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钟大梁一听“谢知秋”愿意帮忙,还挺高兴的,不过?他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学说,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但他旋即道:“这大人不必忧心?,我?们?军中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的平头百姓,说实?话,读过?书认识字的人都不是很多,大家之所以能团结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实?现家人平安、家乡无恙这般简单的愿望罢了。
“只要愿意提供帮助的都是朋友。我?们?不会像朝中那?帮书生一样,在乎什么正统不正统的。说实?话……我?个人经历过?当年萧将军三道金令之事,弟兄们?中也有不少人对朝廷中文?官有点意见。如果不是儒生,说不定更好。”
要这么说的话,萧寻初那?几位一同学习墨家术的师兄弟,没准与义军反而合得来。
谢知秋一听,顿觉踏实?大半。
她说:“既然如此?,钟叔父可否告知一个能联络到义军的方法?我?估计我?夫人送信来回,总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到时钟叔父恐怕已经离开月县了,若无联系之法,我?恐怕无法将结果告知。”
谁料谢知秋此?言一出,钟大梁反而错愕:“二少爷不知道?”
“……?”
不等谢知秋出言询问,钟大梁一拍脑袋,已经自己反应过?来。
他自言自语道:“这么一说,好像是没告诉过?二少爷……”
正当谢知秋疑惑时,钟大梁已道:“二少爷不必担心?,我?离开以后,会留几个弟兄在大人这里。等大人有了消息,让他们?送信便是。还有……”
钟大梁踌躇,然后,他像是仔细考虑了一番,才说:“……还有一件事,都到这个份上,应该也没必要瞒着?二少爷了。”
接着?,只听钟大梁缓缓道:“二少爷若是日后回了梁城,恰好身边没有我?们?的人,又想联络义军的话,可以问问萧寻光少爷。
“大少爷他那?里……任何时候都一定有与我?们?取得联系的人手。”
“你?兄长与义?军之?间有?联系……你?之?前有?觉察吗?”
等钟大梁走?后, 谢知秋回到院中,问萧寻初。
然而,萧寻初本人同样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
半晌, 他才摇头道:“没有?。我与兄长实际相?处年份不长, 不能?说关?系很差,但我对他的事并不是太了解。像这样的……就更不知道了。”
这是实话。
其实谢知秋与萧寻初交换这么长时间, 对他的情况, 基本知情。
萧寻初从小在?梁城长大, 而他兄长小时候就曾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甚至上过战场。后来萧寻初离家出走?上了临月山,萧寻光则进入国子监读书, 不住在?将军府, 两人更加少有?见面的机会。
他们关?系不坏,但的确是生活环境差异较大的兄弟,彼此了解不深。
不过, 之?前谢知秋只知萧寻光曾经?想从戎,萧寻光本身在?这方面也很有?优势,只是后来在?父亲萧斩石的逼迫下弃武从文。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原来萧寻光从未真正放弃,而是在?私下一直同义?军有?联系。
而萧寻初似乎同谢知秋一样吃惊。
两人相?对默了一会儿。
最后,萧寻初道:“这事, 兄长不曾对人说过,想必就是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再说……我们远在?月县, 总不能?现在?写信去问。万一这信中间被什么人截获, 恐怕反而会惹来麻烦。先当作?不知道, 等日后回了梁城再说吧。”
谢知秋赞同地点头。
她的想法?是相?同的,这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而且, 萧寻光与义?军有?关?系,长远来看,于她而言,也未必没有?好处。
谢知秋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继续向上走?,走?到高的地方,走?到有?权力?的地方,直到实现自己的夙愿,证明自己的可能?性。
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路——
她已经?给焦家以及那一众月县吏官都判了秋后问斩。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还?因为谢知秋任用义?军是奇诡之?策,绝不能?暴露在?明面上,而这群人都看到了太多。
是以,谢知秋必不会给他们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也决不能?留活口。
不过,方朝的《刑统》,虽说女子连合理状告夫君都要徒两年刑,但在?死刑上,却有?相?对严谨的一面。
方朝对重刑较为谨慎,所有?死刑都要经?过复核、同时御笔亲批之?后,才能?执行。
对谢知秋来说,如果想要最快、最保险地让他们永远闭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私下决裁此事,将所有?人都杀了以后推到山贼头上,压下整件事,再伪造死因,就像他们当初对待胡知县那样。
