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太后与上?官濂联合后,辛国?的君臣关系有好?转,局势也有稳定,而且这两个人都是汉人,也有利于平复国?内的民?族矛盾。”
“李太后知人善任,现在辛国?国?内政治清廉,又受了?方国?二十余年的供奉,国?力兵力比起过去都有显著提升,正是国?富民?强的鼎盛时期。”
话到这里,已可以下结论。
萧斩石叹了?口气说:“今天的辛国?军队,士气实力都远胜方朝,我国?绝不?是适合起兵之时。”
时间回到当?下。
谢知秋站在谢家大堂,目光中忧色尽显。
她说:“打仗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才打的,被情绪裹挟盲目冲锋……不?过是去送死。
“萧将军已经认为眼?下起冲突不?是好?时机,而辛国?让身着军甲的匪盗越过边境,此举十分刻意?古怪,极有可能是故意?挑衅,若是果真起兵,无疑会?中对?方的计。
“于我而言,错过机会?纵然可惜,但我不?会?为了?自己的权势,让无数将士和百姓的性命白白葬送在战场上?。”
萧寻光之前心脏简直吊在天花板上?,直到听谢知秋如此承诺,方才松了?口气。
他对?谢知秋张了?张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可看这个女?子的眼?神,却比之前更为敬重。
直到此时,谢知秋才终于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道:“像以前那样对?辛国?百依百顺,通过钱财换取休战,是削弱自身而壮大对?手,无异于养虎为患,绝非长久之计。
“但是,光凭一时意?气出征,不?过是以卵击石,受他人以权柄。
“此局不?易,但两全之策,或许就在面前。”
言罢,谢知秋一抬袖,示意?萧寻光回头。
在萧寻光身后,他弟弟萧寻初正悠哉地吹茶杯里的热气。
萧寻初一抬头见兄长和谢知秋两人都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桃花眼?弯弯的。
萧寻初这回本来只是陪萧寻光来的,因为萧寻光觉得自己和谢知秋不?熟,冒然打扰不?好?,让弟弟来做个牵线人。
他没想?到,原来自己忧虑之事,自家弟弟和谢家小姐早有想?法。
萧寻初笑道:“别?看我,我负责的是技术和知识,其他的是谢小姐的想?法。”
于是萧寻光又去看谢知秋。
谢知秋详细说明道:“方国?当?务之急,不?是与辛军交战,而是壮大自身。”
“一方面,我会?趁势继续向皇上?提议军事改革,劝说皇上?部分放弃更戍法,调整军队管理方式,尽可能消除军中弊病;另一方面……我认为强化军备,使用更有效且对?手知之甚少的武器,提高军队个体的战斗力量,是另外一方良药。
“萧大人应该已经了?解过墨家术,也让义军实际用过了?寻初所?制的新式火.枪和其他火器,想?必对?它们在战场上?的作用有切身体会?。”
说着,谢知秋顿了?一下,才开始更详尽地讲解——
“我国?军队账面上?有八十万人,但据我所?知,在实际操作中,各地军队为了?多批军费,都会?谎报人数,并且将一些老弱病残都塞进来凑数,不?但不?能全信,还要打很大折扣。”
“关于这一点,我特意?去问了?萧将军。萧斩石将军按照他对?其他将领同僚腐败程度的了?解,估计这八十万大军极有可能过半都是空人头或者塞进来吃空饷的闲散人士,最终真正能批甲上?战场的,只有二十万人左右。”
“所?以我保守一点,就按二十万算。”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禁军,不?会?去边疆,暂不?考虑。能在边关作战的主要是厢军和乡兵,假使我们给其中五分之一的人配备突火.枪,大概需要三万把。”
“像寻初这样熟练的墨者,一个人尽全力工作,大约一旬制一把突火.枪。”
“我问了?一下我妹妹,她在方国?经营数个纺织坊,也对?墨家术有了?解。她说绣坊为了?提高效率,一匹布不?会?只经一个绣娘的手,通常是织布的只负责织布,扎染的只负责扎染,刺绣的只负责刺绣。”
