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拿了碎银,眼神?就?有?些变了。
他?捏了捏手?上的银两,收入袖中,对谢知秋的态度迅速友好了许多。
老人道?:“要我讲啊,你不用这么担心。安家是百年老店了,信誉放在那里,且他?们积攒丰厚,远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就?算现在的少主人年纪不大,也没那么容易垮的,你大可以放十个心。”
“果真?”
谢知秋迟疑。
她说:“可是我刚才一路看过来,这街上的布铺里面都没什么客人,若是安家如此受信任,为何都没有?人去?买布呢?”
“噢!你说这个!”
那老人恍然大悟。
他?道?:“这个不要紧的,只是你来的时机凑得不巧,前段日子安家布行回馈老客,给了很大的优惠,大家当?时都聚在一起光顾过了,现在都在等?布匹送来,自然暂时没有?人再去?买东西了。”
谢知秋听得一愣。
“……优惠?”
“对啊!安家的布行,这么便宜的时候可是很少有?的。”
老人说道?。
这时,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对了,小伙子,你做生意要的布,着急吗?”
谢知秋一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算太急,怎么了?”
老人道?:“你要是不急,从安家订就?可以了,他?们的布品质不错的。不过如果急的话,还是先选别家吧。听说因为先前买布的人太多了,这批布送到会比平常慢很多,看你等?不等?得了了。”
谢知秋听到这里,心里一凝。
她想了想,说:“我不急,但手?头有?点紧。你们当?时那样的价格,现在还有?可能谈吗?”
老人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一指对面的一家布行,道?:“喏,那家也是安家的布行,他?们人很好的,你自己进去?问问就?知道?了。”
谢知秋顿了顿,向?老人道?了谢。
待老人离开,她提步,便进了对面的铺子。
当?天傍晚,谢知秋从布铺出来,回到客栈。
谢知秋面色铁青、神?情凝重。
车夫正要与她说话,倒听谢知秋先问:“马儿体?力如何,明日一早可否能跑?”
张聪有?些惊讶,道?:“马还好,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体?力很不错的,跑个十天半个月问题不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这个,难不成是要回去?了?不是说想在昭城住两天的吗?”
谢知秋果断地说:“不住了,我有?点水土不服。明日便回梁城。”
“太好了, 二小姐!那安公?子?又来见小姐了!短短七天,他都来了四五趟了,比秦公?子?对大小姐还要勤快呢!”
闺房中, 丫鬟们正热情地张罗着给知满梳妆打扮。
“那安公?子?家中基业雄厚, 小姐若当真嫁过去,这辈子?都能吃穿不愁、安享荣华富贵了!”
“那小公?子?又是三代单传, 日后亲戚少, 没有妯娌长辈之类的烦心事。”
“商贾之家其实也?不错, 与我们谢家比底蕴是差一点,但一来老爷也?经商,小姐过去容易适应, 二来经商至少不必像做官的一般心惊胆战, 一不小心就被天子?收了脑袋。至少没什么大事,小姐就是一辈子?安顺的命呢!”
小丫鬟们都很为?二小姐高兴。
她们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为?知满选择适合她的发式、挑选珠钗、试着衣裳, 甚至还上了淡妆,争着为?小姐出谋划策——
“小姐今日腰要勒得紧一点,这样隔着屏风显出来的身形, 才会尤为?窈窕!”
“小姐年纪小,发式不能太复杂,装饰也?不用戴太多, 小姐年少单纯,简单一点才显得清丽逼人, 既端庄又可爱, 可以学一学大小姐, 那样有书香门第之气,与那些?个?只?会堆砌金银的庸脂俗粉可谓云泥之别。”
“隔着屏风又看不见, 妆就不用化了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都知道有小姐在后面了,谁会不想偷偷看?万一被对方?看见了呢?要做完全的准备啊!呀,这样妆太重了,快擦掉,不经意展现的朦胧美?才好呢!”
这时,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丫鬟小喜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太好了,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小姐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回报了!”