然而,谢知秋选择了公?开审理。
与私下处决相?比,公?开审理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她必须要将此事上报,而考虑到焦家上面的人是刘求荣,这很有?可能?引来刘求荣的猜忌和戒备,甚至有?可能?,这件事会在?上报途中就被卡住,导致对谢知秋杀焦家造成阻碍。
当然,真要发生这种事,解决方法?谢知秋也已经?想好了。
她会假称牢狱走?水,用意?外的一把火将所有?事情了结,来一个死无对证。反正焦家和衙差们的证据齐全,真要将整件事摊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公?开审理虽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可在?谢知秋看来,它还?有?两个无法?取代的好处——
其一,是可以扩大案件的影响力?。
其二……是可以杀鸡儆猴。
谢知秋如今得罪了齐相?,而齐相?手下的刘求荣是吏部侍郎,吏部直接管理官员的晋升。
如果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晋升之?路会比普通官员更加困难,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在?最底层的官位上,数年不得升迁。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等一等也无妨,可是谢知秋不能?等。
她用萧寻初的身体只有?这段时间,要是哪天两人可以换回去了,她还?是倾向于换回去的。所以她拥有?的时间有?限,尽管不知时限在?何处,但越快越好。
因此,她必须赌一把。
虽说不一定?有?用,可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月县的问题本是危机,但是,未必不能?转化成机遇。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处决了焦家,月县的其他世家大族……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数日后。
果不其然。
这天,谢知秋正在?衙门里看书。
忽然,新的班头进来,抱拳道:“大人!”
谢知秋抬头看去。
只见那班头面上十分?诧异,说:“衙门外面忽然来了许多号称高家、李家之?类当地大族的人,他们用车载来大批的粮食,说是前几年欠缴的税赋,这回一并过来上交。”
谢知秋闻言,嘴角不明显地一弯。
今日之?事,如她意?料一般。
当下,月县尽在?她掌控之?下。
此地终于再无旁人阻挠,可以任由她施展乾坤。
说实话,谢知秋没有?把握自己所为之?事一定?会有?成果,但是尽人事听天命……尽力?而为,总是有?可能?有?更多机会。
天顺二十二年。
梁城,皇宫。
朝堂之?上,皇帝懒洋洋地倚在?龙椅上,昏昏欲睡。
齐慕先作?为同平章事,站在?百官之?首。
齐相?一把年纪了,却腰背笔直,神采奕奕。其他官员禀报时,齐慕先始终并未分?神,耐心听着。
倒是年轻的皇帝已经?眼皮打架,快撑不住了。
不久,皇帝打了个哈欠。
这些官员已经?来回吵了快半个时辰,天子每天就听这些,实在?有?点没兴致。
在?他看来,这些事这群官员自己去处理即可,实在?没必要整天要他这个皇帝评理。
归根结底,这群官员才是最了解他们手上事情的人,他这皇帝只是看看呈上来的文书,很难有?全面而真实的了解,万一强行拍板做了错误的判断,倒是反而要担责任,甚至要背上恶名,何必呢?倒不如大胆地放权出去,等出了结果,他再高高在?上地进行赏罚即可。
其他官员,只要不要像齐慕先那样,权势大到让他忌惮的地步,他作?为天子,实际是懒得干涉太多的。
更何况,他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他虽是当朝天子,但从小体弱多病,即使只是小小风寒,也动?不动?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
对他来说,身体疲倦其实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纵然如此,近日这样的疲惫感仍然有?些难受。
……当然,他承认,由于他对多年无子感到焦虑,而今年后宫又新选了一批年轻貌美的秀女进来,正值壮年的他这些日子在?妃嫔身上花的时间的确是多了点,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偏偏他五更天还?要上朝,简直每天睁眼就觉得累到极点。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取消早朝。
可是齐慕先的权势已经?如此之?大,他身为天子,现在?已经?时常感到压力?,如果再表现出政事上的懈怠,无疑是将权力?往齐相?手上送,日后再想夺回话语权,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时,天子忽然感到胸口发闷,很是不舒服。
他见这帮臣子已经?讨论了一个多时辰,应该样子也做得差不多了,便皱起眉头,咳嗽几声。
皇帝一咳嗽,大臣们当即噤声。
天子颇满意?他们懂得察言观色,环视了一圈,缓缓道:“众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无人出声。
天子遂摆袖道:“退朝!”
