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关灯
护眼

——即便是哪个仙侍仙娥犯了过错,祂亦是一贯仁慈,极少降罚。
少年钧别也在仙山岱舆的一片祥和安宁中一日日长大。
他每天日出之时,便准时腾云驾雾赶赴岱舆三十里外的蓬莱仙山,吐纳天地至阳之气。
其他时间里不是在练习仙术心法,便是在往圣帝君座前开开心心的端茶递水。
唯一一件令钧别看起来不太开心的事,大概便是那位雨神雨师染仙君不知为何自那日以后,居然接下了观察凡间无妄海地貌事态、随时补给天水协助此地休养生息的差事。
于是雨师仙君也常常有机会下界公干,顺路来濯祗仙宫探望往圣帝君,她也惯例是看钧别极不顺眼的。
这一日,雨师染照例在去往无妄海例行公事结束后,便又“顺路”来参拜往圣帝君。
不过,待她临行离开时,正好撞见殿外候着的钧别。
她蹙着眉将目光从钧别手中端着的用具上一扫而过,用警告的眼神淡淡盯了他一瞬,然后才冷冷说道:
“你这小东西,整日里不思沉心修炼,便只想着如何讨好奉承帝君。
帝君平生最是不爱奢华享乐,你这许多浮躁的心思怕是用错了地方。”
钧别此时手中正端着刚刚泡好的三瀛朝露茶。
“三瀛朝露”乃是他闲暇之余自己琢磨出来的一道茶品。
以梅花、菡萏、玉兰三种仙花为材,辅以清晨从蓬莱汲取的第一缕至阳朝露精心烹煮而成。
此茶芬芳雅致,气息回味悠长,又有益气静心、凝神之效。
钧别第一次将调配烹制好的此茶奉于往圣帝君跟前,帝君便为此茶亲自赐名为“三瀛朝露”。
虽然往圣帝君本人对于凡俗口舌之欲无甚喜好偏爱,也多次与钧别说过无须如此麻烦。但是钧别却知道,帝君是喜欢这茶的。
于是每日晨间,他除了要在蓬莱仙山吸收至阳至刚之力修行外,便又多了一件心中认定更为重要之事要做,那便是汲取蓬莱朝露,奉于帝君。
钧别这些时日早已习惯了被雨师染责难斥责,不过他心中只有帝君的喜好安乐,至于雨师染的针对,他其实也不甚在意。
于是闻言,钧别也丝毫没有生气,还是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礼,淡淡道:“雨师仙君慢走。”
雨师染一顿,她定定的扫了他一眼,轻轻“呵”了一声,猛地转身走了。
钧别不甚在意的轻轻一笑,抬起步子迈进殿内,轻轻阖上宫门。
他端着茶具如往常般步履从容的进入殿内,恭敬的向上首御座上的往圣帝君一礼,然后便跪坐在往圣帝君座下小几旁。
钧别斟茶的动作轻缓又漂亮,如行云流水、云卷云舒。
然后双手恭敬举起茶盏,递至帝君跟前,这是今日的“三瀛朝露”。
“帝君,请用。”
往圣帝君含笑接过,淡淡道:“早与你说过了,你只需静心修炼即可。
本君身边自有仙娥随伺照顾,你无须浪费心神在无关之事上。”
钧别却歪着头认真的看往圣帝君,那张在卓清潭看来有些模糊的眉眼,此时却笑得眉眼弯弯:
“帝君之一饮一食,于钧别而言重若九天,才不是无关之事呢。”
往圣帝君轻轻一叹,却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只是劝道:
“本君为天地两仪至阴之气所化,本无须饮食,你又何须费心于此。”
钧别却笑的开朗,他孩子气十足的撒娇道:
“得幸照顾帝君,这怎么能叫费心呢?
钧别也并不需要修行的十分厉害,有帝君您在,便有三界安宁,帝君自然会保护我的。”
“孩子气。”
往圣帝君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钧别想起刚刚离去的雨师染,联想进来听到的一些话,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
“帝君,听闻那位雨师仙君原来也是在帝君座下修行的?”
