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辰冰  发于:2023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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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一谈,他发现这女子年纪不大,居然见识十分了得,不但曾亲身?周游各地,熟知方国各地风土人情风貌,还对世俗人□□故有十分深入的理解,能见微知著,问她朝廷民间之事,她都能凭人性而推说出一番见地。
她没读过书,不识字,但谈吐并不让人厌烦,反而有一种纯朴的风趣知礼,而坎坷的命运没有让她变得愤懑阴郁,竟形成?了一种豁达通透的大方气魄,短短几句闲谈,就能轻易让人对她生出好感。
说实话?,在贵人那里,漂亮的女人很?常见,他们阅尽千帆,早就不稀奇了。再怎么美丽纯洁的女子,他们要?多少有多少,最?多不过凭着兴致新鲜几日,就会腻烦。
但是像这样见多识广、旷达早慧的少女,真没人见过几个。而且她如此聪明知事,说不定倒比那些容易恃宠而骄的愚昧美人,更为?可用。
伙计不由后退两?步,重新打量起?她来。
女孩起?初不知那年轻伙计的身?份。
等跟着去了从?未见过的奢华王府,女孩才知晓,此人竟是当朝三皇子麾下的指挥使?,而他买下她,为?的就是献给三皇子。
后来,她果然如伙计所料想得那样,很?得三皇子青眼。
皇帝得知自己看重的儿子沉迷与来历不清、出身?低微的民间女子厮混,大为?光火,勒令三皇子将少女赶出王府,并迅速为?儿子定下正妻。
而三皇子竟舍不得,阳奉阴违将女孩养在别院。
再后来,皇帝驾崩,三皇子以太子身?份即位,就是后来的方和宗。
而这顾姓女子,之后几经周折,在原皇后薨逝以后,方和宗力排众议,将她立为?皇后。
又过数年,方和宗驾崩,她奉诏垂帘听政,手?握大权。
终于,她成?为?了当今群臣不敢妄议的人上?之人——
当朝太后顾诗诗。
此刻,这个人物?就端坐于高位之上?,手?持佛珠,低头垂望谢知秋。
她道:“在这个世道,一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想要?从?底层爬上?来,必须要?抓住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无论是才智、美貌,还是经历、身?体。若是世人都认为?女子无法不依附于男子,那就唯有利用这一点,驱使?一个身?居高位的男子,然后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借他前往别人无法欺辱你?的地方。
“谢知秋,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但你?心高气傲,有那么大的野心,却还有不想放弃的东西。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拉你?一把,是不行的。
“我正好长了手?,也想看看你?凭你?那点稚嫩的手?腕和小聪明究竟能去往何处,所以伸手?拉了你?一下,仅此而已。”

她?明白太后的意思。
无论是谁,若想?要往高处走,必须要与权力更大?的人?利益一致, 然后得到?对方?的支持。
女子无法通过一般途径做官, 也难以?获得权力,而帮助一个?女性获权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绝大?多数人?不会专门去费这种心思。
因此女性若想?与高位之?人?站在同一个?阵营、让对方?认为他?们双方?利益一致, 最名正言顺的方?法, 就是与一个?权势较大?的男人?结为夫妻,获取对方?的支持,让他?将权力分?给自?己。
然而谢知秋拒绝了赵泽。
尽管她?救过赵泽, 赵泽从个?人?感情上对她?很有好感, 但由于帮她?的代价太大?,而两人?之?间的共同利益太少,赵泽迟迟难以?下定决心。
正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顾太后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谢知秋与太后非亲非故,谢知秋看不出这样做对顾太后有任何好处, 她?这一举动,只能用纯粹的好心来?解释。
谢知秋轻轻抿唇。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个?人?——
年少之?时, 父亲曾为她?请来?两位先生?,一位教她?识文?习字, 一位教她?妇德。
其中那位教她?妇德的先生?, 名叫林隐素。
眼前的顾太后, 给她?的感觉,和当年林先生?有点像。
都是颇有阅历的女性, 都嘴上不饶人?,都看上去不好相处、庄素又威严,但是真的到?了关键的节点上,又偏偏是这么一个?本以?为不可能的人?伸出手来?,将她?拽出冰冷的河川。
当年,是林隐素先生?将她?介绍给甄奕学士,让她?拜甄奕为师,让她?得以?去白原书院念书,得以?开阔眼界,得以?成为后来?那个?名震天?下的才女谢知秋。
而现在,则是顾太后出手将她?拉出泥潭,用一个?五彩石转世的故事,将她?重新送回官场。
谢知秋一定神,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当年她?曾问林隐素先生?为何不自?己收她?为徒,林隐素回答,因为她?只能给她?学识,别的东西一概给不了。
后来?数年,谢知秋曾给林先生?写信,但林先生?一概没有回过。
由于谢知秋去了白原书院读书,她?家中后来?也不再设教师,林先生?离开谢府,据说经谢老爷介绍去了别处继续担任妇德先生?,再后来?就彻底失去了联络。
而这次,摆在她?面前的机会,她?知道自?己必须试一试。
谢知秋俯下.身,对着太后磕头。
太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怔,问:“你这是干什么?”
