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家布行覆盖的城镇数量,光是这般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都可以像空手套白狼一样,足足玩上好几年,维持表面繁荣安泰的假象。
若只是如此,谢知秋或许还当?他们是想出了全新的提高利润之?道,
可是谢知秋调查之?时偶然发现?,这安家居然还暗中?提前雇好了打手,简直像是做贼心虚,本来就想好了能拖就拖,生怕有?人闹事一样。
但?聚敛了这么大?量的钱财,怎么还会连老百姓想讨几匹布都害怕?
难道说……安家是亏空大?到了,连这样庞大?的财富,都填不满的地步?
谢知秋将自己当?时的想法一一说给?知满听。
然后,她又道:“我得知这些后,就又去查了一些昭城里?容易有?大?量金钱流逝的地方。
“当?铺、酒馆、赌坊……安家人做事很小心,几乎没怎么留下把柄,但?问到赌坊的时候,却?有?好几个人说,他们亲眼见过安家老爷来过赌场,还一出手就是百金。
“我一听说这个,就立即回了梁城来。
“若这些都是实?情,那安家极有?可能正风雨飘摇,而我也会非常担心这个安公子突然向你提亲的目的。
“不过,在此之?前,这都只是我的猜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唯有?他亲口说出口,才能知晓。
“我想我信口揣测,倒不如让你亲耳听到……其?实?,在实?际过来之?前,我也想过,他或许是当?真?对你一见钟情,只是怕我们家中?不同意,才不愿将实?情向你吐露,但?……”
谢知秋没有?说下去。
安继荣的真?实?想法,居然比谢知秋原本猜测得还要恶劣数倍。
他将知满这么个又小又无害的姑娘,从头算计到了脚。他不仅想吃下知满,还想借此吃下大?半个谢家。
若当?真?被他着了道,知满再想逃出那个魔窟,非得抽筋拔骨不可。
知满鼻子一抽,又要哭了。
她半个字都说不出,唯有?拉住姐姐的袖子哽咽:“姐姐……呜……”
谢知秋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尽量摸着她的头,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顿了顿,谢知秋对妹妹道:“你别怕,我会写一封匿名书,里?面附上这个布券,找合适的时机寄给?父亲。我定不会让你和这个安继荣定亲的。”
知满哭着点头。
那客栈离谢家有?些距离,两人走回谢家,为了配合知满的步子,她们走得比平时更慢。
两人一同走了一路,知满就淌了一路眼泪,一双眼睛哭得像两颗核桃。两人看起来简直像落魄少爷在欺负小丫鬟。
还剩最后一个弯就要回到谢家的时候,谢知秋忽然停住脚步。
“满儿。”
谢知秋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可知我为何?总说想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知满茫然地回头看姐姐。
谢知秋说:“这世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像这昭城安家,说来也是百年基业、世代富裕,可仅仅是沾上一个‘赌’字,千里?之?堤,崩塌也不过一夕之?间。
“若是寄身于他人,永远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祸福难料。一旦出事,浮萍失水、菟丝断木,难以为生。
“所以我一向觉得,与其?努力去博得他人的喜爱,不如尽可能寻找自己的立身之?法。
“唯有?自己掌握一点本事,掌握谋生之?能,方能以己为立身之?根,茁壮而长,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世道兴衰胜败,无论走进?何?等绝境,总有?后路,总有?翻身之?可能,总有?几寸立足之?处。”
知满听得微怔。
老实?说,姐姐说话她经常似懂非懂,但?这一刻,尽管她脑袋还哭得钝着,她仍能觉察到,姐姐话语的分量之?重。
