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前,谢知秋知道自?己阅历尚浅,对年长的官员都颇为尊重,不?会刻意等他们主动向自?己行礼。
但史?守成显然与谢知秋不?同。
他自?认德高望重,小辈对他恭敬是应该的,更何况以前谢知秋年龄不?大,却?升得比他更快,史?守成心里憋着?股气,如今当然要顺理成章地讨回来。
于?是他就故意站在那里不?动,摆着?高高的架子,等谢知秋过去?。
谢知秋一顿。
史?守成这种神情做派,多少会令人有点不?舒服。
不?过人在官场,要看得清形势。
谢知秋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从容地走上前,垂眸恭敬行礼道:“下官见过同平章事?大人。”
谢知秋觉得自?己似乎等了比以往对齐慕先还更久的功夫,才得到史?守成的回音。
史?守成恍然大悟道:“谢大人,好久不?见了。本官近日太过忙碌,都没怎么?顾上别的事?。谢大人呢?”
谢知秋回答:“下官倒还算清闲。”
“谢大人,你这样不?行啊。”
史?守成摇头叹息,摆出长辈的架子,开始教育她。
“你年纪这么?小,正是该多历练历练的时候,又担任国?子监祭酒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能贪图享乐,不?多主动做事?呢!”
话完,他又一顿,言道:“不?过你毕竟是女子,轻松一点也情有可?原。就是别太过分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吧。”
谢知秋:“……”
谢知秋眼神暗了几分。
但她还是没有当面驳史?守成的面子,敷衍地韬光养晦道:“多谢同平章事?大人指教。”
史?守成遂满意,昂首阔步地朝紫宸殿走去?。
谢知秋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没动。
又是一日。
史?守成近日心情颇佳,连走路都带风,逢人笑容满面、腰背笔直。
尽管他以“唉,最近事?情太多,太忙太忙,改天再聚”为理由?,推了几次花会诗会,一副新官上任无比繁忙的样子,但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挺乐意在这个时期访友聚会的。
这一日,他便约了昔日的那些好友,一同到一处楼台上赏景。
其实他近日有了点架子,赴会时会特意来得晚一点,好显得出场隆重。
不?过今日,他的马走得快,倒是到得早了一点。史?守成到的时候,楼台上只有两个人。
史?守成理了理衣衫,正要上去?打招呼,却?听到楼台上那两个人私下里正交谈道——
“你说,史?大人最近在齐慕先的事?上,会不?会稍微过了一点?像那个科举改制,我记得我们和史?大人当初也是支持的啊,还说齐慕先难得做了点好事?。科举本就是为选拔官员在挑选人才,整日考些诗词歌赋有什么?意思?史?大人怎么?现在还要改回去?了?”
另一人也没发现史?守成已经到来,他听好友这么?说,亦道:“其实我也有同感?。而且最近逢齐便骂,不?像真在评价齐慕先的功过,倒像是党同伐异了。”
“说句遭人骂的话,我觉得史?大人当礼部尚书就挺不?错的,他如今当了同平章事?,好像远不?如当初萧……就是谢大人以参知政事?身份主事?的时候。谢大人任参知政事?那会儿,虽然时光短暂,但每日好像都有些好变化,令人充满希望。”
“是啊,仔细想想,虽然谢大人是女子,但的确是那半年整个朝廷风貌最好。”
“就连那个向来最重三纲五常的严仲,对谢知秋都很少有什么?坏话。下回不?如我们单独找他吃酒,从旁侧击一下他是怎么?想的……”
两人自?顾自?把酒谈论着?,却?没注意到在几级台阶下的史?守成听完他们的交谈之言,早已黑了脸色。
史?守成在那里站了片刻,最后表情不?善地转过身,拂袖而去?。
史?守成那里正发生隐匿的?不愉快之时?, 谢知秋正和?萧寻初一同待在谢家。
“火药,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 焰起, 烧手面及火尽屋舍。”
小院里,萧寻初一本正经?地端着本书, 给?谢知秋讲解一些他当?初在山上跟师父学来的?知识。
谢知秋正在学习墨家术。
谢知秋实?际上一直对墨家这种不出世的?学说颇有兴趣, 只?是她与萧寻初先?前情况特殊, 光是顾及朝堂已经?分.身乏术,实?在没精力再研究其他的?。
现在,谢知秋作为国子监祭酒被架空了实?权, 平日?清闲下来, 正好钻研钻研墨家术。
萧寻初在自己的?专长?上,总比平日?里更认真些。
尤其最近是谢知秋主动提出说想学,他惊讶之余, 自然拿出了十二分的?干劲,希望能让谢知秋感?受到此类学说的?有趣之处。
为此,萧寻初特意从?家里搬了一堆小工具过来, 一会儿影子成像,一会儿水法炼铜,一会儿自制小烟花, 惹得谢家大大小小的?仆从?都跑来围观,一时?惊为奇术。
唯有正儿八经?的?弟子知满对此忧心忡忡:“姐姐, 这些原理其实?不难的?, 我都能教你, 师父他故意弄得这么花里胡哨,就是变了法儿想骗你芳心。你可别因为他会这么点小把戏, 就真给?他骗走啊!”
