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by辰冰
辰冰  发于:2023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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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三场考试全部获得第一,同时成为解元、会元和状元,就会被称作“连中三元”。这可以说是极其罕见?也极其困难的?情况,纵观方朝数百年历史,能完成这项壮举的?人,至今只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是当年的?神机清相谢定安。
谢知?秋算着时辰从将军府出发,谁料秦皓大概是估时间的?想法和她差不多,谢知?秋到的?时候,正好又撞上秦皓。
秦皓已经下了?马车,许是考虑要进考场了?,见?到同时到来的?谢知?秋,他明显有点?意外。
饶是二人之间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秦皓仍并未表现出异常,对谢知?秋礼貌而疏离地略一点?头,就带着书童离开。
谢知?秋回?以颔首。
她注视着秦皓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近两个月来,秦皓的?状态好像都不太好。
谢知?秋虽不想与秦皓成婚,但她与秦皓相识多年,对他情况如?何能有所感觉。这段日子,秦皓时常会走神,有时看书也会皱起?眉头,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谢知?秋略一定神,以她的?立场,也不便多问?。
不久,她也紧随其后,进了?考场。
会试与解试都在贡院进行?,流程也基本一致,一回?生二回?熟,谢知?秋这回?已没什么不安之处。
考官敲响铜锣,随着“铛”的?一声,考场内一阵窸窣,处处都是腾笔动纸之声。
然而,当会试的?题目下来,谢知?秋只是稍微一读……接着,饶是她,也不由大吃一惊——
按照往年会试的?惯例,第一场应该要考诗赋,可是此刻揭晓的?题目,竟然是整整三道策问?!
考生在贡院里不敢大声喧哗,可是只一瞬间,谢知?秋就感到整个考场的?氛围变了?,所有人都焦躁起?来。
往年的?科举最重诗赋,不仅考试顺序是先?诗赋、后策论,而且最后的?名次还往往以诗赋之作为主?,极端一些的?考官甚至会直接不管策论水平,仅以诗赋论名。
在这种情况,绝大多数考生都会将复习的?重头放在诗词上,尽力雕琢自己的?辞藻文?采。
而现在,居然一上来就是三道策问?,全然不见?诗词的?踪影!
饶是谢知?秋,亦不由心头一惊。
她心里充斥着在场所有考生的?疑问?——
诗赋去哪里了??
若是现在不考,接下来还会考吗?
如?果将第一场考试换成策问?,是不是意味着以后策论会凌驾于诗赋之上,成为评分重头?
寒门考生家里大多无人为官,全族能有一个入场参加会试的?举人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里想得到多年来习以为常的?会试制度,居然说改就改,此前还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少人此前就将全部心力压在了?重要的?诗赋之上,现在居然第一场不考了?,纷纷呆若木鸡,全然乱了?心神。
不过,在上万考生之中,也有一小?部分人神情淡定,像是早已知?道最新的?动向。
他们看了?看考题,没多大反应,便开始行?笔构思?。
另一边,谢知?秋也从短促的?走神中恢复过来——
她本就心智沉静,不易被外物动摇,况且仔细想想,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是有利的?。
这几个月来,为了?考试,她的?确花了?很多时间在诗赋上,但是由于不想与太学的?先?生有太多牵连,她交流最多的?先?生是刚正不阿的?严仲。
严仲本身是极其反对学子将精力花在华而不实?的?诗赋上的?。
谢知?秋为了?让他不至于对自己太反感,虽然给他看了?不少自己的?诗词作品、让他从文?学性层面上给了?评析,可是也不得不花大量时间去与严仲讨论经义策问?,还听他讲了?不少时政问?题,这段时间来,倒是策论上的?水平也上了?一层楼。
更何况,谢知?秋跟随多年的?师父是甄奕。真要说的?话,她原本更擅长的?就是策问?探讨,而非以诗抒情。
谢知?秋定了?定神,提笔就要写。
只是,当她写到这策问?的?第二题时,笔尖微微停顿了?一下——
此题为,刑赏忠厚之至。
这道题题源来自《尚书》的?注文?,原文?为“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探讨的?是当权者应当如?何赏罚分明,如?何体现“仁政”的?思?想。相比较于之前各种花鸟风月的?诗题,这是个挺有实?干精神的?题目。
但不知?为何,这道题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
赏忠厚。
赏……钟……厚……?