“通过训练特定方向的专业绣娘,可以大幅提高效率,同时还有利于技术保密。而这种模式,应该同样可以用于突火.枪上?。”
“培养一个寻初这样的墨者,需要耗费多年的光阴心血,还看个人天赋。但如果只培养技术工,就简单很多,而且能够极大缩短培养时间。”
“我打算将突火.枪的图纸拆分成?几个部分,再让工匠分组,让每组只负责其中一到两个环节,最后再组装。”
“用这种方式,初步预计,能将突火.枪的制作速度提高一倍以上?。”
“如果以三组工匠五天制一把突火.枪的速度预估,我们大约需要培养一千三百名专业工匠来制枪。”
“培养这样的匠人,大致需要一年。”
“我如今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负责营造工技义学之改革一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向皇上?谏言,利用我自身职能提供军事帮助。既于国?家有利,又能让我自身有重新被重用的机会?。”
“若是顺利,大约两年之后,我们的军事力量便?足以抵御辛国?进犯;三年,有机会?逆转局势;若是能有五到十年,将整个体系完善起来,提高资深工匠的数量,培养墨者,今后发展,成?果难以估量。”
“此策虽然缓慢,但对?已经落后于人、内部结构混乱庞杂的方国?,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待谢知?秋说完, 萧寻光看她的目光,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他内心还冒出了强烈的招贤之?心——
这位谢家小?姐实在太对他口味。
她不但聪慧冷静、学识广博, 而且懂得进?退, 既不冒进?,亦不畏缩, 还能从时地出发纵览全局、会?征求他人意见, 绝非傲慢自负、纸上?谈兵的空想之?辈。
像这样的人, 世间难得。
三国之?时,司马徽向刘备推荐贤士,称得卧龙凤雏其一, 可得天下?。如此, 才有刘备三顾茅庐,求得孔明?出山。
眼前的谢知?秋,同样身怀治世之?学, 有真识洞见。
她一个长居梁城之?人,非但早早就看清方?国与辛国之?间的局势,提前半年预知?了辛国的动向, 甚至连辛国的说辞、目的、进?犯的时间和路线都预测得很准,果真是神机妙算、观一叶而知?天下?。
像这样本该三催四请才会?出山的人才,现在主动出来谋求官职、积极入世, 对君王来讲,根本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然而方?朝的君主朝廷竟然能将她弃置在一旁不用?, 简直暴殄天物。
萧寻光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万分可惜。
若是谢知?秋能全心全意为义军效命……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 顿时如同野火燎原,难以止息。
然而谢知?秋好不容易才成为朝中重臣, 她以女子之?身,走到官居三品,尤为不易。
谢知?秋如今可谓千古第?一女官,即使被有意无意地隔绝在权力中心之?外,这个职位也非常重要,光是这个名头?,就足以让她名留青史。
萧寻光是被父亲逼着从文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世道的评判标准,既没权又没钱、只有满腔正义的义军,凭什么?和堂堂朝廷抢人?
谢知?秋愿意冒着风险,在暗地里帮助义军,已经仁至义尽,算是义军的福气了。
思绪及此,萧寻光凝了凝神,终于还是将得寸进?尺的话咽回肚子里。
萧寻光此番本是专程来向谢知?秋道谢的,将该聊的都聊完,他便?要起身告辞。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到什么?,又定住了步调。
“谢大人的计划很好,我对谢大人的谋划能力并无质疑,对谢大人之?策也十分赞同。不过唯有一处仍有隐患,谢大人似乎并未提及。”
谢知?秋一顿,问:“何处?”
萧寻光道:“方?国的帝王和朝廷,果真会?如谢大人所愿,采用?谢大人之?策吗?”