知满呆了呆,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地一笑,应道:“嗯。”
傍晚,她又听到父母在房中商议——
娘亲问:“望麟,你觉得这些?天来家中的那个?安家的男孩,人怎么样?”
父亲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些?满意。
他说?:“还不错吧,是个?有胆气的小子?,我跟他聊生意经,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
母亲问:“那就这般给满儿定?下来?会不会太急了?满儿还要过了年才十二岁呢。”
“没那么快,没那么快,哪儿有这么着急的?秋儿都还没定?下来。再说?,这小子?人是不错,但还不知道他家里如何。
“安家远在昭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底细。如果真要嫁女儿,总要将面面都打探清楚。
“等?过两天,我派几个?伙计去昭城探探这安家的情况,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年后我亲自去一趟,看看这家人人品如何。”
母亲有些?担心:“可会有什么大问题?”
父亲笑道:“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又能教?养一个?不错的孩子?,一般不太会,只?是以防万一。
“要是真是好人家……知秋不是已经答应她祖母,明年春天无论如何都会定?下来吗?那等?到秋天,我们就可以再给满儿定?下来了。如此,你我也?算了却?两桩心事了。”
知满躲在门外,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这两天,祖母也?突然对她特别和蔼。
这日,祖母特意将她叫去一起吃午饭。
餐桌上,祖母亲自给她夹了菜,还伸出满是皱痕的手,给她理了理头发。
“你现在还小,如果真定?了亲,总要再过个?三四年才能成婚。”
祖母看着她,语气感慨。
“想不到,比起你姐姐,现在倒是你可能会先定?下来。”
“你小时候是有点皮,但大了也?好起来了,孝顺能干,是个?难得的贤惠姑娘了。”
“你不要怪祖母以前对你严厉。其实我一直觉得,在与我有血缘的孩子?里,相比你爹和你姐姐,还是你最像我。”
“只?是女孩子?啊,心太野,个?性太多,难免要碰钉子?的。”
“我骂你,是怕你走弯了路,将来难过的事更多。”
祖母拉着她的手,一点点给她传授人生经验:“女人出嫁头两年,难免要吃点苦头的。新媳妇没有地位,婆婆、妯娌,谁都能给你颜色看,但你要小心做人,能忍则忍,慢慢地,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其中诀窍,就在一个?‘熬’字。
“你看祖母当年,是机缘巧合才嫁进谢家的。
“公?公?婆婆嫌我没怎么念过书,也?不大识字,对我远不如对你大伯婆,有时还笑话我。
“你祖父另有心仪的女子?,对方?嫁人后,才在媒婆牵线之下,退而求其次选我,婚后对我不冷不热。
“后来好不容易好转一些?,我刚生下你父亲,本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走上正轨,你祖父却?一病死了。我只?得一个?人带着孩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天天看人冷眼。
“好在我从没气馁,无论是对公?公?婆婆、丈夫,还是丈夫的兄弟和他们的妻子?,我都和和气气,对长辈,我每天早起去请安、悉心照料他们起居;对平辈,我从不吵闹,他们骂我,我也?对他们笑,他们取笑我,我装作?不知道,还帮他们忙。
“逐渐地,他们对我态度都软化下来。我的日子?也?好起来了。
“后来你父亲长大,慢慢挣起这份家业,又娶了媳妇,我们便能搬出来。我也?不必再看人脸色,反倒能在家中做主,让媳妇听我说?话了。”
说?到这里,祖母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竟有点红了。
她擦了擦眼角,又对知满道:“满儿,祖母看你是个?好运气的姑娘,这安家人口简单、家底殷实,若你父亲真给你定?下来,你比起我当年,要好熬得多了。
“你要知道惜福。当媳妇的时候日子?会苦一些?,但等?到孩子?长大,你就熬出头了。”
知满呆呆的。
祖母这么多年来,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这些?。
知满有些?迷茫,傻乎乎地听着,等?祖母说?到动情处,她又云里雾里地点头。
知满原先还懵懵懂懂的,以前姐姐一直没定?亲,她便觉得自己?还早。
可如今人人都这般态度、人人一副随时准备要祝福她的样子?,知满听得多了,也?恍惚地觉得,她的亲事或许真的要定?了。
知满相信姐姐明年春天是会高中的,到时候,姐姐会回来娶走待在姐姐身体里的萧寻初。然后家中,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
按照爹娘的说?法,如果那安继荣真的不错,再等?到明年秋天,是不是就要给她定?下了?