在?铺天盖地的“万岁”呼声中,天子起驾回宫。
待回到书房,天子坐下,方觉舒了口气。
日渐炎热的夏天,天帝的书房早早上了冰,以保证温度维持舒适。
内侍官极有?眼色,按照帝王的习惯,奉上水果茶点。
皇宫里永远不会有?粮灾,能?送到皇帝面前的东西,无疑都是最好的。
果盘里有?北方上供的蜜桃、枇杷,还?有?南方上供的樱桃、龙眼。
唐朝杨贵妃最心爱的蜀地荔枝,在?当今宫廷也已成了过时的二等品。时下最流行的是岭南来的陈紫荔枝,颗颗都是玉润通透,有?如明珠,是快马加鞭从南方千里送来,不知跑断了多少马腿,如今才能?水灵灵地供在?晶莹剔透的琉璃果盘上。
皇帝看到这样大小的荔枝,只是习以为常地剥了一颗,将核吐在?精致的青瓷渣斗上,还?嫌汁水多有?点脏了手。
吃过水果,年轻帝王又呷了口茶。
宫中今日上的茶是刚送来的御苑玉芽,摘好的茶芽只取最嫩的部分?,经?过十余道严格的工序和数度烘茶,才得精华的一饼。
若在?外头,这是平民百姓耕耘一辈子也买不起半饼的千金难得的好茶。
可是皇帝却只喝了一口,就叹气道:“不及龙团胜雪。”
言罢,他就放下茶盏,不愿再喝了。
内侍官连忙赔笑脸,弓着背上来,将整壶茶换了。
皇帝批了两本折子,觉得有?点累了,暂且放下,换了张纸,开始练起书法?来。
写了几个字,皇帝自己甚为满意?,问内侍官道:“董寿,你?看朕这几个字,写得如何啊?”
内侍官立即上前,凑头一看,便惊呼道:“好字啊!陛下之?字潇洒清逸,似乎仿得是前朝名士曾远之?,尤其是这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尽’字,这两点有?力?而不失飘逸,很显功力?,又与诗意?相?符。”
皇帝愉悦地颔首。
夸人人人都会夸,可是瞎夸、盲夸,他是不喜欢的,一听就知道是在?拍马屁。而这董寿,非但会夸,还?总能?夸到点子上,既能?看出他的用心之?处,又懂他的巧思,让他时常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很是舒服。所以,他愿意?将董寿留在?身边,享受对方无微不至的服侍。
皇帝心情又好起来,正想再说几句自己这书法?的妙处——
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道:“陛下!张尚书来了!”
皇帝一听这个名字,刚好一点的情绪又烦躁起来。
他有?点不耐地问:“他有?没有?说,找朕何事?”
