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习纺织刺绣,日后好为丈夫儿女做衣裳。
她学习烹调料理,以便未来为家?人洗手作羹汤。
她日以继夜地积攒着好名声,生怕哪里偏差了一点,就?会影响婚姻大事。
她希望凭借着这些努力,将来可以博得他人的喜爱,给自己谋一门好亲事,然后当一个贤妻良母,平顺地度过?衣食无忧的一生。
她本以为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她会全然欢喜,然后以从容的态度,在?对她有意的男子中理智挑选。
然而,第一个求亲者真的上了门,她却发?现?自己十分无措。
慌乱有之,高兴有之,好奇有之,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感到强烈的茫然,以及对未知的恐惧感。
她觉得自己像困在?笼子里的小猫,想要挑选她的人已经走到面?前,可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既想要获得喜爱,可同时又有点害怕胆怯。
知满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给姐姐写?信。
可是将信寄出?去,她又觉得姐姐不会那么快收到,感到愈发?焦虑。
子时已过?,灯火熄尽。
萧寻初睡在?床上,忽觉床边有人,他猛然惊醒,结果?才刚睁开眼?,就?感到有只男人的手用力捂到了他脸上——
萧寻初大惊,他现?在?可是谢知秋的身体,这么晚跑到谢小姐闺房里来的男人绝对是登徒子!
他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万种方法准备将对方弄死,谁知一转头,他就?看到了谢小姐。
换句话说,他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萧寻初:“……”
谢小姐并未觉察到他的视线,她将自己隐匿在?轻薄的床帐之后,以躲避明亮的月光。
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面?部优美的弧度,清冷的眼?神如夜染霜雪,她似乎在?小心地戒备周围的情?况,以防被他人察觉。
这时,她回过?头来,见他睁了眼?,她便俯低身体,将他半压在?床上,手指抵住嘴唇,轻声道:“嘘。”
萧寻初视线微微别开。
他略微平心静气,大约猜到了谢知秋直接跑到谢府的来意,便问:“你是为知满过?来的?”
“嗯。”
谢知秋应声。
萧寻初道:“虽说是你自己家?……不过?这样潜进?谢府,安全吗?”
谢知秋回答:“有一些风险。不过?我知道我家?里夜晚巡视的时间和路线,大致可控。”
萧寻初想象了一下那个安静喜书的谢知秋翻墙的样子,有点想笑。
这时,谢知秋问他:“我跑来跑去不太方便,你能?去把满儿叫来吗?我有话问她。”
“好。”
萧寻初一口答应。
说实话,知满的事,也将他吓了一跳。
知满在?他看来,同样是个幼崽似的小不点,怎么都没?法和婚姻扯上关系。
不过?萧寻初毕竟只是个假姐姐,不太好掺和他们谢家?的事,便借了麻雀给知满,好让谢知秋尽快知道。
当然,谢知秋竟然会直接半夜跑进?谢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种事情?,萧寻初愿意配合。
不久,知满披散着长发?、只披了件外衫,被萧寻初领了过?来。
“姐姐!”
她一见谢知秋,便高兴地唤道。
知满其实这几日压根都没?睡着,晚上萧寻初一敲门她就?翻身爬起?来了,现?在?见到姐姐,大为安心。
谢知秋颔首,问她:“我看到信了。具体怎么回事,对我说说。”
知满解释完,已是小半刻钟以后。
谢知秋听着听着,微微蹙起?眉头,半晌不言。
知满见姐姐这样的神情?,不安道:“姐姐觉得这门亲事不好?”
谢知秋回答:“人生地不熟的人,不过?与?你一次短暂的见面?就?上门来提亲,我觉得有些太快了。”
“姐姐也这样觉得?”
知满迟疑地挪着脚尖。
“不过?爹爹说,少年人有点冲动,也可以理解。”
“嗯。”
谢知秋没?有否认。
她定了定神,道:“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知满呆呆地看着姐姐。
而谢知秋没?有解释,反而曲起?两指。
她将手指放到睁大眼?好奇望她的妹妹额前,然后“咚”地一声,又熟练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嗷!”