往圣帝君点了点头,祂含笑看着少年困惑的脸,笑问:
“却是如此。”
钧别挠了挠头,又问:“可是帝君,钧别从其他姑姑姐姐那处听闻,雨师仙君的原身并非仙兽,而是先天星宿。
为何她明明不是岱舆的仙兽,却还会有机会在帝君跟前受教呢?”
往圣帝君待人一贯耐心,此时也没有丝毫不耐,而是温和的解释给他听。
“雨师本名‘毕星’,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早年本君奉命教导神识初开的二十八星宿中的西方七宿,她便是七宿之一,也是当时那批孩子中在我身边最久的。
待她仙术有成,被授予‘雨师’一职时,便请我赐她名讳。
本君赐她‘染’字为名,故如今她的名讳为‘雨师染’。”
钧别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咦”了一声,然后就势趴在帝君膝盖上,仰着头惊讶的叫道:
“帝君,那我呢?我曾看过自己的原形,我的原形形貌乃是一只白色的老虎哎。
那......那我的真身可是四大神兽中的‘白虎’?
仙宫中的典籍里记载,白虎也是西方七宿星君四象之一,那我和雨师仙君岂非同宗同源?”
往圣帝君被他的天马行空的想法逗得发笑,祂轻轻摇头,缓缓道:
“非也。”
“嗯?”
钧别疑惑了。
“......不是吗?莫非我的原形并不是白虎?可是我真的很像图册上的白虎啊,我见那白虎同我一般——”
往圣帝君却轻轻打断了他,祂说:“钧别,你的原身只是岱舆仙山的一只普通仙虎,并非四象白虎。
不过你是由仙山仙灵所化形,虽然无父无母,却天生神骨,亦是你的福气。”
往圣帝君和濯祉仙宫的仙官们从未告诉过钧别,他的真身实际是一只不受天界仙神待见的凶兽。
“啊......”
钧别搔了搔头,然后皱着眉头小声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天生神骨,居然是仙灵所化。
先前钧别见自己的原形似虎,还以为跟雨师仙君一般也是星宿。”
他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
“钧别听闻天生的星宿仙君,修仙之途上最有天份。
怪不得雨师仙君那般年纪,便已经是九重天上的司雨仙君。”
往圣帝君轻轻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你不必羡慕别人,你本就天资聪慧,又身负天生的神骨,若是肯用心修行,自然不会比任何人差。”

“可是......修行真的好生无趣,还要闭关,还要历练。
钧别却是不愿闭关的,更不愿出门历练,只盼着能每日在帝君座前,与您常常说说话便好。”
往圣帝君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不爱修行这一点你倒是丝毫没......倒是与雨师少时大不相同,她少年时修行要比你用功得多。”
钧别嘟了嘟嘴:
“好嘛,听帝君的,我也会认真修习仙术的。”
……至少不会比雨师仙君差。
帝君想了想,却又笑着说:“你说的也对,其实仙术强弱都无妨。
本君不盼你位列仙班显达人前,但愿你心怀苍生,固守此时纯然之心。
钧别,你能做到吗?”
钧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十分认真的点头应承。
“钧别自然能做到,钧别是帝君养大的,必不会给帝君丢脸的。”
往圣帝君含笑点头,然后低头喝了口茶水。
钧别看着往圣帝君饮用自己亲手泡制的三瀛朝露,立刻满眼带笑,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能令往圣帝君有片刻欢颜,便是少年钧别认为的,自己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他每日伺候帝君茶水间,似乎都有无数的话要与帝君说,也有无数的问题要去问。
有时候他也会问些仙术心法的问题,但大多数时候,钧别的问题都很发散,像个孩子般坦诚直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而往圣帝君也始终对他十分“纵容”,从未介意他的放肆。
比如这日,钧别又好奇的问帝君道:
“帝君,听嘉荣姑姑说这世间有男人和女人,男神仙和女神仙,男妖怪和女妖怪,男鬼和女鬼,便连那动物和花草都有雌雄之别。”
往圣帝君耐心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却是如此。”
钧别却又疑惑的问:
“可是嘉荣姑姑还说,天地万物的性别生来天定,只有混沌初开的元始上神,也便是圣神帝尊和帝君您是先天并无性别的。
……可是我见过圣神帝尊的神像,帝尊的神像明明是男人的模样。”
往圣帝君脸上没什么悲喜,他缓缓答道:
“帝尊乃天地两仪中的绝对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所化,是为宇宙诸天中最强大尊贵的圣神和至阳真神。
自他神识初开时便已主动选择化身男身,因此三界中所有帝尊神像均是男身模样。”
“哎?”