对此,谢知秋只?是含笑,遂摸妹妹脑壳。
另一边,萧寻初自己的?注意力大半都在谢知秋身上。
这日?,他一边讲理论,一边偷偷瞥谢知秋的?表情。
忽然,谢知秋脸上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看到她这样的?神情,萧寻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弯弯的?,风流态尽显。
“萧寻初。”
忽然,谢知秋唤他。
萧寻初猛然态度一正,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谢知秋指了指他手上的?书,念书名?道:“《真元妙道要略》?”
“啊。”
萧寻初知道谢知秋在奇怪什么了,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对,这是道教炼丹的?书。”
谢知秋略显意外:“你们虽然自认继承的?是墨家学说,但?平日?里倒不只?看墨经?之类的?。”
萧寻初一笑。
“墨家毕竟是上千年前的?学说了,要是只?用里面的?知识就能治世,岂不是说明我们的?技术上千年一点进?步都没有?那未免太吓人了。”
萧寻初解释道。
“师父说了,学说只?是提供一个方向和?体系,但?不能死脑筋守旧盲从?。经?验,尤其是技术上的?经?验是需要不断进?步发展的?,要是祖师爷的?话有错,那当?然要改掉。”
“师父他之前教我们师兄弟的?东西,其实?也在师祖他们一代代传下来的?过程里,不断增加改进?了许多。”
“除了墨经?,别的?能提供技术知识的?书我们也看,像是《武经?总要》和?炼丹术方面的?书籍,都有很多可以应用的?东西。我和?师父师兄弟们平时?瞧见了,都会将它们摘抄下来,自己整理成体系。”
谢知秋若有所思,手指轻抵下巴,道:“不拘泥于一家之言,亦不拘泥于书本死学,这倒是很了不起。”
萧寻初愣了一下。
他忽然不敢再盯着谢知秋的?脸看,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瞥向别处,以维持不带杂念的?教学状态。
理论讲了不少以后,萧寻初提议百闻不如一见,主动询问谢知秋想不想试试做点什么。
“我今日?带来了我以前的?手记。”
萧寻初说着,将另外一本书册拿了出来。
“都是我刚拜入师门时?做过的?东西,都不会很难,很适合用来掌握工具。你看看你对哪个感?兴趣。”
谢知秋闻言,便凑过去看。
她将萧寻初给?的?册子翻了一遍,最后将手指在其中一页上,问:“这个如何,能做出来吗?”
萧寻初去看谢知秋选了什么,谁知一瞧之下,十分震惊:“榔头?!”
谢知秋面无表情地颔首。
萧寻初意外道:“为什么是榔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毛笔之类的?。”
谢知秋回答:“毛笔确实?更实?用,不过这个我看不出是怎么做的?。”
谢知秋摩挲着书页,问:“这个做不了?”
