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
但她还?未走远,已被对方喊住。
严静姝上回的确是被困在书房里了,但这?回并非如此。这?一回,她是得知“萧寻初”今日?会来,特意守在这?里的。
厚重的大书架后,严静姝满面通红,紧张得满手是汗。
她是积攒了很久的勇气,才敢冒险找这?么一次机会、来与萧寻初搭话的。若是被父亲发?现,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可是有一句话,她无论如何?都想?对对方说。
严静姝细细地出声道:“萧公子,上回多谢你,在我父亲面前,替我说话。”
她淡淡道?:“无妨,举手之劳。”
她眼睫一垂,说:“学习的机会难得, 我年幼之时?, 也曾有人为我举荐。相比之下,我帮你?的, 不算什么。”
严静姝不解谢知秋话中之意。
她出神地望着室中男子。
在她眼中, 此刻站在父亲书房中的萧寻初, 是?个比她稍大几岁的年轻异性,眉目清俊,白?衣如霜, 一身?气质如寒山暮雪, 缥缈如云,不似人间中人。
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外表淡漠的人, 居然愿意为她劝说父亲,明明知道?她是?个女孩子,仍愿意夸赞她文?章写得好。
严静姝以前从未遇见这样的男子。
尽管她认识的异性本来就不多, 但也能觉察到?,这个“萧寻初”与?众不同。
说来奇怪,严静姝明明以前没见过这个人, 却莫名觉得“他”的文?字风格、“他”的气场,还有“他”给人的印象都并不陌生, 仿佛她本应在哪里了解过似的。
严静姝的面颊慢慢红了。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对“他”的情感。
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情愫, 感激有之, 仰慕有之,但除此之外, 似乎还有别的情感,像淡淡的茉莉香,细闻甜蜜,可闻得久了,胸口又微微疼痛,有些苦涩。
待回?过神来,严静姝已脱口而出问道?:“萧公子已快弱冠之龄了,又是?解元,为何将军府还未给公子说亲呢?”
说完这句话,严静姝已面似火烧,后悔起?来。
这并不是?一个未婚少女可以问男子的问题,如果被她父亲听到?,那简直不是?打断腿可以解决的了。
果然,“萧寻初”也被她吓到?,书房内一片静寂,沉默仿佛有一个春秋那般漫长。
良久,对方回?答道?:“我的亲事是?还没有正式定下,但家?中已有意向。待春闱结束,如果对方家?也同意,或许就有定数。”
“这、这样啊……”
严静姝的眼神倏然黯淡。
其实她早有预料,萧寻初是?萧将军之子,怎么会是?区区寻常女子可以高攀?
更?何况,上回?他虽然夸了她,可实则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大活人在场,不过是?行了无心之举。
认真说来,这才是?两?人第一次说话,能够亲口向对方道?谢,她理应满足了。
只是?,饶是?心里明白?,仍忍不住有些失落罢了。
此刻,书架外的谢知秋有些想对她说声抱歉,可是?有时?候,话说得太明,反而更?添尴尬,只好保持恰当的沉默。
这件事也提醒了她,她现在用?的是?萧寻初的身?体。萧寻初毕竟是?个男子,且他这副皮囊生得确实好看,若非以前口碑实在不佳,也不至于被人敬而远之。
这回?她不知道?严家?小姐躲在书架后面,的确是?难以避过,不过以后,她还是?要注意一些,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样轻率地与?女孩子对话相处了。
谢知秋在心中警示自己。
幸好,书架后面那个小姑娘,毕竟也只见了她两?次,要说非常难过,也不至于。
她反而对她很好奇,又继续问她问题——
“萧公子,你?将来若是?中了进士,是?不是?会像我父亲一样去?做官?”
谢知秋一滞。
其实这件事还说不好,一旦她做官,就会将她和萧寻初的处境搞得更?复杂,可这些自不能对严静姝说。
她含糊地回?答:“应该吧。”
严静姝有点羡慕地道?:“真好。”
谢知秋觉察到?她话里的艳羡之情,从小到?大,除了她自己,谢知秋还没有遇到?过其他女子对男子可以做官这件事表示羡慕。
她不由侧目,问:“你?也想做?”