钧别却直起身体,有些不解的认真看向往圣帝君。
“那帝君您呢?听闻您已经几万岁了,为何您还未曾选择性别?”
卓清潭看到此处,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少年当真是无知者无畏,仗着往圣帝君的宠爱,什么话居然都敢问出口。
帝君为何几万年来都不选择性别这种私密的问题……想必除了他外,三界中便再没第二个人敢这般放肆当面询问帝君了。
但是往圣帝君却丝毫没有生气,祂单手拄着下巴,沉默片刻,轻轻的笑了一声。
“因为,许多年前,本君未曾想好是否要放弃自己的先天神体。
后来,也曾经再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后来发现……似乎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嗯?什么?”
听到这句回答,不止幻境中的钧别愣了。
不止是他,就连幻境中旁观的卓清潭都意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
不过在幻境里,钧别已经替她问出口。
“帝君的意思是说,您之前一直未曾选择性别,是因为未曾想好要化作男身还是女身吗?”
往圣帝君轻轻眺望殿外仙山远景,层云叠翠下仙山岱舆一派安详宁静。
远处仙娥的轻笑交谈声和灵兽仙兽的欢悦之鸣远远传来,岱舆的一切似乎都让人觉得心生安宁。
片刻后,祂却轻轻的笑了笑,语气不明。
“本君本是为守护世间祥和、治愈万物而生的神明,其实不论是男身或是女身都没什么所谓,而如今想要看我幻化性别的人业已不在。
既然如此,那么如此这般下去,亦没什么不好。”
钧别有些困惑。
“什么人想要看帝君幻化出性别?而且帝君......为何圣神帝尊却早早便选择了男身?”
往圣帝君探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
“圣神帝尊与我自是不同。他乃掌管九重天和苍生安危的三界至尊,天性至烈刚强。
早早化形为男身,更利于统领众仙。至于本君,化形与否倒是无甚所谓。”
往圣帝君本意是说自己不论是男身还是女身,都对三界影响不大。
但是钧别却会错了意,他认真点了点头。
“没错,帝君不论是男身还是女身,确实都没什么所谓。
于钧别而言,您便是独一无二的。帝君,便是帝君。”
这少年面对往圣帝君,永远是这样一派纯然而至的敬慕热诚。
这种旁人说起来格外谄媚肉麻的话,由他的口说出来,却只让人感到无比真诚和窝心。
往圣帝君果然又被他逗笑了,祂轻轻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道:
“钧别也是独一无二的。”
钧别眼睛刹那间一亮,好似繁星落了满眼,那仿佛要从脸上跳跃出来的快乐,令人动容。
卓清潭看到此处却微微皱眉,她觉得十分困惑。
凡间四大秘境中,拥有几千年沧海桑田变换,都不曾消弭殆尽的无上神力。
如此强横的神力三界难寻,想来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必然就是制造四大秘境并将之封印的那位上神。
她无法看清往圣帝君和钧别的面容,那么这个钧别,想必也同样是化解这宿风谷秘境阵王的关键。
既然此二位是阵王破解的关键,那么他们之间必有什么重要的转折。
只是看到如今,她却只看到往圣帝君和钧别之间主从相宜、十分融洽。
而幻境中的过往,又都是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清淡琐碎故事。
卓清潭实在没有发现化解阵王的机缘究竟是在何处。
直到这一日,钧别如往常般天光还未亮便赶赴蓬莱,准备汲取至阳之仙力并采集朝露给帝君左茶之时,一个让卓清潭意都想不到的变故突然而至。
九重天上的一位神君带着在堕神汀刚刚收集起来、被打得魂飞魄散的妖魔之气,准备将其送往陀铮阁封印。谁知……路上居然失手将其从九重天掉落凡间!
那凝聚起来的几大恶妖魂魄刚好坠落于蓬莱,将整个蓬莱周遭海水激起千丈高。
——而十分不巧的是,钧别那时偏巧便在蓬莱!