知满不由畅想到时的场景——
媒婆会正式踏进家门,安继荣的父母会从昭城赶到梁城来,两边交换庚帖。
等?她长到十五六岁,花轿就会停在家门口,她身着凤冠霞帔,爹娘送她出门,让她一路嫁到昭城去。
有了这样的念头,安继荣再来谢家拜访的时候,知满看他的眼光,就和过去有点不同了。
两人聊了会儿天,知满忽然脱口而出问:“安公?子?,你可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吗?”
“动物?”
安继荣有些?不解。
知满在屏风后羞红了脸。
她轻轻扭着手绢,声?音则尽量平静:“嗯,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答也?没关系。”
外头的小公?子?想了想,回答:“鹰吧。振翅翱翔,俯瞰万里,我喜欢这样的动物。”
知满认真记下,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日,知满做刺绣到深夜。
她绣的是一只?鹰。
知满的绣活是下过苦工的,这么多年来,她不知扎了多少次手、在绣品上染过多少次血,才将一手绣艺练得炉火纯青,水平远远胜过不喜女红的姐姐。
这回,知满认真打了花样子?,一晚上就绣了不少。
那鹰雄赳赳气昂昂的,眼神如炬,色泽鲜亮,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有细腻的纹路,栩栩如生。
知满欣喜地看着这手帕上的鹰,想象着她将这块手帕赠给安继荣时,对方?会有的表情。
安公?子?说?他喜欢贤淑的女子?,家里又做布匹生意,如果收到刺绣精美?的手帕的话,他应该会开心吧?
不过,这鹰她做得太细,一晚两晚是做不完了。
待夜深了,知满实在太困,打了个?哈欠,终于还是歇下。
不知睡了多久,凌晨,半梦半醒之间,知满感觉有人在推她。
她睁开眼,看到顶着姐姐脸的萧寻初。
萧寻初道:“知满,你姐姐从城外回来了。”
知满一喜,马上清醒过来:“真的?!那我过去。”
“等?等?。”
萧寻初拦住她。
“谢知秋说?总跑来跑去太危险,你今晚不必过去了。不过,你第一次偷偷跟着我去月老祠的事,你还记得吗?”
知满对萧寻初提起这个?有点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萧寻初说?:“谢知秋问你,你明日能不能再重复一次?注意不要让谢府中的其他人发现。谢知秋说?,她有事想带你出去。”
安家少主暂歇的客栈后院,安继荣的小厮正在照顾少爷的马。
他正投入着,忽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厮一回头, 却?见身后是一披发白衣的青年男子。
这白衣青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目光却?锋冷异常。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安家的卖身契, 要多少钱才能赎回来?”
那小厮大?吃一惊, 抬头上下打量这人, 迟疑道:“您是……?”
白衣男子未答,反而拿出几块碎银,放到小厮手里?。
“他”道:“安家是艘摇摇欲坠的大?船, 你想必心里?也清楚。这船真?能不沉还好, 若是沉了,你作为家奴,不知道要被主人卖到何?处。
“你不必管我是谁, 但?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替我去问。这点银子是定金,你若照实?替我问出来,事成以后, 我会足额给?你银两赎身,护你顺利下船,如何??”
那小厮惊魂未定。
他看看男子, 又看看手中?的银钱,良久, 吞了口口水。
须臾, 小厮端着茶水回到客房。
他将茶水放好,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桌前的少爷。
安继荣正在算账,他眉头锁得死紧, 手指飞动,手中?算盘啪啪作响。
小厮观察着安继荣的表情,过了会儿,他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开了腔:“少爷,你先前让小佟快马加鞭赶回昭城,他现?在想来已经到了。”
安继荣头也不抬,点了点脑袋。
小厮又问:“少爷,我们当?真?要如此小心吗?安家的内情本就少有?人知道,昭城的铺面若只看表面,也没有?什么问题。谢家左不过是外地人,就算谢老爷真?派人去昭城查安家的情况,多半也只会匆匆看过,又能瞧出什么端倪?”
