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战斗种族啊!
安澜本来想见好就收,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显然容不下什么恻隐之心,于是她更加用力地咬合,直到血气溢满牙齿,直到挑衅的呜呜声变成小狗被人踩住尾巴的哀嚎声,直到在边上观察了许久的母兽终于起身,懒洋洋地把两只幼崽分开。
说“懒洋洋”一点都不为过。
作为进攻方和优势方,安澜是被劝阻的主要对象,母兽和幼兽的力量等级有着天堑般的差距,然而那和她大半个身体一样大的脑袋只是随便顶了顶,甚至都没把她掀翻在地。
母亲并不在意幼崽之间的激烈争斗。
这是安澜穿越到新世界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也是此后八天不停被证明的一件事。
八天时间足够她把这具身体的姐姐反杀到产生条件反射的地步,雌性斑鬣狗每次都只是卧在边上围观,等到战斗结束后再像无事发生一样呼唤幼崽们过去喝奶。
只有洞穴里风平浪静时,它才会流露出温情脉脉的一面,把两只幼崽叼到身边轮流舔毛,允许她们从自己脑袋上越过玩跳马,或者用自己身上略显粗硬的毛发来磨牙。
这是温情脉脉也是有优先级的。
随着安澜胜利的次数越来越多,展现出来的武力越来越具有压倒性,母亲给她喂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好几次她在战斗时都看到了母亲半是感兴趣、半是欣慰的目光,而落败者却得不到任何安慰或是鼓励。
如果说发生在洞穴里的事还只是一个剪影,那么在八天之后,当母亲把幼崽一路领到氏族公用巢穴里去的时候,安澜才深刻认识到她所看到的是整个斑鬣狗氏族生存哲学的体现。
那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母亲带着安澜和姐姐朝着西偏北的方向行进,时不时站定观察草原上的动静,耳朵向前转再向后转,走走停停。
一直走了上万记心跳的时间,母女三个才走到目的地附近,耳边听到的呜呜声和咯咯声也越来越响亮。走过两个高地错落的土包,安澜终于看到了这个斑鬣狗氏族公共巢穴的全貌。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氏族。
光是聚集在公共巢穴附近的氏族成员就有不下三十头,再加上在领地里分散活动的狩猎小队,总数说不定会来到可怖的五十或者六十头。
巢穴的入口从这个方向看可以看到三个,远处应该还有更多,这些入口近处都趴卧着一只氏族成员,大概率是巢穴内幼崽的亲生母亲。
这些雌性斑鬣狗表现得异常警惕,每隔半分钟就要起身冲着靠近的其他成员低吼一次,显然身处大本营也无法抹消它们对幼崽受到攻击的忧虑——甚至可能还加重了这种忧虑。
此刻它们咆哮的对象是统一的。
有几只年纪尚轻的氏族成员正在距离入口不远的地方玩耍,其中一只还非常嚣张地从小土包顶上跳了过去,一边跳一边向同伴发出威吓声。
和它一起玩耍的斑鬣狗们非常应景地发出了代表畏惧的尖笑声,一种动画电影里常用的声音,一边尖笑一边“逃窜”,奔向远方的地平线,跑起来的姿势不像猫,不像狗,更像马或者长颈鹿,有种怪异的韵律。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只母兽敢上前阻止。
安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团体一会儿,旋即把目光转到了公共巢穴外第二热闹的区域。那里虽然没有什么氏族成员在追逐打闹,却仍然是许多外围成员视线的焦点。
石头上坐着一只壮年雌性斑鬣狗。
在它边上很近的地方趴卧着其他四只氏族成员,众星拱月般拱卫着自己的效忠对象。
是女王和它的盟臣!
