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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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被烘过热的孔雀蛋在一段时间的翻晾之后逐渐回到了最适宜的温度,诺亚原样卧回,安澜观察了一会儿,猜测他可能没有觉醒什么孵蛋本能,就自告奋勇地凑过去——然后一口气啄碎了他抱着的五枚蛋里的四枚。
她啄第一枚蛋的时候诺亚还能稳住,啄第二枚的时候他露出了“还有”的表情,啄第三枚的时候他的眼神好像在问“是不是玩不起”,啄第四枚的时候……他都快跳起来了。
辛辛苦苦好几天,一朝回到解放前。
即使心大如诺亚也忍不住傻眼,看看碎了一地正在往外流蛋汁的孔雀蛋,又看看仅剩下的独苗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蹲回去接着孵了。
本着对每一条小生命负责的念头,安澜也没让他继续孵。反正她正好觉醒了本能,而且窝里也只剩下两枚蛋了,放在一起不至于孵不过来,便把这最后一枚鸟蛋接到了自己怀中。
一周之后,三枚鸟蛋都顺顺利利地发育完成,作为“新手亲鸟”的安澜和诺亚也就此迎来了雏鸟们的破壳期。
比先前预料的结果要好些,其中两只雏鸟都凭借自己的力量啄破了蛋壳,窥见了天光,只有一只雏鸟没有力气出来,两只亲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帮把手。
先弄出来再说——他们都这样想着。
这只绿孔雀雏鸟在被“救”出来后也的确非常虚弱,走也走不了几乎,更别提跟着亲鸟外出觅食了。安澜认为它不适合生活在野外环境里,即使有着补饲点这样的作弊器也不行,便主动带着其他两只雏鸟远离,让守在不远处的人类把这只雏鸟救走了。
至于剩下来的两只雏鸟嘛……
生活在这片山林里的绿孔雀现在根本不缺食物,安澜也并不担心它们会饿死,唯一让她觉得棘手的是该如何在老父亲眼皮底下把这些雏鸟带大,毕竟鸟类就算聪明也没有那么聪明,谁孵出来的就是谁的雏鸟,老父亲根本没可能认为它们两个是它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个问题,安澜和诺亚都在发愁。
他们最终决定暂时把“家”搬到东侧的树林里去,那里太过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除了金秋时节,孔雀家族一般不会涉足,正好可以藏下两只雏鸟,等过几个月小孔雀的羽翼也丰满了,要搬去哪里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绿孔雀的寿命不算短,不愁吃,不愁喝,愁的也就只有该怎么过完这一生了。
安澜和诺亚都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反正他们也需要一点琐碎的事来消磨消磨时光,不如就从养活这两只小鸡崽开始吧。

孔雀们喜气洋洋,专家组则是焦头烂额。
过去三周的监控录像可以说给他们出了个旷世难题,还是一环套着一环的那种,前面旧的问题还没解开,后面又有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在所有专家当中大概只有负责繁育的小组还能笑得出来了——救护队把破壳不久的雏鸟送到了救护繁育中心,因为救助及时,这只雏鸟幸运地存活了下来,现在正在接受严密看护。不出意外的话它将在中心里慢慢长大。
繁育小组今年简直诸事顺遂。
放归出去的六只绿孔雀现在都好好生活在山林里,只有十九号前段时间因为受了点轻伤接受了救治。三只雌孔雀中有两只组建家庭孕育了自己的后代,三只雄孔雀中……十六号也勉强算是组建了家庭、孕育了后代吧。
眼下他们需要把重点放在下一批明年就要放归到其他栖息地里的个体身上,那些已经放出去的个体会有专门团队接手跟进,只要定期交换信息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这个团队会掉多少头发嘛……看着十六号长大的繁育小组工作人员表示这都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小事,反正这只雄孔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搞出个大新闻来,人力已经拦不住它了。
被两脚兽们“想念”的诺亚此刻其实正在吹冷风。
他和安澜在过去几个世界里带过的幼崽数量不在少数,但无论是小狼崽子、小猫崽子还是小企鹅都没有小孔雀那么省心,不用费心找藏身地,不用抱在怀里喂奶,不用裹在育儿袋里抵御风雪。
它们才刚刚从蛋壳里钻出来,适应性地趴了一会儿,就可以哆哆嗦嗦地站立起来,一边晾干身上的羽毛,一边用黑亮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
鸟类有刻印现象。
两只雏鸟根本没法分辨出自己是谁的后代,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们两个,就顺理成章地把他们当做了亲鸟,尤其喜欢黏着作为“鸟妈妈”的安澜,吃饭、喝水、休憩、玩耍都要在一块。
诺亚为此酸得厉害。
他倒不是真的想当男妈妈,也不是真的特别在意雏鸟们跟在谁的尾巴后面,但是一家四口有三个在地面上玩“她逃它追插翅难飞”的游戏,就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树枝上放哨,实在是考验人的意志力极限。
整天蹲着,又不能吸小鸡崽,又不能和老婆贴贴,明明很灿烂的阳光好像都变成了黑白色,明明很温暖的山风好像都有点春寒料峭的意思,时间一久他就变成了夏日午后纱窗门里端着茶缸面无表情的老爷爷。
安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便在雏鸟们一个月大的时候提出下山一趟去看看食源地的收成,豌豆是去年秋天栽下的,这会儿应该差不多熟了。
有活动总比一半时间在放哨强。
双眼发光的诺亚立刻响应了这个建议,还在这个建议的基础上多增添了一点自己的看法,说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绿孔雀应该是怕人的没错吧?
