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身边围绕着以前没有机会见到和交际的亚成年,再过一段时间,它们自己也会慢慢长大,长成健康漂亮的亚成年。
如今活跃在村寨附近的亚成年们在三、四个月后便会离开家族去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长辈团”也可能会在繁殖季当中分开进行配偶重组,唯一确定会留下有且只有老父亲,除非它受到另一只雄孔雀的挑战并且落败。
挑战是获得繁殖季领地和非繁殖季主要活动区域的可以算是唯一途径。
那么——诺亚虽然不会受到其他雄孔雀的挑战,但它应该主动去发起挑战并占有一块繁殖季领地吗?
安澜和他曾经讨论过领地问题。
当时他们刚刚开始抚育雏鸟,忧心没有一片足够大的领地来支撑这些雏鸟健康长大,于是便在村寨另一个方向的林区做了一些探索。后来他们发现完全可以在村寨里养,省心方便,所以才省掉了这个步骤。
现在蕨菜和豌豆半岁大,距离离巢还有一年半,但作为父亲和母亲,他们必须想得更远一些,否则就会被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村寨边上的树林可以单独作为一片领地,但这里距离社交场合太远,而且人气太重,寻找配偶的绿孔雀基本不会特意跑过来。
假如直接把两只小鸟带到“相亲大会”上去,结果会非常不可控,说不定这一次已经跑得很远,下一次更远,再下一次生态走廊发挥作用,干脆直接在十万八千米之外,探个亲都得飞断翅膀。
孔雀就是再能东南飞,它也得五里一徘徊下来休息啊。
从雏鸟一点点养到将来和自己一般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厚,最好有一片附近孔雀不是特别多,可以把豌豆安顿好,但又有源源不断单身孔雀补充,可以让蕨菜慢慢挑的土地。
……实在不行将来就搬到生态走廊附近去继续薅两脚兽羊毛吧。
这年冬天过得没有什么实感。
比起去年鹅毛大雪直接把整座山封住的酷寒景象,今年天上连半颗雪籽都没有飘,让许多盼着拍摄雪中神鸟图的游客失望不已。
临近年关,生活在村寨里的人们忙着准备节庆要用的物资,安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杀鸡杀羊的场景,其中一头黑羊还搞出了带伤逃窜的大阵仗,那天下午她和诺亚什么事都没干,光顾着看全村出动捉捕黑羊的大作战了。
人们忙着过年,绿孔雀也忙着过“年”。
生活在山林里的神鸟对年关没有概念,但年关恰巧在二月,对它们来说也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月,血脉天性里求偶的本能正在缓慢燃烧。
母亲和其他两只成年雌孔雀开始组建“相亲团”了,安澜家里没有需要相亲的成员,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她转念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着孩子出门去看个热闹——相亲这种事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嘛。
于是整日犯困的蕨菜和豌豆就这样被老母亲抓了壮丁,一家三口抱着春游的态度挤进了整装待发的相亲大部队里,同时出发的还有需要回家看守领地的老父亲。
全家出动,除了诺亚。
雄孔雀既不能跑到老父亲的领地里去挑衅,也不能跟到其他雄孔雀的领地里去妨碍相亲,只好生无可恋地留守在村寨里,整天不是上蹿就是下跳,把两脚兽们折腾得不得安宁。
安澜就过得愉快多了。
这是她第三次跟着母亲一起外出游历,闭着眼睛都能模拟出完整的相亲流程,她们甚至走得是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路,区别只在于部分领地里出现的是不同的雄性领主。
蕨菜对求偶舞没什么兴趣。
