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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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老父亲这个放哨专业户并没有发出警告声,分散在几处的雌孔雀们也没有用咔哒音节做出危险告示,它们甚至没摆出要攻击的意图,就是单纯地觉得不安,好像还有点……恐惧?
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澜缓慢地挪动脚步去清点小孔雀的数量,这一清点就清点出问题来了,亚成年少了一只,今年诞生的小孔雀也少了一只,到处都不见踪影。
即使那些还跟在父母身边的小孔雀也并不全是全须全尾,其中一只走路时有点一瘸一拐,另一只情况更严重,半边翅膀耷拉着,不仔细看还会被蓬松的羽毛骗过去。
这个不带走救治吗?
还是说这只小孔雀受伤后一直没被拍到过?
难怪绿孔雀们都那么紧张。
失去的幼鸟永远不会回来,受伤严重的幼鸟又时不时地发出哀鸣,亲鸟对此无计可施,只能不断累加不安情绪,没法彻底放松下来。
顶着雌孔雀威慑的目光,安澜再度靠近看了看小孔雀的伤势,从这个角度看扭曲更加明显,而且还是开放性骨折,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在外面,不接受治疗的话很容易导致感染。
必须得尽快通知救护队。
安澜于是飞到树枝上检查最近的两个摄像机,不出意料地发现只有一台还完好无损,另一台已经在风暴中损毁。
她落到地面上,从另一边轻轻一撞,作势要把小孔雀们往摄像头底下赶,期间还调换了个方向,方便伤员把受伤的一侧露出来。
小孔雀非常迷茫地睁着眼睛,蹒跚地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倒是站在边上的雌孔雀因为幼鸟遭到威胁而勃然大怒,险些当场给安澜来个光速剃头、物理超度。
安澜左闪右躲,最后干脆躲到了母亲尾巴后面。
母亲大概是没想到已经成年的女儿竟然还这么机(无)敏(耻),立刻回头投来震惊的目光。三只雌孔雀在那里玩老鹰捉小鸡,补饲点边啄食的小孔雀和红原鸡被赶得四散奔逃,老父亲本想劝架,不知想到什么,叫了两声就没动静了,徒留场中一片喵喵喵和咯咯咯的声音。
半小时后,安澜狼狈地飞下了山。
雌孔雀在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骂着街,整个孔雀家族一改先前沉郁如水的氛围,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始作俑者”一边飞一边思考着一个深奥的问题——是不是去年没减员给她造成了一种小孔雀很好养的错觉。
不说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孔雀了,就连那些养到一岁多身强体壮的亚成年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受伤、死去,虽然生活在村寨中从根本上避免了野生动物袭击致死的可能性,还把得到救助的等待时间缩减到几乎为零,但在这些坏事离开命运转盘的同时,也在命运转盘增添了许多纯自然环境下不可能存在的意外事故,比如说触电、踩踏、误食零件……
偏偏蕨菜和豌豆还是两个小讨债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遗传到的胆量,莽起来时就跟套了彩色皮肤的大白鹅没什么差别,恨不得双脚离地头顶负重直奔火坑,两只大鸟一起拽都拽不住。
安澜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
而此时此刻的蕨菜还在大雨形成的泥塘里和老牛进行你一言我一语的跨服交谈,豌豆则是站在高处模仿着老父亲和诗薇对峙时摆出的“英姿”,全然不知道它们很快就要陷入水深火热当中,面对一份宛如山体滑坡、令人泪眼婆娑的“母爱”。

早上七点,英虎洗漱完毕,站在窗边掰洋芋吃。
以往这时候他基本已经在进山的路上了,但从前天开始父亲阿古和同事罗叔就接过了全部工作,把他留在村里协助两个专家之间的交接,顺便给上面新派来的专家讲讲村寨生活和绿孔雀活动的细节,所以反倒比平时起得还晚些。
这次换人发生得比较突然。
三天前护林员们接到消息说山上有一只绿孔雀受伤严重、需要救护,便和临时赶到村里的救护队员会合共同展开救援行动,结果在搜寻受伤绿孔雀的路上还发现了一只受伤的西黑冠长臂猿。
山里有猿猴,这是每个护林员都知道的事,但这些长臂猿比孔雀还要机敏、谨慎,见人就躲,阿木当了二十多年守林人都从来没碰到过一次,只是远远近近地听到过它们的叫声,这回竟然能救护到一只,也是意外中的意外。
忙前忙后好几个小时才把受伤的动物们成功诱捕进笼子里装箱带走,上车的时候看着状态都还好,然而抵达救助站后还没过去半天绿孔雀幼鸟的情况就危急起来,不得不接受抗菌治疗。
楚州设置有多个野生动物救助站,为了照看规模日益庞大的绿孔雀家族,山外小镇上也设置有分站,但这次事件让专家组觉得救助站和核心区之间的距离还不够近,于是干脆重新选派了一位有兽医学背景的研究员来。
于公于私,英虎都赞成这次人事调动,尽管他还不清楚这位新人的具体信息。
没办法,家里四只绿孔雀实在太能搞事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它们折腾得比以往还要厉害,以至于看家护院大黑狗都一副生无可恋直接躺平了的模样,耳朵都懒得多抖一下。
想到这里,英虎仰天长叹。
他吃完最后一口洋芋,拍干净手上的碎屑,走到晒场上去找孔雀的踪迹。再过两小时省里调来的研究员就到了,虽说第一天人家估计要忙收拾行李和整理资料的事,但在那之前带着转一圈看看鸟才是应有之义。
关键是……鸟呢?