如?果是不知?道这三个字出处来路的?人,单纯听到有人说出这三个字,会不会以为是在说钟厚不厚、薄不薄?
谢知?秋一顿,摇了?摇头。
只是发音有一点?像罢了?,若是因此就产生联想,未免是她太多疑了?。
谢知?秋不再停顿,行?笔书写。

这年的春闱, 最终考了两场策论,总共六道?题,三道?问经义, 三道?问时务。
直到最后一场, 才像往常那样出了诗赋题,而且只出了一道?诗, 一道?赋, 且题目与以往相比, 简直简单随便?得可怕。
考到最后,若说不少学子先前还怀抱有些许希望的话?,到后面已彻底绝望。
三年等待, 十年寒窗, 皆为这一日。
然而,出乎意料的改动,令他们?此生所有积累, 几乎尽为泡影。
最后一场考试到最后,谢知秋似乎隐隐听到不少摔笔声、折断东西声,甚至有一个考生在考场嚎啕大哭起来?——
那从远处传来?, 却连谢知秋的号舍都能清晰听到的哭声,像腊月深夜间,树林里呼啸而过的悲戚寒风。
谢知秋本人并未崩溃, 只是她理解科举之重?,听到那样的哀嚎, 内心难免有所触动。
在一片愁云的氛围中, 谢知秋稳了稳心态, 淡定如故,完成最后一张考卷。
春闱结束后, 这回试题内容的变化,果然在梁城引发?轩然大波!
“为什么这回头两天考的全是策论,诗赋反而只剩下最后一天的两道??!多年来?的考试题制,难道?可以一声不吭就改吗?!礼部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齐相!我们?要见齐相!齐相一定会为我们?寒生说话?!”
一群士子在贡院外闹事,很快被巡视的卫兵捉走。
而纵然是没有反应激烈的考生,多半感觉也不太好。
有老考生在外面摇头叹气:“老夫考了几十年了,一辈子都在与诗词作伴,如今再让我改写策论,哪里还写得出来??现?在这个年纪,也不知道?下回还考不考得了了,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喽。”
另一人道?:“关?键是这回变成这样,下回又会如何?若是这次不中,我们?接下来?还要准备三年,这三年是按照以前的诗赋为重?准备,还是按照新的策论为重?准备?”
众人争论不休。
不过,在这等形势下,倒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
“我倒认为,题制有变未必是坏事。”
“过往科举重?诗赋轻策论之事,为人诟病已久。名士如甄奕、丁湫都曾上书阐释其弊端。”
“科举是为了选择为官之人,择优而用,本就应选择有实干能力之人。考策论当?然也未必万无一失,但至少比诗赋更能选出有做事能力之人。”
“诚然我这回也将复习重?点放在了诗赋上,考得并不是很好。但是既然大家都是如此,又何尝不是一种公平呢?其实考生本来?就该以真才实学为准,而不是考试技巧,难道?凭借对考试技巧的钻营拿到高分,就是公正了吗?”
“现?在或许对考生来?说一时不适应,但长远来?看,于官场,于百姓,于百姓来?说,都是有益处的。”
显然该学子之言,也代表一部分人的心声。
于是此等言论,又在考生中引发?一阵热议。
正当?梁城士子吵得热闹时,林世仁也跑来?见谢知秋。
“萧兄,你考得怎么样?”
林世仁显然也被这回的考题安排吓到,只是相比较于其他学生的无措失望,他表情倒有点庆幸。
他说:“幸好自从进了太学,我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一直与萧兄形影不离。萧兄你跟着严学士学习的时候,我也一同听了一些,那些策论题我居然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全都作出来?了!”
光看林世仁的神情,不难猜到,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在这回人人都没料到考题会变化的情况下,像他这样的,说不定反而占到不少便?宜。
林世仁沾沾自喜:“这才是我第一次参加春闱,本来?以为和?备考多年的人肯定不能比,就当?试试手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变故……我昨日去了趟太学,严学士可是被人团团围住啊!
“以往大家都觉得他为人过于板正,脾气又臭又硬,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行事,教不了科举,这回方?察觉严先生这类人的好处来?,以后再有人想请教严先生,指不定要排队了!