“……”
谢知?秋未言。
不得不说,萧寻光此人的确敏锐,一言就能点到关键。
萧寻光也说得非常直接:“谢大人愿意在此时放弃激进?主战,改为暂避锋芒、厚积薄发,但其他官员未必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若是有人与谢大人一样,看出借着民意提议主战,是个可能青云直上?的机遇,他们?未必会?如同谢大人一般真正为江山考虑、以大局为重。
“如果谢大人在朝堂中没有赢得话语权,反而真让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在朝中得了势……”
萧寻光没有说下?去?,却叹了口气。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真正的顾虑:“这件事最终会?如何发展,归根结底,只看一个人的意思——当朝天子。
“谢大人人在朝中,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决策是对是错,与辛国是战是和,普通人说了不算,官员说了也未必算。
“因为虽然与敌国舍命作战的士兵、被辛军掳掠财产的是百姓,但这江山,既不是士兵的江山,也不是百姓的江山,而是皇帝的江山。
“百姓被夺走财富,认为该有人为他们?做主,但实际上?老百姓本身,也是皇帝的财富。
“而你我为官为将,说是为了江山社稷,但实则是皇帝的账房、门房,替皇帝管理百姓。
“无论是皇帝决定慷慨一回,对这些被掠夺的财产既往不咎,还是他一时冲动,要牺牲更多财产去?与对手拼命,财产本身,以及我们?这些门房,又能有什么?办法?
“江山危亡,百姓生死,全系在此人一念之?间。君主养民,如同农人养牲畜,适当管理、令其劳作而已。
萧寻光略作停顿,才继续往下?说——
“当然,体系如此,不代表朝中官员个个都当自己是皇上?的管事。我们?既身为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真正为何为官、为谁做事,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有时也会?有良臣、良将。”
“万一撞大运碰上?了好皇帝,他或许也会?真心为天下?人考虑。”
“是以,君仁,百姓安乐;君不仁,生灵涂炭。”
“不过赵泽……”
萧寻光直呼赵泽的名讳,俨然对这个君王并不敬重。
他脸上?露出一点别扭的神情,问:“在谢大人看来,这个赵泽,算是个明?事理、有仁心的好君王吗?”
回答萧寻光的,是一段沉默。
良久,谢知?秋言道:“他不算太坏,心地也算善良,才能虽不出色,但有好学之?心。要说的话,他……是个凡人。”
一个有点个性?,但随处可见的人。
其实历代帝王大多如此。
他们?与普通人并无太大区别,只因为出生在了皇室,凭着自己的血统,便?能坐拥天下?,肩负万万人命运。
说实话,尽管谢知?秋与赵泽的关系已经趋冷,而且赵泽试图娶她进?后宫之?类的行为也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对赵泽,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在她尚且微末无名之?时,赵泽是第?一个看到她、重用?她、认可她才能的君主。
那个时候,谢知?秋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八品知?县,不但名义上?有萧斩石这么?个敏感的爹,还得罪了齐慕先。
在她苦苦寻觅出头?之?法时,是赵泽看见了她,并且拉了她一把。
在过程中,谢知?秋难免耍了些手段,而赵泽也颇有些误打误撞,是因为他过于天真无知?又不谙政事之?理,才会?破格任用?谢知?秋这种身份敏感、思维异于常人还八面?树敌的奇人。
不过从结果而言,他的确成为了谢知?秋的伯乐,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赵泽顶住了朝中的种种压力,让谢知?秋得以顺利推行新?政、官居参知?政事这样的高位。
即使在谢知?秋恢复身份以后,赵泽实则也对她多番偏袒。
纵然赵泽曾有过百般无奈和纠结,但最终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女子正儿八经的官职。
谢知?秋明?白,哪怕有了太后的神石之?言,赵泽要在满朝奉行三纲五常的文人反对声中做出这个决定,仍然很不容易。换作其他人,未必能够如此。
他们?之?间,曾有真正的君臣之?谊。
说得郑重一点,如果没有赵泽这样一个人,未必会?有今日的谢知?秋。
是以,谢知?秋其实对赵泽心存感激。
哪怕赵泽有很多想法让她不舒服,哪怕他最近不能再重用?谢知?秋,甚至有些决定令她无比失望,但谢知?秋还是很难发自内心地去?恨赵泽。
于是,在萧寻光面?前,她没有去?诋毁,而是比较公道地道:“相比较于许多阴狠残忍之?辈,赵泽并不是最坏的选择。
“他乐观豁达,待人友善,尽管知?识才学稍逊一筹,不过能听得进?人言,这是很大的潜力。只要给予时间和恰当的引导,他未必不能成为一代明?主。”
萧寻光一针见血:“那是之?前吧?他以前未经风浪,只知?道自己能施展一番抱负,自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志气,而现在……自从受了齐慕先的惊吓以后,他多久没有正经上?过朝了?”