“微臣先前在垂拱殿失言,冒犯了太后娘娘,甘愿受罚。请太后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为太后娘娘效命!”
谢知秋额头触地,毫不犹豫地道。
“太后先前说臣手腕稚嫩,臣自?当反省。若臣有还有什么不得力的地方?,求娘娘教臣,臣定当殚精竭虑,痛改前非。”

第一百七十章
这一年?, 国子监的杏花开得甚好?,一簇簇一串串地挂在枝头上,风一吹, 便如雪飞轻旋而落。
在春末暖风中?, 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紫色公?服,行走于落花下?。
忽然, 一朵完整的杏花打着圈从树梢落下?, 正好?落在谢知秋眼前。
谢知秋抬手, 用?手接住。
同一时刻,恰巧有两?名国子监生从道路另一边走来,他们远远瞧见在路上走的紫衣女子, 皆是步调一停。
下?一刻, 他们未同谢知秋打招呼,而是忙不迭地往后退,互相推搡着换了条路走, 像在躲鬼怪一般。
谢知秋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看见了全程,她并未往心里去, 习以为常。
她上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已半月有余。
国子监是方朝的最高学府。
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不过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 但是国子监里的学生,不必经过科举就能做官, 参不参加科考全凭兴致, 可谓更稳妥的道路。
正因如此?, 国子监入学的名额素来有限,理论上来说只有官员的孩子才能入学, 父亲的官职最低也要是七品,由于名额只有七十?人,竞争极为激烈,甚至会有八品及以下?官员的孩子为了入学谎报家?世,屡禁不止。
而另一方面,国子监入学竞争极大,但进了国子监以后,中?高层官员的儿子往往只是挂名,并不会真来听课,而他们纵然不来,国子监的先生又能耐他们如何?是以,国子监中?学生更少,往往只能见到一些家?境相对不显的官员后代和假冒身份混进来蹭课的学生。像以前的萧寻光那样,因为与家?中?不睦、一天到晚住在国子监不走的,倒像是特殊情况。
谢知秋这个国子监祭酒一职,相当于国子监这所书?院的山长,是管理国子监的最高职位。
因为管理着整个国家?重要的人才储备之所,学生中?有不少人都出自达官显贵之家?,这其实是一个人脉广博、地位相当崇高的官职,大多由德高望重的老?者出任。而历史上有不少官至宰相之人,都是经由国子监祭酒这条路上去的。
谢知秋从参知政事退到国子监祭酒,看上去只是退了一小步,她身为女子还能担任如此?重要之职,已经是极为抬举她,而且谢知秋素有学识,让她传道受业,好?像也破有道理。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由于男女混淆不符合礼制,学校更是应当尊礼守德的学习之地,谢知秋并不被允许干涉与男性监生有关?的任何事务,与其他国子监官员也隔开了一个体?系。于是,本应由国子监祭酒承担的职责,现在几乎全部转移到了司业身上,谢知秋被单独分了一个书?斋,远离人群,美其名曰尽可能避免她接触男性,保全她的名声?。
国子监学生绝大多数是十?四岁以上、二十?三岁以下?的年?轻男子,这个年?纪已经懂得守礼了,又是官家?子弟,他们大多都知道要是在书?院里和异性祭酒关?系太亲近,指不定会有不好?的传闻,那绝对会影响自己?在国子监的考评,影响仕途。
是以,这段日?子国子监里的学生一看到出来散步的谢知秋,就会像刚才那样退避三舍,生怕与她有所牵扯。甚至于有个别学生尽可能缩在书?斋里不外出,或者索性回家?罢了课,以断绝与谢知秋接触的可能性。
谢知秋现在明面上唯一的工作,就是她以萧寻初的身份推行新政时,曾经提倡设立与工科有关?的义学。
