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
祂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许是因为此时祂尚未分化性别,所以音色雌雄莫辩,清婉清宁中还透着一股冷冽的英气。
这声音实在特别,让人一听,便心生宁静祥和。
往圣帝君将目光投向了殿前那长得“四不像”的小兽,祂似乎是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轻轻喟叹:
“穷奇降世,可是在东海之滨寻到的?”
那仙娥首领上仙嘉荣闻言却花容色变,她惊讶道:
“帝君,这小兽竟然是穷奇?”
穷奇本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
形貌如虎、体壮如牛、巨翅如鹏、毛发如刺,性恶嗜人,喝血食肉。
只是,这只穷奇居然生来便有神格,身负神力,似神非神,似妖非妖,实在难得一见。
相传穷奇本性好恶,天性难驯。
幸而由天地两仪至阳至阴之精气所化的圣神帝君太阳烛照和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乃是宇宙诸天中最强大尊贵的圣兽,天生便可克制凶兽妖邪。
因此,早在千年前神魔之战中,为祸人间的四大凶兽便已被两位帝君消灭殆尽。
只是,既然四大凶兽已然绝迹千年,这只小穷奇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那两名仙兵听闻后亦是神色大变。
“啊!帝君!这妖兽当真是穷奇吗?”
往圣帝君静静垂眸看着那小兽,没有说话。
可能因这小兽太过幼小,刚刚破壳而出不久,所以背上两翼的翅膀和尾巴上的刺都还未生成。
此时炸了毛的小兽毛茸茸的一团,像只四不像的幼虎妖兽。
它此时样貌与成年穷奇模样全然不同,因此仙界诸仙不曾见过穷奇幼兽原形,居然都没有认出它来。
其中一名仙兵听闻这只小兽居然是穷奇,立刻皱着眉头说道:
“穷奇大凶,却繁衍困难,便是千年前天地间也只有一只穷奇而已,据说还是只诞生于上古、身负神骨的半神凶煞。
莫非,这只穷奇便是神魔之战前的那只凶神穷奇遗留在人间的兽胎?是那凶神的子嗣?这小穷奇延误了千年方才出世,莫非是先天有什么不足?”
只是不知为何,嘉荣上仙听到那仙兵提及“上古凶神穷奇”时,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她静思片刻,当即偏过头对两名身侧仙兵正色道:
“应该不会的,据我所知,那位......穷奇凶神,并不曾婚娶,又如何会留下子嗣?不过,既然帝君已辨此兽真身,便请两位仙僚速速带它回九重天处置了吧!相传穷奇性恶,不应久留仙山。”
那名仙兵亦正色点头道:“正该如此,多亏帝君圣目如炬,认出它真身,否则险些放过这等大凶之物为祸一方。
我等这便拜别帝君,带它回九重天堕神汀,即可请出天罚,令其神魂俱灭。”
神台之上的往圣帝君此时却突然开口:
“你们要将他押赴堕神汀?”
仙兵躬身施礼回话道:“回帝君,神魔大战后,按照圣神帝尊最新修订编撰的九重天法规,此等天地大凶之兽,理应神魂俱灭。”
往圣帝君却语速极轻极快的道:“不妥。”
那仙兵一愣,迟疑的看向上首。
“......帝君?”
往圣帝君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已是一片平静淡然。
“他方生于世,不曾见血,更未为恶。
天道为公,生而处以神魂俱灭极刑,有失公允祥和,恐为三界再生戾气。”
那仙兵踟蹰瞬间,他颇有些为难的说:
“可是帝君,穷奇本是穷凶极恶之兽,此兽更甚,居然身负神骨,若是待它再长大些恐怕更难控制。
帝君仁慈,不愿多造杀戮,可凶兽噬人杀人是其本性......”
嘉荣上仙虽然也不喜凶兽,但见那名仙兵居然言语顶撞帝君,当即十分不悦的蹙眉道:
“这位仙僚,帝君自有帝君的道理,怎可放肆?”
那小仙兵醒过神来,连忙跪下请罪。
“帝君恕罪,小仙万万不敢质疑帝君圣断,只是担心若不能将此等大凶之兽带回九重天,恐无法交差......”