虽然他们两个做父母的不怕人,但在刻印现象的影响下,雏鸟从亲鸟那里学习生存技巧和社交习惯,要是把两只雏鸟都带得不怕人就不太好了,它们还太小,无法有力地保护自己,也不可能分辨出哪些人类是好人,哪些人类是坏人。
所以——去偷菜吧!
这回不要大大方方地飞进村里去,要在树林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选择一个不会被发现的时间摸进食源地,吃饱喝足脚底抹油一条龙。
安澜:“……”
搞了半天就想说这?!
作为两只雏鸟的便宜爸妈,他们两个自己在行为模式上都存在异常之处了,难道还能指望像捏橡皮泥一样规范雏鸟的性格和经历吗?
从死亡的命运当中拯救这些生命已是最大的善意,后面的打算能实现多少算多少,强求只会徒增烦恼,烦恼一多,原本高高兴兴去做的事就会变成负担,永远无法做长久。
这个道理她明白,诺亚绝对也明白。
雄孔雀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说明这一大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好听话就是在为其他东西打掩护——这家伙根本就是想玩全息偷菜!
最糟糕的是……她好像还有点意动……
于是三天后村民们就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原本会大大方方从山上直飞村口大树的绿孔雀们竟然在树林边缘探头探脑,而且还探得毫不隐蔽,两只小孔雀跟在它们背后,一会儿抬着脑袋看妈妈,一会儿跟着爸爸到处乱转。
说实话,当时村民们害怕极了。
他们非常担心这对和村寨建立了深情厚谊的绿孔雀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或者受伤害,也担心绿孔雀们为了保护雏鸟不敢下来蹭饭会饿着自己,于是奔走相告,导致原本该去田里的人也不去了,原本该在林边巡逻的人也不巡了,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安澜和诺亚虽然起了玩心,但环顾四周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连成片的豌豆地就明晃晃摆在那等着鸟来偷,那口提起来的气顿时泄了。
这还“偷”个什么。
干脆大摇大摆走进去明“抢”吧。
两只大孔雀灰溜溜地在前面走,两只雏鸟叽叽喳喳地在后面追,俨然把豌豆地当做食盆来使用。雏鸟们吃得欢畅,没有关注菜地边上的情况,诺亚倒是一眼看到了还挂着的照片,习惯性地嘴了两句。
此后半个月绿孔雀一家都在山下活动。
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安澜和诺亚在照看雏鸟的同时也迎来了换羽的时节,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会莫名其妙地掉一个羽毛在地上。
雏鸟们对脱落的羽毛很感兴趣,一次天上下暴雨,它们缩在安澜的羽翼底下,嘴巴还不闲着,一会儿啄啄翅膀,一会儿啄啄尾羽,后来可能是觉得她的尾巴不过鲜艳,就跑去啄靠在一旁的诺亚的尾巴。
这一啄,一根完整的孔雀翎就掉了下来。
诺亚当时整只鸟都傻眼了,盯着羽毛说不出话来,但他好歹知道不能在孩子面前丢脸,于是故作冷静地抖抖翅膀,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姿态。
晚些时候他把这根孔雀翎送给了安澜。