国子监属于教育体?系,虽然达官显贵之子肯定是不会来学工学这类奇技淫巧的,但皇上推到这个位置上,给的理由就是“便于自上而下?推动工技义学”。
至于官方学府惯来不收女弟子,而谢知秋又不允许干涉异性学生这个矛盾怎么解决,皇上没说,朝廷也没提,左右“工科义学”一项在新政改革里本就属于皇上没什么兴趣的部分,进度慢也没关?系,就这样先搁着。
谢知秋以前是可以出入政事堂、手握大权的参知政事,而现在被隔离在国子监这个独立体?系,既无实事可干,又无法接触学生、培养人脉,很难说这不是将她当作装饰品的意思。
谢知秋仿佛能听到朝廷在告诉她:“官职你拿到了,荣誉你也拿到了,现在可以了吧?国子监月俸也不少,你还是千古以来头一个女祭酒,这下?能不能不要再闹事了?”
谢知秋转着手中?的杏花。
可以吗?
现在这样,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公?平了吗?
她内心觉得满意了吗?
“太后娘娘,谢大人又来求见您了。”
慈宁殿,青烟古佛,太后清坐着,膝上摊着一本经书?,正在阅读。
听到侍女之言,她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半晌,终于还是道:“让她进来。”
“是。”
不久,谢知秋步入慈宁殿。
太后头也不抬,自顾自翻着书?,道:“你一个国子监祭酒,怎么从来都不在国子监待着,反而成天往哀家?的慈宁殿跑?”
谢知秋道:“国子监那里,臣已经照例露过面了。说不定对其他人而言,臣不露面倒比露面好?,他们也不用?那么不自在,可以落个轻松。”
太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道:“后宫与前朝原是两?不相干之地,没事儿一天到晚往后宫里跑的朝廷官员,你说不定是千古以来头一个。”
“大抵是朝中?本没有女官,后宫不准男人踏入,而臣虽是女子,官职却高,宫里没遇到过这种例子,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让臣钻了这个空子。”
谢知秋回答。
她想了一下?,又道:“臣明白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朝廷让臣为官,已是极大的优待,臣……不能说野心已经满足,但在这种时候继续咄咄逼人,未免有得寸进尺之嫌。”
太后了然:“你这是跑到哀家?这里卧薪尝胆、养精蓄锐来了。不过,哀家?这里可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你待在这里,只怕无聊得很。”
“太后娘娘没有赶臣,臣已甚感?荣幸。”
“……”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说:“听说你原先擅长下?棋,而且棋艺师承李雯?早年?甄奕还未辞官的时候,哀家?偶尔也会与他们夫妻对弈。既然如此?,让人拿一副棋来罢。哀家?倒要看看,你的棋艺,比起你师父如何。”
那日?谢知秋对太后叩首,求太后为她指点迷津。
太后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明确拒绝,但是此?后,谢知秋每回厚着脸皮来求见太后,太后也没有拒绝她。
二人待在一起,其实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点闲话,有时候谢知秋会陪太后念佛经,有时候两?人会一起看看书?,有时候也会像今日?这样,太后主动提出试试谢知秋的棋艺。
谢知秋起初奉太后甚恭,但随着她们彼此?摸清楚了脾气,两?人在保持适当君臣距离感?的前提下?,逐渐有了一点忘年?交的意思。
谢知秋很快就发现,太后学识甚广——
太后当年?侍奉方和宗时,就有勤奋好?学的名声?。
谢知秋以前听说过传闻——
太后起初没有名分,只算是方和宗身边的丫鬟,但得到还是王爷的方和宗许可后,她自己?学了读书?写字,短短几年?,就看完了王府里的藏书?。