知满点点头,认真?将姐姐的话记下,这才跑回去,溜进?谢府。
这回知满外出,比过往久得多。
丫鬟小喜本以为小姐在睡懒觉,谁知快到午饭时,唤了半天没动静,闯进?屋中?才发现?小姐不见了,吓得到处找人。
知满在萧寻初的帮助下重新出现?时,谢府已经乱成一团,全部都在找她。
“二小姐,你没事吧?!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小喜重新见到知满,大?吃一惊,连忙奔过来。
小喜也不知找了她多久,满头大?汗,瞧着十分狼狈。
发现?知满忽然在府中?消失,又忽然在府中?出现?,还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像是哭过,小喜显然十分吃惊。
不过,她倒没想到知满出过府,因为知满小时候也换过丫鬟的衣服玩捉迷藏,她还想许是小姐本来玩心又上来了,结果被困在哪里?出不来,这才吓哭了。
知满胡乱点头摇头了一番,却?没有?精神答话。
实?际上,她虽然是一路哭回来的,但?先前要么在客栈,要么就在路上,她其?实?还算克制。
知满有?一肚子的情绪需要发泄,她既委屈,又难过,还很后悔,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想法。
现?在她终于回到家了,这至少是个可以嚎啕大?哭的地方。
知满这样一想,“哇”地一下就哭出了声,她甩开其?他人,一头奔回房间里?。
她一开门,就看见自己先前绣了半只鹰的手帕还放在床边。
知满毫不犹豫地将它拿起来扔了,然后锁上门,一头扎进?枕头里?,不管丫鬟们在外面唤她,放肆大?哭。
同一时刻,一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骨碌碌走了一段路,轻车熟路地停在谢家门前。
不久,一个乌云高绾的端雅妇人搀着侍女的手,缓缓从车里?走下来。
那妇人仪态端方古典,举手投足之?间,不发一语,已显不同于俗众的高雅气质。
她走到谢府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立即有?侍女代她,上前问门房道:“谢府今日怎么了?怎么里?面这么吵闹。”
门房显然认识这马车和这妇人,见她到来,难掩意外。
门房忙行礼道:“见过秦家夫人。没什么大?事,是二小姐年纪小,穿丫鬟的衣裳闹着玩呢,虚惊一场。”
那女子浅浅颔首,矜持典雅,涵养尽显。
此女名为高月娥,正是秦皓之?母。
秦谢两家世代相交,自从秦皓对谢家大?小姐表露出好感后,两家之?间逐渐热络,两边夫人逢年过节也会有?来往,算是常客。
不过今日,门房见到秦家夫人到来有?点惊讶,问:“夫人可是与我家夫人有?约?抱歉,我之?前不知怎么竟没得到通知,我这就去通报夫人……”
“稍等。”
这时,高月娥叹了口气,主动说了话。
她柔和地道:“今日我来,确实?没打过招呼。其?实?……我冒然来访,也是为了皓儿。除了解语,你可否也替我通报一下老夫人,说我有?重要的事想要商量?”
今年这?八月九月, 许是多事之秋。
谢家这?边,一边是姐姐谢知秋冒着萧寻初的身份科考,一边是妹妹谢知满遇到安继荣的提亲。
当这?两姐妹各自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秦家其实也并不安宁。
初八那日, 考场突降暴雨,秦皓去?送昔日同窗进考场, 被淋了个正着。
一回到家, 他就发了高烧。
而且这?烧一发起来, 居然就是大?半个月。
秦皓是秦家这?一代中最可能有出息的孩子,更是高月娥的心头爱子,他这?一病, 几乎将母亲的心都揉碎了。
那日, 秦皓发烧烧得昏昏沉沉,高月娥昼夜不歇地照顾他,直到凌晨, 秦皓的体温才有所下降。
天色未明,夜帘低垂。
秦皓面色苍白,卧病在榻。
他眉间轻蹙, 眼睑微动,明明是睡着,手指却不时颤动, 似在梦中。
“谢……”
他在梦中,在意识不清醒时发出呢喃。
高月娥担心儿?子的身体, 整晚守夜, 但?到后半夜, 她有些撑不住了,便坐在桌边, 托着头小睡。
此刻,听到秦皓在梦中发出声?音,她蓦然清醒,忙过去?问:“皓儿??你醒了?是不是要喝水?”