“不过,依我看,严先生还是最器重?萧兄你。
“萧兄你在改制前就时常请教严先生了,他自然对你感情不同,日后想来?也会对你比旁人亲近……对了,萧兄,你感觉如何?我看这考题,对你比对旁人有利得多吧?”
谢知秋话?少,先前光听林世仁说话?,不曾答他。
此刻,她才略一颔首,道?:“都答了,但结果如何,尚不可知。”
谢知秋素来?谨慎,没有把?握的话?,她不会胡说。
林世仁则诧异道?:“萧兄,你真是好冷静。若换作我是你,发?现?考题如此有利于自己,定要好生庆贺一番了。”
谢知秋眼睑低垂,并不言语。
考题对她而言有利,她自是松了口气。
而且就连谢知秋自己,看这情况,都认为自己十有八.九会榜上有名。
只是,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踏实。
许是结果出来?之前还不能安心,许是因?为会试还不算结束,她与秦皓之间的较量,至少要到殿试结果出来?才能有定论,又许是因?那“钟厚”二字……
谢知秋拧了拧眉心,蹙起眉头。
半月时光,眨眼即过。
会试放榜会在杏花开放的三月初,因?此会试中第,又称杏榜提名。
自从二月结束,将军府早已掐着往年会试放榜的时间,日日派人去贡院打?探消息。
然而,唯有今日,谢知秋尚在书房读书,就忽地听到将军府外头敲锣打?鼓、喊叫连天,那骚动由?远及近,再之后,连鞭炮也响了起来?。
谢知秋听到声响,一顿,心知是成绩来?了,放下书,起身到将军府门口去。
将军府门口已经围得人山人海,非但护院丫鬟都聚在门前,住得近的街坊百姓也都围过来?看过来?,堵得水泄不通。
将军府的人都是满脸喜色,一见谢知秋过来?,连忙让出道?,好让她站到门前正中间——
谢知秋四周一顾,一见这阵仗,心知绝对是中了。当?街来?打?鼓敲锣的,正是前来?讨赏的报录人。
那些个报录人吹吹打?打?,为首的是个样貌端正的褐衣男子。
他手里拿着铜锣,原先兴高采烈地领着众人在将军府门前大说吉利话?炒热气氛,这会儿见正主似乎出来?了,连忙拿起锣锤“当?当?当?”用力敲了三下,喜道?:“来?了来?了!萧家的进士大老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众报录人当?即又来?了一段,吹唢呐的吹唢呐的,敲鼓的敲鼓。
周围人又是一阵鼓掌起哄,纷纷道?贺。
只听那敲锣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遍:“喜贺萧将军二公子萧寻初相公高中巍科,得亚元第二名!萧相公满腹才学,一表人才,他日必为尚书宰相之材!我等仰文曲星高中之光,特来?恭贺,还请文曲星不吝降福,多多赏赐!”
周围人立即起哄道?:“多多赏赐!多多赏赐!散银赐福!”
就连小孩子也在大人的鼓励下上前说吉利话?:“恭喜萧相公高中亚元,愿萧相公官运亨通,早日娶得美娇娘!”
锣鼓声愈发?喧嚣,唢呐欢腾,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报录人皆不是贡院官派的,而是自发?的普通人,抢着过来?报喜道?贺,无非是讨个好彩头。按照习俗,举子高中,定然要设宴礼待道?贺人,也要给赏钱,所以一有人中第,立即就会宾客盈门。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努力说吉利话?,也是为讨个赏。一般越是富裕的人家,给的赏赐越多,以将军府的富贵,自然会有一大帮人上门道?贺要赏,分外热闹。
会试第二名,这可不是小事!
后头只剩下一个殿试,既然会试都得了第二名,那说不定能进一甲之列,将来?前途无量。
萧将军早已出来?看情况了,自家儿子会试中第,还是第二名,他当?然相当?高兴,也不会给上门道?喜的脸色看,大手一挥,便?道?:“今日府中设宴,凡道?喜者,皆可入内吃席!”