“……”
谢知?秋没有回答。
这也是无法反驳的真话。
自从齐慕先出事以后,赵泽的性?情难免有了微妙的变化。
光是满朝文武清晰能感觉到的,就有不少——
赵泽取消早朝已经很久,对政事也没有那么?上?心了,大部分时候就闷在后宫中,官员主动进?宫求见也时常会?遭到拒绝。
赵泽对谢知?秋纵容而且温柔,倒不会?不见谢知?秋,但这种种迹象,有时也会?令谢知?秋不安。
“赵泽既是人,就有人的弱点。”
萧寻光叹息道。
“人也不会?一成不变,有多少年轻时励精图治的帝王,老了照样一塌糊涂?”
“我父亲当初逼我们?兄弟入朝当文官,以为这样就能改变局面?,但我倒认为,一个烂到根子里的东西,就算当文官也救不了。与其指望朝廷,倒不如指望自己。”
所以,他才会?暗地里组织领导义军。
不过,萧寻光也看得出来,谢知?秋与他不同。
赵泽对谢知?秋有恩情,而谢知?秋也救过赵泽,赵泽有可能会?愿意听她的话。
谢知?秋大概,还是希望能再拽一拽赵泽,看能不能将他拉起来。
萧寻光也判断不好谢知?秋能不能说动赵泽,要是可以,那控制朝廷肯定还是最可靠、最有效的做法。
于是他想了想,对谢知?秋道:“我发现谢姑娘身份那日,谢姑娘对我说,你帮助义军,不是为了皇上?的龙椅,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这一句话,我十分认同。
“我知?谢小?姐乃人间义士,非等闲之?辈,愿祝谢小?姐仕途顺遂。
“不过,如果谢小?姐不在意世人眼光与功名利禄,只是渴望有一个施展抱负之?地,那么?有一言,我也希望谢小?姐知?道——
“或许有朝一日,朝廷无法善用?谢姑娘的才华,但是义军,永远为谢姑娘敞开大门。”
萧寻光那?些话说得尖锐, 却没有错。
谢知秋认为自己能为朝廷选出最正确的道路, 可?朝中其他人未必这么认为,而且……现在的赵泽……
谢知秋皱了皱眉头。
她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可?以说服赵泽。
她能做的, 就是尽可?能将手上能做的事做好, 做得完美无缺。
至少要将利弊权衡清楚,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谢知秋凝了凝神,提起毛笔, 埋首于桌案之中, 不断修修改改。
谢知秋头脑清晰,无论?是诗作还?是文章,她都?能挥笔而就。
然而这一次, 她却要追求完美之上的精益求精,试图踏上旁人难以触及的巅峰。
窗沿之下,无数文书?散乱成?片, 放弃不用的废稿早已堆积成?山……
“姐姐姐姐,小喜她半夜讲鬼故事吓我!今晚我能不能和你……”
知满手里提着盏灯,怀里抱着枕头, 急匆匆地跑来?找谢知秋。
不过,待透过窗户看到屋内的情景, 知满定住脚步, 乖巧地噤了声。
谢知秋桌上的烛灯还?亮着, 蜡烛燃了一半,烛光透过织物制成?的灯罩, 散发?温柔的光晕。
谢知秋本人坐着就睡着了。
姐姐实在异于常人,她靠在椅背上,后背居然还?能保持笔挺。
谢知秋已经沐浴过,长发?披在肩上,衣着宽松随意,而那?双摄人心魄的乌黑眸子已经闭上,她眉心锁着浅浅的“川”字,冷淡之中竟还?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气质。
知满看得好笑。
在她的认知中,姐姐聪慧而勤奋,坚韧而冷静,不会留下丝毫破绽。姐姐在祖母眼中大概不够温柔孝顺,但作为一个官员来?说,她简直完美得吓人。
就连知满这个妹妹,都?没怎么见过姐姐这种没防备的样子。
不过,姐姐最近在朝中不被重用,她大概烦心得很。
尤其是边境出事以后,她似乎十分忧虑,时常彻夜明灯,无论?脑力还?是体力都?消耗巨大。
大概是因为这样,她才累了,甚至会在晚上做事的时候坐着睡着。
见姐姐如此疲惫,知满不由?将自己半夜和贴身丫鬟一起讲鬼故事弄出来?的恐惧感抛到脑后,想?了想?,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给姐姐披了件衣裳。
知满本想?就这样悄悄离开,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姐姐最近实在过于操劳,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作为妹妹,得严肃地给她一点?提醒才行。
知满叉腰思考片刻,然后弯低身,小心翼翼地将毛笔从?谢知秋手里抽了出来?。
她在谢知秋手腕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注意身体,莫要过度操劳。】
很好,姐姐没醒。
只是写完,知满自己端详了一下,又觉得这样的话实在不痛不痒,姐姐看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也无法?让她感受到透支自己身体的危险性。
虽然她作为妹妹更?担心姐姐的健康,不过姐姐自己明显在乎官场,要不换个角度来?警示她好了。
得让姐姐意识到,她疲倦以后破绽比平时多得多,既然连她这个妹妹都?会有可?乘之机,那?么如果她在朝堂上一时懈怠,被其他人抓住把柄捅刀怎么办?