严静姝慌乱:“没、没有。”
但她刚否认,又有点心虚,说出了真心话,道?:“以前是?没有的,不过,最近父亲让我看了许多书,我又写了许多策论,就稍微有一点了……不过,比起?我自己,其实我更?希望另一个人能有机会。”
“……?”
“谢知秋,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说过?”
严静姝不好意思地问她。
“男人可能未必很了解,但她是?我憧憬的文?人。我没有真的见过她,可是?读过她的很多文?章,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可能会很想入仕。”
“……”
谢知秋没想到?居然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免错愕。
而且,明明是?以前没有见过的人,她居然真的能猜中一些自己的想法?。
谢知秋考虑一下,主动问道?:“你?想见谢知秋吗?”
“咦?”
严静姝慌乱起?来,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肢体语言混乱了半天,才意识到?她躲在书架后面,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严静姝结巴地道?:“为、为什么会问我这个?”
谢知秋道?:“其实,我这段时?间正好与?谢家?有接触,要是?你?想见谢知秋,我可以为你?引荐。”
严静姝在书架后面张大了嘴,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种好事。
半晌,她用?力点头,道?:“我想见!请萧公子帮我!”
谢知秋简单与?严静姝聊了几句。
因为严先生应该不会离开太久,让严静姝一直藏在书房里不好,所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谢知秋就打算先离开房间,给严静姝机会逃回?后院。
不过,这个时?候,严静姝好像想起?什么,冷不丁问:“对了,萧公子,现在梁城的士人之中,是?在流行‘钟’吗?”
“……钟?”
这个话题与?两?人先前聊的所有内容都不搭调,令谢知秋不解其意。
严静姝自己说完好像也觉得这个问题太奇怪了,难为情地道?:“对不起?,是?我说的话太古怪了,当我没问吧。”
严静姝解释:“其实是?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意外受邀参加了一个名家?女眷办的赏花会,她太紧张了,居然中途在花园迷路,到?处找人的时?候,偶然在一间房间里听到?主人家?在讨论什么‘钟厚不厚、薄不薄’的问题。
“因为那家?主人甚有名声,且说起?来的时?候口气严肃,她便笃定这是?个重要问题,说不定是?梁城士人中的热门讨论,也要和我交流。
“可是?我觉得这听上去?太没头没尾,就算我父亲是?太学博士,我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和钟有关的话题,凑巧你?在,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严静姝又十?分疑惑地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钟呀,有必要讨论吗……”
谢知秋颔首,未作评价。
这本是?个小小的插曲。
此时?,她并未将严小姐这句漫不经心的随口之言放在心上。
然而,现在的谢小姐还没料到?,数月之后,当她再回?忆起?严静姝的这句无心之话时?,会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味,然后,她才会看到?风平浪静的碧波之下隐藏的万丈深渊。
她会感到?毛骨悚然、无比愤怒。
可是?弱小蚍蜉,要如何撼动扎根千尺的参天大树?
偏谢知秋向来不是?服输的人,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哪怕无法?将树连根拔起?,她也非要从这树繁茂的叶冠上,狠狠咬下一口枝叶来!
是?夜。
秦皓独自一人站在自家?花园中,他面前是?一张长桌,长桌上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两?篇文?章。
那正是?“萧寻初”的笔墨。
秦皓在太学粗粗看过以后,便向其他学生借来誊抄了两?份,这些日子在家?反复研读,越看越是?心惊。
夜色中,他攥紧拳头,极力抑制着胸口不断翻滚上涌的恐惧与?嫉妒。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对谁产生过这样丑陋的感情。
在秦皓至今十?九年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碰到?过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人。他是?天之骄子,他自己也清楚。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害怕了。
算起?来,自从两?人成年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萧寻初的文?章。
在他印象中,年少时?的萧寻初,绝没有这样的灵气,这样的文?采!
两?篇文?章,截然相反的风格,却都让他写得精彩绝伦,看一眼便可贯通到?尾,不会有丝毫停顿,还回?味无穷。
实际上,在亲眼看这两?篇文?章之前,纵然萧寻初向他提出了挑战,秦皓也没有感到?太强烈的危机感。哪怕萧寻初中了解元,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可他毕竟比萧寻初早准备春闱三年,秦皓始终认为,还是?自己赢面大许多的。
然而这一刻,他的后背只一瞬就被冷汗浸湿。
他发现自己很可能赢不了!
