故作不支,其实重心仍然稳稳地扎在原地,改用力前推成忽然后退,使得对方脚下绊葱,不得不朝着她所在的方位偏行了。趁着这个机会,她咬住对方的耳朵,骤然发力,将对方一次性拖倒在地。
可怜的幼崽当即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肺中的空气都像被撞了出去,发出了小狗被踢时才会有的的凄厉的尖叫声。
豁耳斑鬣狗在这种叫声中发了狂。
它猛地抬起上半边身体想要以牙还牙地咬住安澜的侧颈,然而这个动作需要前肢和其他身体部位的支撑,越是用力想要起来,对底下的压力就越大,被压住腿的幼崽就越难以挣脱。
几次尝试后,它不得不僵住身体,以免造成幼崽的死伤。
安澜倒还没残忍到要让一个母亲当场把自己的幼崽给压死——这种场面对她一个多少还属于人类灵魂的家伙来说是可能会造成精神健康上的损伤——于是便流畅地改变了进攻路线,将撕咬换成拖拽,硬生生将对方从原地拽出了半米远。
耳朵并不是被创造用来受力的部位。
安澜越是拽着它的耳朵拖行,越是能感觉到牙齿底下传来了裂帛般的断裂声,感觉到滚烫的血液滑过舌尖,而那多余的部分则一点一点地渗进泥土。
在这个时刻,豁耳斑鬣狗发出的叫声竟和幼崽一样惨切。
如果说母亲听到孩子的尖叫会心急如焚,那么孩子听到母亲的尖叫便是被彻底吓破了胆,明明被压伤了腿,它爬也要爬到远处,一瘸一拐地朝着心中自觉安全的方向奔逃,可是跑出十几米远,又不知道该向谁求助,顿时陷入了茫然。
那些围坐在空地边缘的氏族成员对体型还没有一只小狗大的幼崽来说就像一尊又一尊前倾的狰狞雕像,山岳般压在上空,脸上的表情却俱都是漠不关己的,甚至是恶趣味的。
它徘徊数圈,越徘徊越害怕,最后福至心灵,跑向了气味稍微有点熟悉的那个群体——写在本能中的东西在告诉它,这几只斑鬣狗是和它有血缘关系的存在。
这是一个正确的举动。
有血亲关系的斑鬣狗一般不会伤害血脉树枝条端的幼崽,这几只斑鬣狗虽然没有主动邀请,也没有用亲昵的动作表达安慰,但却沉默地容忍了幼崽的存在,其中一只老鬣狗甚至稍微挪了挪趴卧的地方,挡住了其他氏族成员看热闹的视线。
褐斑联盟中立刻传来了一声扫兴的响鼻声。
场中的厮杀还在继续。
豁耳斑鬣狗那只原本就开了个豁口的耳朵这回彻底被撕碎了,根部半掉不掉地挂在脑袋上,从侧面看起来像是一个暗红色的血肉模糊的洞。但仅仅耳朵受伤并不足以使它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反倒还激起了它的凶性,使它如同一条上岸的大鱼般猛烈挣扎起来,想要将缓慢倾斜的胜利天平重新扳回原点。
可是安澜并不想给它再起的机会。
瞧准对方露出的一个空隙,她在今天第三次做出了撞击动作,也在今天第三次收获了成效。她顺势把整个身体压在对方的脊背上,强硬地维持了对方的匍匐姿态,旋即张开大口,一口便叼住了后腿根部,重重地向下咬合。
斑鬣狗的牙刀再配上咬合力,造就的不是匕首,而是钉锤。咬结实时就连斑马的骨头都能粉碎,更何况是更为纤细的同类的腿骨。牙齿在骨膜上轻微滑动,和骨头磕碰,深深刺入骨头当中,一寸又一寸地下沉、劈碎、崩断,发出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次进攻。
当安澜后退调整呼吸、豁耳斑鬣狗得以重新站起来时,它已经只能用三条腿勉强战立了。
失去一条后腿意味着失衡,意味着丧失了力量对抗的可能性。
安澜趁胜追击,绕到了半圈,从斜后方咬住了豁耳斑鬣狗的脖颈,还残留在牙缝里的骨头碎片甚至深深嵌进了对方的皮肉,血液像溪水般沿着皮毛潺潺流淌下来。豁耳斑鬣狗还想挣扎,但它在过去数分钟里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此刻只能张着嘴拼命呼吸,注视着前方的眼睛慢慢变得呆滞。
再这样战斗下去就不是在维护尊严,而是白白送出性命了。
失去母兽,幼崽也活不下去。
豁耳斑鬣狗傲慢,但并不蠢笨,此刻它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便不由得心生退意,在安澜又一次用力撕咬时,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代表求饶的哀叫声响。这听在人类耳中有点像笑音的呼号,在斑鬣狗的世界当中却代表着恐惧,穿过空地,传向远方,传到了仍在猎场游荡的氏族成员的耳中。
安澜把它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等待着。
只有三条腿能用力的豁耳斑鬣狗不知时气的,是痛的,是怕的,还是失血过多,浑身抖得像筛糠,但它还是坚强地站定了,甚至起了一些不该起的小心思,想要直接离开战场。它走了一步,安澜也跟着走了一步,当它发现此路不通,想要转换方向时,安澜又跟着转身,将它死死堵在原地。
于是豁耳斑鬣狗明白——自己必须做出更鲜明的姿态。
高位者和低位者的身份在这一刻,不,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经调转了,面对高位者的威逼,它不得不抬起后腿、袒露肚腹、伸出社交器官,然而一条后腿在先前的战斗中折断,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做出标准的臣服动作,在全然的绝望当中,它弯曲前肢,下跪膝行,做出了斑鬣狗氏族中可以说是最为屈辱、也最为畏怖的面对优势动物的臣服姿态。
安澜低头注视着它的眼睛,并不轻蔑,而是严肃地接受了臣服。
战斗到这里已经迎来了终局,始终处于围观状态的氏族成员们对这个结果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在豁耳斑鬣狗膝行时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它们接二连三地离开,重新回到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当中,褐斑带着盟友多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在享受血腥气,而断尾则投来了深深的一眼。
它意识到,它们都意识到,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从今往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了。

黑鬃斑鬣狗最近心情很差。
作为一名兼具脑力值和武力值的行动派,它一向对自己筹谋数年夺得王位的成就十分自得,然而成为女王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原先是怎么上来的,将来就有可能怎么被拽下去,就像前任女王防备它一样,它也得防备希波。
在去年雨季到来前,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氏族成员面对女王时总是处于天然的弱势地位,它可以天天跑去找茬,要求对方以最高的礼节臣服;可以集结其他政治联盟将政敌从巢区驱逐出去,迫使它们在不安全的地方抚育幼崽;还可以直接找机会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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