往圣帝君却没有动怒,祂只是语气淡淡的道:
“无碍,你们且回去复命,便说是本君将他留下了,上峰不会有人责难。”
帝君圣喻既下,两名仙兵自是不敢再多言,于是便留下那小穷奇,恭敬施礼告退。
那只小穷奇却很是聪明,虽然沐浴着往圣帝君身上散落的神圣圣光,会让它感觉有些许不舒服。
但它似乎是知道了自己没有危险了,也不曾再挣扎逃脱。
此时,未曾见过血、杀过生、食人肉的穷奇,瞳孔还没有变成赤红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粉。
它呆愣愣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粉色瞳孔,看着端立于上首露台的天地至尊,一双眼湿漉漉,居然憨态可掬。
卓清潭看到此处,突然发现周围安静的过了头,这才想起谢予辞似乎进入幻境后便话少的反常,于是疑惑的转头看向他。
原来,谢予辞静谧无语的立在她身侧。
可不知为何,他居然一直不曾说话,而是在默默出神的端详着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脸。
他脸上毫无表情,眼底一片深沉之色,不见喜怒。
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帝君,亦或还是在发呆。
“你在看什么?”
卓清潭蹙眉,她有些疑惑的问:“你......难道能看到往圣帝君的样貌?”
谢予辞被她的声音惊得醒过神来,他闻言略带讶异看向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问:
“你......看不到她的容貌?”
卓清潭一顿,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不到的,帝君的脸在我看来是模糊的。”
谢予辞微微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笑了笑。
“可能是因为我是凡人吧。
凡人便是得见天颜也没什么所谓,反正我们凡人终此一生也不会有机会上再见到天上神君第二面。
至于你们仙门弟子自然不同啦,你们要懂规矩嘛!”
这少年惯会胡扯,哪有这样荒谬的规矩。
卓清潭微微蹙眉,若是当真如此,怎么幻境中其他仙官上仙的脸,她却能看得分明?
她本下意识的想问谢予辞,他所看到的往圣帝君究竟是何样貌。
但转念一想,却又自省道:往圣帝君乃天地至尊,至臻至纯,度化万物,是何样貌于帝君这种身份而言又有何关系。
于是便没有问出口来,只继续转开头去,默默看着幻境中故事的走向。
幻境之中,嘉荣见外人都已离去,于是欲言又止转过头看向往圣帝君。
“帝君,您太仁慈了,这可是凶兽穷奇啊。”
往圣帝君却轻轻的笑了笑,不甚在意道:
“无妨,我之无上至阴神力本就可克化于它,仙山岱舆仙灵丰裕,又更易压制它体内凶煞神力。
这小家伙尚未开智,届时待它再长大些,听得懂话了,我再以濯祗仙宫仙术教导于它,必能引它向善。”
嘉荣思忖片刻,旋即又释然。
帝君何等身份地位,神力高深莫测,料想在帝君跟前,这小穷奇必然也没机会犯不了过错。
再者,帝君近千年来都在岱舆仙山独自清修,日子过得如此苦闷无趣。
若这小东西能给帝君稍解烦闷,也算是它功德无限了。
于是,便也不再出言反对。
山中无日月,幻境中亦是如此。
卓清潭和谢予辞默默看着幻境中仙山岱舆中时光流逝,看着那小穷奇一天天的长大。
它长出了乳牙,背上也生出了一对儿小小的肉肉的小翅膀来。
它在仙山岱舆每日里食仙草仙果,集仙力灵力逐渐长大。
初来岱舆山时它那一身浅黄色的绒毛也慢慢褪掉,居然也变成了雪白莹润的毛色。
即便是与岱舆仙山中漫山遍野自由自在奔跑着的祥瑞仙兽们对比,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十分的玉雪可爱。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居然真的将这只上古凶兽穷奇,养成了仙兽一般气韵模样。
帝君后来还给这小穷奇取了一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叫作“钧别”。
濯祗仙宫的仙娥们最初都有些怕它,她们时刻悄悄留意着这只小穷奇的动静,担心它终将有一日凶性大发,会伤害其他岱舆仙山上的灵兽仙兽。
但是日子久了,小钧别却始终乖巧纯真。
哪怕它还没有其他仙兽的腿高,依然每日漫山遍野的随着仙兽们一起追着那些蝴蝶萤虫跑来跑去,精力旺盛到不行。
于是,仙娥们便也都慢慢放下了芥蒂,待它宽仁友好。
但是,小钧别每日除了会搭理与它一起玩耍的那些仙兽们,便只肯亲近往圣帝君一人。
