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只得含蓄地道:“我?朝军务混乱,将领青黄不接,士兵训练懈怠,有诸多?问题。
“臣以为,现在应当立即开始重振军队、提升军备,并且令过往有经验的将领开始训练士兵,未雨绸缪。”
赵泽因为是谢知秋说话,姑且还是提起精神听了。
不过听谢知秋是重提军事改革一事,赵泽又是一凝。
赵泽登基以来?,其实很少自己做决定,之前他听谢知秋的,现在则多?听史守成。
赵泽犹豫了一下,问史守成:“同平章事大人怎么看?”
史守成心中焦躁,见皇帝问他,立即开口:“皇上,臣以为不必!”
史守成最近很烦。
以前齐慕先在的时候,他十几年如?一日?地被?困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始终不得寸进,苦熬到今日?,才终于扬眉吐气?。
如?今在朝中,他是资历最老、声望最高的那个人,坐上同平章事的位置,理所当然。
然而他竟然发现,连在他自己的支持者?里,都有人认为他不如?谢知秋这么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有一就有二?。
史守成本以为自己只要?当上同平章事,就可像当年齐慕先一样施展抱负、高枕无忧,但到现在才发现,只要?有谢知秋这么个差一点就能位极人臣的人站在旁边,他就永远会被?比较,永远睡不了安稳觉。
史守成现在看不得谢知秋的脸。
谢知秋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史守成就担心她会讲出什么高明的想法,将其他人都比下去,更显得他这个同平章事无能。
他仿佛都能看见,有人在背后对着他和谢知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当务之急,决不能让谢知秋手上再有可为之事,不能让她再有立业受赏的机会。
史守成反驳道:“谢大人此言差矣!按谢大人所说,我?方朝军事似乎孱弱,若辛国的骑兵攻来?,简直全无反抗之力!
“要?事实果真如?此,辛国宗室又野心如?此之大,岂不是早就将铁骑攻入我?朝江山?
“实际上,他们并非主动不来?,而是不敢!
“我?大方足有八十万精兵,数度击退辛军,方朝君主以将领之身开国,战功赫赫,我?国乃是正正经经的军事大国!论四方诸国,谁敢不服?
“谢大人一句重振军队、提升军备说得容易,可钱从哪里来??如?今军事开支已然不小,若是再增加,对朝廷压力巨大。且军队过大也不是好事,就怕朝廷出了钱,肥了将领,空了财政,倒将人养出异心来?!”
谢知秋一顿,说:“据臣所知,我?国军事开支不小,却并未用在刀刃上,正因如?此,才应该尽快进行?军事改革。
“辛国二?十余年不敢进犯,确有畏惧方朝国力之因,但……”
但他们之所以畏惧方朝国力,是因为二?十年前,萧斩石在北方大胜,让辛国人忌惮万分。
如?今萧家军已散,萧斩石被?限足在梁城,新军人数不少却不成气?候。
如?果一直不大,说不定辛国还看不出端倪,能保持现状,可如?今辛国宗室狼子野心,极有可能试探一搏,一旦他们真刀真枪与方朝军碰上,立即就会发现方朝军队完全就是空架子。
就怕辛国宗室本来?只想打一仗弄点军功,发现方朝军队如?此孱弱,反而生出更大的想法。
谢知秋定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下乃特殊时期,不可不谨慎。”
“特殊时期?”
史守成轻哼一声,话中似有不屑之意。
他说:“照谢大人这么说,齐慕先之死会导致两国局势变动,杀齐慕先这等奸佞,还杀错了不成?”
谢知秋道:“不是杀不得,只是必须慎重小心,有备无患。”
“妇人之见!”
史守成毫不客气?地道。
“谢大人以前在经济上确有建树,但打仗,可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懂什么?谢大人只会一味地强调要?增强军力,但增加军备会牵扯多?少,你哪里有经验?还是不要?不懂装懂、信口开河了!”
言罢,史守成笃定地宣布:“皇上,臣敢担保,我?朝有八十万大军足矣!以我?朝之军力,辛族蛮夷怎敢进犯我?朝!哪怕他们不自量力,果真南侵,老臣也能保证,不出半年,我?军定能将其击退!”