话?音刚落,围观众人纷纷大声鼓起掌来?,簇拥着进了将军府。
关?于赏钱,将军府里也早有准备。赏钱都用红绸包着,裹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红包,放在托盘里,由?丫鬟们?端着,过去分发?,引众人抢夺。
为首的报喜人更是得了一小贯钱,很是满意,他将钱收了,连连拱手道?:“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说着,他又当?当?当?敲起锣来?,高喊道?:“文曲星亚元萧寻初大相公人中龙凤!他日必当?前程无量!”
喊完,他又连连道?了许多祝福的吉祥话?,这才收了锣来?,打?算入内吃席去。
一众喜气洋溢的人中,唯有高中的谢知秋本人反应平淡,虽说给赏邀席都安排妥帖,但她从头到尾没什么表情。
谢知秋倒不是不高兴,只是个性使然,素来?少露喜怒。
她知自己中了,还是第二名,心里也有喜悦和?放松——看来?离娶回萧寻初和?自己的身体?,只剩下殿试一步之遥。
不过,同样是这个第二名,也令她有点疑惑。
说实话?,谢知秋知道?会试困难,她不可有自负之心,但她从小到大,文章时常受人夸赞,只要能进去排名,多半都是第一。这还是第一次,竟有人名次在她前面。
谢知秋多多少少有点好奇,便?拦下报录人道?:“多谢阁下报喜,敢问阁下,会试第一是何人?”
“不必谢不必谢,给大相公报喜,应该的。”
报录人客气地点头哈腰。
然后,他回答谢知秋的问题道?:“萧相公才华出众,得中亚元自是远超庸人!不过这第一名也是厉害的,萧相公听了,定会信服——
“今年的会元,乃是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之长子——齐宣正!”

却?说这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 在方朝,乃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人物。
他寒门出身,幼时?是个放牛郎。
相传, 他五岁时?趁放牛的机会躲在私塾先生?的窗下听习, 被先生?发现逮个正着。
一个贫家小孩不交束脩就躲起来偷偷听课,对私塾先生?而言, 自是不可容忍的偷学之行。私塾先生?本想找他父母来说, 逼他们补交束脩不说, 当?然也要教训教训这孩子。
若是普通小孩见到这阵仗,定然是要怕了?。
然而齐慕先不同,他非但没有生?畏, 反而沉着冷静。
他先满脸羞愧之色, 诚恳地向私塾先生?道了?歉,然后又夸赞先生?,说他本来只是从窗下经过, 不小心听到先生?讲课,觉得讲得实在太?好,一不小心听得入迷, 这才忘了?离开。他还说,他知道偷听不好,但他家里实在没有钱, 这才不敢让先生?发现他。如果先生?如此?生?气,他愿意为先生?做事抵债, 可以每日来帮他擦鞋洗衣裳。
齐慕先的表现, 令私塾先生?大为惊异。
私塾先生?出于稀奇, 多问了?对方几句,谁知这孩子不仅将他上课所?讲一一背了?出来, 还能举一反三,说出远超同龄人所?能领会的道理来!
私塾先生?大吃一惊,便对这孩子刮目相看,反复思索之后,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即便他交不出学费,仍旧教他念书。
后来,齐慕先果然不负所?望,十一岁中了?秀才,二十岁得举人,二十六岁又中进士。
之后,他一个寒门子,本在仕途上无人相助,并不顺遂。
但是,钱正七年?,昌平川之战两年?之后,一个天大的机会,又落在他身上——
昌平川一战后,方朝弱势于辛国,不得不对辛国俯首称臣,年?年?以大量金银上供。
然而,饶是如此?,辛国仍不满意,不断狮子大开口,一再加码,纵然是富裕的方朝也不堪重?负。双方的关系再度紧张起来,边域剑拔弩张。
恰巧那时?,萧斩石在昌平川一战失去父兄,对辛国的仇恨与日俱增,斗志大涨。
他原本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此?后对战争的领悟再上一层楼,开始崭露头角,在边疆大杀特杀。
在辛国优势的情况下,竟然真让这萧斩石逆势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打得辛国兵节节后退,显露出颓势。
在这等形势下,辛国有点害怕了?,决定对方朝派出使者。
他们名义上说是要和谈,渴望停战的先帝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是谁知,那辛国使者竟在接风席上忽然发难,行刺天子!他们打得显然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只要杀掉皇帝,必然可以扰乱方朝,进而影响前线,阻挠萧家军的进军之势。
说来也是凑巧,齐慕先当?时?三十五岁,做了?近十年?官,在朝中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在接风宴上,他本没有机会接近天子。但是,他受到当?时?的上司差遣,去询问那使者对起居细节的要求,正好离那使者距离颇近,使者从靴底抽出小刀时?,齐慕先刚好能反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齐慕先想也不想就冲上去阻止,一介书生?打不过常年?习武的外?邦使者,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帝王身前!