少顷,另一只壮年雌性靠近了这个小团体,它一边接近一边发出响亮的咯咯声,旋即抬起后腿,露出柔软的肚腹,恭敬地等待着高位者的回应。
母亲并没有带着幼崽朝女王所在的方向走,反倒谨慎地选择了避开。走到半道时母女三个迎面碰上了刚刚和高位者社交完毕的壮年雌性,母亲立刻用肢体语言和叫声表示了臣服,对方进行了友善的回应,仿佛吃饭喝水那么自然。
安澜恍惚间意识到并不是母亲不想去向女王和女王的盟臣们表示臣服,而是因为它的等级实在太低,没有资格主动走到那个圈子里去表示臣服。
斑鬣狗氏族中的等级竟然森严至此。
如果说狮群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威严,那么斑鬣狗群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铁血,是强硬的作风,是高压的统治。
斗争从开始呼吸的一瞬间就上演了。
面对此情此景,像安澜这样身经百战的旅行者都有点胆寒,忍不住更加贴近母亲的后腿,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随着母女三个慢慢靠近巢穴入口,一道道或冷漠、或好奇、或审视、或贪婪的视线从两只幼崽身上扫过,仅有一些稍稍带着点温度。
因为这里氏族成员太多,气味太庞杂,安澜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辨认出那些善意注视的来源,但她直觉对方应该是和母亲有亲近血缘关系的个体,毕竟血脉是盟友关系最基本的建立依据。
不过辨认不辨认暂时都不重要。
母亲是这里唯一确定会保护她的存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个体,无论雌性还是雄性,无论等级高还是低,无论血脉亲近还是疏远,都是不可信的。
安澜抱着前所未有的清醒的认知穿过无数或卧或躺的同类,和女王及其盟臣之间的距离也在不可避免地拉近。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她满以为女王或者其他高位成员会对进入公共巢穴的幼崽进行核查,如果在核查中有什么异样,说不定还会发动袭击,但事实却和她的想象截然相反。
母女三个一路走到最空荡的巢穴入口边缘,从那块岩石上都没有投来什么具有存在感的视线。朝两只幼崽投来目光的只有那些蹲守在巢穴之外的护崽母兽。就连它们也分成了几个派系,其中一些走上前来表示欢迎,另一些不动如山,最后一些横眉冷对。
就在这一瞬间,安澜意识到了穿越之后的第二件事,同样也是斑鬣狗生活当中的一条铁律——
正如母兽不在意幼兽之间的争斗一样,高位者也不在意低位者之间的争斗。
低位者的幼崽,而且是尚未从幼年期杀出来的幼崽,根本不值得在意。
此时此刻,她在大多数氏族成员眼中是没有价值的。
第316章
人们一般认为在斑鬣狗氏族当中所有雄性都处于食物链底端,即使那些地位最低的雌性也可以让那些地位最高的雄性俯首称臣。
其实这个规律当中存在一种例外情况——
斑鬣狗幼崽在氏族中的地位直接承袭于它们的母亲,高位者诞育有存在感的幼崽,低位者诞育没有存在感的幼崽,女王诞育的幼崽就算是雄性也会天然取得高于其他所有雌性斑鬣狗的地位,直到它日趋成年、离开领地、加入其他氏族为止。
现任女王一共有两个子嗣。
一岁大的“公主”和“王子”被母亲盟臣的后代环绕着,横行在氏族当中,组成了一个飞扬跋扈、随心所欲的“王室”团体。
这个小团体是巢穴附近最为活跃的一股年轻力量,成员们大多处于好奇心最强烈、行动也最不计后果的年龄段,有时只是出于玩耍目的就会在亚成年和幼崽当中造成惨烈的伤亡。
安澜亲眼目睹过一次袭击。
当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色十分暗沉,空中还压着越来越近的积雨云。狂风在土坡上卷起连片草浪,带来远处粪便、烂泥和血污的混合气味,不知是哪个斑马家族又遭了横祸。
母亲原本坐在巢穴外面乘凉,忽然,斑鬣狗群里传来了兴奋的呼哨声,然后是惊惧万分的尖笑声,旋即安澜就看到母亲浑身一震,飞也似地钻进巢穴,用整个身体挡住了入口处的天光。
“咚咚”,“咚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踩踏过头顶的地面,动静之大就好像一群奔跑的骏马,浮土在撞击中簌簌掉落,安澜下意识地甩头抖毛,紧紧贴着母亲的脊背。
第一只斑鬣狗跳到了洞口外的平地,几秒钟之后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王室小团体追着第一个出现的雌性亚成年一路跑到了土坡顶上,即使鬃毛被狂风追得东倒西歪都不妨碍它们享受这场特殊的狩猎游戏。
“猎物”……就没那么高兴了。
安澜看得很清楚,它在逃跑的过程中几次遭到围困,每次被围时都会经历轮流撕咬,能够突出重围完全有赖于还算可观的身量和体型。