“此言差矣。”
安继荣道。
“谢老爷虽说是谢家后裔,但?在商路上,几乎是白手起家。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在梁城这等群英荟萃之?地,以竞争激烈的字画文玩站稳脚跟,绝非等闲之?辈。”
“虽说我先前用移花接木之?法,暂且稳住了资金流转,但?此策只是寅吃卯粮,一时之?计而已。普通人当?然难究内情,但?若是眼光毒辣的商人,难保不会看出什么。小佟提前回去安排遮掩,也是以防万一。”
小厮又问:“可少爷,既然资金周转这么困难,那我们何?不省一点是一点?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好的客栈、养那么多匹马?那不是加大?压力吗?”
“说得轻巧。”
安继荣手中?的算盘停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当?生意场是什么桃花源吗?
“正所谓鼓破乱人捶、墙倒众人推。
“衣食住行皆是商人的门面,你以为人家为何?选我安家做生意?还不是因为认为我们是百年基业、家大?业大?,相比较于那些小商小户,我安家更稳定,更有?保障,更不容易垮掉!
“若是我安家家底亏空的事暴露,你猜猜我们现?在交好的那些所谓世交好友,还会不会用过去的态度待我们?
“一旦换掉华贵的车马,卖掉家中?的奴仆,人人都看出我们资金吃紧,你猜猜我们手上那些未结的款子,债主会不会一窝蜂赶来要账,生怕我们还不出钱?还有?那些欠我们钱款的人,会不会立即都咬死不还钱,好等我们撑不下去垮掉,账单一笔勾销?
“商人都会控制现?金流,若是债主一口气全都上门,家底厚的尚且撑不住,更何?况我们现?在风雨飘摇?!”
小厮听得背后一凉,喃喃道:“竟然如此凶险……”
说到这里?,安继荣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恼道:“说到底,还是要怪我那个该死的爹!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赌!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竟然数日之?内就将我家千万家产散尽,还敢借赌坊的高.利贷,将大?半铺子都抵进?去!”
小厮静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半晌,他怯懦地说了一句:“老爷当?时确实?糊涂。”
说到这里?,他又偷瞄了下安继荣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可若是如此,少爷娶谢家女,真?的能有?什么帮助吗?那姑娘似乎还小呢,就算真?订了亲,离成婚也还有?好两年。
“还有?,谢家好歹也是书香名门,那谢老爷的堂表兄弟,好几个是在朝中?为官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骗了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惹来报复?”
“骗?”
那安继荣重复这个字,似乎有?些玩味。
他问:“对谢老爷,我说过我家风光依旧、家财万贯吗?”
“这……倒是没有??”
“对啊,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还不是自己打听来的,何?有?我骗他们一说?而且谢家这种书香门第,最是要脸,若是计较这种事情,岂不是坐实?自己嫌贫爱富?你当?他们会摆到明?面上?”
安继荣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再说,只要风头瞒得够紧,等他们察觉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将嫁出去的女儿讨回去重定人家不成?还是说,他们能坐视自己女儿在外头吃苦受罪,或者等我家彻底败落以后,他们能忍自己受人嘲笑说一代名门看走了眼,将女儿嫁给?一个落魄户?”
“到那时候,我们两家怎么也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何?能坐视不理?拖也能拖下水了。”
说到这里?,安继荣眼底精光一闪,冷静地道:“说实?话,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试试罢了。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不至于在街上撞到一个女的,就甘愿以自己的婚姻大?事做注,出此下策。
“好在,这世上女子大?差不差,娶哪个也是差不多的。那谢家女长得也还算可以。
“那谢望麟总共只有?两个女儿,就算他不打算让两个女儿继承家业,无论是出于颜面还是为了两个女儿日后的生活,他也必定会将大?半余财分给?这两个女儿做嫁妆。
“你知道什么叫千金吗?这就叫千金!