可是秦皓并没?有苏醒,他只是在说梦话。
只见秦皓眼眸未睁,肩膀却动了一下,像在梦中挽留某人。
他沙哑地唤道:“谢……妹妹……”
高月娥怔住。
此刻,秦家太太已被恭恭敬敬地请进谢家。
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上了茶,高月娥微笑着颔首,道了声?谢。
她捻起茶盏盖,优雅地拨了拨茶水,却并未端起来喝,十分?矜持。
高月娥在谢家,应当被尊在贵客之列。
秦谢两家虽是世交,但?多年之后,后代其实没?有那么?亲密。
秦老爷和谢老爷小时候是见过面,但?只是碍于?长辈关系走个过场,二人点头之交、客客气气,并不能说是朋友。
长大?后,秦老爷这?一支是秦家混得最好的,他不仅考中进士,还颇有官运;而谢老爷这?一支,则是谢家混得最不体面的,他非但?没?有任何功名,还经了商。
他们际遇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两类人。
但?两人一边配合着秦谢两家的其他人,继续不时表演“百年世交”的感人戏码,另一边,谢老爷其实对秦老爷十分?羡慕,有着微妙的身份差,不得不敬着。
而高月娥在女客中的地位,大?抵相似。
自从秦皓的父亲在朝中有了官职,高月娥便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家太太,在梁城的地位水涨船高。
作为小圈子内夫君最有出息的人物,大?家见了高月娥,都会敬着她些。
尤其像温解语这?样比较温吞内向的性子,是不愿与?人起冲突的,对高月娥尤为谨小慎微,自愿低头三分?,怕哪里惹了她不快。
此刻,高月娥优哉游哉地品着茶。
一听闻她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谢家老夫人立即领着媳妇温解语隆重登场。
“秦家媳妇。”
老夫人由温解语扶着过来,因着这?高月娥是秦皓的母亲,老夫人见了高月娥,也一改昔日对晚辈威严的作风,变得和蔼可亲不少?。
老夫人脸上露着一个过分?和善的笑,她走过去?,一边欲拍高月娥的手,一边问:“你今日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有皓儿?如何了?听说他淋雨感染风寒,现在可好些了吗?”
老夫人后半句话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秦皓是她看上的孙女婿,老夫人绝不希望秦皓有什么?变故。
两家说起来也是世代交好,所以自从秦皓生病,谢家没?少?送药送大?夫去?秦家慰问。
高月娥不着痕迹地避开老夫人想和她“长慈少?孝”的手,说:“好多了。”
听老夫人问起秦皓,高月娥的表情微微松弛了几分?。
高月娥道:“毕竟是年轻人,皓儿?这?回是病得久了些,但?没?有大?碍。前两天他烧已经退了,但?大?夫说他大?病初愈,最好再多休息几天,现在便让他在家中睡觉。
“等皓儿?的身体好些,我?再让他亲自登门?,来给你们报平安。这?回他能顺利康复,也多亏谢家诸位为他费心地送药请大?夫,他理应过来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
老夫人笑呵呵的。
“皓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和我?们秋儿?又是青梅竹马,就像自家孙子似的,何必如此生分?呢?”
高月娥笑笑。
她不怎么?爱搭理老夫人,但?对方提起谢知秋时,她表情倒柔和了一些。
她左右看看,和蔼地问:“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你们知秋了。她人呢?怎么?没?叫来让我?瞧瞧?”
温解语这?时开口:“秋儿?她不知怎么?的,刚才忽然跑没?影了。我?们已经让人去?唤她了,等找到人,她应该就会过来。”
“原来如此。”
高月娥笑道。
“那不着急,让她慢慢来就好。”
“嗯。”
温解语定了定神,憋了半天,终于?有些迟疑地问:“月娥,你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高月娥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的时候,从没?见过她来谢家。
不过这?点,温解语其实可以理解。
有世交关系的是秦家和谢家,而她和高月娥都是后来才嫁过来的媳妇,又不像秦老爷和谢老爷自幼就认识。
若不是秦皓喜欢上了谢知秋,近几年三天两头往谢家跑,高月娥和他们这?家人可能压根不熟。
现在既非逢年又非过节,高月娥却专程跑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来唠嗑的。
果不其然,听温解语这?么?一问,高月娥手中动作一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她动作实在优雅,手腕下降,身体却仍恰到好处地挺直,她手中茶盏底面碰到桌子时,茶水面竟晃都没?晃,像没?移动过似的。
“解语,我?们认识也有二十年了,明人不说暗话。”
高月娥语调谦和平淡,但?不知为何,她那样温温柔柔地坐着,就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她说:“我?问你个问题,我?家的皓儿?,可有哪里配不上你家的秋儿??”