知满惨叫一声,瞬间两眼?汪汪的,嚎叫道:“姐!无缘无故的,你怎么又打我!”
谢知秋问:“若弹你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吗?”
知满一愣。
她捂着额头想了想,回答:“应该……不会?其他人又不是我姐姐,我怎么会像在?姐姐面?前一样肆无忌惮。”
如果?是其他人弹她脑门,她大概会很疑惑,会非常疑惑,很委屈,但尽量不表现?出?来,反而还要得体地问“请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觉得不愉快了”。
谢知秋颔首。
她说:“你在?我面?前是这般,在?他面?前又是另外一般。那你觉得你在?谁面?前展现?的,更是你真实的样子?”
知满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姐姐!”
“那就?好。”
她凝视知满,面?无表情?,却一步步引导她进?入自己的思?维。
谢知秋说:“既然你在?我面?前才是真实的样子,而他看见的不过?是表面?。那么也就?是说,这个人从未见过?你真实的模样,他又何谈了解你?
“他说他对你一见钟情?,但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究竟是他以为的你,还是真正的你?”
知满怔了怔,有些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她神情?微弱地黯淡下来。
知满磨蹭着脚尖,踌躇地问:“果?然……如果?我不是个淑女,就?不会有人喜欢我?”
“不。”
谢知秋连忙否认。
她想了想,道:“是喜欢你本来面?貌的人,会找不到你。”
谢知秋绝无贬低知满或者贬低她的努力之意,但看妹妹的样子,她对自己的性格本来就?没?什?么自信,可能?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理解谢知秋的意思?。
谢知秋想了想,便改了话题。
她道:“不说这些。姐姐问你,那个安继荣说他对你一见钟情?,那你对他如何?你可喜欢他?”
谢知秋问得直接,知满的小肩膀抖了一下,羞涩起?来。
“我……”
她踌躇不安。
如果?是父母来问她,知满或许只会回答喜欢或者不喜欢,再或者红着脸跑掉。
但姐姐有点不一样,她年纪比她大,可又和她是同辈,与?父母不能?说的话,总觉得都能?和姐姐说,姐姐也能?理解她。
于是,知满想了一会儿,迷惑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毕竟在?对方上门来提亲之前,她也只见过?这个人一面?。
要说喜欢太早,但要说讨厌,也不至于。
知满羞涩地低下头,老实地道:“我觉得那个人好像不坏,长相性格都不错。
“我对他……好像没?有那种戏曲里才子佳人的感觉。
“但他看上去是个好人。而且我们都算是商人之家?的孩子,将来可能?也会有共同话题吧?
“话本戏剧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是骗人的,不必强求。大多数人的现?实姻缘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的?遇到一个门当户对、品行端正之人,就?可以考虑成婚了。娘亲之前也说过?,她和爹爹成婚前,就?没?见过?几次面?。”
“而且那位安家?公子还说喜欢我,愿意为了我去参加科考……”
知满说着说着,小脸越来越红,便说不下去了。
谢知秋看着妹妹忸怩的模样,大致了解了她的心意。
妹妹对这个人并没?有爱慕之类的感情?,可能?是因?为她年纪太小,可能?是因?为与?那位安公子才见了几面?,完全不熟悉。
不过?,那个安继荣的行动,确实有些打动了知满。
在?婚姻重视礼数、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方朝,像安继荣这般愿意直接表达自己好感的人,还是相当少见的。
谢知秋略作思?考。
毕竟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她绝不可能?轻易点头,但也不会随意反对。
昭城安家?,谢知秋的确听说过?这大商之家?的名号,但对方毕竟不是梁城人,一旦隔城,就?难以知晓细节。
谢知秋斟酌片刻,道:“我知道了。这个安继荣和安家?,我会去替你打听。”
“真的?”
知满有些开心的样子。
不知为何,将这件事告诉姐姐以后,她一下子就?安心多了。
“嗯。”
谢知秋抚她脑袋。
“你回房睡吧。”
“好。”
知满揉了揉眼?睛,人松懈下来,她也有了困意,便乖乖回去睡觉。
待知满离开,谢知秋却没?有立即离开谢府。
萧寻初问她:“你打算怎么去打听?”