“当?然,要过三四?年才能娶过门,确实?慢了一点。但?这样的家底,值得放长线钓大?鱼。
“好在以我们目前之?法,安家再坚持几年没有?问题。
“等撑到定亲以后,我必会多催促谢家,早日将谢知满娶过门。只要多等几年,谢知满能带来的钱财,就算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想来也可解掉燃眉之?急。”
“少爷好计谋!不愧是少爷,真?是头脑灵便,面面都想到了!”
小厮连忙适时地开始捧场,卖力吹捧安继荣。
安继荣毕竟年龄还不大?,被吹一吹,看上去就有?点飘飘然了。
小厮趁热打铁,赶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求娶哪个娶,少爷何?不提娶谢家的大?小姐?
“人人都知谢家大?小姐的名气,她又是姐姐,将来嫁妆想必会比妹妹多,如果求娶她,不是更有?利吗?而且谢家大?小姐年纪也差不多了,家中?想必着急一些,也不用空等那么久。”
安继荣摇摇头。
“大?小姐不行。”
“一来,谢知秋有?极高的声望,是甄奕的学生,又是名声赫赫的才女。有?这样的女儿,那谢老爷一定想留着她攀龙附凤,我这样的要求娶谢知秋,恐怕还不够格。”
“二来,谢知秋年纪比我大?了三岁,我跑去求娶她,比求娶年纪比我小的妹妹,显得更小孩子气、更不慎重,也会引起谢家的顾虑。”
“三来,你可知道,传闻那谢知秋当?初为了拜师甄奕,是主动住去白原书院,然后留在书院里?读书的?”
小厮不解其?意:“那又如何??”
安继荣道:“女子拜师名士学习本已罕见,她还真?敢住到书院中?去,想都不用想,必要顶着不少非议。
“敢做这种异于常人的事,那谢知秋必定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野心不会亚于男子,也很不好糊弄。娶这样的人做妻子,我怎么拿捏把控得住?
“相比之?下,那妹妹就不同了。
“你看看她在他人口中?的风评——文静孝顺,贤良淑德。
“一看就是那种老实?乖顺的女孩,既顺从世俗之?道,又在乎自己的名声。
“到时候,我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为难之?色,搞不好都不用我提,她自己都会主动来帮我这个丈夫,岂不是比娶姐姐省心得多?
“这种没用的姑娘,她指不定吃了苦头,都不敢跟自己父母抱怨,自己闷声不吭就把压力扛了。
“我高兴就哄哄她,不高兴就吓吓她,她怕被我休弃,甚至会在她父母面前说我的好话,那你先前担心的那些报复什么的,也就荡然无存了。这难道不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这个时候,知满穿着小丫鬟的衣裳,就在隔壁房间里?。
她是清晨从府里?溜出来的,用的还是老一套方法,这回甚至更简单——趁萧寻初引开门房的功夫,她直接从后门溜出来了。
而谢知秋就在不远的地方接应她,马上将她带来了这个客栈。
知满按照姐姐教的方法,将杯子倒扣在墙壁上,耳朵贴着杯底,将隔壁安继荣和小厮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她睁大?了双眼,满脸是泪。
她双眼通红,满脸泪痕,表情却?还是呆滞的——
知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内容。
安继荣轻蔑的语气、刻薄的算计,还有?恣意贬低她的话语,都从未出现?在她的想象之?中?。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在外人面前变成现?在这个文静孝顺、贤良淑德的模样。
她乖乖磨平了自己的棱角,拔掉了自己的锐意,将真?正的想法和快乐都隐藏起来,去当?一个“温柔乖顺”、“受人喜爱”的好女孩。
她以为温柔体?贴就可以获得喜爱,就可以凭真?心换到真?心,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她的努力不过是平庸无能,她苦心打磨的优点反而让她成了一座好拿捏的金山银山。
知满只觉得眼睛酸胀得厉害,她像被人从背后狠狠打了一闷棍,头脑嗡嗡的,一片空白。
知满捂着嘴,心知这里?隔音不怎么样,不敢哭出声音来。
可她的手却?抖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想去扯姐姐的衣角,唤道:“姐……姐姐……呜呜……呜呜呜……”