谢知秋未言,只是环顾四周。
紫宸殿中,被?皇上召来?上朝的官员,人数不到以往朝会的五分之一。
她与史守成争论之时,其余人大多?不敢冒然出言。
也有人看了看谢知秋,似乎觉得她说得对,但谢知秋身份敏感,他们不敢轻易附和,张了张嘴,又低头闭上了。
谢知秋并不觉得意外。
她其实也没?指望拖了这么久的军事改革,今天她一说就能有成效,她目前打算做的,只是先打个铺垫,再计之长远。
只是,眼下的情况真与她所估计的大差不离,在谢知秋预料之中,却又心中冒凉。
谢知秋淡然以对,抬头等待赵泽的反应。
赵泽看上去十分犹豫。
他感情上是偏帮谢知秋的,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又怕会惹非议。
再说,军事改革一事特殊,他的父兄都不会轻易去动……
赵泽思来?想去,最后端水道:“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要?不这样,朕仔细想一想,此事改天再议。”
谢知秋默然俯首。
她深知今日?不成功,此后必有恶果,但她人微言轻,已没?有改变局势之力,若再多?说反而会引来?史守成更激烈的攻击,连她自己也要?以肉餧虎。
谢知秋保持沉默,没?有再争。
同年八月。
农耕民族秋收之际,恰逢游牧民族储备过冬粮食之时。
中秋未到,一大伙辛国正规军装扮的马贼骤然南下,在西?北雍州一带大肆掳掠一番,逍遥快活地凯旋而归。
此地本有方朝军队镇守,然而人数和军粮储备都占优势的方朝军队,在面对辛国骑兵时,居然毫无斗志,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辛军如?入无人之境不说,还捡了不少方朝士兵丢到的武器装备,载歌载舞地又丰收了一回。
只余下大量当地的耕农,家破人亡,陶器织物都被?洗劫一空,本该秋收之时,一年辛勤的劳作却都成了马匹过境后被?抢掠践踏一空的荒田。
千里之外的皇帝听闻此讯,勃然大怒,气?得将喝了一半的鱼翅汤当场掷出,上好的青花秋葵纹宫碗落在金砖墁铺成的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史守成最近感觉很丢脸, 相当丢脸,丢脸到他出门都要避着人走,不敢遇见熟人。
其实史守成以前, 与齐慕先政见差距很大。齐慕先在?辛国问题上那种消极求和的态度, 史守成也很不赞同。
如果?谢知秋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官职在?五品左右, 不要越到他之上, 她在?朝堂上提出增加军备的建议, 史守成非但不会反驳,没准儿还会大力赞同,表现得很欣赏这种晚辈。
可是谢知秋才二十出头, 是个女娃儿不说, 还一度真将官位越到他之上。
他都耳顺之年了?,谁看?他不说一句道高德重?难道真要让个小女娃站在?头上吗?
史守成想想都后悔,他那天只是想着要先压制住谢知秋, 觉得辛国方国之间和睦这么久了?,辛国圣天帝已死,又由太后代?为主事, 既然当权的是个女人,总归软弱一些,一看?方国八十万大军就会怕, 就算要打,起码也会过个几年再?说。
没料到辛国真的这么快就会派兵抢掠, 甚至还嚣张地穿了?军甲, 简直不将两国的休战条例放在?眼里?。
这一下?, 反而衬得谢知秋一人料事如神,在?场其他官员, 尤其是他这个同平章事,都像蠢笨的窝囊废。
军报传来,皇帝当场发了?火。
非但如此,民间亦引发轩然大波,斥责朝廷官员吃干饭不作为。
史守成颜面?尽失,没脸出门,每回遇见其他官员,他都觉得别?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这日,史守成低调地骑马绕路,好不容易来到政事堂,还未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传来新任参知政事和其他几位大臣讨论?的声音——
“若是按照谢大人数月前所?说的整顿军备,雍州怎至于这样毫无防备!臭棋,真是一步臭棋!”
“其实边境军事的问题,不只谢知秋,我们几个也都看?得出来,那天本来是想借机附和的。但史大人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还以为他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依据,结果?居然就这样?!”
“而且他一个同平章事说得这么肯定,其他人还怎么敢说话?”