榔头的?头部是一个沉重的?铁块,还需要制作成特定的?形状,一看就很费体力,也和?女性的?气质不太相符。
若是让谢老爷看见,他大概一下就要震悚地质问女孩子做这种东西干什么。
不过萧寻初只?是意外,别的?倒没说什么,寻常道:“不会,你妹妹知满之前也试过。做是能做的?,就是耗时?久罢了。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找材料。”
言罢,萧寻初竟然真去了。
没多久,他弄了根两根拇指宽的?铁条,还有一把锯子回来。
“你是第一次做,按照图纸标准来即可。”
萧寻初用尺量了铁条的?尺寸,在上面做好标记,熟练地拿锯子沿着尺寸线来回锯了几下,弄出一个凹槽。
他耐心地道:“你沿着这个槽锯,形状等锯下来再弄。这个的?话,体力活比较多,估计得弄个好几天,这是正常的?,中间要是累了就歇歇。”
谢知秋“嗯”了一声?,从?萧寻初手上接过锯子。
她以前没用过,样子颇为生疏。
萧寻初从?背后扶了一下她的?手,帮她纠正动作。
谢知秋蹙着眉头,双手握住锯子两端,严肃地拉回拉扯。
来回磨了不知多久,谢知秋忽然停了下来。
萧寻初一直在注意她,当?然马上发现不对,问:“怎么了?”
谢知秋道:“好像有点不对劲。”
萧寻初低头去看她锯铁条的?路线,然后说:“有点锯偏了。没事,这是因为锯子的?锯条太软,常有的?情况。你第一回 操作,有偏差不奇怪,你等我一下,我帮你调整一下。”
言罢,萧寻初又从?谢知秋手上接回锯子,俯身重新改锯道。
萧寻初毕竟是个熟手,做这种事情十分老练,谢知秋在那里磨了半天才锯下去指甲长?的?一条线,萧寻初咔嚓咔嚓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重新改出一条道来,而且动作流畅漂亮,如同书法家挥毫书写。
萧寻初往日?那种披头散发的?恣意做派,其实?光看外表,容易让人联想到放浪形骸的?魏晋狂士。不过看他娴熟地做这些一般文人不会涉及的?手艺活,谢知秋又觉得他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体能比外表看起来要好很多,动手能力也很强。
这时?,萧寻初那边出声?道:“好了,你再试试。”
谢知秋回过神,过去接锯子。
正如萧寻初所说,这个事情不算很难,只?是耗体力。
谢知秋来回磨了半个多时?辰,手臂都酸痛了,铁条还没有锯断,只?到一半,而再一抬头,天色已近黄昏。
萧寻初看了看时?辰,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天黑还留在这里不好,先?回去了。”
“嗯。”
谢知秋揉着自己的?手腕,应了一声?。
不过,等萧寻初差不多收拾好东西要走了,她又留住他:“等等。”
“怎么……”
萧寻初刚一回头,话还没说完,便见谢知秋踮起脚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萧寻初彻底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谢知秋见他如此,反而疑惑:“我看你一直偷看我……会错意了?”
萧寻初无措:“不是。”
“你不喜欢?觉得逾礼?”
“怎么可能!你明知道我……”
其实?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心神不宁。
但?谢知秋是主动提出要学墨家术的?,萧寻初知道她学习的?时?候一贯认真,怕她觉得自己不够正经?,这才极力克制走神的?冲动,没想到反而是谢知秋反手给?他来了一招将军。
萧寻初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了,像谢知秋一样直接行动表达吧。
他遂转过身,将谢知秋抱进?怀里,伏低身体,吻住她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圆拱门外传来少女明显嫌弃的?“噫”的?一声?。
萧寻初意识到有人经?过,慌乱地放开怀中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后退三步保持距离。
谢知秋坐在石桌上,抬眸看去。
只?见知满满脸受到惊吓之色,圆眸里惊恐地写着“你们孤男寡女的?在干啥呢,考虑一下家里还有十五六岁青春年少温柔单纯纯洁无瑕的?未婚妹妹有可能在无意间路过啊”。
三人默了片刻。
最后知满嘴边的?千言万语,皆化作单手捂胸作恶心状,道:“呕。”
一刻钟后。
萧寻初回萧家去了,知满留在谢知秋房间里,捂着被姐姐敲了的?额头,愤愤不平:“姐姐,我就说还是我来教你嘛!师父他看你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不安好心的?感?觉,现在他果然有别的?心思!这是引狼入室啊!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怎么还打我!”