——它好像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和“主人”一般。
再到后来,这小家伙也不知是跟哪只仙兽学会了撒娇。
他总是想找机会去亲近、去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往圣帝君的脚,或是扬起小脑瓜费劲的去够往圣帝君的手,让帝君哭笑不得。
往圣帝君虽然留下了它,却是一直将它“散养”着。
祂不曾约束它什么,便任凭这只还未修成人形的小穷奇,没日没夜的探索着仙山,活泼泼的瞎跑胡玩,宣泄着它无限充沛的精力。
直到若干年后的一日,这只小穷奇终于汲取了足够的岱舆仙山灵气,幻化成了人形,也终于开了神识。
他终于长大了些,化身成为一名翩翩少年郎。
第22章 少年初长成
自那以后,在宿风谷秘境阵王幻境的仙山往事中,卓清潭看不清容貌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那人,正是钧别。
说来也是奇怪,幻化成了人形的穷奇钧别,在卓清潭的眼中居然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一般,同样令她无法看清五官容貌。
不过想来破阵的关键绝不可能在于幻境中诸人的容貌,所以卓清潭倒也不曾在意这种与化解阵王无关的细节。
她只是每日认真观看幻境中故事的走向,试图捋顺这个幻境回忆的存在意义,和化解阵王的关键之处究竟在哪里。
开了神识又化了人身的少年钧别,没有辜负往圣帝君十几年的照拂之恩。
即使卓清潭无法看不清他的容貌,也不难看出其身姿风度不俗,周身气韵祥和,并无半分凶兽凶煞之气显露。
往圣帝君一如先前所言,亲自传授钧别濯祗仙宫的天界仙术,每日以无上圣洁神力度化其身。
钧别也一如幼年尚未化形之时那般,格外的敬慕亲近往圣帝君。
少年钧别一派赤诚天真,如同岱舆上清晨一抹格外澄澈的暖阳。
他手里捧着一束不知从哪里采摘来的鲜花,脚步轻快的跑向大殿内,不难看出此时他心情极佳。
“帝君!您快看!西山山脚下的葶苧居然开花了,比去年还要早开了一个月,钧别特意采回给您!”
他一溜烟的跑进濯祗仙宫殿内,声音明媚而热烈:
“葶苧的香气最是清雅,必不会搅乱了帝君殿中的龄竺花香的味道。”
卓清潭在一旁听了,不禁脸上微微带笑。
不知为何,她每次听到钧别的声音语气,都会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格外熟悉。
她看了一眼身侧安安静静的谢予辞,忽而脑中闪过了什么,然后极轻的“啊”了一声,恍然叹道: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钧别格外熟悉,不知谢公子发现了没有,小钧别与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予辞闻言一顿,旋即“哈哈”一笑,歪着头看她:
“卓姑娘,你都看不到他的脸,怎知他与我相似与否?”
“在下确实看不清他的脸。”
卓清潭淡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却觉得他的身形语调都十分熟悉,本不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直到刚刚见他采花回来,突然忆起先前谢公子采那虞美人之事。
这才忽然发觉,原来钧别的身形和性格倒是与谢公子是有一两分相似。”
谢予辞却撇了撇嘴,不甚满意的说:
“我与这小穷奇哪里相似了?
本公子是翩翩如玉的当世公子,这小穷奇却生的面容扁平、鼻大如牛、口如赤渊,丑都丑死了,他如何能与谢某相提并论?”
卓清潭轻笑了声,微微摇头戳穿了他:
“谢公子即便是欺我看不到他的脸,也不应该好端端诋毁人家。
濯祗仙宫的仙娥们闲谈之时,都曾说钧别化为人形后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
谢予辞却懒洋洋的拖着长声,他懒散的抱怨道:
“卓姑娘,我们二人可都在这幻境中度过‘十几年’了。认识了那么久,你居然向着这只丑穷奇说话,可太令在下伤心了。”
卓清潭笑了,她难得也开了个玩笑:
“幻境中的时间与外界自不相同,幻境中的时光若换到外面可能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曾到,倒也算不上‘十几年’。
如此算来,我谢公子相识的时间,似乎只比认识这位名叫‘钧别’的少年多了一天而已。”
谢予辞“啧”一声,不甚满意的蹙眉:
“什么啊,你们这哪里能算是认识?明明互不相识!