月光下,谢知秋红裳如火,神情?沉着。
她考虑片刻,问:“我们刚交换不久的时候,你对我说过?,我可以用你的身体去远一些的地方转转的……对不对?”
萧寻初一愣。
他确实这样说过?。
仔细想想,谢知秋自两人灵魂交换以来,一直都在?准备科考,大抵还没?有机会去其他地方。
萧寻初一笑,说:“当然,只要你不要把你自己弄伤了,用我的身体想去哪里去哪里。”
他这话里,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谢知秋点了点头。
“我想去昭城。”
只是,说到这里,她微微蹙眉,难得地露出?了点不安的样子。
谢知秋看向萧寻初,有些迟疑地说:“但是……我以前从没?离开过?梁城。”
萧寻初微怔。
谢知秋问他:“你知道……出?城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谢知秋一向是个冷静而有主意的人。
在?萧寻初的印象中,她这还是第一次向他求助。
谢知秋读过?万卷书,能?轻松地写?出?传扬天下的文章,能?胸有成竹地参加困难的考试。
可是,她却不知道如何进?出?梁城这种连乡野村夫都能?做到的事。
萧寻初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耐心。
他说:“我知道,我教你。你等等,我把要注意的地方给你写?下来。”
萧寻初铺开宣纸,拿出?毛笔。
“其实不难,最重要的就?是地图和盘缠。我有一张方国的地图,不是特别精细,但大致能?用,应该就?在?我桌边的抽屉里。”
“你要是一个人怕出?错,可以让五谷陪你去,你就?说你想去散散心。我以前也随便乱跑,他不会起?疑的。”
“马车可以到街上去租,或者你问五谷,他多半能?搞来。还有……”
萧寻初一样一样将要注意的要点罗列出?来,写?在?纸上。
谢知秋在?旁边看他写?,同时一一记下来。
等记得差不多了,谢知秋想了想,走到一旁,熟练地在?自己房间中找到钥匙,打开箱箧,从里面?取了点银钱。
她和萧寻初交换以后,为了避免经济状况出?现?异常,一直都互相用对方的钱。
萧寻初离家?出?走以后,几乎没?什?么现?钱。
若是平常,谢知秋也不介意过?一过?略显贫寒的生活,但这回不同,她要去昭城,多半会需要钱。
当然,当着五谷的面?,她不会动用自己本身身体的财产。
萧寻初将注意事项在?纸上写?好,一回头本要交给谢知秋,却见谢知秋在?自己的箱箧前犹豫半晌,拿了一锭银子,然后想了想,又拿了两锭。
萧寻初忙道:“没?关系的,去一趟昭城而已,用不了这么多钱,还引人注目。你用我原本的积蓄,应该足够应付。”
谢知秋摇摇头。
“这不是用在?旅行上的费用。”
谢知秋目光如霜,轻轻道。
“钱会有别的用途。只是……以防万一。”
萧寻初:“?”
萧寻初不太懂。
但谢知秋已经有了打算。
她收下萧寻初写?的注意事项,认真道:“多谢你。”
见谢知秋这样向他道谢,萧寻初反而不好意思?。
他视线一动,嘴角微弱地弯了弯,轻咳一声,转头却又掩下,道:“这没?什?么。”
谢知秋并未察觉。
她说:“我不在?梁城这些日子,劳你帮我照看一下满儿。我九月初五应该能?回来,届时……会再来找你。”
第三十八章
昭城距离梁城三百里远, 一匹良马日跑八十里,若是走官道?往返一趟,来路加上回路, 约莫需要八日。
“少爷, 您怎么忽然说要去?昭城?”
这天本来正好是五谷上山送日常用品的日子,他?上山时, 谢知秋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一副准备远行的模样。
五谷见状, 果然吓了一跳。
不过,正如萧寻初所料,谢知秋一说她想去?散心, 五谷没有?怀疑, 当?即表示愿意同去?,还说他?能弄到马车。
半日后,谢知秋见到了五谷“弄”来的马车。
她看看过于干净舒适的马车、车前威风凛凛的棕马, 还有?坐在马车前座、头戴草帽的魁梧男子。
最后,谢知秋指指那魁梧男子,问:“这车夫也是你一起捡到的?”