这样的文?章,无论选其中任何一篇,他能写出更?杰出的佳作吗?
秦皓绞尽脑汁,可最终答案却只有一个——
他写不出来!
就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战胜这两?作的内容来!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萧寻初离开白?原书院这么多年,他的文?章风格居然会与?甄奕如此相似。
秦皓自己也是?模仿的甄奕,若是?如太学先生所说,他如今已得甄奕三分真传,那么这个萧寻初,就可以说是?得了十?分!
不……萧寻初的文?章,与?其说是?像甄奕,不如说是?像……
秦皓动作一顿,脑海中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来。
萧寻初的文?风,是?像谢知秋!
他的风格,和谢知秋太像了!
不是?单纯仿写能够达到?的水平,简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过了谢知秋的脑袋,再经由萧寻初的手写出来似的!
秦皓与?谢知秋自小相识,又一同在甄奕门下学习过不短的时?间,谢知秋的风格,他一看就知道?。
秦皓脑中一转,忽然想通了一个一直没想通的地方——
难怪萧寻初会跑出来求娶谢妹妹,他这到?底是?将谢妹妹的文?章逐字逐句读了多少遍,才能写得相似到?这个份上?
只是?……
秦皓抿紧嘴唇。
萧寻初的文?章,风格水平都近似于谢知秋,这个发现非但没让他觉得安心,反而愈发焦躁。
谢妹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但是?同样的文?章风格,他不会对谢妹妹产生嫉妒。因为谢妹妹不会和他在同一个擂台上竞争,不会威胁他的位置,相反,她还可能和他结伴、成为他的助力。
而萧寻初截然不同。
萧寻初会是?他的对手,他会挡在他前面,争夺与?他相同的东西!
秦皓良久伫立,神色变幻莫测。
恰在此时?,秦家?老爷秦多龄夜间散步,提着灯从秦皓院前经过时?,正撞见儿子没睡,反而在院中借着几支蜡烛的火光在看东西。
“皓儿?”
秦多龄停驻,唤儿子的名字。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这是?在看什么?”
说着,秦多龄踏入院中,也去?看那两?份的卷子。
“父亲,这是?萧寻初写的。”
秦皓回?过神,说道?。
他心情复杂地攥拳,承认道?:“我自知不如。”
秦多龄没说话,只是?慢慢将两?篇文?章读完,接着,面上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他说:“的确写得很好。”
秦皓焦虑地思索道?:“离会试只剩不到?三个月,若要赶上这两?篇文?章的水准,只怕困难。再多读一些书可会有用??可是?……”
秦皓竟有束手无策之感。
归根结底,时?间太赶,读书非一日之功,而萧寻初展现出的这种灵气,令人费解。
秦多龄看着秦皓难得慌乱的神色,叹道?:“皓儿,你?冷静一点。”
秦多龄像是?想了一想,才说:“其实这世上许多事情的结果,你?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为好。
“你?可能很在乎与?谢家?的婚事是?否能顺利,但实际上,这桩事是?否能成,规则是?由谢家?人定的,真正的关键在于谢老爷和谢知秋。
“他们如果真心看中你?,无论你?与?萧寻初谁的名次更?好,他们总会找理由选你?。反之,即使是?你?胜过了萧寻初,结果也未必如你?所愿。
“所以,这回?科考无论你?拿了什么名次,都不用?过于放在心上。人生很长,多的是?道?路通往高处,只是?人们往往都在表面规则上较劲,而忽略其实质。”
秦皓听出父亲今晚话中有话,一愣,问:“父亲这番话是?何意?”
秦多龄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长子。
“我本来不想现在对你?说这些,免得影响你?考试的心态。不过,我看你?想法?太天真,倒不如直接说破为好。”
秦多龄道?。
他问秦皓:“皓儿,你?认为要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最要紧的是?什么?”
秦皓不解,回?答:“……学识?”