“那史守成整天正事不干,光顾着骂齐慕先。本来一辈子就是个管管考试的礼部尚书,他能有现在?的官位名望,全是靠骂齐慕先骂上来的,除了?骂齐慕先,他还会干什么?大事还能指望他?”
“……这么说确实,整天就知道扯着齐慕先那点事情不放,真是远不如当初谢……”
史守成听不下?去了?。
政事堂这些人,以前当着他面?哪个不是将他当前辈敬着他?其中有一两个还是经常与他赏月品酒的好朋友呢!
真是墙倒众人推,这帮人现在?在?这里?马后炮,但当时还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这会儿出了?事,就全都推到他头上!
史守成一把年纪了?,当了?一辈子清廉名士,出了?门谁不说他年高德劭,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
他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连政事堂的门都没进,拂袖而去。
之后,史守成自称染了?风寒,一连告假数日,没在?人前现身。
同一时刻。
谢知秋刚从国子监回到谢府,就得知家中来了?客人。
“小姐,那个……萧家公子来家里?了?,说想要见您。”
“……?”
萧寻初如今到谢家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谢知秋身边的丫鬟们从一开始的好奇和小心翼翼,已经转变到习以为常。
但今日,雀儿话说得期期艾艾,表情也有点奇怪,简直像被?没见过的客人吓到了?似的。
谢知秋脑筋一动,便问:“是哪位萧公子?”
果?不其然,雀儿回答:“不是一位,是两位。除了?萧家二少爷,那个……大少爷也来了?。”
谢知秋闻讯外出,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就在?大堂中,见到了?萧寻初和他兄长萧寻光。
萧寻初来谢家的次数不少,但萧寻光还是第一次来。
萧家兄弟其实长相都偏向母亲姜凌,比起父亲萧斩石面?颊轮廓的粗犷硬朗,他们兄弟都长得更俊秀一些。
不过,在?兄弟二人中,萧寻光或许是上过战场、习过武的关?系,他的气?场与萧斩石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他跟父亲一样身长过九尺。
萧寻初在?普通人中已经算非常高的,身材极为颀长,但萧寻光还要在?弟弟的基础上再?高小半头,一旦出门可谓鹤立鸡群,哪怕他碍于父亲的命令,平时打扮偏文人,但随便往哪里?一站,都会盖下?一片阴影,如高山峨立。
萧寻光以前是国子监生,后来直接去西北做官,长期不住将军府,就算是雀儿这个以前跟着“谢知秋”去了?将军府的贴身丫鬟,都没怎么接触过他,一听这么个人带着萧寻初来找大小姐,难怪会害怕。
不过,谢知秋倒颇为镇定。
见到两位萧家客人,谢知秋便挥手屏退众人。
女子与两个单身男子共处一室,本应避嫌,但因为她是谢知秋,现在?已不会有人有异议。
待屋中只剩三人,谢知秋张口?便问:“萧家大少爷今日前来,不知是为何事?”