来人汇报道:“好像还?是老样子,他说辛国军队日益壮大,又列兵我国边境,冲突频发,十分?危险。请求陛下重视军备,适当进行军事改制,放权给守关?将领,必要的时候出击迎战。”
皇帝一听就不高兴了,摆摆手道:“说朕不舒服,让他回去。”
说老实话,他别的都不怕,就是很怕那些主战派。
辛国危险,边关?重要,要壮大方国军队,增强军备,保卫疆土和百姓。
这些大道理,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又不是不懂。
可是他们这些主战派官员上书容易,他作?为天子却麻烦得很。
辛国这些年来日益强大,军力?远胜于方国。
方国之?所以能?与之?和平共处,就是因为方国安分?守己,多年来主动?向辛国上供,且重用主和派官员不断在?其中周旋,让辛国觉得与其灭了方朝,倒不如留着好处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露出苗头倒向主战派,一定?会令辛国不满,两国关?系又要紧张。
说实话,他虽然不喜齐相?专权,想用制衡之?术夺取权力?。可是,在?主战主和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偏向以齐慕先为首的主和派的。
他虽是天子,但有?很强的逃避心理。
现在?的日子这么舒服,有?吃有?喝,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干嘛非要打仗呢?一旦打仗,国库就要烧钱充实军备,每天还?得看战报。
去不去前线也是个大问题。
不去吧,打仗赢了,大家都夸将领厉害,把他这个皇帝撇在?一边;打仗输了,大家却要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怪他指挥不力?,又贪生怕死不肯去前线。
但要是去,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仗,光是想想每天都要行军奔波,就觉得累得不行,而且到了战场上,搞不好真的会中箭受伤啊!万一死了怎么办!哪儿有?在?宫里舒服!
至于那什么北地十二州……
昌平川一战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打从他记事起,方朝的国土就没有?这十二州啊,现在?还?有?没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种遥远的土地,看不见摸不着,对君王来说有?什么用呢?只要让士兵将梁城守得密不透风,他这个皇帝就能?一世享乐无忧了。
诚然,这些年辛国虎视眈眈,要的岁贡越来越多,狮子大开口胃口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点数额,只要找点理由增加百姓的税赋,总还?是能?够凑齐的。
老百姓想来也不想打仗,既然用钱可以买到太平,何必真刀真枪去与辛国的骑兵搏命呢?
宫中内侍知道皇帝的心思,温顺地低头应道:“是。”
说着,他转身出去驱赶张尚书。
而天子被这么一闹,心情也有?点不好,又剥了个荔枝吃。
董寿看出天子的心思,体贴地去为天子扇风。
然后,他想了想,凑到皇帝耳边,说:“陛下,批这么久折子,也该休息一下了。季妃娘娘最近正在?学?丹青,说是看了陛下的画好,想请陛下指点指点呢。”
“哦?她那点耐心,还?能?学?画画了?”
天子一听,来了兴趣。
其实他知道,这多半是妃嫔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弄出的小花样,不过他不介意?,反而享受这种若有?若无的讨好,当作?是一种房内之?乐。
皇帝起身道:“走?,去看看。”
“是。”
董寿微笑着跟上,准备为帝王摆驾去后宫。
说来不巧,或许是因为缺觉少眠,天子一站起来,就感到心跳猛然加快,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接着喉咙忽然涌上一阵涩意?,他猛地咳嗽起来——
他在?朝堂上是装的,这回,可是真的了。
内侍官董寿大惊,忙上前安抚皇帝,担心地问:“陛下,您可还?有?不适?为了江山社稷,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可要让膳房给您熬些梨膏糖吃?”
皇帝摆摆手。
他这是旧病了,从小一病就吃梨膏糖,就算御膳房有?千百花样,他也要吃吐了。
他说:“到季妃那里再说。”
说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这步一迈,他忽然感觉不行了。
整个人头晕目眩,喘不上气,饶是他自幼多病,也没想到急症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迅猛。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倏然倒下——
周围内侍官俱是大惊,急急上前道——
“陛下!”
“陛下!”