其中一个原因是诺亚这只不走寻常路的雄孔雀经常在家里跳“改良”版求偶舞,它从幼鸟一直看到亚成年,差不多已经看腻了;另一个原因是树林里越冬的候鸟太多,而且基本都是它以前没见过的种类,注意力放上去就收不回来了。
于是整个相亲大会开得安澜心力交瘁。
蕨菜对陌生的小动物,只要是判断没有危害的,那简直时看见一只爱一只。人家在前面跑,它就在后面追;人家在天上飞,它就在地上追。
山林深处有许多被落叶遮挡住的坑洞,还有因为视觉效果乍一看没那么陡峭的陡坡,为了防止小家伙因为乱跑碰伤摔伤,安澜不得不每隔十几分钟就高声呼唤一次,喊得肺都快炸了。
这里还有个小插曲。
当她第一次表现出疲惫的迹象时,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母亲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们这对母女很长时间,最后还高高兴兴地鸣叫了几声。
虽然一只绿孔雀大概不会进行那么复杂的思考,但安澜怎么看怎么觉得母亲的眼神大有深意,左眼写着“真是想不到”,右眼写着“你也有今天”。
那个瞬间,安澜觉得自己有点破防。
简简单单做一个“熊”孩子是多么的快乐,只有当自己从搞事的一方变成看着别人搞事的一方时,才会从天堂掉进地狱,吃饭都吃不香了。
好在只熊了一个,没有熊一窝。
作为“大模仿家”的豌豆自始至终都很老实,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把它拴在安澜羽翼边上似的,只有当看到成年雄孔雀求偶时才会骚动一下,人家在台上跳,它在台下跳。
问题在于这孩子模仿的对象有点偏。
正常雄孔雀的“舞蹈”更像是一种“走秀”,最精彩的就是伏下身将尾屏抖开的那一下和后面摇晃翅膀围着求偶对象缓慢绕圈的那几步;而豌豆跟它不靠谱的老父亲学的舞步和走秀没有半点关系。
最糟糕的是——
豌豆的尾屏还压根没怎么发育。
诺亚毕竟是一只有尾屏的大孔雀,就算要做出迅猛开屏、旋转开屏的大眼斑雉行为,基于抖开覆羽需要的时间,那频率也不会特别高,动作也不会特别魔性……可是豌豆呢?
豌豆顶着一把和雌孔雀差不多的小扇子,甚至比成年雌孔雀还要小一号,开屏起来那可真是要多快有多快,要多简洁有多简洁,最后造成的效果就是要多魔性有多魔性。
可怜的领主雄孔雀什么时候看过这种阵仗?
安澜带着豌豆走过四片领地,进去的时候人家还好好的,走路抬头挺胸,开屏慢条斯理,成功兴高采烈,失败风度尚存。等到相亲团离开的时候,这些雄孔雀无一例外都有点怀疑鸟生,连尾屏都不知道该怎么抖了。
她觉得不能任由孩子继续迫害这些雄孔雀,于是在呼唤蕨菜的同时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敦促豌豆赶紧把这不必要的开屏环节省掉。
好好一场春游,最后变成了安澜的受难之旅,变成了全家孔雀的吃瓜之旅,变成了母亲的狂欢之旅,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怎一个惨字了得。
安澜一向不是什么受气的性格,等到串门环节结束、盛会环节也结束之后,她把两只亚成年带回村寨进行了一番再教育。
蕨菜的问题在蕨菜本身,所以它自己挨了一顿毒打;豌豆的问题在于不靠谱的老父亲,所以诺亚代替豌豆挨了一顿毒打。
教育结束之后,两只大鸟开始了下一步规划。
趁着求偶季刚刚结束、大多数雌孔雀还没开始下蛋的这段时间,他们预备把亚成年先丢在村里,自己出发到远处去看看生态走廊的建设进程。
诺亚身上一直带着定位器,就算他们走远了,人类应该也不会认为是在山林里发生了什么不测。安澜想得很美好,可无论是她还是诺亚都没料到一件事:来时的路有点难认。
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负责监控放归行程的工作人员被屏幕上七拐八扭的行踪路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十六号在树林深处是在寻找什么,要不是生命迹象没问题,他们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型掠食者或者盗猎者在后面追。