萧寻光早在?去年就返回西北,继续维持他的表面?官职。
此人现在?又出现在?梁城,必定是打着回家过中秋的幌子,又千里?赶回,要说没事,谢知秋必然不信。
此刻,萧寻光审视着谢知秋。
不得不承认,他对谢知秋的第一印象其实不算太好,毕竟任谁都很难立刻喜欢上一个顶替自己弟弟身份的“陌生人”。
不过此时,他看?谢知秋的眼神,却多?了?不少敬意。
萧寻光是个爽快人,怀疑的时候不会给对方耍滑的机会,但受了?恩惠时,也不会吝啬感激。
他一抱拳道:“谢小姐,那封信,万分感谢。若不是你?提前托寻初那边马不停蹄寄信给我,只怕义军也会如朝廷一般毫无准备。到时候,边境百姓的损失只会更加惨重。”
谢知秋一听就明白是什么事。
她应道:“这是为了?江山百姓,举手之劳,萧公子不必言谢。”
当时谢知秋看?出,齐慕先之死可能会成为辛国宗室向南方方国进军的借口?,自不会坐以待毙。
谢知秋提醒了?朝廷,朝廷没有当一回事。
谢知秋同样提醒了?与她渊源颇深的义军,而萧寻光显然听进去了?,让义军做了?充分准备。
谢知秋那时让萧寻初快马加鞭给萧寻光送的信,说的就是此事。
萧寻光道:“义军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百姓,还有相当一部分本来就是当地人,平时辛国没有骚扰之举的时候,大家就都留在?当地种田,表面?上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谢姑娘的信一到,我马上组织众人增加训练、准备武器。
“为了?防止辛军入侵时手忙脚乱,我们比正常提早了?十日开始收成田地,还提醒周遭认识的邻里?也这样做,提早藏起了?粮食。
“尽管提早收成多?少导致了?一些损失,但相比较于受辛军掳掠的后果?,是非常值得的。
“后面?发生的事……果?然事事都如谢姑娘所?料,连辛军冒充贼寇越过边境的时间,都与谢知秋猜测得相差无几。”
萧寻光看?谢知秋的眼神,满是佩服。
他说:“要是没有谢姑娘的信,义军恐怕也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因为我们事先派了?人在?辛军最可能经过的道路附近伏击,成功阻止了?一部分辛军。
“义军赶得及救助的范围,基本都保住了?当地的百姓和收成,我们自己的军粮也得到了?补充。
“最关?键是……义军原本被?当作山匪,为当地百姓所?惧。经此一战,倒是消除了?不少误解,得到那一带众多?百姓的拥戴。不但有很多?人主动提出要加入义军,今后我们活动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最后,萧寻光夸赞道:“谢姑娘不愧是当年神机宰相的后代?,简直诸葛再?世、料事如神。”
萧寻光先前与谢知秋的相处并不融洽,现在?他直接说出这么长篇大论?的一段夸赞来,足见钦佩之情,甚至都让谢知秋觉得有点夸张了?。
而谢知秋却没有被?这样的夸奖冲昏头脑,她仍是淡淡的,谦虚道:“萧公子过奖。”
谢知秋顿了?顿。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那还算好。”
“但我担心,这只是个开始。”
“辛国没有赢过民间的义军,却只凭一支上千人的小队就击退了?朝廷的大批兵马,这足以让辛国宗室探出方国的军事外强中干,远不如表面?上强大。”
“怕只怕,他们之后会胆子更大,来得更频繁。”
萧寻光闻言一肃。
他不是没有作战经验的人,凭他对辛国的了?解,谢知秋说的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不仅会发生,而且他们在?发现方国居然弱得超乎想象以后,会选择速战速决。辛国的兵马,会来得越来越多?,来得越来越频繁,直到全面?开战。
萧寻光问:“不知谢小姐之后,打算如何做?”
谢知秋没有立即回答。
她站起身来,问:“萧公子从西北赶回梁城,有没有发现民间气?氛有变?”
萧寻光先是一愣,但接着马上点头,道:“是有!百姓……对此事都极为愤怒。”
辛军冒充贼寇掳掠边境一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可谓群情激奋。
辛国与方国本还在?休战期。
尽管两国历来不合,游牧民族又有秋季掳掠的传统,实际上就算在?休战时期,小规模的摩擦一直没断,但在?此之前,辛国碍于协定,好歹没有太明目张胆,发生的冲突都用民间行为解释了?过去,不算是官方军队。
可这一回,在?方国大肆抢掠的,并不是普通抢匪,他们骑着战马、穿着辛军的衣裳,分明就是正规军!
这已经不是百姓间的冲突了?,而是辛国军队的侵略行为!
他们这样遮都不遮,自由恣意地在?方国境内横行霸道,抢走方国人的财物粮食,杀掉无辜的普通百姓,回头还说这群穿着军装的人是普通贼寇,根本就是明摆着将方国人当傻子耍!