咱们才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卓姑娘你可还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待我们出去了你可不能赖账的。”
他指的自然是自己先前为卓清潭带路之事。
卓清潭淡笑着摇了摇头。
钧别早已快步跑到往圣帝君面前,他十分自在的一掀衣角,坐在帝君御座脚下的脚踏上。
然后,将手中的葶苧花高高举起,几乎快被他举到了往圣帝君眼前。
他身上有种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此时正兴致勃勃的说道:
“帝君!你闻!”
卓清潭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嘴角也带了一丝笑容。
这个钧别原身虽然是穷奇,却性格纯善,热情如火,好一个明媚又单纯的少年郎。
他们二人看了这许久的过往幻象,整个濯祗仙宫、乃至整个仙山岱舆中,便也只有这只刚刚开了神识且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小穷奇,才会在往圣帝君面前如此自在放肆了。
幻境中,往圣帝君微微偏着头,居然真的低下头去闻了闻那花。
祂的声音中似乎也带了一丝笑意。
“这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今日的功法可有认真练习?”
“练了的!”
钧别用力点了点头,活泼泼的回答:
“我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飞去蓬莱吐纳仙气,汲取朝阳之力,一日不曾落下,帝君交代过的话,我都记得。”
蓬莱又名蓬壶,是五大仙山之一,与其他仙山同在东海之滨。
此山面朝九天之日,因此蓬莱的清晨,是三界中阳气最盛之地。
若清晨在蓬莱迎着朝阳吐纳仙气,则于修行至纯至净之仙力大有裨益。
有道是“人间有仙境,得道在蓬莱”,也正是此意。
本来五大仙山本行踪不定,在海中漂浮游走。
但前些年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却用神力施法,将蓬莱固定在了岱舆以东三十里处,每日清晨将这小穷奇钧别带到蓬莱吐气纳新、汲取朝阳至纯至净之力。
直到今年,这小穷奇终于自己修成了人形,又开了神识,帝君便不再亲自带他去了,而是令谕钧别每日清晨,自行去蓬莱修炼,不得懈怠。
往圣帝君闻言淡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
“切记不可偷懒,如今你已汲取蓬莱晨光即将十载。待十载期满,便算是彻底修正了你体内神力属相。”
钧别连连点头,一时开心便又说漏了嘴:
“知道了,主人,钧别必不会忘。”
往圣帝君闻言却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钧别见祂皱眉,立刻吐了吐舌头,连忙小声的认错道:
“啊!帝君!钧别又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往圣帝君轻声教导他道:
“钧别,你记着,你虽原形为兽,却天生神骨。你便是你自己,不需认任何人为主。”
钧别眼神澄澈的看着祂,小小声的正色道:
“可是,帝君是帝君,帝君不是‘任何人’。”
其实,早在钧别生出神识化成人形之前,在这只小小的穷奇心中,救他性命,给他食物,又待他极好的往圣帝君便是他的主人。
可是,往圣帝君却不肯“承认”与他的这种从属关系,只许他与其他人一般叫祂“帝君”。
但钧别心底一点却也不想跟其他人用同样的称呼叫祂,他也丝毫不觉得叫帝君“主人”是对自己的折辱。
往圣帝君温柔的轻轻摸了下少年的头,轻声道:
“听话。”
只这两个字,足以安抚钧别的一切不安。他立刻扬起一张笑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钧别最听帝君的话,钧别也只听帝君的话。”
往圣帝君似乎也被这少年穷奇的真挚单纯所触动,祂温和的轻笑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名仙娥却在殿外恭敬禀报道:
“帝君,雨师仙君来了,此时在殿外请见。”
往圣帝君收回放在钧别头上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温和道:
“雨师来了吗?宣她进来吧。”
第23章 雨师染
钧别微微蹙了蹙眉看向殿外,他收起往圣帝君面前的那份闲散放松,起身离开御座的脚踏,走回殿内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定。
片刻后,一名身着九重天上仙仙服的女仙君笑意盈盈的走进殿内。
她进殿后便目不斜视、直直向殿走来,一双眼中满是欣喜钦慕。
她定定看向上首端坐御座之上的往圣帝君,盈盈一拜。
“拜见帝君,愿帝君神韵永昌,福寿同天。”
这名女仙君名叫雨师染,乃是九重天司雨的上仙,雨神。
她的声音听来亦是十分的清脆悦耳,看得出雨师染在往圣帝君面前也是十分放松。
往圣帝君的音色一如既往的温和,祂轻声道:
“前些日子听嘉荣提起,凡间无妄山千里赤地,是你奉命下凡布雨。”
雨师染浅浅笑着,恭敬的回答道:“回禀帝君,正是如此。
只是阿染下界后才发现,无妄山被赤魔火种所累,寸草不生已经不再适合凡人居住,再是布雨也已是无用。
于是,我请下九幽天水,将无妄山变为一片湖海,以此养护此地。”
“赤魔火种吗?”