那么大四只绿孔雀呢?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看到它们并排蹲在村口大树上,按照惯例这会儿应该在豌豆地里吃饭才对,可是居高临下一眼扫过几片田,连根孔雀羽毛都没找着,只有蹲在田里翻看作物的村民。
一直等到面包车摇摇晃晃地沿着小路开进村寨,研究员和帮忙搬运物资的同事下车走进划出来的屋舍,把零零散散的器械都设置好;一直等到太阳从东边升到天顶再落向西边;一直等到家家户户飘起了无孔不入的饭香,英虎都没能找到绿孔雀的踪迹。
两个研究员很懂入乡随俗的道理,不一会儿就和楼上楼下隔壁几户村民打成一片,听他们讲述近几个月来对孔雀家族新建立起来的认知。
“苗老那会儿还想过要不要把它们迁走,”研究员后来对英虎说,“当时我们都认为绿孔雀靠近村落可以理解,毕竟这里有食源地,但是在村落里长住问题就大了,这样下去野性会是个问题。”
英虎想了想,说道:“其实树林里也有补饲点。”
“确实。”研究员点点头,“现阶段要的是尽快恢复种群数量,所以野生动物缺什么,我们这边尽量就给补什么。”
他顿了顿。
“而且我们收到的报告显示这几只绿孔雀过得不错,其中一只,你们叫她阿依对吧,偶尔还会回到树林深处去,说明它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栖息地存在不止一个选项,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胡乱插手了。”
英虎没想到那位和自家老爸一样沉默寡言的前任研究员在报告中写的内容竟然被简单归纳为“不错”这两个字,但他觉得这样也好,还是要给山村吉祥物们留点面子、打打掩护、做做铺垫——“这几只孔雀很聪明。”
研究员笑眯眯地说:“的确。”
“而且很活泼。”英虎继续说道,“两只小的差不多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起先还有点胆小,后来就会到处跑了。两只大的……有时候会用比较激烈的方式交流感情。这几天比以往还闹腾一点,要是摸到您那里的话东西尽量收好。”
“更闹腾吗?”研究员脸上的微笑僵硬了,片刻之后,向上的曲线慢慢拉平,被“沉痛”取代,甚至连眼皮和脸皮都有要跳起来的迹象,“没关系,我带来的器械大多收好了,那些没收起来的都不易碎。”
……沉痛?