他体内经年被浇灌以蓬莱至阳仙力和往圣帝君至阴神力的两仪融合之气,此番激荡之下,身上的封印居然产生了一道裂纹。
于是,他那被往圣帝君封印了的穷奇原形,终于还是显现了!
成年的穷奇背后那一双劈天盖日的巨大羽翼破脊而出!
虎身,背生二翅,毛发如刺......
钧别终于还是爆出了穷奇原形!
他也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仙灵所化的岱舆线上上的先天灵兽!
而是上古四大凶兽之首——穷奇。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钧别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终于戛然而止。

第26章 太阳烛照
端坐仙山岱舆濯祗仙宫中的往圣帝君在听到动静的下一刻,转瞬即至三十里外的蓬莱。
少年神色中满是惶惑惊恐,他见到往圣帝君现身,这才算是勉强镇定了几分,声音有点发干的低声唤祂:
“......帝、帝君。”
往圣帝君沉眸看过去,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祂抬起一指,结印于指尖,施法再次封了钧别原身中属于成年凶兽那股直冲九霄的凶煞之气。
封印方成,祂对钧别安抚的微微笑了一下。
“没事,别怕。”
钧别眼底还是有一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帝君,可是我......可是我......”
......可是,他怎么会是穷奇呢?
他自幼受教于濯祗仙宫,从小学习过各种天界典籍知识。
刚刚,他明明便已经认出,自己被帝君封印着的原形真身,居然就是上古神魔之战中传说早已消亡的凶兽穷奇!
往圣帝君却一如往昔般温和。
祂伸出一只手,轻柔抚摸少年的头顶,然后静静再次重复了一句。
“别怕。”
稍晚一步赶到的嘉荣上仙此时也飘然而至,落地便神色焦急的唤道:
“——帝君!”
她急急道:“帝君,钧别就交给我,请您即刻回返濯祉仙宫。”
往圣帝君轻轻蹙眉。
“出了何事?”
嘉荣上仙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神色中还是难掩不安的钧别,也掩饰住了自己眼中的焦虑。
“帝君,是帝尊......帝尊出关了,此时正在濯祗仙宫。”
往圣帝君眉心微顿。
嘉荣上仙补充道:“帝君,方才您刚刚离开,帝尊人就到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往圣帝君眉目间一派平静,祂微一停顿,然后目光温和的转头看向钧别。
“本君先行拜见帝尊,你稍后与嘉荣一同返回。”
钧别怔怔的点头。
下一刻,往圣帝君周身神光大盛,转瞬间,神迹已消失不见。
再下一瞬间,祂便已现身于在三十里外,仙山岱舆中的濯祗仙宫。
而卓清潭与谢予辞眼中的幻境,亦被往圣帝君的视角同步带到了濯祗仙宫。
只见大殿层层高台之上,一个伟岸高挑,明黄色神光遍布周身的上神,此时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
卓清潭看着那个背影,微微怔忪。
天界帝王的冠冕,在那人高高束起的发髻之上,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纯粹金色的无上神光。
这位,必然便是天帝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了。
幻境中,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似乎感受到了大殿上神力的波动变化。
于是,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贯严肃冷峻的容颜,在对上台阶之下静立之人的视线后,眼中冰霜瞬间消散为难得一见的温情。
他温声道:“是帝君回来了。”
卓清潭微愣。
她本以为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这位天界至尊的面容,在她眼中也会是模糊的。
但是不成想,她居然能看得清圣神帝尊的脸。
圣神帝尊与往圣帝君的气息截然相反。
他只是静静站在台上看着下首,就令人觉得扑面而来的神威和压迫力十足惊心动魄。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神威气势端是悍然惊人。