“对, 没错,也是一起捡……呸!不对!少爷说笑了,人哪里能随便捡?”
五谷五官一扳, 摆出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一副绝对没有?撒谎的正色模样。
他?本正经地解释道?:“少爷说要马车, 正好我有?个同乡就?是做车马租赁的, 他?念在过往的情分上, 特意以友情价租给我这辆好车。
“拿到车以后,我转念又一想, 不好让少爷自己赶车啊!于是我本想去?市场上再雇个靠谱人来,谁知一去?还没走几步,正好就?见到这朴实农夫坐在街头哭泣,说他?田地失火,今年颗粒无收,这样下?去?活不下?去?了。
“少爷,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地善良,见到别人遇到困难就?很难控制自己不伸出援助之手?,当?即就?决定提供给他?一份工作?。
“正好您说要去?昭城,我上去?一问,巧了不是!他?刚刚好会驾马车啊!
“我当?即就?决定雇他?了,也算攒个善缘不是。”
谢知秋:“……”
那“朴实农夫”将大草帽往下?压了压,好像不太想让“萧寻初”看到自己的脸,听到五谷的解释,他?连连点头,一副相当?认同的样子。
谢知秋:“……”
她看了看五谷所谓的马车。
那车厢倒是没什么出奇,但前头拉车的马长得膘肥体?壮、鬃毛浓密顺滑,一双马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罕见的良马,搞不好还是战马。
还有?那车夫,身材高大、四肢健壮,身上隐约还有?不少伤疤,极有?可能是练家子,不是士兵,就?是护卫,八成是萧寻初的父母不太放心,又给他?塞过来的。
谢知秋沉默片刻,最终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
她现在的身体?是萧寻初的,既然短期内换不回去?,那总得萧寻初父母这无所不至的暗中关怀。
也罢,反正她是第一次出远门?,这样倒更有?安全感。
谢知秋遂登上马车。
只是,五谷送她上车时,随口问道?:“对了,少爷,你以前出远门?,不是喜欢自己骑马的吗?这回您行李好像也不多,昭城也不算太远,怎么忽然想要用马车了?”
“——!”
谢知秋一顿,但面上未显。
她淡淡道?:“考试有?些累了,不太想骑马。”
“这样啊,也是。”
五谷并未起疑,如常送她上了车,关心道?:“那少爷是该好好歇歇,这一路可别勉强自己。”
五谷本来只是来给萧寻初送东西的,办完萧寻初这里临时起意的差事,他?说还得回将军府复命,稍后他?再骑马追过来,便让谢知秋他?们先行一步。
是以,这一路上,只有?谢知秋与车夫两人。
那“车夫”驾车技术高明,不仅快,而且很稳。
当?马车穿过城门?,走官道?往西面去?的时候,车帘被轻轻撩起,眼神?冰冷的俊美青年倚在窗边,往外张望。
坐在前面的车夫仿佛觉察到后面人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我驾车的技术,哪里不够好?”
青年一滞,问:“何出此言?”
车夫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您好像……有?点紧张?莫非是我的缘故?”