秦多龄摇了摇头。
他说:“是?制定规则的人究竟想要什么。你?要知道?,科考的评分标准是?‘人’定的,他们想要什么‘人’,就会给什么样的答案高分。
“至于学识,那只不过是?该占位置的人占好自己想要的位置之后,发现还多出几个空缺,便找一个顺理成章的排序方法?,施舍给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罢了。”
“……?”
秦皓懵住。
秦多龄看向桌上那两?篇文?章,目光照映夜中灯笼火,幽光摇曳。
“皓儿,你?不要对表面上的竞争太有执念。”
“这个萧寻初文?采是?不错,但可惜,聪明与?灵气只能在书院里博得夫子的赞赏,在更?大的东西面前却不堪一击。”
“你?和萧寻初,都不是?明年的‘规则’想要的人。你?与?他相争,无论谁赢谁输,都没有意义。”
“你?要看得更?远,才能走得更?远……待日后,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严静姝……?”
这夜, 谢知?秋潜进谢家,对萧寻初提了?严静姝的?事,说如?果严家来递帖子, 让他不要太惊讶, 与严静姝聊一聊。
萧寻初盘腿坐在床上,有些为难地摸了?摸披散的?长发。
萧寻初道:“我没怎么和小?女孩说过话, 你妹妹知?道我们的?情况也就算了?, 这个严静姝我根本不认识, 要和她说什么?”
谢知?秋道:“没关系,我也不认识。”
“啊?”
谢知?秋想了?想,交代说:“她好像很喜欢我以前的?诗文?, 你就鼓励她一些, 夸夸她的?文?章即可。严家规矩森严,她应该顶多也就来个一两次。”
听上去倒不难应付。
萧寻初姑且答应下来。
谢知?秋这次来谢家,一来是会试快到了?, 多少跟萧寻初交代一下情况,二来就是顺嘴提一句严静姝。
她将该说的?事说完,脑内过了?一遍没有遗漏, 便与萧寻初告辞。
谢知?秋现在将谢家护院巡逻的?时间记得比以前还熟,趁着没人会在的?空荡,飞快离开。
待她走后, 萧寻初送她走到院口?,看着谢知?秋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像松鼠一样灵巧娴熟地翻过外墙跑掉的?身影, 不禁有点?好笑。
他摇了?摇头, 自言自语地嘀咕:“错觉吗, 她翻墙好像越来越熟练了?……?”
这年的?春节,谢知?秋是在萧家过的?。
“怎么会有人过年不烤年糕呢?多好吃啊!”
除夕当晚, 姜凌用签子插着一块长长的?白年糕,一边分发给众人,一边如?此发言道。
一旁的?萧将军,脸上两道深刻刀疤,被夜色火光映得骇人,手里却?被塞了?六七根年糕。
他板着脸,气场肃杀,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可是照样蹲了?下来,在火堆边上转着年糕,动作利落。
萧将军照例跟两个儿子抱怨道:“你们娘的?先?祖当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移居到关外去的?,雍州的?其他汉民都不烤年糕,就他们一家烤。可能压根就不是他们当地的?风俗,而是你们娘的?祖父或者曾祖父自己创出来的?习惯。”
姜凌毫不犹豫地踢了?他一脚,道:“好吃不就行?了??你觉得不好吃吗?还有哪里只有我们一家烤了?,自从我们烤了?以后,左邻右舍不都烤了?吗?”
萧斩石:“……”
他不多话了?,反而老?实?地烤年糕,顺便吃了?一根。
夜晚,府外鞭炮烟火声连响不觉,噼里啪啦甚是热闹。
而萧家主?屋外的?小?院子里,姜凌老?到地堆了?个要安营扎寨一般的?漂亮柴火堆,用石头围着,做了?个篝火。
萧家一家三口?再多一个隐藏身份混入其中的?谢知?秋,每人手里几根年糕签子,默默烤着。
谢知?秋前段日子就听说了?萧家的?过年习俗是烤年糕,但她本以为是做好年糕以后吃,没想到居然是亲自烤,还要用火堆!