斑鬣狗有着圆锥般锋利的前臼齿,结结实实咬住一下就足够裂筋断骨,几次突围之后,“猎物”的行动越来越慢,走路也有点跛,只能不断哀求,希望追击者丧失兴趣,或者援军能尽快赶到。
哀求得到了回应。
从侧面草丛里急匆匆奔出来一只毛色土黄的成年雌性,上来就挡在了追击者和“猎物”中间。母兽恭敬地对王室成员表达臣服,被巧妙护住的幼兽则趁着这段时间逃之夭夭,捡回了一条小命。
它无疑是幸运的。
不是每一次追逐战都能以双方存活告终。
接下来半个月里安澜见证了更多发生在幼兽间的冲突,这些冲突中十有八九都存在母兽介入的情况,偶尔还有双方同时介入的情况。
这对安澜来说实在是个噩耗。
她的保护者,母亲,在氏族中……地位较低,既没有强大的血脉纽带关系,也没有压倒性的的实力,即使再想从同类手中保护幼崽,很多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澜必须自救,而且还得把握好一个度。
如果她不反抗,说不定会直接打出重伤或者死亡的结局;如果她反抗得太激烈,其他幼崽就会呼叫家长,也有概率打出重伤或者死亡的结局。
此时此刻同胞姐妹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先前已经说过,血缘关系是政治结盟最重要的依据。
把斑鬣狗世界当做集卡游戏的话,同胞姐妹就是安澜抽到的新手卡。出生那会儿通过连续作战已经确定下了谁处于主导地位,作为雌性,姐姐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留在氏族当中,这张新手卡用好了还会是张绑定终生的新手卡。
打着灯笼也找不出更牢靠的选择。
意识到这一点,安澜就开始有意识地和姐妹拉近距离,没事的时候舔舔毛,天气好的时候玩玩游戏,遇到危险的时候看情况施以援手,再大呼小叫地碎碎念一顿“谁对你好”。
姐姐——姑且称它为圆耳朵,因为正常幼崽耳朵顶端都是尖的,但它的却一团浑圆——是只智商正常的斑鬣狗幼崽,既懂得结盟的重要性、又还没成熟到不会被“糟糕的大人”套路住的地步,
于是姐妹俩之间的关系开始迅速升温。
迅速到了什么地步呢?
到了连看着她们长大的母亲都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地步。
不过母亲困惑归困惑,心里还是高兴的。孩子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和途径是好事,这样一来它也能腾出手去做更重要的事,不必整天到晚待在巢穴当中。
更重要的事——指的是觅食。
这段时间斑鬣狗氏族都是集体出动寻找猎物,既然是集体狩猎,当然也是集体吃饭,地位高的雌性率先享用,地位低的雌性随后跟上,最后轮到雄性吃点残羹冷炙。
分到母亲这里的食物也不是不足,但它明白食物和幼崽获得的营养有直接关联,只有吃下更多食物才能培养出更有竞争力的下一代,从而改变幼崽的命运,也改变它自己的命运。
女王的孩子总是最强的。
它不求养出一个女王,但求个地位上升总不过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母亲开始拼命觅食,有时还会在同桌吃饭时和其他地位者进行直接对抗,虽然几顿多得到的食物加起来还比不过高位者一顿多吃的食物,但改变总是在一点一滴中发生的,它的幼崽的确比隔壁幼崽长得壮实些。
安澜在意识到食物分配差异后也难免有点感慨,但她穿越过许多需要分配事物的世界,非常清楚高位者在获得更大利益的同时也需要承担更多风险这个道理,因此只是在有条件的时候铆足劲喝奶,并不觉得愤愤不平。
半个月后发生的一次战斗也证明了她的观点。
斑鬣狗氏族之所以成群聚集在公用巢穴附近,一是因为同时期有好几头雌性在养育幼崽,这些雌性的盟友理所当然地主动回撤,近距离保护政治联盟中的下一代;二则是因为外部有其他氏族屡屡进犯,一旦领地战争爆发,聚集起来的成员能够以更快速度奔赴战场、驱逐敌人。
安澜起先不知道第二个因素,直到某天早上她自睡梦中被斑鬣狗大群的嚎叫声惊醒,旋即又听到了女王标志性的召集全氏族成员的高呼声。
等她迈着小短腿从巢穴中跑出来,母亲早就站在了空地上,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氏族成员也已经超过了四十名,正在女王的带领下准备朝西方行进,留下两三个战斗成员在公共巢穴附近集中看护幼崽。
斑鬣狗大群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匆匆赶回。回来时明显少了好几个成员,还活着的成员许多也带着伤。
安澜和圆耳朵冒险地站到小土包上远眺,找了好几圈才在队伍最后找到她们的母亲。
母亲步履蹒跚,随大流地垂着脑袋,表现出一副沮丧而且受了重伤的样子,但等它走到巢穴边上,安澜一看,顿时傻眼了:这身上……好像没有增加一条以前没有的伤痕啊?