花了两只孔雀四天功夫才找对地方。
生态走廊说是“走廊”,其实是一个系列工程,主要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覆盖面较大的生境走廊,另一种则是面积较小的生态走道,也就是搭架在道路上方的天桥,以及道路下方的涵洞。
安澜在这之前并没有见过专家组设计的工程项目,只听诺亚复述过一些地区的情况。这回他们沿路飞了一圈,才把靠近这片山区的部分看了个大概。
距离山区较远处建造了一个湿地公园,湿地公园和山区当中隔着许多被公路分离的零散树林,在公路上搭建有一共三座可视的天桥型走道。
人类一定是准备把湿地公园作为两个绿孔雀栖息地当中的过渡段,把天桥型走道作为确保绿孔雀可以从一端无障碍、无危险地走到另一端的重要的路径,最大的问题就是连通。
无他——安澜一路上看到的野生动物太少了,绿孔雀更是一只没有。
按照诺亚的说法,去年一共在生态走廊附近放归了三雌三雄六只绿孔雀,但这六只孔雀最后都飞到了安澜的出生地,也差不多是当地最大的绿孔雀群落里,实际上并没有起到把两边连起来的作用。
其实也不难理解。
树林靠近公路,虽然有绿化较好的走道铺设着,但毕竟底下是车辆穿行的区域,有大量人类活动踪迹。绿孔雀是谨慎的动物,不说长期居住,就连短期过境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对它们来说搬到这些区域基本没有可能性。
至少目前大概只有一个家族能做到。
安澜在回家路上就和诺亚商量了一番,如果今年再回去摸点孔雀蛋孵,把雏鸟和亚成年带着一起搬到这片暂时还没有许多野生动物居住的林区来定居,在定居的过程中慢慢把长起来的小孔雀们扩散到湿地公园里,这样一来走廊一侧就可以串起来了。
这件事做起来又费时间又费精力,但两只大孔雀反正无事可做,倒也何妨尝试一番。
至于蛋从哪里来——只要能摸清楚不同家族的活动范围,顺着选择蛋坑的规律,很容易就能找到被抛弃的鸟蛋。唯一的问题是鸟蛋不好转移,安澜就算用滚的也没法把它们安全滚到熟悉的领地里去,而且滚完估计蛋也毁得差不多了。
……这么看来还得去薅老家的羊毛。
于是半个月后,母亲就陷入了困惑的漩涡当中。
它当然不知道安澜回家目的是什么,只以为这么大的女儿还会主动帮忙放哨,硬是把只有一分的安全感堆到了九分。其他两只雌孔雀受到它的影响,齐齐支棱起来,一时间三只雌孔雀就好像被套了什么勇气倍增BUFF,风雨不动安如山,竟然毫无半点要弃巢的迹象。
安澜倒也没觉得这是件坏事,便从善如流地转移到其他领地去查看情况,最后在距离村寨约七公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窝被抛弃的孔雀蛋。虽然诺亚不会孵蛋,但抱窝需要一个放哨的家庭成员,安澜便把他也叫上,低调地开始孵蛋。
关注着绿孔雀动向的专家组一看又来,顿时坐不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十六号和阿依不自己下蛋而是到处摸蛋,而且还那么有目的性,去年好不容易被搁置的争论话题迅速燃起热度,成了每场会议必有的讨论重点。
有人提出是不是阿依没法下蛋,但体检没有任何问题;也有人提出是不是十六号不懂怎么踩背,但就算不懂踩背,阿依连个白蛋都没下过,分明营养什么的都足够;还有人提出是不是过于靠近人类活动区域,所以生物天性被打乱了,但这个观点轻易没法得到证实,再说去年阿依也并没有长住在村落里。
整个专家组想来想去想不通,社会面上的其他学者也想不通,最后大家干脆放弃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生态走廊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的表现并没有达到预期,就连最“奇怪”或者说最适应人类活动的孔雀家族在过去晃了一圈之后也离开了,并没有选择在那里定居,是不是因为搭建的生物走道还不够多呢?是不是因为树林恢复状况还不够好呢?亦或者说,是不是因为有其他未被记录下的环境因素存在呢?