据说那把刀深深没入肉中、贯穿其?肩膀,使者生?怕方朝皇帝不死,上面还涂有剧毒!
齐慕先这一倒就是五天五夜,数度以为已经无力回天,若非后来在那行刺之人房中搜出解药,勉强救了?齐慕先一命,只怕便没有今天的齐相了?。
此?后,齐慕先有了?救圣之恩,便开始平步青云。
齐慕先此?人,也确有才华,只是先前受限于职务,无力施展。得到先皇的看重?后,他一身抱负终于有了?展示的契机。
他不但提出不少建设性的改革意见,将朝野内外?整肃一新,还多次出使辛国,成功阻挠辛国出兵,立下汗马功劳。
在辛国的问题上,齐慕先一贯是主和派,不主张方朝与辛国交战,与胆小怕事的先帝一拍即合,十分投契。
先帝本就不是那种精力旺盛的雄主,遇刺后,愈发感到生?死无常、理应及时?行乐,对朝廷里的事爱答不理起来,政事一方面多依赖聪明好学的皇后处理,另一方面就仰仗救过自己的齐慕先。
很?快,齐慕先步步高?升,成为先帝的左膀右臂。
天顺十四年?,先帝渐感体力不济,便将齐慕先任命为宰相,命其?监国。
同时?,由于太?子年?幼,他也留下谕旨,如果不等太?子长大,他便身故,让皇后垂帘听政,培养太?子长大。
不久,先帝缠绵病榻,三年?后一命呜呼。
此?后,方朝由顾太?后垂帘听政,齐慕先为相监国,开启了?长达十五年?的治世。
却?说顾太?后和齐慕先这两个人,其?实都是十分实干的人,他们在政治理念上也没有太?大差距,合作起来十分投契。
然而同一张嘴里的牙齿都会咬到舌头,两个人相处久了?,又涉及权力的切分制衡,如何可能没有矛盾?
首先,是齐慕先强烈反对女子干政。
他尽管与太?后分制朝野,合作无间,可是本质上是遵循先帝请太?后垂帘听政的指示,并非听命于太?后本人。相反,他不但不信任太?后,还对太?后十分忌惮。
自圣上弱冠之后,他就频频催促太?后还政,搞得太?后烦不胜烦,逐渐与之离心。
其?次,是顾太?后频频任用外?戚担任重?要职位。
顾太?后当?初是平民皇后,能登上凤位,全凭先帝对她的爱护宠幸。她虽有才干,但在朝中根基实在薄弱,还要垂帘听政、驱使群臣,若无后盾,实在吃力。更别提还有皇族宗室虎视眈眈,垂涎母族无力的小皇帝屁股底下的皇位。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都必须增强自己的家族地位。
于是,顾太?后从各种犄角旮旯找来一堆有的没的的同姓亲戚,朝中那些主动对她投诚磕头、喊她姑奶奶的官员她也照单全收、一一认下,并将他们见缝插针地安排在于她有利的位置上,逐渐壮大自己的势力。
然而,朝中位置就这么多,顾太?后插手?得多了?,齐宰相能干涉的地方就少了?,实际上对他的相权有所?削弱。更何况,会去向顾太?后俯首帖耳、攀关系认亲戚的,多半是趋炎附势、投机取巧之辈,正能做事的不多,更加令齐宰相懊恼。
慢慢地,两人间裂痕渐深、貌合神离,到后来甚至连表面功夫都难以维系,朝堂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太?后派和宰相派。
再后来顾太?后试图登基、开始身穿龙袍上朝时?,正是齐慕先率领百官反对,劝说太?后打消此?念。
双方冲突不断,在多年?争斗之后,终于,顾太?后在当?今圣上二十五岁时?还政,退居慈宁殿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政事。
而原本太?后与齐相相互制衡的局面,也就此?打破,转为齐相一家独大。
齐慕先于当?朝天子,可谓有救父之恩、育教之恩、劝母还政之恩。
如此?三重?重?恩之下,根基尚浅的年?轻天子对齐相当?然是恭恭敬敬的,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朝中有什么事,他都会先去请教齐相的意见,只要齐相说不行,天子绝不会再提。
而齐慕先此?人,从一个家徒四壁的放牛郎,成为位高?权重?的宰相,还救过先帝、多次护国,自然成为忠君爱国的典范。
不但一众寒生?将他视为榜样,在民间也有极高?的声?望、簇拥如云。
当?下,如果有人敢在街上说齐慕先一句不是,立即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只怕楼上看戏的、屋里读书的、街边卖馄饨的,全都要放下手?头的事冲过来,把骂齐慕先者喷个狗血淋头,非得这辈子都不敢在路上露脸不可。
果不其?然,纵然是谢知秋,一听得到会元的是齐慕先之子,先是愣了?愣,继而也没说什么,只道:“原来是齐大人家的麒麟儿,那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了?。”
“可不是!”