送的时候叼着羽毛的嘴巴合得那叫一个紧,犹犹豫豫、恋恋不舍的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把羽毛在她跟前放下。
安澜看看他,又看看孔雀翎,心里笑得打跌,面上一点不显露,最后把这根羽毛藏在了树洞里,准备等收集多一点再想该怎么处理,和对方说的也是攒多点再看看,没想到诺亚却把这个行为当成了她会用这些羽毛替换掉老父亲羽毛的证明。
其实本来也没法发现羽毛被替换了没有。
他们两个在孵完蛋后基本没回过大鸟巢,安澜还好些,仗着自己有旧时情分在飞回去探过一次亲,和母亲共度了一个下午,诺亚这种本来就和孔雀一家不熟的就压根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既然都没飞到大鸟巢去看过,怎么想也不可能发现她到底把羽毛换了没换。
然而安澜千算万算没算到诺亚竟然会跑去补饲点偷面包虫吃,偷完还跑去看着大鸟巢发呆,发完呆紧接着就回家自闭。
那天中午她还在矮树枝上搂着两只雏鸟睡觉,没睡多久就被两道明晃晃的视线盯醒了。
自觉被比下去的诺亚不发一言地飞到她边上来,压得矮树枝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噼啪声。他脖子上的羽毛完全蓬开,非常委屈的样子,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听那意思,是要她说明究竟是老父亲的羽毛好看还是他的羽毛好看。
这是什么掉河里先救谁的致命问题!
安澜眼前一黑,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有什么,再说了,尽管受着风吹日晒雨淋,老父亲当年换下的尾羽却依旧亮丽如新,论起完整度和色泽亮度完全占据上风,她就算再想鼓励诺亚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
明明当初第一次看到大鸟巢的时候整只鸟都不好了,还很担心她对孔雀翎的钟爱之情会让他英年早秃,现在竟然会因为她不把老父亲的羽毛换下去生闷气。
……这该死的好胜心!
思来想去,安澜觉得还是应该安抚一下。
顶着诺亚期待的目光,她只好承诺明年在新领地里再搭一个鸟巢,届时要用到的孔雀翎和绒羽都从他们两个身上出,多有特殊意义,而且一回生二回熟,肯定搭得比旧的那个好看。
这个承诺一出,诺亚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还主动提出这一年里会帮忙收集自己掉下来的羽毛,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签下了一张什么程度的协议——
都说需要大量孔雀翎做装饰了,安澜自己又没有孔雀翎,可不得一年一年一年一年地去薅羊毛吗,损坏了得换新的,颜色暗淡了得换新的,哪怕什么问题都没有,收集的孔雀翎多了还可以多扭几种别致的花样,说不定能把下部当基底的树枝都起来呢。
雄孔雀个个都爱美,老父亲当年闲着没事就是梳羽毛,大尾巴挂下来一根雀翎都要心痛个半天。谁都知道无论收集与否羽毛该掉的总是会掉,可真掉下来时谁都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哪里会想天天对着回忆自己的好时光。
诺亚还在眉飞色舞,安澜已经笑得快把雏鸟从树枝上震下去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狠话都放了,那就请你努力长出漂亮的尾巴吧!