谢知秋能感?觉到,这传闻多半没有言过其实。
谢知秋的阅读速度异于常人,不谦虚地说,她知道自己?是博学的人。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聊天时与太后谈起的书?,还没有一本是太后没看过的。非但如此?,太后平时说话会不经意地引经据典,谈吐间便可知其知识广博。
在方国,女子如同男子一般受教育者甚少,谢知秋早已习惯了孤独。在她成年?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她能碰到一个交谈起来如此?轻松的女性长辈。
偶尔有一两?回,她会恍惚地感?到惊奇,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学术交流可以如此?自然而畅快,在这座慈宁殿里,在她们两?人之间,女人拥有学识是像吃饭喝水一般正常的事。
太后平常并不会刻意指点她什么,但有时在闲谈之间,太后会不经意地提到一些谢知秋不知道的朝中?之事,于谢知秋而言,这都是足以令她心中?一动可用?讯息——
“赵御史次日?在外风评不错,不少官员都说他为人仗义。”
“不过几年?前他父亲去世,他竟一个人偷偷摸摸将本该与他兄弟平分的一部分家?产占了,被其嫂子发现闹了事,才说是误会误会地吐出来。”
“可见其人恐怕多少是贪心的,只是在乎风评或者所图更大,才不轻易表现出来。”
“这样的人,有必要可以用?利收买,但不可与其交心,以免后患。”
“先前被你提拔成大理寺卿的那个祝维平,我对他印象不错。”
“他早年?落魄过,被当时的上官穿小鞋。”
“后来那位上官别的罪行东窗事发,被关?入大理寺候审,正好?由祝维平负责审理。”
“当时我看了送来的审议文书?,不偏不倚,十?分公?正,没有丝毫出于私怨落井下?石的迹象。”
“可见此?人虽然平日?里爱和稀泥,但根子是正的。这种人我倒是喜欢,本性正直又足够圆滑,放在哪里都合适。”
“吏部的李尚书?和那个刘求荣有姻亲关?系。”
“他原本十?分信任刘求荣,认为刘求荣只是性情懦弱,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自从刘求荣卖人肝的事情被揭发出来,李尚书?看上去惶惶不可终日?。”
“此?人为人十?分小心谨慎,这回说不定会为避免牵连而辞官。”
“吏部尚书?是个肥差,不知道等空出来以后,谁又能顶上去……”
谢知秋耳聪目明,且称得上观察力敏锐,其实她对朝中?也有观察,但她在官场的时间毕竟不长,有很多往事都不知道。
而太后的经验,无疑可以让她补上这一课。
谢知秋在太后面前十?分恭谦,只要太后愿意说点什么,她就默默记下?。
尽管如今以她的处境,还不清楚这些讯息将来是否能用?于做些什么,但有所积累总归没有坏处。
而这日?,太后与谢知秋下?棋。
太后在谢知秋落子后,低着头思索。
太后棋艺不算差,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思考起来很慢,棋风又谨慎,有时候走一步要想一个时辰,一局棋下?一天也下?不完。
和这种人下?棋定然磨人,幸好?谢知秋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能耐心等着。
忽然,太后没有落子,倒是问她:“最近,史守成当上同平章事以后,好?像经常出入垂拱殿。你可知他在忙什么?你的官职已经定了,他总不会还在找你麻烦吧?”
谢知秋本在思索棋局,太后不落子期间,她暗自算了数种太后可能的下?法,顺便构思了每种下?法后面二十?步的应对之策。
听到太后提及史守成,她不由一顿。
谢知秋回答:“史大人的矛头已经与我无关?,他最近在做的事,大概主要还是攻击齐慕先。”
“齐慕先?”
连太后都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齐慕先不是早死了吗?”