英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只能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研究员脸上越来越诡异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没空打量了。
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鸣叫声,旋即是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两只凤凰般的大鸟一前一后从树海顶端腾出,落向夕阳映照着的田垄。在它们落地后不久,两只幼鸟缓慢地踱出山林,看起来似乎有点筋疲力尽,还有点垂头丧气。
孔雀们一声接着一声鸣叫。
这些鸣叫声唤醒了或坐或卧的猎犬们,它们被要求远离孔雀,也在一年时间里习惯了孔雀的存在,这会儿只是高声吠叫,不见有什么动作,就好像在为一首起调的歌助兴。
研究员和英虎一时都没有说话。
两只大孔雀带着小孔雀朝村口大树的位置走,走走停停,雄孔雀还不断扭头去看,发出长长短短的声音,不知道是在鼓励还是在安慰。听着听着,边上走着的雌孔雀忽然发难,冲着雄孔雀脑壳上就是狠狠一下。
这一下估计把它它叨得有点晕头转向,于是本来两只在前、两只在后的阵型就变成了一只在前、三只在后,雌孔雀大步往前走,雄孔雀……雄孔雀非常自然地站到了两个孩子身后。
英虎:“……”
研究员:“噗。”
等绿孔雀们走到它们习惯乘凉的大树底下时,两个人类也走到了不远处,在这个距离可以看清每一片叠起来的铜钱羽,当然也能看清孔雀一家在相互交流时传递的眼神。
其中一只幼鸟站都还没站稳就张开翅膀想往别的方向跑,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它面朝的方向是小河边上的泥塘,此时此刻正有一头老牛在那里泡澡,尾巴慢悠悠地甩来甩去。
特征实在是太鲜明了。
研究员立刻认出了这只叫做蕨菜的小孔雀。
既然这一只是蕨菜,那么另外一只就是豌豆了。和蕨菜不同,豌豆的眼睛自始至终都黏在两只大鸟身上,站得离雄孔雀特别近不说,脖子还一直有向前伸的驱逐,也不知道在蠢蠢欲动些什么。
雄孔雀的警惕心很高——虽然人们无法理解它为什么要对自己养育的幼鸟保持警惕——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豌豆朝这个方向移动脑袋,它就会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假如豌豆转移方向,它也会跟着转移方向,坚持不肯背对着对方。
然而……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
就在它稍微放松警惕去给雌孔雀梳羽毛的时候,豌豆突施冷箭,冲着老父亲就来了一下,旋即高高兴兴地把自己挤进两只大鸟中间,抖擞着一身还没那么鲜亮的羽毛。
今天第二次,研究员忍不住笑出了声。
英虎本来也想笑,但他仿佛听到那笑声里还夹杂着一句很像“你也有今天”的话,后面还跟着一句“当老爸的感觉不错吧”之类的话,先是满头问号,然后燃起了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您之前见过十六号吗?”他问,“十六号……我记得它是从……救护繁育中心?放归到野外的个体,如果见过的话……”
“对的,我之前就在那个组里。”研究员今天第三次笑了,这回他笑得声音比刚才大些,沉浸在家庭喜剧中的绿孔雀们都注意到了,先后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
几秒钟后,其中一股从好奇变为了惊恐。
先是被伴侣啄、紧接着又被儿子啄的十六号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倒仰姿势,就好像漫画里开快车刹车时的夸张表现一样,不仅脖子上的铜钱羽整个炸开,就连尾巴上的覆羽也在“危机”面前情不自禁地支棱了起来。
“好久不见。”研究员清清嗓子说,“难为你有心还给我展示一下尾巴,看着好像是比几个月前……啊,不对,最近到换羽的时候了,没关系,不要心疼,过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我再拿图片来给你做对比吧。”
英虎:?????
对天发誓他两个5.2的眼睛都看到了雄孔雀脸上的呆滞和雌孔雀脸上的喜闻乐见,后者还矜持地张开翅膀扇了扇,那肉桂色的飞羽从没看起来那么明亮、那么嚣张过。
这一瞬间,英虎对自己先前颇为支持人事调换的念头产生了不可遏制的怀疑——
有兽医学背景的研究员可以在绿孔雀们受伤或者生病时第一时间提供治疗没错,曾经有过接触史更容易获得信任也没错,可是这位研究员他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和十六号相亲相爱的样子啊!
英虎看了看绝望的雄孔雀,又看了看难以掩饰兴奋的雌孔雀,彻底陷入了沉思。
他的快乐老家……今后还能太平吗?