他的五官面容深邃,唇峰微薄,眸光深如瀚海,不怒自威。
往圣帝君荣辱不惊的双手结印,微微一礼。
“见过帝尊。”
圣神帝尊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拿祂十分没有办法一般,微笑着摇了摇头。
“三界都道帝君的濯祗仙宫是整个天界最为祥和自在、没有规矩约束的地方,九重天上众仙人人皆期此生有幸在你座前听训受教一次。
帝君,你明明御下宽仁、不重规矩,为何却在吾面前如此克己复礼。”
往圣帝君礼毕起身,淡淡回道:“帝尊是三界共主,本君不敢失礼。”
帝尊沉默一瞬。
他目光沉沉,看向静静立在下首的同胞,半响后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
“天地生阴阳,两仪化万物。你与吾同为混沌初开天地两仪所化,本应平起平坐,不该如此生分。”
“帝尊。”
往圣帝君却突然打断了他的寒暄,淡淡道:
“您近百年一直在东极御霄殿闭关,不知今日突然出关下界,造访岱舆,所谓何事。”
帝尊太阳烛照静静的注视着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片刻后突然轻轻开口。
“看来是吾闭关之时,对帝君关心甚少,居然都不知下界近几十载惊现了凶兽穷奇。
若不是今日听闻身边仙官提及,吾还不知帝君的濯祗仙宫居然收容了‘不速之客’。
倒是那些天兵不懂事了,居然惊扰帝君清修,将那等妖邪之兽送来了岱舆。”
往圣帝君神色不动如山,祂淡淡道:
“只是一只神识未开的懵懂幼兽罢了,仙兽司的洞渊真君未曾见过穷奇真身幼态,因此不识为何物。
恰逢帝尊正在闭关中不好打扰,因此便送来濯祗仙宫请本君一辨。但若说是此幼兽是妖邪,帝尊却是过了。”
圣神帝尊凝视着祂的眼睛,忽然道:
“幽萤,你明知他为何物,也知吾为何不许他留在岱舆。此时他已开神识,你怎还能留他?”
往圣帝君沉默片刻,垂下眉眼,轻声道:
“帝尊不必担心,我已以蓬莱日出至阳之仙力,融汇两仪至阴神力共同施法,教养他多年。
他如今周身气韵,便如寻常祥瑞仙兽,不会伤人。更不会……伤我。”
“哦?”
帝君轻轻看向祂,神色严肃而郑重。
“幽萤,吾信你。但吾,却不信他。”
往圣帝君唇角却牵起一缕极轻的笑,祂定定看向自己的兄长。
“帝尊,您统领三界,日理万机,此等小事不必挂怀于心,本君自可处理。”
圣神帝尊却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帝君,你待如何处理此事?哪怕你这些年费尽神力封印住他原身和煞气的封印已然裂开一道缝隙,你还觉得自己能处理吗?”
往圣帝君微微一顿。
祂在沉默中缓缓抬起头来,注视圣神帝尊波澜无惊的脸,然后轻声道:
“今晨陀铮阁天降妖邪之力,如此看来,并非巧合。”
祂目光灼灼,褪去一声温和不争后的往圣帝君其实并非毫无棱角。
盘古开天地后元始上古上神的霸气,陡然溢出,刹那间充斥整个濯祗仙宫中恢宏的大殿。
往圣帝君毫不退让的看向端立上首的九重天至尊。
“帝尊,是您命人将陀铮阁中妖邪之力降于蓬莱,破开我设下的封印?
只是本君不懂,帝尊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您可知如此这般,会引发什么后果。”
圣神帝尊目光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
“幽萤,吾说过,你不能留他。吾亦不能见你将来自误自伤。
没人能封住他之恶力,便是你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也不行!
只有堕神汀的神飞魄散,才是他之归途。
吾当初一时心软留下这祸根,本不曾料想他会阴差阳错下来到仙山岱舆,再次来到你的身边。若早知今日,吾当初便留他不得。”
往圣帝君目光沉沉看向圣神帝君,祂眼中目光犹如寒潭幽深。
“帝尊,您既然知晓此番均是阴错阳差,便应知钧别亦无错,本君也不曾违背誓言,请您勿忘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圣神帝尊闻言,目光沉痛的看向祂。
“帝君,你心中有些心结,实则早该放下,万望不要自误。”
往圣帝君极淡的笑了笑。
“帝尊,您多虑了。
我在这天地间恍惚虚度数万载,日子久了,难免浑浑噩噩。该忘记了,本君早便忘了。
只是,我信他本心非凶煞之人,我亦信我能度化凶煞之神。”
“你信他?”