说干就干。
知满思来?想?去,又拿毛笔在砚台里沾了点?墨水,然后举起来?,在谢知秋额头中间经常蹙眉的地方,画上了炯炯有神的第三只眼睛。
知满:“……”
救命,本来?只是想?找个办法?吓姐姐一下,没想?到结果这么好笑。
知满忽然来?了灵感,创作欲泉涌而出,于是又添了几笔长长的眼睫毛。
知满:“……”
救命,忍笑好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姐姐的眉头好像皱得更?深了。
知满捂着嘴,努力控制住肚子的抽搐,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过,姐姐竟然这样都?没醒,看来?真的是累坏了。
知满想?到这里,又不禁觉得难过。
姐姐的境遇,世上没几个人经历过,每天都?要活在惊涛骇浪中,一定十分辛苦吧。
知满这几年也成?熟许多,不再是事事都?要跟着姐姐的小妹妹,她知道世道不易,选姐姐这样的路,会比旁人更?艰难。
知满不再笑了,老实起来?。
她放下笔,走去将姐姐铺床,好让姐姐自己醒来?以后,不用费什么力就能直接去床上睡觉。
待收拾完床后,她又回过头,考虑了一下,开始帮姐姐收拾杂乱的桌子。
姐姐平时做事很有条理,很少见她桌子这么乱,某种意义上,似乎也能看得出姐姐并不像以往那?样把握,她的心境实则非常混乱。
知满叹了口气,出于好奇,她也忍不住瞥了一眼她正在收拾的东西。
谁知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这些纸上写的,都?关于谢知秋正在筹划的工技义学改革。
既有劝导皇帝的话,又有对学生培养的规划。
而这份规划里,她显然参考了不少萧寻初和知满提供的意见,大量墨家术相关的内容都?被融入其中。
知满本来?只是随意看一眼,谁知越看越是入神。
她不禁将那?一堆纸整堆抱走,就地坐在地上,盘腿细读起来?……
这日,谢知秋被一道夜风吹醒。
她睁开眼,闻到一股淡淡的墨水味,不过屋里已经没人了。她的床和桌子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工技义学的改革计划也端正地放回了桌上,还?用厚一点?的书?压住了,免得被风吹跑。
谢知秋顿了顿,看这情形,多半是知满来?过。
她没有多想?,将窗户关上,简单地收好纸笔,就上床睡觉。
次日,谢知秋如常醒来?。
雀儿端着铜盆来?陪她梳洗。
谢知秋一夜初醒,眼底还?有雾色,她拨了一下长发?,便要起床。
然而,当?谢知秋转过头,雀儿看到大小姐睡眼朦胧却毫无表情的脸,还?有额头上惊人的第三只眼睛,震撼得手上的铜盆“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谢知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半个时?辰后, 知满得知姐姐想和自己一起吃早饭,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后,被姐姐狠狠敲了三下额头。
知满捂着额头惨叫:“姐, 你敲得也太重了吧!”