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受不了?这种欺压和侮辱。
这一回,民间的舆论?可算炸了?锅。
萧寻光从西北回来,一路都听人在?讨论?边关?展示,听到有人在?怒骂辛国军。
其中有不少人受了?侵略,于是从北方逃到关?内,变成难民。
萧寻光有时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极为压抑的恨意,要是给他们一把刀,不少人说不定真的会去杀辛国人。
谢知秋道:“此事有因有果?。北地十二州被?辛国占去以后,辛国与我国之间其实隐患极大、剑拔弩张。
“但以前齐慕先主事时,若发生类似的事,他会想方设法平息事态。一般是控制消息传播,禁止谈论?,然后再?安抚难民。只要给了?地和钱,其实大部分人比起上战场,都更希望能过普通的生活。
“而如今齐慕先已死,经过史守成这数月来对齐慕先和齐党的大肆批判,原先齐慕先的人都已经被?扫空,就算是与齐慕先无关?的主和派官员,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
“现在?,朝中有势力的以主战官员为主,而且是为了?反齐慕先而强调自身差异的、最为激进的主战派。
“他们自然不会让这种声音小下?去,反而要更加鼓励这种势头,利用这股民意,让大火越烧越旺,以证明自己的正确。”
谢知秋原本背对着萧寻光负手而立,直到此时,她才转过头来。
一轮清光穿窗而入,洒在?她身上。
谢知秋半张脸被?浅光笼上一层华晕,半张脸留在?阴影中,神情沉静得令人害怕。
她说:“我要是想拿回自己本来的权势,就应该强调我数月前就看?出辛国图谋不轨,然后一面?笼络主战派,一面?迎合民意,宣称我赞同立即出兵向辛国复仇,利用百姓的冲动情绪获得支持,借着这股民意的强风,以出战为名,重新掌控实权。”
“——!”
萧寻光一时失言。
他是将军长子, 在战场出生,在沙场长大,他从小立志要成?为将军、保家护国?, 连因此被父亲鞭打, 他都咬紧牙关不?放弃。
哪怕最后明面上?从了?文?,他背地里都要组织义军, 冒天下之大不?韪, 保护心中想?要保护的江山。
要说谁是主战派, 谁是主和派,萧寻光绝无可能是后者。
但这一刻,听到谢知秋之言, 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谢知秋已经将利弊分析得很清楚了?。
朝堂之前的误判、民?间百姓的强烈意?愿, 以及君主对?边境被掳掠的震怒,都倒向了?同一个结果——
激烈主战,是当?下对?谢知秋而言最有利的选择。
无论这个决策最终对?不?对?, 它都极有利于文?官以此为借口获得权势。
对?谢知秋这样被朝廷排挤的女?人来说,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萧寻光学过文?,做过官, 他对?官场不?是一无所?知——
一个判断对?不?对?其实有时候没那么重要,但是能不?能凭此树立一个目标,再凭此获得权力是很重要的。
因为权力一旦落到某一个人手上?, 再拿出来其实很难。
上?级做错了?判断,完全可以把责任全推给下级, 声称自己方向没错, 是执行的问题, 以至于难以追责。
甚至于结果还没出,拿到权势的人已经在朝中排除异己, 将不?是自己的人都杀完了?,哪怕最终发现一开始的判断是重大失误,自己人也不?会?出来指责自己人。
对?朝中人来说,只要拿到权势,他们就可以盆满钵满、吃香喝辣,至于真正要在战场上?送命的将士、民?兵,要为此承担后果的百姓……
萧寻光急得脱口而出:“谢姑娘,现在其实并不?是时候——”
谢知秋在这时转过身来,让萧寻光得以看清她的眼?睛。
萧寻光愕住。
萧寻光认识的大部分官员,只要进入官场,眼?神都会?渐渐变得浑浊,并在各种功名利禄面前逐渐变得麻木。
可是谢知秋这双眼?睛,纵然没什么感情,却十分清澈,宛如倒映一片碧空的澄透湖面。
不?等萧寻光说完,谢知秋已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萧公子果然深得父亲真传,并不?是蛮将。”
谢知秋说。
“……萧大公子别?担心,我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道:“我终究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我读过兵法,但自知对?战场不?了?解,所?以关于方国?和辛国?的局势问题,我之前咨询过令尊萧斩石将军。”
说到这里,谢知秋垂下眼?睫。
若要问世上?谁对?辛国?、对?北地十二州最有执念,萧斩石必定榜上?有名。
然而,哪怕是这个最想?夺回十二州的人,对?方国?和辛国?当?下的局势,也是这么说的——
“谢家姑娘,你可有听过‘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这句话?”