温解语大?惊失色,险些碰翻手边的茶壶。
她说:“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问?”
高月娥道:“你觉得没?有配不上就好。说实话,皓儿?的心意,这?些年来,应该表现得够明显了,秋儿?这?个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们知道,我?和我?家老爷,一直都很喜欢她。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我?们秦谢两家世代交好,你们也一直很欢迎皓儿?来玩的样子,我?便以为这?总是水到渠成?的事。
“先前我?们秦家屡次暗示,你们都不接话,我?想许是因为知秋儿?是你们的心头爱女,你们想多留她两年,这?是人之常情,便从没?有催着。
“不过如今……”
高月娥想到儿?子在病榻上无助低唤谢妹妹时的模样,心中一痛。
她以前就知道儿?子喜欢谢家的大?姑娘,但?她没?想到,原来他喜欢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谢知秋这?个姑娘,她并不排斥。
在谢知秋年纪还小的时候,高月娥就见过她几次,对她的印象……可以说十分?深刻,且甚为惊异。
她还记得谢知秋年幼时的样子。
有一回,高月娥上谢家来,想买些上等的笔墨。
高月娥的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当初看重秦老爷的才学,认为这?后生必当前程似锦,便将女儿?嫁给了她。
高月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在闺中时,就有书法这?一兴趣爱好,虽然婚后生儿?育女,荒废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孩子都有些大?了——长子秦皓送去?书院,几个小的也各自请了启蒙先生,高月娥忽然清闲起来,就想重拾当年的兴趣。
过往的闺中玩意已经不能用,她打算重新买些新品。恰好这?谢家谢望麟做的是上等文房四?宝的生意,是个行家,求远不如求近,高月娥便过来了。
高月娥待在后院,温解语帮她挑了几支适合女子用的毛笔,又拿了几种墨水过来,任其挑选。
当时,温解语的大?女儿?就站在旁边。
高月娥试墨的时候,这?小姑娘安安静静地靠近,无声?地趴到桌子边上,好像想看她写?字。
高月娥注意到对方。
那小女孩长得像温解语,当时六七岁,她五官标致柔美,足见日后美貌。可她的眼神却和她那柔顺的母亲完全不是一回事,乌洞洞的,叫人看不清其中意味,一下就没?了半点温和的感觉。
高月娥瞥了她一眼,没?将这?谢家小女孩放在心上,自顾自试字。
书法这?种事在小孩看来多半无聊,可这?个谢家小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跑开,一直看到她写?完。
高月娥写?完一帖子,觉得笔的品质尚可,正想试下一支,却听那小姑娘忽然开口道:“夫人的字有点像前朝官员曾远之。”
高月娥一愣,侧目看去?。
那谢小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瞧着她的字。
曾远之是前朝文豪,以书法潇洒美观著名,也因书法受到前朝皇帝重用。
高月娥问:“你知道曾远之?”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你哪里听来的,你父母给你请的启蒙先生,已经教你这?些了吗?”
谢小姐道:“先生没?有特意说。但?我?在习字,先生给的字帖上有这?个名字,还有注解。”
高月娥不由多看了这?谢小姐一眼。
她当时想的是,这?小姑娘细心得可以。
而且……就凭一点点小孩子的字帖,亏她能看得出这?种事。
高月娥道:“我?母亲娘家姓曾,她算起来是曾远之的重孙女,我?娘家孩子习字都是父母亲自手把手教的,字体皆有些相似。我?幼时又是母亲教我?,可能是因为此故,我?和母族先祖也有点像吧。”
高月娥当年嫁给秦家都算是下嫁,秦家和谢家这?种本朝才新兴的世家,在她娘家面前简直像小孩,更别提谢家现在还在一代代往下掉。
故她说起自家的历史,是有些微妙的傲慢的。
谢小姐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她问了一个高月娥意想不到的问题——
谢小姐问:“听说曾远之以书法受到重用,夫人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也能受到君主重用吗?”