报录人赞同至极。
他说:“而且这齐公子,九年?前还中了?解元,也不知为何前几次会试就都没中。幸好这回一中,就中了?会元。若是殿试能被天子点上,就是连中三元了?!”
“齐大人自己当?年?是得了?第四名,错失一甲三名,只进二甲。这回齐公子,可算是为父圆梦了?!”
言罢,报录人没有再聊,高?高?兴兴地进了?将军府吃席。
两日后。
夜晚,谢知秋再度潜进谢家,悄悄与萧寻初碰面。
“我?帮你问过了?,严家那个小姑娘说,她的朋友听到那个什么‘钟厚不厚、薄不薄’的日子,还真是赴齐相家的赏花宴。”
“但那起码是在大半年?之前了?,当?时?连春闱的主考官都没有定下来,据说也只是听上去像是父子在探讨问题,想来与考题不会有什么关系。”
萧寻初如此?交代道。
之前谢知秋让他借自己的身份,多多鼓励严家小姐严静姝读书,萧寻初依言照办,与对方见了?一两次面。
那严家小姐着实是个谢知秋的仰慕者,对谢知秋崇拜得五体投地。得亏萧寻初对谢知秋的作品也比较熟悉,要不然的话,还真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回,由于谢知秋现在是男子身份,不方便与严小姐见面——也未必能见到——她就劳烦萧寻初出面,从严静姝口中细问了?一些她想知道的事。
说实话,谢知秋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的,如果严静姝说不是,她也就这样放弃了?。
谁知道,她还真说是齐家!
这让谢知秋的疑心一下子就重?了?起来,哪怕之前只有一分怀疑,现在也变成了?六七分。
谢知秋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萧寻初见她这样的表情,不由问她:“你是怀疑齐相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让自己的儿子在会试中得了?比较好的名次?”
谢知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可能是我?多心,但今年?出了?这样的题目,又有人在齐相家里听到类似的讨论,最?后齐相之子还中了?状元。若真说是巧合,未免太?凑巧了?。”
“可是——”
其?实,萧寻初听了?,也觉得好像有点过于凑巧。
说到底,宰相的儿子在科举中名次太?好,历来就是容易有争议的事。
但是,这回中状元的又是历来口碑极佳的齐相的儿子,让人不太?敢有所?怀疑。
萧寻初踯躅半天,说:“可是,以齐相的身份地位,想要给儿子什么官职弄不到手?,何至于专门在科举上动这样的手?脚?
“而且,他就算可以操纵科举的题目,又要如何保证,考官一定能选中他儿子的卷子呢?”
谢知秋未言。
实际上,哪怕凭借这只言片语,也只不过是她个人的猜测,既算不上证据,也难以推断其?手?法。
且不说“钟厚不厚”这种含糊的话,很?有可能是严小姐的朋友听错了?。退一步说,就算齐家真的是有人在讨论考题,但那甚至是在皇帝任命主考官之前,他们父子运气好凑巧聊到,也算不上什么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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