谢知秋一边单手翻着从?萧寻初那里借来的?墨家术的?书,一边遮掩脸上不明显的?尴尬,随手往妹妹嘴里塞了块酥饼。
知满成功被点心堵住了嘴,老实?地坐下吃完,一边又好奇地去瞥谢知秋手上的?书,略带期待地问:“姐姐,你觉得怎么样,墨家学说是不是还挺有趣的??”
听到知满这个问题, 谢知秋翻书的指尖一停,应了?一声。
实际上,她一开始之所以会向萧寻初请教墨家术, 和工作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谢知秋现在虽为国子?监祭酒, 但明面?上唯一剩下的工作,就是新政里包括的建设营造工技之人才的义学?。
自?从谢知秋拒绝赵泽以后, 尽管赵泽没有给她穿小鞋, 还是很?大气地在尽可能地维护谢知秋,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僵化,也是彼此都能感觉到的实情。
帝王之情未必多么可靠,这样下去, 谢知秋的处境会随着赵泽对她的感激之情减弱越来越糟。
但在这个她必须韬光养晦的当下, 谢知秋能做的事情很?少,比较保险的,也就只?有姑且从义学?改革这个其实原本不太受赵泽重视的方向入手了?。
谢知秋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要做,那就尽可能做得完美。
她唯有自?己尝试过,才能知道?这其中的要点是什么, 才不会变成无意义的指手画脚、纸上谈兵。
不过,实际体验过以后,谢知秋倒有了?更多全新的体会——
在方国的传统观念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而这个“读书”, 其实适用?范围很?小, 唯有学?会四?书五经, 能用?于考出功名,才能算是读书。
但是四?书五经本身并不能当饭吃, 学?习这些东西?,归根结底是为了?成为“人上人”,然后接受他人的供养。
然而全国就这么多人口?,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去管理别?人的“人上人”?
这些知识,虽有可能提高个人素养,却很?难成为广泛的谋生手段,对整个社会环境的效益也只?看官员的个人良心。
于是,无论勤奋好学?的读书人再怎么多,整个社会的生产水平也仍然难以提高。
而墨家学?说,除了?政治层面?的思想,还包涵有工学?、数学?、天文学?、机械制造等方面?。
后面?这些,被传统的读书人视作贱业低学?,却具有真正的生产能力,以及更进一步提高生产能力的可能性。
在此之前,这些知识却很?少得到官方支持,仅靠百姓之间世?代传承或者师徒传承,由于不少技术被视为“独门技艺”,密不外传,一旦出现意外,就极容易断代失传,一切发展都会消失,需要重头再来。
按照萧寻初的说法,他们曾博览群书,将平时?用?得到的技术整理起来,编撰成体系。
若是以此为基础,将其普及到大范围的教育中,必定能让更多人掌握实用?性的知识,这就不单是培养官员了?,群体性的劳动能力,想必也能得到很?大提升。
谢知秋有点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不过她很?肯定,从长远来看,这一定会带来极大的益处。
谢知秋一开始向萧寻初讨教此术,除了?她本人的好奇心以外,更多的其实还是出于寻找破局方法的目的。
不过现在,她自?己竟也和萧寻初一样期待起来,期待有朝一日,墨家之学?亦能成为显世?之学?,思想之花开遍方国,启民?智、利民?生。
而谢知秋的想法飘远之时?,知满其实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谢知秋少言,但知满毕竟是亲生妹妹,只?看她的眼神变化,就能觉察到她的情绪。
知满发觉姐姐对墨家学?说很?有好感,当即高兴起来:“姐,你也觉得墨家术很?有意思,对不对?”
说着,她一拍胸脯,道?:“姐姐,你要是有不会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好了?。我肯定比师父教得细心。”
谢知秋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知满注意到了?谢知秋桌上的一些墨家术用?的小工具。
“说起来。”
知满拿起其中一件,捏在手里看了?看。
“师父他和以前比的话,好像没那么穷了?嘛。给姐姐你用?的小刻刀,居然都有革制护手了?。”
萧寻初他们那一套墨家术用?的工具都很?罕见,大概是自?己师门里一代一代发展下来的,平时?都是自?己制作,谢知秋还没到这个阶段,萧寻初主动给她做了?一些先练手用?。
谢知秋先前还没觉得有异,听知满一说,她才一顿,也拿起一件小工具看了?看。
说实话,她和知满也有同样的感觉。
还记得两?人刚重逢的时?候,萧寻初真是两?袖清风,谢知秋找遍他一整个破草庐里都找到没几?文钱,还要靠五谷时?不时?上山接济。
但最近,倒没怎么见他为钱忧心。
知满奇怪道?:“是因为师父回将军府了??他爹娘会给他钱花吗?”