萧斩石和姜凌显然都是野炊的?熟手,烧烤用火的?手法极其流畅,简直比写字还容易。
出乎意料的?是,萧寻初的?兄长萧寻光,居然也很擅长这一套,有时见?火的?方向不对,就会动手调整一下,一点?都不怕烫的?样子。
唯有谢知?秋,与这一家子格格不入。
她只好安静地烤着年糕,尽量不插手其他事,免得暴露出生疏来。
姜凌将年糕分完,遗憾地道:“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晚上烤完年糕,女孩子们还要一起?围着火堆跳舞呢!男孩有时也来,还给我们唱歌。
“关内的?人真是太害羞了?,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怎么都不唱唱跳跳呢?你们也是,都不肯陪我跳舞。还有你们爹,以前就特别内向,在关外的?时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他明明是愿意唱歌的?,还唱得不错,但人一多,他就闷了?。其他士兵都愿意唱几句,就他一个人不吭声!”
姜凌想了?想,又说:“好,要不就今晚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老?萧,唱个歌给儿子们听听!”
萧斩石老?脸一红,单手捂面道:“放过我吧。”
谢知?秋面上淡定,实?则心里对这一切都很稀奇。
萧家过年的?风俗和谢家差异极大,不……应该说和梁城的?所有人家都不一样。
姜凌和萧将军年轻时的?人生都在遥远的?边域度过,他们身上有一种风的?味道,与谢知?秋过往接触过的?人都不同。
她将这当作是体会风土人情,静静融入其中。
还有……
谢知?秋一边烤着年糕,一边往自己身边瞥去。
萧寻初的?兄长,萧寻光,手里同样拿着一串年糕,正望着火烤着。
认真说起?来,谢知?秋被接到萧家好几个月了?,还是直到这回?春节,才第一次见?到萧寻初这个久闻其名的?长兄。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个子比萧寻初还要高,相貌则比较像父亲萧斩石,只是稍显白净。
他五官端正,眼睛也随姜凌,有桃花眼的?形状,但面颊线条却?比弟弟和母亲要来得硬朗,眉间更是天生长了?个“川”字,看起?来有点?严肃。
谢知?秋知?道他是国子监生,住在国子监内,平时才不在将军府露面。
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萧寻光还穿着国子监生的?士子服,看上去像个书生。
但待他换了?衣裳,又为了?烤年糕而挽起?袖管,谢知?秋才察觉,这个人实?则身强力壮,胳膊简直有一般梁城女子的?两倍粗,平时显然有在习武,哪怕从了?文?,也没有松懈提升自己的?体魄。
这时,萧寻光觉察到谢知?秋的?审视,倏地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接。
或许因是武将之子,萧寻光的?眼神比常人要坚毅许多,隐含尖锐,谢知?秋骤然对上,微微一顿。
但她丝毫不畏,反而正面迎上,与他对视。
沉默一瞬。
萧寻光对上“弟弟”的?视线,其实?有些错愕。
说实?话,他们虽然是兄弟,但因为种种原因,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小?时候,父亲偶尔还会有小?打小?闹的?出征,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东奔西走,而萧寻初则留在梁城,像普通士人之子一般在书院读书。
后来,他进了?国子监,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再后来,又是萧寻初离家出走,干脆数年一次都见?不到了?。
因为两人同样的?血缘关系,经历了?同样的?“暴君”父亲,萧寻光对这个弟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的?,只是主?观感情归主?观感情,两人依旧不算很熟。
萧寻光停顿了?下,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才找了?个话题,有话没话地对“萧寻初”道:“你在太学,书念得可还顺利?”
谢知?秋颔首:“尚可。”
“下个月就是会试了?,你准备得如?何,可有把握?”
“说不好,但已尽力。”
“是吗……”
萧家兄长犹豫了?一会儿,问?她:“你以前学的?那些墨家术,以后就都不做了?吗?”