高月娥一愣。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令她心头一涩,莫名发闷。
但?她嫁作人妇多年,早已不是会为小事难过的少?女。
高月娥没?有显出丝毫的异态,她撩了一下自己耳畔落下的碎发,笃定地说:“我?不行,但?我?的儿?子可以。我?会将我?所学全部教授给他,日日督促激励于?他,好让他将来不会落人之下。”
皓儿?聪颖勤奋,还认真?好学。
这?是令高月娥十分?骄傲的事,她话中没?有明说,但?她相信皓儿?日后必将是人中龙凤。
不过,那小姑娘好像对她这?番话不以为意。
谢小姐没?搭腔,只是看了一会儿?她的字。
然后,谢小姐自己拿了支笔,踮起脚来,也试着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几个字。
高月娥扫了一眼,就不由一惊!
——这?谢小姐,居然在模仿她的书法!
而且,这?样小小一个姑娘,竟真?能写?得像模像样,只是第一次落笔,就写?得和她有七八分?像!
谢小姐自己看了看,皱起眉头,好像不太满意,大?概是觉得远不如高月娥写?得好。
可高月娥内心却是震惊。
她自己的字,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可这?姑娘只是看她写?了一遍,就轻松学去?了两三分?风骨。
高月娥记得那日,她在回秦府的路上,破天荒地问侍女道:“那谢家的大?姑娘,是叫什么?名字?”
侍女听她问这?个,都吓了一跳。
侍女确认道:“夫人问的,是刚才那个谢家的大?小姐?”
高月娥颔首。
侍女努力回忆,然后连忙回答道:“回夫人,应该是叫谢知秋。”
谢知秋……
那是她头一回记住这?个名字。
说实话,高月娥对谢望麟这?一家的印象算不上太好。
在她看来,这?谢老爷表面上是书香门?第,其实一屋子的俗人——老夫人刻薄古板,谢老爷庸俗愚笨,温解语过于?软弱,小女儿?平庸无能。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滩淤泥里,居然能生出谢小姐这?一朵世间罕见的夺目奇花来。
这?么?一窝人,唯有这?谢知秋,打小看着就有几分?与?众不同。
所以后来,当谢知秋十二岁开始传名梁城时,高月娥居然半点都不意外。
她只觉得谢望麟这?家人毕竟只是商人,眼皮还是太浅了。
其实谢望麟居然能想到让这?大?女儿?拜师甄奕夫妇,还给她推了个才女的名声?,已经让高月娥意外,这?不是谢望麟的脑子能想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高人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
但?她认为还能够更好。
如果换作是她,不会那么?迟才发现谢知秋的奇异之处,必能让她走得更远。
所以,再后来,当秦皓开始表露出对谢知秋的好感时,她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认真?说来,她对谢知秋是有几分?好感的。
想要有聪明的后代,势必要有一个聪明的母亲。
她自认为不是个恶婆婆,而将谢知秋这?样有才名、实际也非常聪明的姑娘娶作儿?媳,也对秦家有宜。
时间回到现在。
高月娥摆着架子,坐在谢家女眷面前。
说实话,如果秦皓一定要娶谢知秋,她赞同这?桩婚事。但?在之前,她也只是认为这?婚事可以接受而已,并没?有非要如此的意思。
皓儿?这?么?年轻,明年才要第一次参加春闱,若是到时候中了进士,身价会更高,选择范围会更大?,完全不必着急,慢慢看便是。
然而秦皓在病中的模样,却刺痛了她的心。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的一点,那就是秦皓对谢知秋的好感远比她想象中要深,皓儿?完全是动了真?情。
秦皓这?回生病最后是没?事,但?他万一有事呢?万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呢?
头一回,始终游刃有余的高月娥,理解了世人总要让儿?女早婚的心情。
她突然觉得,既然秦皓这?么?喜欢谢知秋,而她也觉得这?个媳妇不错,那何不顺水推舟,令他如愿?
于?是,捡日不如撞日,皓儿?刚刚好转,她立即上了谢家的门?。
高月娥仪态翩翩,面上挂着不会失礼的浅笑,说出来的话却很惊人——
她道:“如今皓儿?和秋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我?这?回过来,就是想正式问问谢家——不知各位故交,觉得我?们皓儿?如何?