老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
去年安澜还挣扎在不知道鸟蛋孵化情况的困境当中,险些把一窝孔雀蛋都孵成储备粮,今年她一卧下去就和鸟蛋建立了无形的联系,从加温到翻蛋到晾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一窝孔雀蛋一共有六枚。
弃巢雌孔雀选择的蛋坑位于一处灌木丛边,附近杂草丛生,隐蔽性极强,体格庞大如绿孔雀在卧下抱窝时都会被牢牢遮住,挡掉了许多掠食者窥探的视线。
即便如此,放哨还是必不可少的。
诺亚肩负起了这个重任,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都在高处观察林间的异动,不仅防备着大大小小的掠食者们,也防备着生活在同一片领地里的成年雄孔雀,到夜深人静时都不能安枕。
除了放哨之外,还有一项工作是探亲。
被留在食源地的蕨菜和豌豆或许一开始注意不到长辈的缺席——毕竟它们已经是亚成年了,而且村寨里的新鲜事物还特别多,很容易就能吸引好奇宝宝的注意力——但这种分心不可能持续很长时间,日子久了,它们就会陷入焦虑。
因为掠食者大多选在早晚外出活动,诺亚和安澜合计了一下,就决定让他趁着中午大太阳飞回家,稍微待一会儿后再飞回来。就这样一天一个来回,雄孔雀一共飞了三周。
也亏得他的续航能力有所提升。
遥想当年刚刚被放归的时候飞行这一块还是短板,搬个家都要飞飞停停折腾一小时,现在一天能来回飞十四公里,进步着实很大。
安澜非常走心地表扬了几次,把诺亚夸得羽冠笔挺、尾巴朝天,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在村头宣传,再给自己颁个什么“飞行冠军”的奖章。
不过他很快就失去了听表演的机会。
三月底,幼鸟在所有人的期待当中破壳而出,卧了三周卧到脑袋都快长草的安澜也终于实现了彻底解放,可以带着小鸟到处跑了。
这一窝六枚鸟蛋一共孵活了四只,孵化率远超去年那可怜巴巴的五分之一,比起目前繁育中心的数据也不逞多让。
安澜都没想到成果会这么喜人,很是怀疑了一番自己是不是在孵蛋方面天赋异禀——虽然在她看来这种天赋似乎怎么听怎么诡异就是了。
身后一下子多了四只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小鸡,做父母的又觉得热闹,又觉得担忧:蛋坑距离村寨有七公里的客观距离,带着雏鸟他们一天只能走一小部分,一边走还得一边防着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袭击者,难度和去年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安澜少见地犹豫了。
此刻她可以选择把雏鸟往东边带,然后就此远离风险,直到它们长到足够大可以适应长途跋涉的时候;她也可以选择把生活在食源地的亚成年带会树林深处来,凭借不算小的家庭规模挤出一小块地盘,让这窝雏鸟从小适应“正常”的家庭式群居生活和在树林里可能发生的种种危险。
两个选择各有利弊,一时半会儿她还有点难以抉择,只能扭头看着躲在自己尾巴底下的雏鸟默默发愁。诺亚自己都在山林生活经验上存在缺失,在这个决定上也帮不到什么忙,便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站在树上放哨。
就在两只大孔雀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某天清晨他们刚刚带着雏鸟下到河边去河水、觅食,虫子还没刨到一根,远处忽然传来了熟悉的鸣叫声二重奏。安澜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对方便像找到目的地一样越飞越近、越飞越快。
蕨菜和豌豆都在。
这下可把大孔雀们惊住了。
要知道村寨到这片河滩的距离不是七百米而是七公里,期间需要经过一片虽然没有掠食者但也没有什么绿孔雀生存的空白地带、经过老父亲危机四伏的领地、再经过几道非常具有考验难度和混淆意义的流水断崖。
安澜知道豌豆能飞,而且飞得还不错,但蕨菜从来没在飞行上展示过什么天赋,更不用说一路从食源地摸到深山老林里来了!
它们到底是这么找到正确路线的?
难道是护林员或者研究员害怕他们俩抛弃亚成年所以直接引到树林里来的吗?又或者是之前诺亚回家探亲时没注意到身后还坠着两条小尾巴,在山里兜兜转转几圈碰巧找到了地方?