谢知秋就在她身边。
方才知满听到的话,谢知秋也尽数收入耳中?。
说实?话,她对安继荣可能会说的内容有?一些料想,但?她毕竟也是第一次听,不可能控制对方说话的分寸,谢知秋完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过分到这个份上。
谢知秋动了动嘴唇,竟不知该对知满说些什么,半晌,只能道:“抱歉。”
知满用力摇头,泪水却?止不住。
她说:“我、我没事……呜……我知道姐姐……呜……是为了……呜呜……”
知满泣不成声。
谢知秋抱着妹妹,任由她埋在自己怀里?,像小婴儿一样无助而脆弱地哭了一会儿。
知满很久没有?放任过自己这样展示情绪了,到后面,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万幸,隔壁的人不会想到她们在这里?,就算有?些哭声,或许也不会太注意。
知满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停下来。
她抽噎着,擦着自己的眼睛,像只忽然找不到猫妈妈的小奶猫。
谢知秋揉了揉妹妹的头,说:“我先送你回府。”
知满点了点头。
两人回去的路上,知满问:“姐姐一开始就料到,他们会说到这些?”
“不。”
谢知秋否认。
“他们说的大?部分内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知满又问:“那姐姐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有?问题的?”
谢知秋一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知满看。
那是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印着安家布行的标志,还写了些简单的字样,包括什么布、什么颜色、几尺长几尺宽一类的。
知满疑惑地接过,问:“这是什么?”
谢知秋回答:“昭城的人将它叫作布券。”
谢知秋稍作斟酌,向知满解释:“我这些日子去了昭城,一到那里?,就发现?昭城安家的布铺,铺面豪华,却?客人稀少。
“向当?地人打听后,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大?概是几个月前,安家的布行忽然开始所谓的优惠活动——
“当?地人先向布行订布,然后布行就会给?予这张布券,当?作凭证。
“客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提前买入这张布券,等待数月到一年不等的时间,就可以凭布券拿到价值远超过布券买入价格的名贵布匹。
“而且客人如果愿意持有?布券但?长期不兑换,安家布行还愿意给?予奖励,根据持有?的年限,可以换到更多的布。
“由于听上去让利颇多,且布行大?力推广,安家又是百年布商,有?多年信誉作保,昭城不少百姓口口相传,都在当?时买了大?量布券,一口气预支了此后数年的布匹需求,导致现?在门可罗雀。
“至于是否能提布,我也在当?地调查了一番。发现?真?要提,还是可以提到的,但?是布行会以订布的人太多为借口,通常会拖延三十到五十日。而且据拿到布的人说,这批布的成色,好像没有?以往的好。”
若是旁人听说这些,可能也只会当?作布行的经营策略,可是谢知秋却?有?疑虑。
好端端的一家布行,为什么要忽然低价卖布券,而且为什么提个布,却?还要等数月?
她觉得这不像是单纯的打开销路之?策,倒更像是布行缺钱,不得不做出的快速聚财之?计。
凭一张一文不值的所谓“布券”,就快速换来了大?量可用于周转的真?金白银。而布券什么时候兑现?、如何?兑现?,却?完全掌握安家布行自己手中?,完全可以通过拖延的方式控制现?金流。
快进?慢出,凭借这样大?量聚敛在手中?的钱财,再利用时间差,哪怕是靠放贷产生的利息,都可以获取巨大?的利润。
而且,谢知秋四?处打听之?后,竟发现?其?他城中?的安家布行也有?类似的策略,只是时间错了开来,并不在同一时期。
哪怕布行一时周转不开,甚至手头欠了钱,如果凭借这种做法,就可以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用下一座城里?收上来的钱,去填上一座城买布的人留下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