之后的一周是鸡飞狗跳的一周。
研究员小曾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山村生活,每天都会卡着点笑眯眯地出现在村内各地偶遇绿孔雀家族,有时是为了收集资料,有时是为了体检,有时只是单纯观察行为模式,但无论目的为何,过程中都逃不开“怀旧”这个环节。
每当他开始讲故事时,雌孔雀阿依总会收拢翅膀、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听得格外认真,而雄孔雀十六号则“不堪其辱”,听不了几分钟就会采取各种方式迅速逃离现场。
方式:指没头苍蝇般的飞行。
生活在村寨里的居民被迫学会了一招躲避“空袭”的身法,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做任何活动时躲开拖着尾巴没命滑翔下来的绿孔雀,包括不仅限于抽陀螺、晒衣服、挂玉米和扫地板。
起先只有十六号一只绿孔雀会把土掌房群落当后花园一样玩空中跑酷,后来看着看着,豌豆也学会了,就变成一大一小两只雄孔雀一起跑酷,雌孔雀在顶上用鸣叫声助(看)威(戏)。
四个月大的豌豆长势喜人。
研究员小曾不仅拥有兽医学背景,还连续两年总揽繁育中心绿孔雀种群的饲喂职责,在调整食物配比上比前任更有经验。
两只小孔雀本来因为陡然增大的活动量垂头丧气、蔫头耷脑,现在能吃上更香的食物,便把悲愤化为食欲拼命干饭,慢慢地就又支棱了起来。
敞开了吃很容易就会吃成溜圆的形状。
于是小曾在这里找补,雌孔雀在那里盯得更严格,天天催着幼鸟们练习奔逃和滑翔的本事,偶尔还会和它们打群架——一只压着两只打。
小曾第一次看到这“母慈子孝”、“以大欺小”的画面时惊得差点把眼睛瞪脱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个劲地往下滑,膝盖上摊着的书被风吹翻页了都不知道。
然而紧接着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看得次数多了,他整个人都淡然了,甚至觉得真不愧是能和十六号做伴侣的鸟,这两只孔雀干出什么事情来好像都没有惊奇的必要。
在这两只绿孔雀出现之前没人见过主动去翻找并接手无主鸟蛋的个体,也没人见过主动靠近人类村落还把这里捣鼓成到处都有“孔雀专用设施”的模样的个体,当初都在担心幼鸟养不大,这会儿不也能跑能跳能抱头鼠窜么。
身为专家应该抱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心态去自信面对才对,谁也不敢说自己研究过世界上所有的绿孔雀,指不定野外就有这种家庭呢。
小曾非常确信地点了点头。
他和其他村民一样进入了见怪不怪模式。
从第一只绿孔雀靠近土掌房群落至今,生活在村寨里的人们早就过了看稀罕的时候,慢慢地把它们当成了生活中天然存在的一部分,如同村口的大树、傍晚的山风。
当绿孔雀们上演家庭大战时,村民们虽然也会驻足围观、善意地起哄,但和游客不同,他们更在意即将播种的作物和快要到来的节庆。
又是一年农历六月,火把燃烧的时节。
阿果在准备节庆用具时给绿孔雀做了一顶精致的小帽子,因为是做给小动物玩,所以没有用相对来说更珍贵的银,也没有用多少算是负重的毛线球,只在刺绣上下了巧功夫。
也亏得安澜是只绿孔雀,羽冠天生就竖立在头顶上,要是换了羽冠像把小扇子般长在脑后的蓝孔雀来估计连戴都戴不住,但就算她能戴也没戴多久,阿果拍了几张照片就把小帽子给收了起来,挂在了纪念墙上。
诗薇和母亲一样在忙着做手工。
可是比起母亲实打实地在做,小姑娘抓着针线筐只是为了逃避同龄人们越发勤快的歌舞邀请,如果不是门开着从外面就能看到,她估计都想直接假装不在家,查无此人。
安澜过去就知道并非所有给人留下“能歌善舞”印象的民族真的人均能歌善舞,但在认识英虎和诗薇之前,她不知道竟然有人能这么不能歌善舞。
当时四只绿孔雀蹲在特地架起的横杆上,默默看着诗薇在跳最基本的舞步时左脚绊右脚、右脚绊左脚,身姿更胜从未写入过舞蹈程序的机器人。
作为亲哥的英虎在旁边笑得差点昏过去。
他向同样来学习的小曾透露说妹妹小时候每年庆祝火把节时最恨的就是跳舞环节,要不是两边都有人勾着手,好歹能借力撑住,她估计会当场上演五体投地的戏码。
这番话出来时安澜的第一反应是“做哥哥的拆大台也太过分了吧”,结果几秒钟后她就领会了这对兄妹在拆台上悠久的历史和等同的功力。
诗薇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就邀请小曾参加晚上的唱歌活动,然后不经意间说出了英虎某次在节庆上唱山歌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从那天之后再也没人邀请他一起唱过歌。”