萧斩石对?谢知秋主动来将军府向他请教问题,显得十分惊讶。
对?萧斩石来说,谢知秋这姑娘的身份着实有点诡异。
她当?了?自己好?几年“儿子”,自己竟一点儿都没发现,作为父亲,从个方面来说都实在是过于失职。
后面恢复身份,这姑娘又成?了?他的“准儿媳”,这就更不?知该怎么相处了?。
好?在,萧斩石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因为区区一点人际关系就动摇。
他稍微定神,就将谢知秋这小姑娘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员来看待,于是思考之后,他问了?谢知秋这样一个问题。
谢知秋略一回忆,便?回答道:“这是《孙子兵法》‘形’一篇中的句子。”
“不?错。”
萧斩石不?由高看她一眼?——
尽管他是武人,但从言语谈吐中,他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知秋这姑娘是有真才实学的,那所?谓的“才女?”之称,绝非浪得虚名。
谢知秋还在假装萧寻初的时候,萧斩石就觉得“儿子”比过去沉稳聪慧了?许多,现在知道谢知秋的真实来历,他不?由对?这女?孩愈发钦佩。
萧斩石道:“这句话说的是,□□的军队,是先保证自己可以胜利,而后再去打仗;而打败仗的军队,是先去打仗,然后再谋求胜利。”
言罢,他细细解释起来——
“二十多年前我带兵的时候,昌平川一战还没过几年,北地十二州刚被辛国?占领,百姓仇恨未消。
“我用的是北地的兵,他们不?少人有故土被侵占的仇恨,愿意?为朝廷效命献忠。
“而辛国?由于常年南征北伐,兵力已经疲惫不?堪,更别?提他们四处侵占之地内部矛盾激烈,反复出现内部起.义。”
萧斩石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
“辛国?士兵是人,而不?是某种国?家或者民?族符号。”
“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在当?时,其实有相当?一部分辛兵在内部都不?支持辛国?继续打仗,对?自己的宗族朝廷也有不?满。所?以我只要下令不?杀战俘,不?少人一看形势不?对?就会?主动投降,我军即可不?战而胜。”
“那个时候我出兵起战,在开战之前,我几乎就可以有十成?把握,我们一定能赢。”
“很多人认为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认为我用兵如神,是个战争天才。”
“但实际上?,在我看来,打仗不?是靠蛮力,而是靠脑子的。而我当?初能节节胜利,凭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天时地利人和。”
不?过,萧斩石话说到此处,面上?却忧色更浓。
“但现在……”
他语气迟疑,反问谢知秋:“谢家姑娘,我看得出你聪慧博闻,凭你作为一个文?人的见识,你认为当?下的方国?军队,是胜兵,还是败兵?”
“……”
萧斩石这一问,显然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才含蓄地试探她。
谢知秋先前不?赞同朝廷消极侥幸、对?辛国?不?断增加贡礼以保太平的做法,认为这是将是否休战的决定权交到辛国?手上?,而且还是一边削弱自己,一边养大辛国?的胃口。
但是,诚如萧斩石所?言,现在立刻与辛国?交战,在她看来也并非是上?策,这令谢知秋疑虑重重。
谢知秋说:“上?回在将军府中,我听过那位孙堂讲方朝军队的现状,听起来并不?太好?。兵力看似强大,但隐患更多。”
提起孙堂,萧斩石眼?神微黯。
“不?但如此,”
萧斩石补了?几句。
“现在十二州脱离方国?,已经有三十余年,早先的动荡矛盾已大致平息,尽管民?间仍偶有反抗,但烈度大不?如前。”
“辛国?如今由李太后主事,李太后在圣天帝死后,与辛国?汉臣宰相上?官濂来往甚密。”
“以方国?的价值观来看,一国?太后这样做可能难以接受,但其实在辛国?,女?子这样婚嫁非常正常,哪怕太后亦可以再有姻缘。”
“她甚至可以凭此巩固与重臣之间的关系,对?稳固孩子的帝位也有好?处。”
“这是两国?之间的文?化差异,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我夫人姜凌,她受到的教育与游牧民?族相似,根本不?会?将再婚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