诺亚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接下来两个月里他每掉一根孔雀翎都会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收好,要是刮风下雨,还会在天晴之后把藏品都叼出来放在干燥无强光的地方风干,养崽都不见有这么上心。
大孔雀们忙着收集羽毛,小孔雀们就趁机在村寨外围玩探险游戏。
它们的个头长得很快,平均每隔几天都会膨胀一圈,拔高太快导致肌肉强度有点跟不上,在四处探险时只能小跑加冲刺,不能像大孔雀那样进行长时间的全速奔跑和飞行。
不过反正也没有需要全速奔跑的时候。
村寨附近人类活动的痕迹太重,即使是山里的猛兽猛禽都不会贸然靠近,安澜自己小时候还被白腹隼雕和大大小小的猫科动物追过,两只雏鸟长那么大见到的最危险的东西竟然只有猎犬,而且还是被看住了的猎犬,弄得她有时候都在想要不要带着孩子们回到树林深处去练练逃命技能。
这个念头在小孔雀三个月大时被打消了。
可能是跟着谁长大就会变得像谁,明明生活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里,两只小孔雀却无师自通了通过搞事给自己招徕“危险”的技巧。
其中一只被村民们起名叫“蕨菜”的小孔雀对一切气味强烈的动物都有好奇心,每天不是在高处用掉落的泥块碎片逗狗子们玩,就是在河边小径找羊群的麻烦。
学会扑腾之后,蕨菜开始了倍速作死。
本来还只是远远逗一逗,用叫声戏弄戏弄,后来就变成了把这些动物们当跳板玩,好端端的平地和大树不站,硬是要站到它们身上去,或者从它们身上越过,被安澜教训过好几次都不肯改。
有一次蕨菜飞到羊身上去作乱,结果不小心把脚爪和羊毛缠在了一起,怎么扑腾都解不开。羊也不是傻的,背上有东西在扑腾,它也跟着蹦跳起来。这一跳,被拉到的皮就更痛了。
那天还好赶羊人就在不远处,眼看情况不妙及时介入进行解救,要不然羊和孔雀至少得吓晕一个,后者说不定还得英年早逝。
因为孩子太淘,安澜忍不住下了重手。
挨了两三顿毒打,蕨菜垂头丧气,又恢复了小仙女的样子,但它没有彻底放弃“跳山羊”游戏,不能迫害羊群,就盯上了村寨里脾气最好的老牛。
某天傍晚安澜和诺亚带着小孔雀们在田边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口,正好老牛的主人在和其他村民聊天,老牛就卧在大树底下小憩。
蕨菜顿时伸出了试探的脚爪。
做父母的一个没留神,小孔雀就高高兴兴地朝老牛背上扑腾,因为飞行能力不太强,扑腾了好几次才成功着陆,惹得两个村民天也不聊了,就盯着这幅奇景可劲看。
老牛不愧是“老”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有绿孔雀在身上踱来踱去都能当做无事发生,反倒把边上的两脚兽和大孔雀都衬成了井底之蛙。
自此之后,它们就成了固定搭档。
非常“固定”的那种,安澜赶都赶不下来。
有好几次她在大树上蹲着看小萝卜头们抽陀螺,诺亚去找黄狗的麻烦,蕨菜就在不远处蹲在老牛背上睡觉,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干的动物竟然还因此发展出了一段奇怪的“友谊”,蕨菜闲着没事就会高高低低的啼鸣,大多数时候老牛只是听着,偶尔也会“哞”一声,好像它真能听懂这些连安澜都听不懂的“孔雀语”一样。
天气渐渐热起来,虫蝇也在慢慢变多。
老牛躺着躺着就会仰头用镰刀一样的大角去挠背上发痒的部位,再用尾巴甩来甩去驱逐靠近的飞虫,做这番动作时半个身体的肌肉都在滚石般运动。
起初蕨菜必须张开翅膀扑腾好几下才能在背上艰难地保持平衡,次数多了,它就变得比牛还要了解牛,在对方站起身时都只是挪挪脚爪,再也不用张开翅膀、翘起尾巴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两个在表演什么动物行为艺术,惹得游客把老牛当做一个必看景点来打卡,村民们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另一只被起名“豌豆”的小孔雀就不一样了。
豌豆对村寨里大大小小的动物都不感兴趣,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是观察——这里特指观察父亲与母亲的行为举止。
观察的次数多了,它就喜欢模仿。
但豌豆毕竟年纪小,也不存在一个开挂般的人类灵魂,所以很难理解有时候安澜和诺亚只是单纯地在玩耍,而且这种玩耍需要一个彼此都了解的度,以至于在它把观察到的东西付诸行动后,家里常常上演“父慈子孝”的闹剧。
有一次安澜因为诺亚把那些照片搬出来旧事重提气得七窍生烟,追在他背后叨了三条街,晚些时候又觉得可能叨狠了,所以大方地给梳了半个小时羽毛,到睡觉时还在贴贴。豌豆不知道从这些行为中判断出了什么奇怪的逻辑,第二天早上,大孔雀们还睡意朦胧,小家伙就飞上来朝老父亲脖子上来了一下。
诺亚:?????