谢知秋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敲得重。
尽管昨晚在她房中作案的人没留下名字, 但丫鬟不敢在她脸上画画,父母又不会?这?么幼稚无聊, 谢知秋随便想想都知道?她额头上的眼睛是谁的手笔。
知满嘟嘟囔囔:“还不是姐姐你成天不睡觉, 累得连有人进你屋子你都发现不了, 我才想吓你一下……你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事情还没做完,人先累死了。”
这?话谢知秋没法否认。
她微微凝滞了一瞬, 才道?:“我是有些心急了。”
辛国已?经开始虎视眈眈, 工技义学和军事方面的改革,越早一天开始越好。
谢知秋急于做出?有说服力的策略来说服赵泽,便只能尽量用好每一寸光阴。
知满见姐姐这?般神?情, 便不好意思再对姐姐闹脾气了。
她安静下来,拿起桌上的炊饼,咬了一口。
芝麻与麦子的香味扑了满口, 很?好吃。
知满默默将嘴里的炊饼咬碎,咽进肚子。
然后,她鼓起勇气说:“姐姐, 其?实昨晚我去?你房间,帮你收拾桌子的时?候, 看到了不少你废稿的内容。”
谢知秋“嗯”了一声。
本来也不是不能看的东西, 而且知满还懂墨家术, 她愿意看看正好。
谢知秋问:“你觉得我改得如何?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吗?”
“没有。”
知满摇摇头。
“我觉得姐姐写得很?好,内容循序渐进, 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若是师父当初能用姐姐的教学计划顺序教我,我说不定还能学得更快些。”
谢知秋笑了下,道?:“那里面本来就有寻初提供的经验,说不定他就是在教你的时?候发现了坑,才会?特意提醒我改善。”
知满:“……”
知满的腿在椅子底下荡了荡。
她问:“姐姐这?份计划,呈给皇上以后,如果通过了,就会?从国子监自上而下地推行吧?”
谢知秋:“对。”
知满:“那……也跟其?他的书院义学一样,只招收男弟子吗?”
谢知秋:“……”
谢知秋本来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听到知满这?一句话,她握着瓷勺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空气颇有些压抑。
但谢知秋还是如实回答她:“多半是。”
“姐姐……”
知满欲言又止。
谢知秋垂下眼睫。
谢知秋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十分?介意这?个问题。
谢知秋知道?,她的一生其?实很?幸运。
她出?生在书香世家,作为女孩,哪怕只是在男孩读书时?陪跑一下,她也至少有机会?得到最初的教育。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她遇见了女师林隐素,林先生看重她,并且愿意将她举荐给甄奕,让她能受到远超一般人的培养。
而甄奕是位真正的名士,不重名利,闲云野鹤,他将她收作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他不但曾为让谢知秋做官努力过,而且也是因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师父,谢知秋才能成为名满天下的才女。
然而幸运如她,在求学求官之?路上,仍然阻碍重重。
那些家境条件不如她的姑娘,若想读书,又要经历多少磨难?有多少人被活活堵死在这?条路上?
谢知秋渴望为官的初衷,除了证明自己之?外?,就是希望改变这?样的状况,能为后来者铺平道?路,不要再像她一般艰难。
可是如今……
唯有身在其?中,才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更不容易。
光是她一个人为官,就已?经要面对枪林箭雨,再想要推行给女孩的义学这?种对其?他官员和皇帝毫无好处的政策,无疑更加困难。
光是“男女有别,女子理?应持家,读书无用”这?一条大部分?人都赞同的传统观念,就足以将她堵在外?面。
在其?他人的观念中,她谢知秋是一个难得一遇的特例,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女人,她甚至应该被摘出?女性队伍单算,而不是“女性原本就具有潜能,应当受到培养”。
她在朝中的地位摇摇欲坠,为了保住自己,她必须要适当地审时?度势,要低调而且保守,要让皇帝和其?他官员认为她是“自己人”,要尽量避免会?令他人联想到“私心利己”的政见。
工技义学的推行很?重要,必须要快,朝夕必争,这?是改变方国面貌的利器。
然而光是工技义学本身,谢知秋就没有把握能让赵泽和满朝文?武接受。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谢知秋还有一点理?性,她就能得出?一个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