帝君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声。
“那便只能如此了,你做的很好。不过化山为海,此地怕是需要再休养千年。”
“帝君所言甚是。”
雨师染点点头:“无妄山变成了无妄海,此地千年以后,才可使凡人再度安居其中。”
往圣帝君微微颔首,祂单手拄着下巴,淡淡问道:“既已办完了差事,可曾回九重天复命?”
雨师染笑着摇了摇头:“无妄山,啊不,现在想来应该叫它无妄海了。
无妄海离东海不远,阿染经年未归,甚是想念帝君。
近来难得下凡一趟办差,自然要来探望过帝君,再回天复命的。”
说着说着,她这时才突然发现殿内居然还有一人,目光微微一顿。
然后微微蹙眉,细细打量着殿内角落静静站着的翩翩少年。
雨师染“咦”了一声,皱眉问他:“你是何人?本仙君与帝君叙话,你为何不退下,本仙君之前怎么没在濯祗仙宫见过你?”
钧别十分有礼的结印施了一礼,淡淡道:“回雨师仙君,我叫钧别。”
“钧别?”
雨师染蹙眉想了想,她瞬间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微冷。
她“哦”了一声,这回却格外仔细的认真打量了他一番:
“原来是你啊......你居然这么快修炼出人形了?还开了神识。”
她语气不善,说出的话也不甚客气。
“你本孽畜之身,能得遇帝君,倒是你的命好。”
往圣帝君眉梢紧蹙,祂的声音也瞬间低沉了下来,似是在警告:“——雨师。”
雨师染刹那顿住,她脸上微微一僵,片刻后才重新扬起盈盈笑意,向上首端坐的往圣帝君恭敬施礼道:“帝君,是阿染失言,您不要动怒。”
往圣帝君低垂眉眼,轻声教诲道:“雨师,你如今已是九重天上掌管凡间风雨的司雨天神,位列上仙,当以慈心待人,下不为例。”
雨师染脸上一白,她静了一瞬,立即恭恭敬敬结印一礼。
“谨遵帝君教诲。”
钧别却好像并没有听出雨师染的刻意针对,依然十分有礼的答曰:
“其实雨师仙君所言甚是,能在帝君座下听训,确实是钧别之幸。”
雨师染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与他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往圣帝君:
“帝君,阿染是濯祗仙宫出去的人,自幼在帝君座下修习心法。
此次出去办差时忽然发现自己施法时仙灵处略有阻塞,也不知是何故,求帝君降恩指点一二。”
往圣帝君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且上前,待我探一探你的仙灵。”
雨师染面带惊喜,她连忙上前两步,下一刻却忽而脚步微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带犹豫的小声说:
“帝君,仙灵乃神仙之根本,阿染取出仙灵之时,若这个......”