当天雄孔雀追着小孔雀狂奔了整整五百米,边上看热闹的安澜和有点想劝架的蕨菜也在跟着跑,四只绿孔雀跑起来声势浩大,吓得田垄上一名背着箩筐的壮汉都扭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生怕慌不择路的保护动物一头撞在自己身上。
这次“冲突”被站在高处的阿木一家尽收眼底。
安澜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几周后诗薇在她上门拜访时掏出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绣作,上面有四个彩色的奇行种在你追我赶,仿佛绿巨人在追史莱克。
安澜费尽心思才从四坨色块中分辨出自己,还不得不昧着良心啄了啄绣作以示喜爱,诺亚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前卫的作品,当即愣在了原地,旋即朝着始作俑者投去了控诉的目光。诗薇没接收到这个目光的意思,还以为雄孔雀也很欣赏自己的作品,于是指着黑布上体型最大的那个“绿巨人”叫了一声“十六号”,小小年纪就露出了慈祥又和善的表情。
当天晚上大孔雀们都失眠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类已经很难理解的艺术,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诗薇不仅没有在刺绣技艺上精进,反而还把自己的独门艺术发扬光大了,即使站在远离人烟的树林里都仿佛能看到将来作为奇行种原型被穿在她身上的画面。
大孔雀们刚刚酝酿出毛骨悚然的感觉来,小孔雀们就开始在底下互揪头毛,他们对视一眼,只好飞下去劝架,道理说服了不敢当面跟父母杠的蕨菜,物理说服了脑回路似乎有点向不正常方向发展的豌豆。
那段时间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只有村口食源地边上的立牌换了照片,安澜亲眼看到村长带着人一脸慈爱地把她的旧照换成了四只绿孔雀的新照,还贴心地在每张照片上标注了孔雀的名字,俨然一副“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模样。
只要大家一起丢脸就不算特别丢脸。
看到她自己的黑历史公开墙变成了一家四口的黑历史公开墙,安澜也不在意刺绣的事了,这天傍晚美得多吃了半两豌豆。
然而这种喜悦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她很快就意识到村里想起这些立牌并不是什么好事——从那天以后,“艺术照”开始了定期轮换。

时间缓慢地走到了七月。
这年夏天极端天气频发,台风都来了好几个,有的只是昙花一现,有的却像洒水车开上岸似的,登陆前后接连四五天都在哗哗哗地把雨水伴着狂风往地上泼,那架势比下击暴流还凶猛。
绿孔雀一家于是彻底不在树林里待了。
安澜和诺亚费了点功夫才把小孔雀们带到安全的土掌房里,两个小家伙本来还很不情愿,结果等到风暴真的刮起来,天黑得像地府开门一样,都不用怎么劝诱,它们俩自己就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往有遮挡的地方钻。
做家长的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幼鸟身上,以至于三场暴雨下过,地湿得一脚一个水坑,诺亚在两个木筐中间穿过时被勾掉了一根覆羽,他们两个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天忘了什么——
先前囤在树洞里的羽毛……还没转移。
晴、天、霹、雳。
诺亚当场就露出一个呆滞的表情,安澜也肉痛得一塌糊涂,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回一周之前。两只大孔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蹲在靠门处看着泼下来的雨帘唉声叹气,吵得睡梦中的大黑狗啪啪啪地拍着耳朵。
好不容易捱到雨停,他们俩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从土瓦房里飞了出去,几次振翅的功夫就越过了前一户人家的屋顶。
蕨菜和豌豆连忙追上,可是跑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又想继续追,又不想因为淌水弄湿脚爪和羽毛。好在两只大鸟去得快来得也快,没多久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里,嘴上还叼着东西,让小孔雀们在定心的同时也倍感困惑。
同样困惑的还有护林员父子。
这天傍晚阿木和英虎回家时远远就看到一雌一雄两只绿孔雀在邻居家屋顶慢条斯理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低下头啄啄地面,像是在吃食。
台风期间绿孔雀们表现得很机灵,自己就知道要跑到有墙有天花板的房子里来避风避雨,非常时期有非常办法,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往外赶,还要提供足够度过天灾的食物量。
可是家里的食盆都是放在底层的。
土掌房依山而建,层层叠叠,下层居民的屋顶往往就是上层居民的庭院和晒场,平时晒场上还有没扫完的谷物和野菜碎片,现在地面才干了多久,就是把邻居的屋顶啄穿都没有东西吃啊。
阿木和英虎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他们走到高处一看,这份无言的困惑就变成了极度的震惊,老护林员忍不住张大嘴巴,年轻的护林员更是直接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两根手指拼命放大拉近距离。
好家伙。
晒场上整整齐齐摆了三排的不是雄孔雀的尾上覆羽又是什么?