安澜被这意外的一出整得心惊胆战,诺亚也好不到哪去,嘴巴里一条虫子叼了老半天都没意识到要吞,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绿孔雀觅食雕像。
关键在于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山林中的河流是生命之源,也是危险之源。
任何一只以中小型野生动物及动物幼崽为食的猛禽都知道河谷是最重要的食物来源地,在这里它们可以不受密林的阻挡,充分发挥自己以公里为计量单位的绝佳动态视觉的优势。
安澜小时候被猛禽盯上过好几次,在成长过程中看到家族中其他雏鸟被盯上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而且有好几次绿孔雀家族的防都处于失败边缘,只是因为猛禽自身这样那样的原因才没有造成减员。
此刻她只能不错眼地保护四只雏鸟,根本没法带着它们向呼唤声传来的方向移动,诺亚作为反击战力也没法远离,在接应亚成年孔雀这件事上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他们只能鸣叫。
好在蕨菜和豌豆都对父母的回应声十分熟悉,辨认着声源不断调整方向,在五六分钟后从林海上空腾出,摇摇晃晃地进入了河谷当中。
两只亚成年一前一后降落在地,刚落地站都还没站稳就撒开腿朝安澜扑来,喵喵喵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安澜也有快一个月没看到它们了,立刻从上到下把蔫巴巴的小鸟们打量了一遍,发现它们只是精神有点差、羽毛有点暗淡,总体还算得上是全须全尾,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用选了。
蕨菜和豌豆每天能看到的只有不靠谱的老父亲,左等右等等不到母亲,终于坐不住了,搞了个大的出来,现在一家人算是在根本不属于自己的领地里团聚了。
安澜还是到晚些时候才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她光担心老父亲领地里活跃着的掠食者了,竟然忘记了两个绿孔雀家族在冬季合群后分开还不到一个半月。
当年她回家探亲可以用呼唤的方式寻求帮助,让老父亲、母亲和其他家庭成员为她指路,蕨菜和豌豆自然也可以在飞跃那一段林区时使出召唤大法,让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大孔雀们为它们指路。
越过那段林区,可不就抵达这片领地了么。
安澜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但她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因为“孩子主动来找”这件事基本等同于“父母没去找”,只不过是犹豫了一两天的功夫,她就把成功把自己栽进了惨绝人寰的修罗场当中。
亚成年和雏鸟从看见对方开始气氛就诡异起来。
豌豆这么大只孔雀恨不得把自己栓在老母亲的翅膀上,蕨菜更是做了重大“牺牲”,创造了十六小时不招猫逗狗扑蝶追鸟的记录,两只眼睛死死瞪着雏鸟们,脖子上的铜钱羽都炸开了。
傍晚时分一家八只孔雀在补饲台附近进食,安澜和诺亚轮流把盆踩歪,将内容物散到地面上,方便个头还不够大的雏鸟进食,结果两只亚成年看着看着就陷入了自闭当中,好好的堆成山的谷物不吃,非得挤过来捡着地上零零散散的吃。
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竟然是这种画风。
面对“严峻”的形势,刚出生不久的雏鸟们也不得不支棱起来了。
很快它们就向亚成年展示了什么叫做身材矮小带来的优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感受到危险或者“威胁”,叽叽喳喳的小鸟们就会像炮弹一样飞过来往安澜翅膀和尾巴的阴影里钻。假如这时安澜站得比较远,它们就会直接站到诺亚的大尾巴底下寻求庇护。
雄孔雀长长的拖尾在直立时看起来就像一道倾斜的雨棚。
四只小鸡在雨棚下整整齐齐排着队,一只贴着一只,抱着一串四喜丸子。诺亚往前走,它们就跟着往前走;诺亚朝两侧转身,它们就小碎步跟着转移方位。爸爸的覆羽成了最好的指挥棒,一大四小五只绿孔雀就跟在演默剧一样,安澜没看两眼就笑得要打跌。
这起“争宠”剧目从白天持续到了夜晚。
夜色四合时孔雀一家准备睡觉,亚成年们先是习惯性地飞到了高枝上,然后才发现父母并没有上树,而是迁就雏鸟选择了一处极矮的横木。安澜把整个身体罩在小鸡身上,一边翅膀笼两只,保证它们远离夜晚骤降的气温和永不停歇的山风。
小时候蕨菜和豌豆也享受过这种待遇,现在它们块头太大了,性格也在慢慢独立,根本不适合继续黏着长辈睡觉,然而听着小孔雀们叽叽喳喳的叫声,两只亚成年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当即从高树枝飞到地面上,个个都打算朝母亲身边挤。安澜抱怨了两声,它们才转移目标,这次盯上了一旁的诺亚,把好好一只大孔雀挤得东倒西歪,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天光蒙蒙亮时,憔悴的安澜和枯萎的诺亚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得了——还想什么搬家,先花几个月把家庭关系处好吧。