是因为战力不济所以全程在外围游荡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其他雌性斑鬣狗。
没想到大家都是老演员了,和母亲一样身上一点刮擦都没有但表现得命不久矣的还有好几个,而且都是那些吃饭要臣服、走路要臣服、乘个凉都要臣服的存在。
雄性斑鬣狗是新伤不增的主力军,它们身上带着的大多是以前被雌性打出来的旧伤。不过在一堆雄性当中安澜也找到了几头身上带伤的,奇怪的是,这些战斗过的成员似乎都是在雌性择偶时并不怎么受欢迎的成员。
真正损失惨重的还要数靠近岩石的那个小群。
女王脸上开了一道非常长的口子,臀部有半块皮肉翻在外面,血沿着后腿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但它走路走得很平稳,坐下来时也没龇牙,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几个盟臣身上或多或少也带了伤。
同样血肉横飞的还有一些强大政治联盟的成员。
从安澜跟前走过去的壮年雌性甚至断了一条后腿,断腿颤颤巍巍地挂着,让它找不到平衡,只能用三条腿往前跳,一边跳一边咆哮,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懊恼。
这个结果……只能说也不是那么意外吧。
氏族中地位越高的成员普遍战斗力越高,女王是整个氏族当中最强大的个体,一些知名氏族甚至有女王在位时几乎从未品尝过失败的滋味,那可不是什么十战不败,五十战不败,而是切切实实被人类观察到的两百、三百战不败。
斑鬣狗女王在没有战事时是氏族奉养的对象、臣服的对象,一旦战事燃起,它也必然成为氏族中最锋利的矛,不想上也得上的盾。
这是一个沉重的责任。
但很显然——多得是成员愿意扛起这个责任,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扛起这个责任的条件和实力。
比如说此刻正在观察女王的一个政治联盟。
如同盟臣拱卫着女王一般,这个政治联盟里的六名成员也拱卫着一名处于主导地位的成员。那是一头壮年雌性,体格庞大,毛色发黑,就连后颈的鬃毛都是深棕色的,在暗处无限接近黑色,不似其他鬣狗的姜黄、金棕和浅金。
黑鬃斑鬣狗趴着时还看不出来,一旦它完全站直,沐浴着阳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就跟挂满墙的勋章一样显眼,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从战斗中杀出来的狠角色。
它不仅狠,还很能忍。
晚些时候,舔干净伤口的女王从岩石上走下来,穿行在氏族成员当中,无论是那些平时它看好的高位成员,还是那些都没什么接触的低位成员,今天都得到了女王表达宽慰的鸣叫声和表达亲近的社交动作。
黑鬃斑鬣狗是第一个站起来抬高后腿表达臣服的。当某个氏族成员没有及时向女王表达臣服时,它也是第一个跳出来龇牙表示不满的。即使女王接近幼崽它都能面不改色,只在“仪仗队”离开后轻快地晃了晃尾巴、舔了舔嘴角。
说它不恭敬吗?
在场找不出几个比它更恭敬的。
可要说它真的恭敬吗?
安澜分明看到了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野望。
耐心是猎手的美德。
黑鬃斑鬣狗对宝冠虎视眈眈,但它清楚这个王朝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女王和四盟臣具有压倒性的实力,氏族成员大都心悦诚服。和这种固若金汤的统治去硬碰硬绝对不是聪明的做法。
要篡夺权力,必须要等待时机。
于是安澜就看到对方该吃吃,该喝喝,该睡觉睡觉,一天一次向女王臣服比人类上班打卡还要准时,要不是对视力无比自信,她说不定都会以为先前看到的野心只是光影带来的错觉。
幼崽都能看到的东西,高位者自然看得更明白。
黑鬃斑鬣狗对权力的觊觎之心让女王十分不满,因此在接受臣服时态度都显得格外强硬。
盟臣可以用“咯咯”声和嗅闻来表示顺服,轮到黑鬃斑鬣狗就必须走低下头颅、背起耳朵、夹好尾巴、袒露肚腹、舔舐外生殖器的全套流程。
每当这时,女王的眼神总是死死黏在对方身上,一边接受朝拜,一边密切观察,从远处都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善,安澜看着它,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正在等待猎物犯错的老鹰。
问题在于——黑鬃斑鬣狗会犯错吗?