“如果你们认为皓儿?尚可,不如这?个月,就选个日子将婚事定下来。年内,也可择日完婚了。”
这?个时候,知满正把自己关进房间、脸埋在枕头中,哭得满脸通红。
先前,丫鬟们都担心她有事,聚在门?口拍门?唤着“二小姐”“二小姐”,母亲也在外面担心地问她的情况。
可是忽然,外面一阵喧哗,母亲被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丫鬟们的声?音也杂乱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以知满多年的经验,这?种情况,府中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至少?比她平白不见还要更值得过问。
知满抽了抽鼻子,慢慢从枕头里把头抬起来。
她闷闷地问外面的丫鬟:“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小喜听到知满的声?音,十分?惊喜:“小姐,您终于?又和我?们说话了!”
但?接着,她又连忙汇报道:“小姐,刚才秦家夫人上门?来了!她突然要老夫人和夫人表态,说想将秦家少?爷和大?小姐的婚事正式定下来呢!”
下一刻,知满房间的门?“咯吱”一声?打开。
知满眼眶还是红红的,可却顾不上哭了,反而大?吃一惊,问:“可是祖母不是答应了在明年春天之前不给我?姐姐定亲的吗!秦家伯母怎么?会现在上门??!”
小喜说:“老夫人是答应了大?小姐,可秦家夫人又不知道有这?个约定。而且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公子不是上个月大?病一场吗?许是因为这?个,秦家夫人改变主意,想要尽快定下来吧。”
小喜笑道:“大?小姐与?秦公子可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如果能趁这?次机会尘埃落定,也算好事一桩。”
知满却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
这?哪里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坏事啊!
姐姐现在还在萧寻初身体里,连秋闱的成?绩都没?出来。姐姐本来是打算直接和萧寻初成?婚,好解决两人交换后的其他风险的,可秦家现在就突然跑来与?姐姐议亲,姐姐那里却没?有任何筹码,恐怕十分?不利!
知满今日遭遇了巨大?的挫折,本来正是心情郁闷的时候。
她本想整理整理情绪,好好哭个两天,再想未来该如何的,谁知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当即连哭忘了,再顾不上自己的事。
知满忙问:“祖母她们在哪个屋子里说话?快告诉我?!”
不久,知满跑到那屋子外。
她学着姐姐当年的样子,绕开人群,躲到屋子后面,扒着墙角,偷偷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的人不知聊了多久,气氛好像相当不好。
知满一一辨认着说话人的声?音——
秦家夫人语气尚且友好,可话里已带了一丝不满——
她说:“我?们两家这?些年可能确实来往比先祖少?了,但?知秋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还是很喜欢她的。
“既然你们也说喜欢皓儿?,为何总拖拖拉拉的,不愿给个漂亮话?难不成?是还有什么?顾虑?”
她稍作停顿,又道:“其实我?是不愿意多想的,但?……你们这?般,莫不是实际看不上我?们秦家,亦或是打算先吊着我?们,同时骑驴找马?”
母亲的声?音慌张:“不会不会,这?怎么?可能!皓儿?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莫说我?们谢家,只怕在梁城中,还有不少?更好的人家都排着队想择皓儿?为婿的!
“秦家看中秋儿?,我?和老爷一直是高兴的,只是秋儿?她……”
母亲话还未说完,已被祖母迅速打断!
“秋儿?她当然也高兴得很。”
祖母乐呵呵地说着假话。
“秋儿?和皓儿?青梅竹马长大?,感情当然与?旁人不同,她哪里有什么?意见?”
“不过啊……秦家媳妇,你也知道,咱们家就秋儿?和满儿?两个女儿?,总觉得秋儿?还小呢,能否再等等,只要到明年春天,秋儿?她定……
“春天?”
秦家夫人的态度有些迟疑。
“为何偏偏是明年春天呢?”
屋里有人呷了口茶。
秦家夫人彬彬有礼地道:“其实如果你们是想看了皓儿?明年春闱的成?绩再做决定,大?可以直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原以为,你我?两家的情分?并非如此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