谢知秋猜测这和萧寻初回了?将军府肯定有一定关系,不过她想了?想,又道?:“最近好像也有一些人找他做东西?,都是王公贵族之类的,也不在明面?上,都是私下里。毕竟他做的天鹤船还在皇宫,隔几?日就会飘上天。”
正所谓上行下效,皇帝喜欢的东西?,总有人会想跟上风潮。
萧寻初是将军之子?,没人敢直接找他代行工匠之事,怕被认为是折辱萧将军,更何况萧斩石身份敏感,但萧寻初的师兄叶青却很?好找。
这种暗中找人的单子?太多,叶青一个人完不成,最后还是会传到萧寻初耳朵里。
萧寻初也清楚他人的顾虑,索性自?己编了?个身份,与叶青一道?合作,就凭这些技术,从不缺钱的皇亲国戚那里赚了?不少。
其实以前,他们师兄弟还没名气时?,这种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
但萧寻初这帮人实际有点清高,有时?候来找他们的人名声不好,这帮师兄弟就不愿意为之效力,而即使偶尔能有收入来源,他们也很?快会将钱都用?到墨家术的推行研究里去,最后又是一贫如洗。
而最近,谢知秋能明显感到,萧寻初的作风有所变化。
大概是隐藏了?身份,所以他没怎么挑客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刑具或者用?处可疑的武器,普通玩意基本皱皱眉头也就动手了?。
而且手头有了?余钱,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全用?在墨家术上,反而存了?一部分起来。
谢知秋觉察以后问了?几?句。
当时?萧寻初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只?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日子?凑合凑合就行。但现在……有时?候会想想以后怎么办。
“其实现在的情况……我要是说养你,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我如果继续过那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你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但天有不测风云,我要是变得可靠一点,你适当也能依靠我的话,总会比现在更好吧?”
谢知秋没将她知道?的情况全说,只?大致向知满解释了?几?句。
不过知满已然十分震惊:“师父他怎么跟筑巢求偶的鸟一样,忽然就变靠谱了?,好吓人啊!”
她站起来猛晃姐姐肩膀:“姐!你可一定要保持以前的样子?啊!官场很?危险的,姐你最大的优势就是聪明了?,要是跟师父一样神魂颠倒变得不像一个人,别?人会坑你的!”
谢知秋本来对妹妹说这些还有难为情,因此显得矜持,不过这会儿彻底被晃清醒了?。
她面?无表情地两?指一并……
“啊!”
空阔的宫殿中,一膀大腰圆的髡发男子?大步跨入门中,抱拳道?:“皇太后。”
此时?已近暮色,殿内昏暗,殿中女子?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是汉族女子?,但身上是保持辛族民?族风貌的紫金百凤衫。
辛国与方国多年?恩怨来往,互相比邻,辛国国内的文化融合实际十分厉害,朝中也大量使用?汉臣,因此汉族的礼仪、服装都十分常见,但是已经加入辛国皇族的太后、皇后以及后妃等,另有一套制度,哪怕辛国朝廷的礼节、官制皆已汉化,她们平日仍要以辛族的皇族服饰为主。
殿内昏暗,男子?眯起眼,有些谨慎地打量座上女子?,可碍于光线,却难以看清对方的神态,只?是感觉到某种肃然气氛。
男子?于是问道?:“皇太后召见本王,不知是有何事?”
女子?问他:“我听闻恒王前些日子?去南方打猎?”
“不错,本王身为皇族宗室,带人出门去打个猎,难道?还要先经过皇太后许可吗?”
“真是打猎当然无妨,但我怎么听说,有一群马贼越过国境,进入方国抢掠了?大量财务,这批人非但身上的装备看起来很?像是辛国皇族宗室的麾下之人,还与方国的士兵正面?起了?冲突!”