“齐慕先是死了, 但史?大人似乎觉得他这样死得太过轻松,还想更进一步。”
齐慕先伏法后,齐派被尽数清扫。
原本与他针锋相对的谢知秋由?于?身份暴露, 不?升反降, 成了国?子监祭酒。
如今的朝堂,放眼一望, 居然凭空少了近一半人, 其中更没有声望能力足以主事?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 史?守成矮子里拔高个儿,作为反齐慕先一派人中资历最老的高官,如愿被推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置。
史?守成近日, 可?谓春风得意。
他任同平章事?以后, 开始更加大张旗鼓地批判齐慕先过往的各种思想著作,连齐慕先闲来无事?随手写的小文章,都会被他逐字逐句地拉出来辱骂。
若是有人持有齐慕先以前的著作被人发现, 那不?但会被扣上支持齐党伪学?的帽子,还极有可?能影响考评和仕途,严重者会直接被贬谪, 不?再复用。
受史?守成的影响,朝中其他官员都生怕自?己与齐慕先沾上,会被定性?为想法偏离正轨、影响仕途, 于?是拼命撇清自?己干系,同时疯狂地批评与自?己不?合的人是齐党伪学?。
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坚决维护“正学?”的正直之人, 他们必须一个更甚一个地激烈表现。
于?是, 抨击齐慕先、焚烧齐派著作的风潮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 反而愈演愈烈。
如今已经进展到,以史?守成为代?表的不?少人, 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将齐慕先为相期间支持推行的政策一律推翻!
这其中最匪夷所思的要数史?守成对科举改革的态度。
齐慕先当年主持科举改革,将科举从重诗文,改为重经赋策论,评卷标准也由?重辞藻文采,改为看重考生是否有务实的为官思考能力。
这一项改革,是齐慕先与礼部官员一同推动的。
单就这件事?,史?守成当年其实也十分支持。
谢知秋当年参加的就是改革后的第一次春闱,若论起来她大概也受了益。
然而,几年过去?,史?守成现在居然话锋一转,声称他当年完全不?支持科举改革,纵然他也认为诗文考题过于?悬浮、弊病很大,但齐慕先这种一声不?吭就将诗文从考题里大幅删去?的改法并不?符合他的设想。
史?守成称,齐慕先的改革过□□猛激进,导致无数学?子数十年寒窗的成果?付之东流,十分死板残酷。所以,他主张下一回春闱,再将诗文的考题加回去?,此后三年一次逐渐减少,让大家慢慢适应。
不?过史?守成这番话,的确也说到了许多在科举改革后不?适应的老考生心里。
他们一辈子都练着?诗词辞藻,将这部分考题一口气砍掉,无疑是断绝了他们的为官之路。此前他们中绝望的人不?少,甚至有人因此郁郁而终。
如今史?守成说要将诗词加回去?,无疑是又给了他们一道希望之火,这些声音也同样开始支持史?守成。
总而言之,看史?守成的架势,不?但是人死了还要将他拖出来反复鞭尸,更要将齐慕先定性?成一无是处的千古罪人,人人闻之都要吐一口唾沫。
太后听着?谢知秋大致说了这些朝中现状,默然不?语。
她好像终于?想到棋路,抬手落下一子。
谢知秋看着?她落子的位置一愣。
这时,太后问:“对史?守成的做法,谢大人怎么?看?”