如果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只能是吃醋的幼崽。
这天清晨安澜在河边立下了“调节家庭氛围”的雄心壮志,结果才过了短短半个月,这种雄心壮志就已经化为过眼云烟,被一种“你们打不要带上我”的摆烂精神给取代了。
白天被块头和自己一样大的亚成年们挤来挤去,晚上被体型小嗓门却不小的毛团们告状告到睡不着觉,两只亲鸟忙着四处灭火,诺亚新长出来的孔雀翎都愁掉了一根。
到最后,安澜和诺亚都看透了。
既然四处灭火没有用,不如干脆开始端水。亲鸟看顾得少了,幼鸟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多了,慢慢、慢慢地,也就能找到“家族”的感觉。
或许是本能觉醒,或许是玩心使然,没过多久,这个安排就见到了成效。
某次安澜看到蕨菜在空地上和雏鸟们玩耍,并在玩耍的过程中逼退了一条翠青色的小蛇,雏鸟们跟毛球一样追在姐姐身后,尽管听到不耐烦的喵喵声也没有立时走开。
豌豆虽然不怎么喜欢和雏鸟玩耍,但在看到小型掠食者时也会主动出击,不给给豹猫、丛林猫、白腹隼雕等掠食者留下可乘之机。
核心活动区的安全系数在缓慢上升。
安澜起先还会担心战斗频率升高是否会给亚成年造成压力,但她很快看到了这些冲突带来的改变——豌豆圆润没有锋芒的眼神渐渐变得凶蛮起来,对危险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蕨菜在打斗时不再只会使用“扑腾”这一个最基本的技能,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尖喙利爪和周围地形。
除此之外,她还解决掉了一个很大的隐患。
蕨菜在过去一年里对家养动物展示出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在求偶季节又对野生动物展示出了同等的向往,这种探索和交流的热望使它得到了几段珍贵的“友谊”,但也给个体安危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安澜一直担心生活环境从村寨变成密林后蕨菜会因为过盛的好奇心而阴沟翻船——别说密林了,就是在村里,蕨菜都能在羊背上翻船,还为此被她揍了好几顿。然而现在孩子大了,揍是揍不好的了,只能盼着现实让它摔一跤,最好还是稍微有点痛但不妨碍的一跤。
结果这一跤来得比预想当中的还要。
四月下旬的某个午后,安澜正带着雏鸟们在林间学习辨认浆果的技巧,头顶上的豌豆忽然发出警告,旋即和站在最外侧的诺亚一起对上了灌木丛里跳出来的丛林猫。
这只丛林猫比安澜曾经见过的那只还要庞大,而且似乎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看到四只大孔雀都没有退缩,反而一直在旁边徘徊、寻找机会。
在双方各自保持着的警惕当中,蕨菜可能是想到了自己曾经碰到过的家猫,竟然主动往灌木丛走了几小步,低头去查看情况。
虽然它在察觉到对方的进攻前摇时迅速撤回,但此时安全距离已经不够了。丛林猫伸出爪子拍向它转身时紧紧收拢在侧的翅膀,不仅扯掉了大片带血的羽毛,还在皮肉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印。要不是安澜见势不妙追上来打掩护,小家伙肯定不止挨一爪子这么简单。
这次惨痛教训彻底治好了蕨菜对异类动物的接触渴望,从那之后它一看到会动的物体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等到身边其他家庭成员做出进攻举动,它才会慢慢鼓起勇气上前助阵。
雏鸟在学习,亚成年在学习,就连做父母的安澜和诺亚也在学习。
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群居生活,也都对“群居”这个词有自己的见解,但作为一对亲鸟经营一个鸟类家庭还是第一次,在教养雏鸟时难免有错漏的地方。好在他们都是知错能改、举一反三的类型,那些曾经在蕨菜和豌豆身上犯过的错误必定不会被延续到四只小鸟身上。
在绿孔雀家族适应林间新生活时,村民们也在适应村里没有孔雀的新生活。
护林员和研究员虽然能够通过安装在十六号身上的定位器掌握绿孔雀的行踪,也能通过红外摄像头时不时拍到的画面确定它们的安危,但无奈过去十六号也好、阿依也好、蕨菜和豌豆也好,从来没给他们留下过“特别靠谱”的印象,谁都没法拍着胸脯说一句“不担心”,于是进山添粮的频率便大大升高。
几个护林员每次来补饲点巡逻时都会停上半小时,观察绿孔雀在野外的适应情况,检查雏鸟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然后再和熟悉的大鸟们坐着说说话。观察的次数多了,他们做出来的判断也就更坚定了:绿孔雀家族在林区里生活得很好,短期间应该不会再返回人类聚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