男子?闻言,冷笑了?一声。
“皇太后怀疑本王,有什么证据吗?”
他道?。
“再说,就算是本王又如何!原先方国宰相是齐慕先,齐慕先与我们素来关系紧密,无论方国皇室实际怎么想,任用?主和派的宰相,至少是亮明了?态度!”
“但你看现在,那方国的新帝先是亲近萧斩石的儿子?萧寻初,最近又任命一贯反对齐慕先的史守成为宰相!明显是在冷落主和派,反而青睐主战派!”
“依本王看,那新帝绝对是野心甚大,有北上之心!我等绝不可坐以待毙,现在就该早作准备,试探试探方朝的兵力!”
女子?闻言,不由一凝。
对方这话说得没错,方国自?从换了?新帝,辛国的朝廷中已经为此动荡争执数次。
得知新帝任用?当年?的伐辛将领萧斩石的儿子?,群臣先是大闹了?一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忽然变成了?女的,也不是萧斩石的儿子?了?,但是与此同时?齐慕先也死了?。
方国新帝新任命的同平章事,对辛国来说是个没怎么听说过的名字,不过很?明显与齐慕先政见相异。
这对辛国来说,绝对是危险的信号。
不过,女子?考虑了?一下,却没有轻易陷入男子?的语境之中,道?:“方国的新帝赵泽,年?纪轻,也没有当过太子?,自?他登基以后,方国的政策变化一直大而离奇。
“此人或许是资历尚浅,未必清楚其中门道?,不一定就是有北上之意。依我看,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可以再观察。”
女子话音刚落, 那髡发男人已不屑地“嗤”了一声。
“为时尚早?那要等到什么?方国军大军压境吗?我等草原的男儿,什么时候这?等窝囊!”
那人的眼睑略微压低,阴沉地看向皇太后:“难不成, 皇太后身为汉女, 虽是?我辛国的太后,心却偏向汉人之国吗?”
女子表情?一变。
这?绝对是?个?敏感问题。
女子生在辛国, 亦在此国长大。
辛国现在总人口约一千万人, 其中汉人有五百七十?万人, 占据总人口大半壁江山,而所谓的辛族人不过二百三十?万,还?不到汉族的一半。
在女子看来, 辛国其实是?一个?以游牧风俗为主的多民族国家, 甚至汉人还?占多数。这?一片区域总共有六七个?民族,互相融合历史早已有数百年,改朝换代亦有多次, 并不仅仅是?辛族一族之地,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汉人已在此地扎根数代之久,绝对算是?当?地的原生民族之一。
然而多民族国家, 存在民族矛盾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占据统治地位的是?辛族,自然会将?自己列为一等民族。
尤其近年与辛国起冲突较多的就?是?以汉人为主体的方国, 正所谓恨屋及乌,两国关系紧张时, 就?算是?辛国境内土生土长的汉人也会受到迁怒, 导致国内民族矛盾紧张。
女子深吸一口气, 道:“不主动南伐中原,仅巩固边境驻兵, 这?是?先皇在世时就?定下的方针,我如今替先皇庇护少帝,不过是?遵循先皇之策,恒王这?也有意见吗?”
那髡发男子冷哼一声。
“以前可以不主动南伐,保持现状,是?因为有齐慕先这?个?人替我们从中周旋,我们可以掌控方国的局势。但如今齐慕先已死,十?二州那里的旧民又不服管教,早想与方国里应外合。万一方国皇帝又野心膨胀,想要夺回旧地,皇太后拿什么保证,边境还?能像过去数十?年那样安稳?”
女子一滞。
她道:“就?算要战,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按照先前得到的密报,方国恐怕有远超五十?万人规模的军队,且方国经?济繁荣、粮草充裕,绝不是?能够掉以轻心的对手。更何况,方国还?有萧斩石……当?年与萧斩石交战的情?况,你难道已经?忘了吗?!”
提到萧斩石,髡发男子明显僵了一瞬,可见光是?这?个?名字,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不过随后,他又倔强道:“有萧斩石又如何?你看方国的皇帝敢用他吗?!现在连萧家军都没?有了,那个?人八成也老了,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