被称作?“公子”的谢知秋一顿,调整了一下?坐姿。
“不,与你无关。”
她淡淡地回答。
“只是我许久没出远门?了……有?些不习惯。”
说完,她故作?冷静,又缓缓将视线放到窗外,观看窗外的景色。
事实上,这是谢知秋第一次离开梁城。
她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哪怕极力想要表现出淡定的样子,身体?仍控制不住地僵硬。
在方国,未出嫁的女?子若无家人陪同,是不可以随意出门?的。女?子也不必经商或者科考,没有?什么离家出远门?的必要,像这种要跨数百里的离城之行,更是相当?罕见。
谢知秋虽然用萧寻初的身体?已有?三个多月,但她先前忙于准备秋闱,生活相当?简单,除了临月山草庐、月老祠和贡院这三个地点,她几乎没有?去?过别处。
而现在……
谢知秋好奇地眺望着车外那陌生的光景。
谢知秋读过不少地理志。
她知道?梁城低处方朝之核心之位,北方有?高山大漠,南方有?湖河纵横,西面高原耸立,东面有?浩瀚海洋。
她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知道?方国每一处土地的州县名称,知道?千里之外地域的习俗风土,可那都是她从书上看来的。
真实的她,始终被困在小小的梁城里,若家人不愿陪同,纵使是离家区区三百里远的临城昭城,对她而言,也是遥不可及之地。
而现在,她轻易地坐着车出了城,可以大方地撩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象,车轮碾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转动声?。
道?路两边是方方正正划分好的农田,秋季的作?物染上成熟的金色,农家正弓着腰在劳作?收割,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官道?上的车辆。
谢知秋就?在马车里,道?路不断随车向?前延伸,连接着远处天际,仿佛没有?尽头。
起先,她总下?意识地想去?摸脸,检查自己有?没有?戴好帷帽。
她内心有?一种极大的罪恶感,好像没跟谁说一声?、没有?人陪同就?出远门?,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是一件羞耻的事,这令她如坐针毡。
然而,当?她触碰到那属于萧寻初的五官,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现在是萧寻初了。
她完全可以想去?就?去?哪里,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脸,即使被人撞见,也不必担心受到谴责。
随着车辆渐行渐远,她内心恐惧的枷锁逐渐消失。
原来所谓的出门?,也不过如此。
并没有?其他?人威吓她、让她不要出门?时形容得那么不安全,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困难。
她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摸索着掌控全局。
谢知秋深呼吸一口,胸中突然难得地涌现了一些带有?灵感的情绪——
这好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可以如此自由地行动。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世间的山水道?路全都对她开放,想去?哪里去?哪里,仿佛天大地大,没什么可以约束她。
谢知秋取出纸笔,就?近在车内,将自己的情感记下?——
却说那所谓“房子失火”的车夫,实际上是萧将军昔日麾下?兵士,名叫张聪。
他?本已解甲归田,但后来种种机缘巧合,又没了生计,来梁城尝试投靠萧将军。
萧将军是个重感情的人,见到昔日战友,感慨时过境迁、命运无常,自不会不帮,就?留了他?在萧府做了护卫,算有?了安稳之地,遂能养妻养子。
谢知秋猜的没错,张聪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赶车,的确是因为萧家父母对儿子忽然要出门?的事不放心,特意送来的保护者。
由于张聪是萧寻初离家出走后才来梁城投靠萧将军的,萧寻初并未见过他?的脸,不过出于日后可能会见面的谨慎,张聪还是能遮掩便遮掩,希望“萧寻初”尽可能不要记住他?的长相。
此时,他?听见背后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便回头,借着风吹起一角的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萧将军的这个据说先前一直十分叛逆的次子,在车内摊开宣纸,右手?纸笔,正龙飞凤舞地写字——
借着白?日的清光,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萧寻初”在宣纸上所写的内容——
【风洗苍穹一空碧,无边金稻赛秋晴。策马扬鞭入天去?,四海谁能挡我行!】
张聪一怔。
说实话,他?一介武人,不太通文采。
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得出来,这诗写得很豪迈。
其实,在见到萧寻初本人以前,他?对他?这个人的预期很低。
张聪崇拜萧将军,可儿子和老子毕竟不一样,尤其是他?知道?萧寻初那些年的惊人事迹,知道?萧将军本想将两个儿子都培养从文,可这个小儿子却成了个不学无术、离家出走的纨绔子。
然而今日一见,却仿佛不然。
这萧二少明明气质惊人,处事沉稳。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神?,锋锐如剑,生得十分出众,就?连萧将军当?年都未必有?这么逼人的感觉。这孩子当?年若是培养去?当?兵打仗,或许光凭这眼神?,就?能摄住三分之一的敌人。
以张聪从军多年、有?些不讲道?理的直觉,他?觉得这萧寻初日后绝非等?闲之辈。
何况,这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
他?不仅给人印象出众,在车上仍能一提笔就?写诗,听说前段日子还刚刚参加了科举。
说实话,萧将军一向?有?远见,当?下?在方朝,文官的前途是比武官要光明的。
萧将军被官家深深忌惮,将来恐怕难有?施展机会,可他?的两个孩子若都投诚从文,却未必不能宠得圣眷,有?所发?展。
张聪原本会愿意来照顾萧寻初,多是想要报答将军当?年的恩情,可现在他?却想,这会不会其实是一种机缘?