虽说眼斑有点小,部分羽毛还不太完整,但那么多羽毛同时摆出来,而且还摆得那么仔细,周到到覆羽上的每一根羽片都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打眼一看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劫了繁育中心。
仿佛注意到异样的目光,雌孔雀忽然抬头向这里看来,然后立刻矜持地后退两步,假装无事发生。边上站着的雄孔雀刚刚叼起一片羽毛,这会儿也跟着歪了歪脑袋。
阿木 英虎:“……”
今天回家的方式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想到还有更不对劲的地方,等他们恍恍惚惚地走回家中,正在和诗薇说话的阿果一边笑一边把事情复盘了一下,告诉他们羽毛是绿孔雀“自己叼回来的”,而且“看上去很着急”。
阿木 英虎:?????
所以这两只绿孔雀平时还会收集羽毛是吗?
英虎在妹妹鼓(看)励(戏)的眼神中蹲下身作势要从晒场上拿孔雀翎来观察,他刚一伸出手,雄孔雀就投来了警惕的目光,原本收拢的翅膀张开了,顺服的铜钱羽缓慢竖起。
一人一鸟对峙了十几秒钟,英虎觉得逗够了,便有起身的意思,正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雄孔雀忽然拍了拍翅膀,低下长脖子,不情不愿地从地上叼了一根羽毛起来往前面递。
这下把大家都看呆了。
就连一直在边上观察的雌孔雀和扎堆蹲在桌板底下的小孔雀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前者更是把灵活的长脖子发挥到了极致,一会儿扭头看看这个,一会儿扭头看看那个,背在背后的尾巴还下意识地打开了一个小扇面。
英虎指指自己:“给我?”
雄孔雀不耐烦地喵了一声。
明明只是一只大鸟,不知怎么的他好像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不舍的情绪,好像送出去的这根孔雀翎对它来说是在割肉一样。
此时此刻英虎陷入了接还是不接的困境,没心没肺的妹妹却在边上露齿笑,手里还抓着半只没啃完的圆根萝卜。
英虎最后还是郑重地收下了。
有了这一根羽毛打底,雄孔雀好像非常确信自己其他的羽毛库存都很安全,当晚在人类的帮助下把所有“财宝”都囤放到了小木筐里,全程抬着脑袋,仿佛在巡视自己的“江山”一样。
第二天傍晚,阿木也带回了一件礼物。
准确地说,他带回来的是一件曾经收到的、被妥善保管着的礼物,那是一个插了十几根孔雀翎的木质花瓶,看样式有点粗糙,应该是手雕的。当着四只绿孔雀的面,他熟门熟路地从花瓶里挑出了一根羽毛,放在掌心里托向了它们。
雌孔雀,安澜,立刻认出了这根羽毛。
这是去年夏天她从老父亲那里收集的一根覆羽,原本被编进了大鸟巢里,后来在出于无聊跑去找人类玩耍时被她当做礼物送给了护林员们。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她身边围绕着的是诺亚、蕨菜和豌豆,生活着的地点是一片崭新的领地,而过去陪伴她长大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幼鸟需要照看,虽然羁绊并没有被斩哎,但距离最终分别的时刻已经原来越近了。
安澜被这根羽毛勾起了思念之情。
反正也有一阵子没回山上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顺道去和母亲贴贴,再去给今年的弟弟妹妹们讲一讲“那些年我和鸡不得不说的故事”。
然而并不是所有孔雀心里都满怀思念之情。
当安澜轻车熟路地摸到补饲点附近从天而降时,正处于换羽过程当中的老父亲第一反应竟然是战术后仰,过了整整十秒钟才缓过来,勉强发出了一个还算友善的长鸣音。
两只成年雌孔雀比老父亲谨慎一些,早在她盘旋时就带着小孔雀往树丛里走了,就连母亲都带着幼鸟往远离的方向退了一些,迟迟没有走上来,一直在确认有没有危险。
是太久没见了吗?
安澜从善如流地站在原地没动。
她还以为这是孔雀家族保护幼鸟的正常反应,同时也是对她身上驳杂气味做出适应的正常反应,然而左等右等,大大小小的绿孔雀们都处于一个很紧张的氛围里,颈羽也不断开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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