她本想说“这个孽畜”,但想起这样说必会引起帝君不喜,便连忙改口道:
“这个钧别......在旁看着,怕是多有不便。”
往圣帝君沉默一瞬,淡淡道:“钧别,你先去吧。嘉荣日前用碧海皎给你裁了几身新衣,你且去试试。”
钧别十分懂事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单纯明媚的笑。
“是,帝君,那钧别便先告退了。”
见往圣帝君微微颔首,他这才步伐轻盈的退出大殿。
钧别走下层层玉阶,大殿的玉门在他身后也缓缓关闭。
而玉门关闭后,他先前那阵轻盈轻快的脚步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不在往圣帝君跟前的钧别,看起来明显没有那么活泼快乐了。
但他却还是沉着脚步,乖乖按照往圣帝君指示去别的仙宫寻嘉荣上仙去了。
正在藏宝阁整理濯祗仙宫法器的嘉荣上仙见钧别来了,脸上带上一抹疼爱的笑意,她笑着调侃。
“哎呦,稀客,小家伙今日居然没有缠着帝君,而是找到我这里来了?”
钧别走进来,撩起衣摆坐在藏宝阁一旁的矮榻上,然后没精打采的道:
“雨师仙君来了,我被帝君赶出来了,便来寻嘉荣姑姑说说话。”
嘉荣上仙“扑哧”一声笑了:
“是阿染来了?九重天上任职的仙君规矩极多,不像咱们濯祗仙宫这么自在闲散。
说起来,她也是好久不曾回来过了,想必这次定然是要抓住机会单独跟帝君叙叙话的,自然要赶你出来了。”
钧别有些疑惑的偏头问:
“嘉荣姑姑,我怎么觉得雨师仙君好像格外的不喜欢我?
明明她上次来岱舆还是几年前,那时我还未化形,不曾得罪过她。
而且我记得真切,似乎雨师仙君第一次见我时眼神便十分的......”
他皱眉。
......十分的嫌恶。
嘉荣上仙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阿染自幼性情冷淡,从小便不喜与人结交。”
她想了想,又笑笑说:“想来她是在帝君跟前长大的,许是如今见你可以在帝君座下承欢,她却被责任所累在九重天上轻易不能下界,所以有些心气不顺罢了。”
钧别侧着头想了想,然后了然,他同情的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的话,雨师仙君倒也是可怜人。
若有人将我带离旁处,不许我经常见帝君,我也是要生气的。”
嘉荣上仙被他的童言童语逗得发笑,随口应道:
“正是如此,所以阿染不是针对你,你不要介意。
——快来,正好我这里有两件新衣服,是帝君交代为你准备的,你来试试。”
钧别眼睛一亮。
“是帝君交代的吗?帝君说是嘉荣姑姑为我裁的!”
嘉荣上仙登时笑了。
“衣服确实是我按照帝君的旨意所裁不假,不过这仙衣上面附着的可令仙力流转的护体法阵,却是帝君亲自施下的。”
“真的吗?我来试试!”
钧别闻言“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眼睛里亮的像是有星辰。
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接过嘉荣上仙递来的仙衣,披在身上满脸带笑的跑到镜子旁端详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一脸满足的将仙衣轻轻脱下,格外珍惜的叠在一起,抱在怀里。
“哎?”
嘉荣上仙愣了愣:“怎么又脱下来了?何不直接穿着?”
钧别却十分腼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洋溢的快乐快要溢出来了。
“嘉荣姑姑亲自裁剪的新衣,又是帝君亲手施的法阵,我自然要好好的收起来,等到正式的场合再穿,平日里断不能将它穿坏了。”
嘉荣上仙“扑哧”一声乐了。
她气呼呼的抬手指着他,忍不住戳破他的借口。
“你少来!姑姑之前给你裁剪过那么多衣裳,也不曾见过你这般小心翼翼。
好啦,知道你是格外珍视帝君所施的法阵,那便快快拿走吧。”
钧别也不反驳,只是再一次小心的轻轻摸了摸新衣衫上神力涌动的法阵,展颜一笑。
这是帝君的。
是帝君亲自施法设下的法阵。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待钧别的确极好,便是旁观者亦看得透彻分明。
不过往圣帝君乃是混沌元始神明,博爱万物,祂的好注定不会只倾注于某一个人。
祂待仙山岱舆中的每个仙或兽都极好,是位极其温和宽厚的帝君。
卓清潭和谢予辞在这环境中默默观摩了这许久时日,却从未见过这位天地至尊发火动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