他?又回头看了萧寻初一眼。心中有?所意动。
有?了熟练的车夫与良马,谢知秋原本预计要四五日的行程,缩短到三日,便抵达了。
昭城也是一方大城。
它虽不能及国都梁城,但由于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与梁城临近的地理位置,昭城拥有?了得天独厚的经商条件,这里商人繁多,逐渐成为繁华的一方大城。
车一进昭城,便可感到城内与偏僻的郊外完全不同。
这里道?路宽敞,每一条道?路两边都商铺如云,干果铺、胭脂铺、成衣铺……各家铺子的伙计们沿街叫卖,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谢知秋此番是带有?目的来的。
一到昭城,她便找理由支走了车夫和后来追来的五谷,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支干道?上行人众多,谢知秋这回出门?换了身比较正常的衣服,并不算非常醒目。
她沿着街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很快将附近所有?商铺都看了一遍。
其中,她尤为注意布行。
此事说来有?些古怪。
昭城十分繁华,街上几乎所有?商铺都人来客往,可唯有?布行,门?可罗雀。
这街道?上布行不少,光是谢知秋瞧见的就?有?五六家,可不管这些布行规模大小如何、铺内是否布匹丰富,竟然都十分冷清,几乎没有?客人。
谢知秋一顿,心中觉得有?异。
她又观察片刻,待时机成熟,便唤住一位不时与沿街商铺的老板打招呼、瞧着像本地人的老人。
谢知秋问道?:“老丈,这街上最大的四五家铺面,可都是安家的布行?”
那老人停住脚步,打量了一番这个拦他?的年轻人,回答:“何止!安家可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布商!从我们这昭城开始算,往东八百里,往西四百里,几乎全是安家的布行!再远,甚至到江南,你都能找到安家的布铺子!”
谢知秋听得一震,心道?果然是家大业大。
她想了想,又问:“这安家,是否有?一位小公子,名叫安继荣?”
“有?啊!”
老叟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安家现在最小的孙子吧!那小孩三代单传呢,矜贵得很。不过这人最近好像不在昭城,前些日子有?辆三匹马拉的马车出城去?了,这么多马,一看就?是安家的车驾,据说就?是安家小少爷替父亲去?梁城办事。”
这倒和梁城那个安继荣一一对得上。
谢知秋稍作?思索,排除掉冒名顶替的可能性。
然后,她想了想,又问:“老叟可知,这安继荣在这一带的风评如何?”
“他?们有?钱人家的事,我们平头老百姓不太清楚哇。”
老叟为难地道?。
但他?见谢知秋看上去?恳切,还是尽力想了想,说:“我印象中那孩子好像没干过什么坏事吧。那小孩从小被他?父亲当?继承人培养的,七八岁就?经常跟在他?老子身后,四处考察铺面了,住在昭城的人时常会见到的,看着挺认真一男孩,没听说有?什么不良习性。”
口碑听上去?也还不错。
谢知秋若有?所思。
这时,那老叟被她问得有?些烦了,提步想走。
谢知秋见状,从袖中摸出一小锭碎银,留住对方。
她说:“不瞒老丈,我家中是做生意的,正需要一批布。听说安家布行品质不错,这才过来看看。
“但是大笔交易,总要以谨慎为重。传闻现在这安家是少主人当?家,那个安继荣才十四岁,多少让人有?点不安。
“咱们外地商人初来乍到的,不如你们本地人知道?得多,还请老丈能够指点一二,有?什么能想到的,事无巨细,都可以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