敢情这对兄妹是一个跳舞不行,一个唱歌不行,大哥笑二哥,五十步笑百步,过年的时候让他们躲过去了,火把节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诺亚去年不在村子里,安澜在倒是在,但一没看到那会儿居住在外的诗薇,二没看到大家唱歌跳舞的近景,所以对今年的节庆都很期待。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得先把小孔雀安顿好。
火把节肯定要点火,而且届时村民、外地游客和其他村寨来的客人都会聚集在空地上,火焰加上人群,两个惊吓要素都有了。
安澜和诺亚可以确保自己稳稳地蹲在大树上,却不能确保蕨菜和豌豆也跟着这么做。万一到时候小孔雀受惊乱窜,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两只大鸟花了好几天功夫思考对策,后来甚至提出要不干脆不围观了,到树林里去蹲着,反正等过两年小孔雀翅膀硬了跑出去组建自己的家庭了他们有的是机会继续看。
结果决心下好了,事情却峰回路转。
临近节庆日的某天清晨,四只孔雀吃完饭飞回土掌房群落里来消食,正好看到阿果在桌边忙碌,正前方搁着两个大碗和几个布袋。
其中一个大碗里装着土黄色粉末,散发着一股微微发苦的香气,可能是松香粉;另一个大碗里装着大大小小的碎块,应该是碎木屑。
安澜凑近去嗅了嗅。
她本意只是想确定阿果在混合的东西是不是松香粉,没想到豌豆习惯性地跟着学,蕨菜也跃跃欲试,结果两只小孔雀你追我赶地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好奇的眼神瞬间转为惊恐。
松香粉拯救了世界。
随着节庆氛围越来越浓厚,飘散着的松木味道越来越鲜明,蕨菜和豌豆连土掌房都不想靠近了,整天不是蹲在树林边缘就是蹲在食源地里,假装自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鸡。
做父母的很心疼——才怪。
做父母的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胜利竟然来得如此容易,郁闷之情顿时被狂喜之情冲垮,像再寻常不过的游客一样做起了节庆攻略。
因为土掌房结构特殊,为了防止过火,村里大部分人家都选择在最底层的空地、也就是村口大树边的“广场”上支火把,同时还齐心协力堆了一个最大也最主要的火把(火架)。
安澜去年只看了个大概,今年全程站在树上就看得很详细了,这个最大的火架子里简直可以说是什么都有,堆放的东西五花八门。
按照传统火架子的主体应该是松木和松明。
然而在村寨里“松木”就变成了“带松木的东西”,她分明看到高高堆起来的除了木头还有某些人家用不到的旧椅子、旧衣柜、旧装饰物,架在最底下的甚至还有一张松木小床。
安澜:“……”
就,还挺就地取材的哈。
倒是支起来的小火把有意思得多。
这些小型火架主体仍然是由松木构成的,但在松木外围绑了各式各样的装饰,有从镇上采购的旗绳,有自家编的彩色布带,还有一整个的绣品套子。
阿果也在支起来的小火把上挂了重重叠叠的彩绳,绳子是家里四个人一起编的,就连安澜和诺亚闲得没事都帮忙叼过绳端,蕨菜和豌豆虽然不自知,但也被阿果用彩绳在头上放了一下,假装是搭了一把手。
这份装饰寄托了整个家庭的祈愿。
傍晚时分,空地上所有的火架都被点燃,而参与庆祝的人们腰上挂着布带,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撒着松香粉,先是绕着空地走了一圈,将星火接成一条盘踞在山间的龙,旋即又将这些火把投入火架当中,绕着最大的火架载歌载舞。
站在树上的安澜和诺亚看到了满脸绝望的诗薇,看到了假装动嘴的英虎,看到了动作僵硬的阿木,看到了像孔雀般灵动的阿果,还看到了浑身上下写着“我是谁我在哪”的小曾。
年轻的研究员疯狂摆手示意自己真的不会跳舞、哪怕特训过都跟不上舞步,但没人在意他的强烈反抗,两位精神矍铄的奶奶齐齐上阵,一眨眼就把他拖进了人潮当中。
然而当天的MVP注定和小曾无缘——
也可以算有缘。
在某个时间点上,诺亚用喙尖轻轻啄了啄安澜的脖子,示意她往高处飞。两只大鸟振翅而上,越过无数人家的屋顶,跃入一间慢慢熟悉起来的屋舍当中。
不断炸响的烟花和熊熊燃烧的火把在晒场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借着这些微光,诺亚在木筐边上找到了一个小酒坛,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旋即揭开了盖子。