“陛下,您醒醒……”
“陛……”
天顺二十二年,六月十二。
方安宗突发疾病驾崩,年仅三十二岁。
次年,在?顾太后与齐相?共同主持下,安宗胞弟济王顺利继位,改年号为宁德。
坊间相?传,济王才学?不及其兄,但性情开明温和,尤喜微服私访探知民情。
新君年轻而乐于试新,胆量迥异于方朝此前数代君王。
月县离梁城千里之遥,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月县这南方小城时,已经过了十来天。
谢知秋得知帝薨,可谓大吃一惊。
谢知秋属于关心时政的?人, 的?确, 以前在?梁城的?时候,她是有听说过先帝体弱多?病的?传闻。
但是, 先帝毕竟才三十二岁, 这么多?年也没怎么缺过早朝, 还算是个勤政的?皇帝,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死?得这般突然,竟让太医连用药吊命的?机会都没有。
……谢知秋对先帝不算很熟悉, 但她毕竟是由这位皇帝亲自点下的?状元, 说来也有天子?门生这么一层关系。
得知对方的?死?讯,她心里难免有几分感慨。
按照方朝的?规矩,皇帝驾崩, 要举国发丧,一整个月禁止婚礼宴乐这类娱乐活动。
不过鉴于消息传到月县这种小地?方的?时候,丧期已经过了大半, 月县百姓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谢知秋如?今担任知县已有两年,处理各种事务已然轻车熟驾。尽管皇帝驾崩还是第一次碰到,但也不算很麻烦。
谢知秋按部就班地?拟好公文, 交给如?今的?月县差役去办。
萧寻初得知先帝去世,同样?意外。
两人闲聊时, 萧寻初问:“如?今的?新天子?, 你对他可有了解?”
谢知秋想了想, 回答:“知道一些,但不多?。”
当朝顾太后与?先帝之父方和宗共有两子?, 一个是刚刚驾崩的?先帝,另一个就是原本的?济王、现?在?的?当今圣上。
济王比其兄安宗要小五岁,今年才二十七。
考虑到众多?朝臣都要三四十岁才能谋到一官半职,济王凭借自己?的?血统,在?这个年纪一跃成为凌驾于百官之上的?一国之君,要说的?话,他实在?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
谢知秋说:“济王因是幺儿,听说自幼十分得宠。无论是太后,还是和宗生前,都对济王宠爱有加,包括安宗这位同胞兄长,都一向与?济王关系和睦。
“不同于安宗出生没多?久就被定为太子?,济王一直不是帝王的?第一人选,他自己?这些年也从未有过争名夺利的?表现?。考虑到性情多?疑谨慎的?安宗始终对这个弟弟不错,甚至谈得上兄友弟恭,济王大约是真的?没什?么野心。
“相应的?,听说济王天资普通,远不如?安宗当年聪明,性情也不是很有定性,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意思?。”
说到这里,谢知秋略定了定。
“不过,这位济王心地?应该不坏。”
“以前在?梁城,我听甄奕师父说过,济王还是皇子?时,会养树上落下的?雏鸟,也很少苛责自己?身边的?宫人,应当是个比较有同情心的?人。另外,他在?封地?内的?这几年,封地?百姓对他评价也不错,说济王连当地?哪家摆摊的?馄饨最?好吃都知道,没什?么架子?。”
尽管谢知秋说她知道得不多?,但萧寻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在?他看来,这已经算了解得相当详尽了。
不过,谢知秋对自己?要求一贯高,她又是个朝臣,想来对这类事情更关注,在?她自己?看来,可能还远远不够吧。
萧寻初对新天子?是什?么人其实并不关心,他是想知道这样?的?变动,会不会对天下有什?么影响,以及……会不会对谢知秋有什?么影响?
萧寻初斟酌了一下语句,问她:“谢知秋,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吗?还是坏事?”
“……还不清楚。”
谢知秋道。
她乌眸的?颜色逐渐沉淀下来,其中情绪难以捉摸。
她说:“还要再看看……过段日子?,或许就会有结果。”
她的?鱼饵已经洒下,本来并不是针对新君的?,但现?在?看来,对这位好奇心旺盛的?新君,说不定也会有用。
至于鱼究竟能不能上钩……只能等等看了。
半年后。
方国的?国丧期已经结束,新帝登基,改元建新。
新年新气象,梁城繁华依旧,丝毫没有因为先帝逝世而?受到丝毫影响。
这日,梁城最?热闹的?街市上,悄悄出现?了一个面生的?青衣公子?。
这名青衣公子?年二十许,个子?颇高,皮肤白?嫩,生了双清澈的?眼睛,看上去精神抖擞。他作文人打扮,手持一把折扇、腰间?佩名贵宝玉,走起路来故作风度翩翩,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长大,衣食无忧之人。
此刻,此人表面上作淡然貌,实则一直感兴趣地?左看右看,仿佛光是走在?街上,就让他感到有趣。
他身边带着个小厮,这小厮瞧着比他年长一点,且面白?无须,只是他明显比寻常小厮对主人更为恭敬,仿佛忍不住要卑躬屈膝。
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还鬼鬼祟祟地?守着六七个侍卫,他们并不靠近,但时刻关注着不远处的?两人,万分戒备。
小厮胆战心惊地?靠近青衣公子?,唤道:“皇……”
“咳!”