圣神帝尊眼中突如其来闪过一丝惊怒和不解。
“那么吾呢?吾与帝君数万载共生于三界,难道你就信吾吗?”
往圣帝君轻轻牵动唇角,那仿佛是个笑,又仿佛什么也不是。
祂轻声道:“我信过。”

祂只是面无表情的微微垂着头,几乎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上古寒玉所制的帝君冠冕上,华美精致的发带轻轻低垂。
祂无声的看着脚下莹莹如玉的白玉地砖,像一尊不知悲喜的神像。
半响,圣神帝尊收起面上所有情绪,又变回了那位无情无欲的高高在上的三界君王。
他道:“也罢。”
“既然往圣帝君如此坚持,那吾自然不会因他而伤你的心。帝君便姑且先留下他。”
圣神帝尊平视前方,神色莫测,微垂的视线看不出悲喜。
“惟愿帝君今后,不会悔不当初。”
往圣帝君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端正施了一礼。
“多谢帝尊,恭送帝尊。”
殿内一片刺目的明黄色神光散尽,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的身影也旋即消失在了大殿之上。
而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却久久不曾动过。
岱舆仙山旁的海风缓缓从大殿外的窗畔吹进了殿内,轻轻拂起帝君脸庞垂落的青丝。
不知为何,卓清潭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居然突生一丝悲悯。
而那悲悯的对象,居然是堂堂上古大神,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在她所在的时代,哪怕他们仙门弟子,已极少能听闻往圣帝君的传说了。
那些关于先代上神只言片语的传闻,只存在于仙门层层高台之上的几本生僻的典籍之中而已。
卓清潭注视着那位静静伫立在殿内,良久不曾动过的天神,不自觉的喃喃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往圣帝君此时的表情,应当是十分伤心的。”
谢予辞却轻笑。
“哪里来的什么伤心,卓姑娘不是看不清祂的脸,又如何看得到表情?”
卓清潭轻声道:“是,我看不清,但我却感觉得到,可能是由于幻境中令人共情所至。
谢公子既然可以看到帝君容貌,不知帝君此时是何表情?
这是我们进入幻境后第一处特殊的情景,说不定于我们破局破阵有益。”
谢予辞淡淡道:“不过是些天上神仙们的无聊之事罢了。
更何况人的表情是可以伪装的,神的表情更是如此。
即便是看清楚祂的表情,也看不清楚祂的心,不是吗?”
卓清潭想了想,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往圣帝君确实在圣神帝尊面前维护住了钧别,让他免于被送上堕神汀魂飞魄散。
此处只他们二人,实在没有必要装假。只是,却不知帝君此时又是因何事伤心?”
莫非是担心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所言终有一日一语成谶,钧别会无法控制自己吗?
谢予辞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却说了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
“上神博爱,慈御八荒。心涵三界九州之神,便是伤心也是有限,便是悔过也只一瞬。
九天之神,哪有什么真心。没有真心之人,又何谈伤心?”
卓清潭微微皱眉,却不甚赞成。
“谢公子此话不对,心存苍生之神,必怜众生疾苦。”
谢予辞懒洋洋的挑眉。
“那是自然。不过在下只不过是一介凡人,堪不破神仙的心中所想。
说不定往圣帝君此时也并非伤心,只是烦恼罢了。烦恼那只穷奇,给祂带来这诸多麻烦。”
卓清潭轻轻摇了摇头。
“帝君在帝尊面前尚且不惜与帝尊冲突,也要护下钧别,又怎么会嫌弃他麻烦?
……只是,这幻境中的故事我愈发看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谢予辞笑笑。
“不明白圣神帝尊命人将堕神汀上消弭的恶妖姚丹之力扔在蓬莱,破开往圣帝君在钧别身上设下的封印究竟是何意?”
卓清潭蹙眉。
“帝尊似乎是想要证明穷奇之力不可压制只能摧毁,以此来让帝君知难而退放弃钧别,将钧别送上堕神汀受飞灰魄散之刑......而往圣帝君显然是不同意帝尊此举的。
只是我瞧了这么多时日,钧别虽是穷奇,却质朴纯然,又被帝君教化经年,未曾动过恶念,也不曾见血食人。”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