谢知秋想了想,回答:“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态。”
齐慕先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稳稳地在同平章事?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好几十年,中间无人能撼动,民?间还有不?少人对齐慕先十分崇敬。
而史?守成从不?假公济私,为人比齐慕先刚正多了,却?在当上礼部尚书以后,多年不?得晋升,眼看着?齐慕先风调雨顺,他想来极为憋屈,而且这一憋,就是十几年。
谢知秋道:“史?守成多年与齐慕先不?睦,此前齐党势大,齐慕先在民?间的口碑也极佳,他反对齐慕先,要顶受很大的压力,甚至被其他人当作没事?找事?。
“如今齐慕先倒台,他可?算扬眉吐气,自?然忍不?住要四处宣扬,好让人知道他的先见之明。
“而且史?守成如今的声望和地位,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是很早以前就看出齐慕先道貌岸然的元老级人物。
“齐慕先的地位越是低,他的声望就越是高;齐慕先犯错越多,就显得他越是正确。
“他就算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现在的名望,也必定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谢知秋顿了一下。
“其实齐慕先现在被人骂成这样,也怪他自?己不?争气。”
齐慕先待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数十年,他背后的问题实在多得吓人。
就连谢知秋这个一手将他推进大狱里的谋划者,都没想到齐慕先一扯能扯出这么?多案子。
光是抄他的家,大理寺就从去?年抄到今年都没抄完。每回以为终于?要抄完了,一回头又能发现他在某处的私家大宅或者金库,然后又会发现点什么?证据,牵扯出一堆罪名来。
现在的罪名,已经足够齐慕先来回死二十次,最近大理寺甚至从齐慕先的一处死宅里发现了与辛国?有关的信物,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还不?知道,但若是查清楚了,没准儿牵扯甚大。
从这个角度来看,史?守成认为齐慕先死得太干脆,其实有理有据,十分正确。
“不?过,”
谢知秋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
“齐慕先专权之时确实有不?少问题,如今他已倒台,更应拨乱世、反诸正,将精力放在改进官员管理、减少贪污腐败、提高效率上。”
“而史?大人一直只忙着?批判齐慕先,其他方面却?停滞不?前,未免有只顾谩骂,却?无实绩之嫌。”
“而且史?大人在思想方面未免抓得过紧了,以前齐慕先十分喜爱《易经》一书,经常拿来研究,而史?大人前些日子发现齐慕先的文章里有不?少分析《易经》之言后,竟将《易经》也大批了一通,严禁学?生再在文章里引用。”
“史?大人矫枉至此,已经闹得朝中风声鹤唳,官员们都怕自?己一不?小心写的什么?东西?和齐慕先碰巧有关,已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史?大人还要大改齐慕先时期的政策,但其实齐慕先主事?的这数十年,经济政治军事?局面都还算稳定。其中定然有不?少问题,若是慢慢改,是能将全局变得更好的,但史?大人往往一拍脑袋就想一个政策,有些只是小改,有些却?是故意往齐慕先相反的方向大变,吃力却?无多少实用性?。”
“他还要求下面的官员必须在一年内执行完毕,逼得这样紧,下面的官员恐怕只能层层再往下施压,最后很可?能为了不?影响政绩,强行搞点表面功夫来充门?面。最后费钱又费人力,却?没什么?实质作用。”
“史?大人任同平章事?以后,虽然齐慕先已死,但朝中局面似乎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为动荡混乱了。”
这种时候,若是皇帝得力,倒也能恰当地把控方向。
但赵泽为帝经验不?足,又在齐慕先的事?件上受了惊吓,最近在政事?上没放什么?心思。以前他习惯听谢知秋的,现在又习惯性?听史?守成,多少对此有点放任自?流。
太后手持棋子,半晌未言,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
她道:“史?守成为人其实不?算坏,但他能力有所不?足,又过于?贪功冒进。”
说到这里,太后稍作停顿,声音放轻了几分。
她说:“近年方国?的时运并不?太好,经不?住折腾。这样下去?,但愿不?要出什么?乱子。”
谢知秋被召去?紫宸殿议事?。
赵泽自?从经历过交换身体这等危机以后,已经休养了很久没有正经上朝。
他与臣子们交流政事?的方式,已经改为皇帝隔三差五专门?传召官员去?紫宸殿,非但有机会面圣的官员数量大大减少,讨论问题的时间也短了很多。
这对谢知秋来说倒是好事?,至少赵泽一般都会叫她,因为不?算正式朝会,百官也不?能再吵一遍她一个女人能不?能上朝的问题。
不?过这日,还未到紫宸殿,谢知秋便在宫道上遇见了同样来面圣的史?守成。
史?守成身着?紫色曲领大袖,腰佩金鱼袋,头戴双翅乌纱帽。
他本来就已官至礼部尚书,其实改任同平章事?后,除了隆重场合可?以戴一品文官才能佩戴的貂蝉冠,平日里的公服倒没有太大变化,但升了官以后,史?守成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纵然是和以前一样的衣裳,精神气都足了许多。
他正要拐弯,远远地就瞧见了谢知秋。
若是以前,谢知秋是参知政事?,史?守成略落后她一筹,见了谢知秋,要主动先行礼。
如今,两人地位颠倒,该换谢知秋向他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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