当然不会。
作为一根老油条,黑鬃斑鬣狗深谙社交活动的规矩,在这场权力的游戏当中表现得稳如老狗,承受的压力越大,它的姿态就越谦卑。
两位首领没有机会发生正面冲突,“战场”只能开辟在它们各自统帅的氏族成员身上。女王的盟臣们从多个方面对“政敌”进行强势打压,后者不甘示弱,也常常借故起头挑衅。
安澜从母亲那里听了很多八卦。
据说双方曾经因为食物分配大打出手过。
当时氏族刚刚追死一头斑马,女王不知为何提前离席,留下一群高位者为了谁能吃到最好的肉而争吵不休。按照规矩应该让王室成员先吃,然而黑鬃联盟却把两只亚成年牢牢地隔在了外面。
看到这种景象,盟臣们当然不能束手旁观。
它们联合其他高位者把“政敌”一路打出核心圈,随后在猎物边上来回巡逻,到处找麻烦,硬是没让对手好好吃完一顿饭。
黑鬃联盟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拿人多势众的女王拥趸没有办法,只能像保镖一样坐在边上,看着两个亚成年——其中一个还是雄性——把猎物身上最美味的地方掏空。
还有一次是为了配偶。
那会儿正好有一只雄性斑鬣狗从其他领地跑过来加入氏族,因为它年轻漂亮,性格温顺,态度还特别被动,完美符合雌性斑鬣狗的大众癖好,甫一出现就引起了高位者的注意。
盟臣中的一员率先出击。
它先是在目标边上来回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发出有点狰狞的笑声,尾巴翘得很高。在它身后跟着另一名盟臣,这只雌性同样做出了“环绕-嗅闻-尖笑“的举动,也就是被观察学者归类为“招惹(baiting)”的典型“骚扰”行为。
然而还没等它们俩骚扰出什么正面或者负面的结果来,黑鬃联盟就加入了这场两性游戏,而且还是集体出动,一时间竟然形成了“我看着你,你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神奇局面。
可怜的雄性斑鬣狗被无数雌性团团围住,耳朵都快背得看不见了,半个身体坐在地面上,仅靠前肢支撑着左转右转,一副很不想把后背暴露出来的样子,从头到脚抖得像筛糠。
讲到这里时母亲差点笑得打跌。
感谢斑鬣狗比一般走兽更丰富多样的语言,以及比全世界大多数动物都要话痨的属性,它讲起八卦来总是生动具体,难掩一股底层成员对高层成员“鬣狗咬鬣狗”幸灾乐祸的情绪。
但是安澜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第二天早上,黑鬃联盟失去了一只四个月大的幼崽。
幼兽在群体当中的无力可见一斑。
黑鬃斑鬣狗在蛰伏,安澜自己也必须耐心蛰伏。
现在的她还只是一个坐在游戏场外的观众,连上去打擂台的资格都没有,随随便便飞下来一块石头就能砸得她头破血流。
因此安澜不仅没有什么想看高位者打起来的混邪乐子人心情,甚至还想一天五次替“女王陛下”祈祷,再高歌一首《天佑女王》。
在她成长起来之前,氏族当然是越强大越好、越稳定越好,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外部威胁端掉,也不至于被内部冲突的台风尾卷到。
好消息是斑鬣狗幼崽长得很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澜出生时黑不溜秋的毛色渐渐褪成了柔软的棕色,斑点也随之浮现出来,睡不着觉时再也不用去数洞穴入口处的草杆了。
和她一起长大的是越发亲厚的圆耳朵。
每只处于力量探索期的幼崽都认为自己是世界之王,它们好像忘记了小时候被成年个体、亚成年乃至其他幼崽殴打时的惨状,一心想着要去探索大人们的世界、看看更遥远的地方。
圆耳朵一天到晚在空地上溜达,作为忠实可靠的盟友,安澜当然也要陪着在外面闲逛,省得一个没注意新手卡就被别人暴力撕毁。
还别说——这一闲逛收获挺大。
斑鬣狗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以前在公共巢穴附近时因为气味庞杂很难分辨出血缘关系的对象,一旦到空地上和少量群聚或者独行的氏族成员接近,血亲就比滴到白纸上的墨渍还要容易辨认,并且自然而然就知道究竟有多亲。