坛子里装得黄泡果,而且是发酵了的黄泡果,小曾把这些果子放起来估计是在跟当地人学酿黄泡酒,没想到被自己养大的小冤家摸了个正着。
不仅摸到了,还吃了几颗。
不仅吃了几颗,还醉了。
半小时之后,整个空地上的人都看到一只拖着尾巴的绿孔雀从天而降,落在人群和火架当中,抖开尾屏,张开翅膀,合着歌声跳起舞来。
伴着游客们善意的哄笑声,迎着村民们加油鼓劲的叫好声,对着小曾和诗薇一前一后举起来的照相机,雄孔雀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迹象,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
安澜便跟着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醉了。
等到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可能会想连夜扛着大火架子离开地球,但此时此刻,松木在燃烧着,人群在唱着跳着,烟花在头顶上绽放着,火光在孔雀金属色的羽毛上跃动着——
于是她抖开尾屏,加入到了这场盛宴当中。

老话说得好:喝酒误事。
还没烧完的大火架子不断发出毕剥声,在那不断跳跃的火光当中,慢慢清醒过来的安澜和诺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双陷入了自闭状态。
此刻比他们更自闭的大概只有小曾。
研究员早早就借着“跳累了”的名义离开了现场,吹着山风慢悠悠地往土掌房走,结果还没开始享受,刚走进家门就发现地上滚着两三个黄泡果,再定睛一看,小酒坛分明都被清空了一半。
“不法分子”气焰非常嚣张。
小曾先是在地上看到了一长串乱七八糟的爪印,紧接着在小酒坛的红封上发现了十几个破洞,最后还在楼梯底下发现了两三根被浸湿的羽毛。
联想到刚才空地上他看过的热闹,再联想到两只绿孔雀格外兴奋还有点摇晃的动作,他再看相机里的视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还想说一句“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搬了把小板凳去训话了。
当时绿孔雀一家正在河边喝水。
蕨菜卧在清凉的石滩上,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不远处的草丛,那里有两只蜣螂正在吭哧吭哧滚粪球,好像还对方向产生了一点分歧,滚着滚着路线就扭曲起来;
豌豆没有自家姐妹那种闲情逸致,它从昨天后半夜和父母会合开始就在生闷气,一个晚上过后仍旧不肯正眼瞧人,就拿屁股冲着两只大孔雀,试图传达自己坚定不移搞冷战的决心。
被惦记的父母在干嘛呢?
被熏了一晚上的大孔雀们正在沙坑里洗澡。
诺亚挑了个松松的土坡,整个卧倒在地,翅膀尽可能张到最大,尾巴尽可能伏到最低,露出羽毛之间的缝隙,旋即用力拍打,激起大片大片的黄色尘埃。
两只成年孔雀靠得很近。
正常情况下飞过来的应该只有沙土才对,然而这个土坡杂物好像有点多,安澜洗着洗着鸟喙上就多了几缕草根,抖掉草根后眼前又吊下来一只晕头转向的蜘蛛,背上还被小石子砸了两三下。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大孔雀们也不说换个地方洗沙浴,只是彼此默契地加大了扑腾的力度,甚至开始以一些不太像洗澡的姿势朝边上弹沙土。等小曾一手提着板凳一手抱着酒坛走到河边时,他们两个都已经弄得灰头土脸了。
研究员也没打断这场争斗,转两圈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把板凳放好,拍拍凳子坐下来,就摆出一副非常淡定准备看热闹的样子。
他坐得住,两只大孔雀反倒坐不住了。
一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他们就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干的坏事,还想起了当着全村人的面在火边上蹿下跳这个可以被写入社死辉煌史的瞬间,再想扇翅膀都觉得没力气。
小曾像上香一样把酒坛正正放在了地上,安澜和诺亚的眼神也就跟着飘飘忽忽地转到了地上,在听到“眼熟吗”的问话时又默默地回到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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