谢知?秋动作一停,冷目瞥过去。
自从换成萧寻初以后,这位萧家兄长,好像还是第一个关心弟弟将来会不会继续做墨家术的?人。
而萧寻光对上谢知?秋的?视线,同样一愣。
萧寻光以前随父上过战场,经历过刀光剑影,遇事远比一般人稳重镇定。但不知?为何,自从重新见?到回?家的?弟弟,萧寻光却?总被对方眼底的?寒意惊到,觉得“萧寻初”如?今的?眼神深不见?底,令人看不透。
这时,“萧寻初”回?答:“不会。只是现在准备考试太忙,暂且搁置了?。等到日后,还会重新研究。”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知?秋觉得萧家兄长得到她的?答案后,好像松了?口?气,还有点?开心的?样子。
她眼神一动。
谢知?秋指了?指萧家兄长手上,喊道:“哥。”
“怎么了??”
“你年糕烤焦了?。”
“啊……”
另一边。
萧寻初拿烟花当作一个课题,和知?满一起?做了?一堆小?烟花,在花园里放了?。
他先?送回?知?满,待回?自己屋里的?时候,还未进院中,倒听到小?丫鬟们聊天聊得热闹。
今晚是除夕夜,谢家的?仆人们也吃得远比平常丰盛,签了?卖身契的?仆从都是无家之人,只能以谢家为自己家,这会儿小?姐又不在,丫鬟们聊得明显比往常热烈。
“下个月就是会试了?,以往看那帮考生考试,我都没什么感觉,可是今年,我好紧张……”
“我也是。”
“万一的?万一,那个萧家的?怪人真的?考得比秦公子好,那小?姐可就惨了?。那人虽说也是解元,可是会做出离家出走这种事,可见?脾气不是太好,又是武将家的?人,和小?姐也没见?过几面……哪里比得上与小?姐一起?长大的?秦公子呢?而且,等小?姐挑了?陪嫁丫鬟,我们说不定也要跟她嫁过去,比起?将军府,还是知?根知?底的?秦家比较好……”
“说起?来,那个萧寻初长什么样,你们有没有人见?过啊?”
“没有,他就来过府上一次,还是突然来的?,一上来就去对老?爷说想娶大小?姐,然后就跟老?爷去了?书房,没几人看见?。前院的?门房倒是有几个人看见?了?,我去问?过,他们说穿着打扮奇怪,但长得还可以……问?题是男人看男人哪儿有看得准的??他们看个麻子脸都能说长得不错!”
“啊……不会很丑吧?”
“其实?最关键还是对大小?姐好不好。秦公子对大小?姐之心,日月可昭,他人又温文?尔雅……那个萧寻初就不一定了?,听说他小?时候就经常动粗打架,武将之子,恐怕粗野,若是一不小?心对大小?姐出手……”
萧寻初在墙后抓了?抓头发,听得头痛。
他素来知?道自己在谢家不受欢迎,但光听小?丫鬟们这些形容,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萧寻初眼神微黯。
倒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谢知?秋。
对谢知?秋而言,被迫与自己成婚,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听这些小?丫鬟所言,她们之所以不希望谢知?秋和他的?婚事成真,也不单是因为他过去不学无术、没有功名,反倒多是因为他这个人。
以前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困境上,萧寻初倒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仔细想想,必须与他成婚,对谢知?秋而言,不仍旧是一种不得已吗?
萧寻初叹了?口?气,拢起?袖子,换了?条路回?到屋中。
他眼下也没什么补偿谢知?秋的?好方法,正如?谢知?秋所说的?,以他们两个人的?处境,唯有先?突破当下的?困境。
萧寻初提起?笔,为她写了?一张祈愿金榜题名的?签文?,以红绳系住,挂在窗前,算作祈福。
为避免风险,他未在签文?上提及任何名字,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为谢知?秋。
正月转瞬即过。
二月到来时,冬寒未过,但城中桃花已生出花苞来,点?点?花蕾,含苞待放。
终于,会试之日正式到来。
在方朝,一个人获得秀才之后,要从秀才再走到进士,总共要经历三场考试。
一场是秋闱解试,合格者成为举人。
一场是春闱会试,合格者成为贡士。
除此之外,最后还有一场殿试,要由皇帝亲自出题、亲自评批考生的?考卷。
这一场考试虽不会筛人——只要过了?会试就必然是进士——但是它会将所有人分为三甲,并由皇帝亲手选出前三名,即状元、榜眼和探花,是谓天子门生。由于殿试时间与会试离得很近,且过了?会试就不会落第,故颇像前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