安澜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好几个姨妈和表姨,甚至还在稍稍远离公共巢穴的地方嗅到了一个疑似外婆的存在留下的气味标记。她能认出对方,对方也能认出她,一部分亲戚选择了无视,另一部分亲戚则用社交信号表达了最低程度的友善。
只有一个表姨除外。
这个表姨大概是母亲在氏族里的“好朋友”。
因为幼崽们每天都在外面跑,母亲也不必从早到晚守着巢穴了,安澜常常看到它蹲在风口处和表姨贴贴,排排坐着舔毛,或者单纯地乘凉。
两位女士都是大战划水选手、鬣狗界演技大师、被高位者压迫的对象,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就会像复制粘贴一样站起来对路过的重要成员表示臣服。
安澜对表姨兴趣不大。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表姨的幼崽。
大多数有主导意愿的斑鬣狗倾向于从更年幼的成员当中寻找可以控制的盟友,但对那些愿意主动拉近关系的年长成员也来者不拒。
安澜第一次碰到那只十个月大的雌性幼崽时还很警惕,但很快就发现对方好像天生对社交缺根弦,戳一下才会动一下,而且还动得很慢,被别人骑到头上都没有反应,最后只能一个人生闷气,白瞎了表姨只养一个崽养出来的好体型。
这种金牌打手到哪里去找?
虽然有着半岁的年龄差,但安澜觉得自己希望很大,反正这只幼崽——姑且因为年岁到了开始长毛的关系叫它毛毛——实在有点憨,完全可以用模糊主从关系的方式先把它骗进联盟里。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事实证明毛毛还真的有点憨,随便一骗就给骗到手了,当即兴高采烈地同意成为这个小联盟的“大姐大”,而且还主动表示会帮助两个妹妹好好发育,打架的事都归到它头上。
这下安澜忍不住直挠头——
就算是“糟糕的大人”也不能这么便宜啊!
她左思右想,觉得为今之计只有再骗,啊不是,再找几个盟友来减轻毛毛身上的压力,不拘年纪大小,先把数量凑起来再说。要是真能让幼崽死心塌地,它们的母亲不说被绑上战车吧,至少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安澜开始每天逛菜市场挑大白菜。
有的摊主和母亲关系还算友善,表现得就比较温和,白菜放在跟前可以随便近距离观察;有的摊主地位太高了,或者关系太远了,表现得就很冷漠,甚至很敌视,把白菜藏得严严实实。
那些能近距离观察的白菜里有的和她相性不错,可以说上两句话,或者不闹不相识;有的和她相性极差,一碰头就恨不得把她脚下的土给拱没,拱死算完,拱不过了还要呼叫摊主。
就这么挑挑拣拣,最后安澜只选中了一颗白菜。
这只幼崽只有两个半月大,生性活泼,喜欢在离公共巢穴入口较远的地方探索,安澜好几次看到过它和其他幼崽之间发生的冲突,虽然它的第一反应总是躲避,但被惹毛了也会主动出击,战斗力在同龄幼崽中算是不错的。
其他白菜都是她主动出击,这颗白菜却是自己撞上来的。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撞上来。
当时安澜正和圆耳朵玩捉迷藏,毫无防备地就被草丛里钻出来的幼崽撞了个眼冒金星,甚至还被踩了一脚。她以为自己遭到了攻击,顿时火冒三丈,爬起来就准备干架。没想到对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扭头就跑,笑声尖到刺耳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有头狮子在追它,等它跑远了安澜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看好的那颗小白菜。
好在还有第二次碰面机会。
这一次双方相遇的地点是水塘,幼崽被水塘边的飞虫吸引了注意力,然而它靠得太近了,没有意识到长在水面上的网状植物是很危险的,一旦栽进去可能爬都爬不出来。就在危机发生时,安澜及时赶到,咬住了幼崽背上的皮肉,咬出血都不撒口,硬是把它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