“公、公子?……”
“什?么事?”
“咱、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到处看看而?已。”
年轻公子?看似一本正经貌,却左顾右盼。
然后,他看到几步外的?茶楼,眼前一亮,拿起折扇一指,道:“喏,那个看起来就不错。走!陪我吃茶去!”
说着,他大步向茶馆走去。
小厮和后边尾随的?护卫连忙也紧紧跟上。
等到茶楼里,青衣公子?轻快地?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在?小二的?热情招待下,上了茶楼二楼雅间?。
青衣公子?坐的?是最?好的?座位,往外看可观街市车马,往内可观一楼戏台唱曲,且古典雅致,无人打扰。
进了雅间?,旁边的?小厮总算松了口气,一直故意压低的?嗓音也可以放开了,顿时听起来尖柔许多?——
“皇上,您可真是吓死?奴才了。您如?今是真龙天子?、一国之君,不比以前在?金陵,若是出来以后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们怎么担待得起呢?”
青衣公子?却笑笑,理直气壮道:“天下人又没见过朕的?相貌,只要你不露馅我不露馅,谁想得到朕是天子??
“再说,我以前又没有想过要当皇帝。现?在?我虽然硬着头皮坐了这个龙椅,但若是说起来权威那么大,实际却连以前那样?的?生活都没得过,那未免太没意思?了。只不过……”
说到这里,青衣公子?眼底流过一丝落寞。
他说:“说来说去,还是皇兄走得太早了。”
这个话题,太监就不太好插嘴了,小厮只能低着头,在?旁边默不作声。
好在?青衣公子?自幼在?皇宫长大,也理解这些太监丫鬟的?难处,对他们十分宽容。
他自己?默哀片刻,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逐渐恢复情绪。
他略微凝神,说:“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既然朕现?在?坐到了这个位置,那就竭尽所能,将能做的?事情处理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以前不懂的?事,慢慢学就是。”
“……奴才听凭陛下吩咐。”
青衣公子?一笑,拿折扇拍了拍掌心,又琢磨道:“不过说起来,在?外面的?称呼确实是个问题。赵这个姓太显眼了,以后出门在?外,还是换个姓好……唔,这样?吧,我看你刚才那个口误不错,今后在?外面,你就叫我黄公子?好了。
“……是,黄公子?。”
“叫得好!”
青衣公子?愉快地?鼓掌。
他思?路又一转,道:“对了,依我看,最?危险的?姓氏说不定反而?会是最?安全的?,既能转移注意力,又可以有迷惑性。如?果我们两个人之中一定要有人姓赵,我看出了门,不如?你来姓赵吧!以后在?外面,你就叫赵有福!”
“这、这……这奴才不敢啊!”
青衣公子?一句话,成功将小太监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
青衣公子?大笑。
只是,当他将脸转向窗外,那清亮的?视线里便掠过一抹阴霾。
青年本名赵泽,不是别人,正是天下仅此一位的?当朝皇帝。
赵泽看似乐天,实则心中也有烦恼。
他说自己?不想当皇帝,这是真话。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兄长是帝王,而?他只需当个闲散王爷即可。他对这个安排并无不满,甚至很高兴,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做决定的?性格,大权在?握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
所以,小时候,皇兄被关在?书房里刻苦读书,他则见缝插针地?浑水摸鱼,不是去跟母后撒娇少做功课,就是偷偷拔帝师齐慕先的?头发。
长大后,等到不能再住皇宫的?年纪,他迫不及待马不解鞍地?就自己?跑去金陵,感觉终于自由了。
尽管从小就知道兄长身体不好,但他向来乐观,一厢情愿地?相信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兄长也会长命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