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不久前还曾听闻外门弟子们议论过,卓清潭近几年来诸事繁忙,已经极少有时间来亲自教导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们修行和功课了。
既然如此,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们,应该与她接触不多,为何还会将她看得如同天神一般,如斯敬畏崇敬?
不过,还不待他继续胡思乱想,场上气氛已经更加紧张起来。
——因为,无妄海的李络薇李大小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虽然她的耳力无法与谢予辞这般神通之人相比,但是距离她不远的端虚宫外门弟子们,对她的不满和厌恶不言于表。
她即便只看他们的表情,亦能看得出来他们眼神中的轻鄙。
这种轻视和嫌弃,李络薇如何能忍?
她当即俏生生的生出一根手指,指向演武台上的诸名端虚宫弟子们,脆生生道:
“——打!给本小姐狠狠的教训他们!”
那些先前围在她身旁嬉笑不休的侍女们,听到指令,当即收敛笑容,动作整齐划一的从腰间抽出软剑,然后齐声喝道:“是!”
原来,她们居然不是寻常侍女!而是有灵力在身的武婢!
怪不得李络薇先前只派了两名贴身侍女去钧天崖替她采集白藳,盖因十分信任她们的能力!
只是不曾想到,那两名李络薇身边灵力最高强、最得她信重的侍女,居然在钧天崖秘境中发生了意外,还玉化成雕,变成了玉俑......
谁也没有料到,李络薇到别家仙门做客,居然还敢如此旁若无人,说打便打!
此番惊变,来得太过突然!
奚宁演和安罗浮一时微愣,他们还未待反应过来,距离李络薇最近的几名端虚宫外门弟子,已经猝不及防下被那几名武婢以软剑剑气击飞在地!
安罗浮当即双手结印,用灵力在前方端虚宫外门弟子们面前结出一个防护罩,然后断喝道:
“——络薇!你放肆!”
奚宁演双目带火,话不多说。
他缓缓张开右手,一把仙剑已经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中。
他冷冷一笑,举剑待上,却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轻轻拉扯住了。
奚宁演愕然转头,只见谢予辞朝他飒然一笑。
“奚小仙长,这种小场面,倒也不至于祭出本命仙剑,小心把事情搞大了,你师姐会没有面子。”
奚宁演微微一顿,蹙眉道:“可是——”
可是她们实在欺人太甚!居然还伤人!
谢予辞忽然淡淡一笑,然后左手轻轻施力一推,便将他们师兄弟二人推到身后。
然后,他漫不经心的看着面前的乱象,轻轻牵起一侧的唇角。
“既然你们师姐让我来指导一番弟子们剑术功课,那么,我倒不妨再顺带‘教导’一番别家弟子的剑术,岂不是更好?”
他喃喃自语道:“......我这应该不算以大欺小吧?”
奚宁演和安罗浮闻言微微一怔。
他们还未待反应,只见谢予辞已经有所动作了。
或者说......应该算是有所动作了?
他甚至不曾做出什么大的动作,更加没有结印施法。
谢予辞只是十分从容轻轻抬目看去——一道无与伦比的力量,仿佛从他的灵台急射而出,铺天盖地的向对面的几名无妄海武婢袭去。
“——轰!”
一声巨响,那几名先前动手打人的武婢已登时被击飞出去,旋即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捆绑束缚在了原地。
武婢们无法动作,在地上不断扭动挣扎,哀鸣不已。
李络薇见此情景,先是不可置信般的一愣,旋即眼眶一红。
下一秒,她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出来。
......当然,她此时的尊荣,实在与“梨花带雨”四个字相差甚远。
场上的端虚宫弟子们都是少年男子,此时见此不禁齐齐愣在当场。
李络薇一边哭一边抽泣道:
“——好啊!好啊!你们居然敢这般欺负我?还打伤了卓师姐为我训练的武婢!你们完了!!”
......什么?
谢予辞惊愕的看向那个哭天抹泪的小姑娘。
她是在吓唬他的吧?
那些侍女是......卓清潭为她训练的武婢?
卓清潭看着面前堪称群魔乱舞一般的景象,始终一言不发。
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倒是十分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整个大殿上除了李络薇那格外尖锐高亢的少女声音,跌宕起伏的说个不休外,再无旁人说话。
就连李长风这个亲爹,此时都有点没眼多看。
他紧紧皱着眉头,一把拉住女儿,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薇儿!够了!在帝......在卓掌宫跟前,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李络薇震惊的抬头,十分受伤的看向他。
“......爹?你居然......你居然嫌我丢人?”
李长风招架不住女儿控诉的视线,他长叹一口气,十分为难的说:
“并非是爹爹嫌你丢人,而是你在端虚宫如此喧闹,实在不成体统!”
李络薇抽噎一声,大声反驳道:“可是爹爹,我被人欺负了!”
李长风是从小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他如何能不了解自家女儿的“德行”?
她不主动欺负旁人便不错了,哪里还有人敢欺负她了去?
于是,他皱眉道:“薇儿,你别胡闹了,有那些武婢保护,谁又能欺负了你去?
再者说,此处乃是崇阿山端虚宫,再无旁人。难道说,还是你的那些为人正派端方的端虚宫师兄们欺负你不成?你不要——”
——你不要信口开河了!
谁知,李络薇却用力的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打断她爹道:
“——没错!就是他们欺负我啊!爹!”
李长风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登时不上不小,好不难受。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坐在上首含笑不语的卓清潭,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几名端虚宫弟子,悄悄拉了拉李络薇的手肘。
“别胡说!”
她老子如今可还有求于人呢!
帝君好不容易答应了,要随他们去宿风谷秘境和钧天崖秘境一探究竟,这个“惹祸精”却在这种时候在端虚宫喧嚷吵闹,还打伤了端虚宫的弟子,简直添乱!
“您不信我?爹爹?!您居然不信我?!”
李络薇受伤的看着以前对自己无所不依的父亲,委屈到不行!
下一刻,她忽然转身便要向大殿高台上首的玉座跑去。
她边跑边喊道:“——卓师姐!你要为络薇做主啊!络薇好委屈,他们——啊!”
谁知道,她才刚刚跑到一半,还未待攀爬上台阶,便被一股突然出现的无形的力量弹了回去。
只见不知何时起,李络薇和面前的台阶之间,居然多了一个散发着玄紫色光芒的防御圈,牢牢将她与卓清潭分开。
下一瞬,一个俊朗飘逸的少年,忽然现身出现在高台之上。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错愕站立的少女,淡淡道:
“李姑娘,您说话归说话,动手动脚可不行。”
卓清潭淡笑着轻叹:“......予辞。”
那少年过头看她,见卓清潭不动声色的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便轻笑着耸了耸肩。
李络薇这才认出,挡在她面前的少年,正是先前演武场上那个长相异常俊美的凡人少年!
可是,他身上明明没有仙门弟子的灵力波动,如同寻常凡人一般无二,为何居然也可以施展术法?
难道,他并非凡人?
李络薇皱起鼻子嗅了嗅,可是,他身上亦没有妖物凶兽的味道啊!
这也太奇怪了!
“喂!你到底是谁?干嘛挡住本小姐的去路?”
谢予辞闻言轻笑一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要上此台靠近卓清潭者,需先问过我。”
这个小丫头,莽莽撞撞、冒冒失失的便要冲上前来,若是扑倒了卓清潭......
现在在谢予辞心中,卓清潭就像是一只异常名贵的玉璧。
——还是一只曾经碎裂过,然后被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和氏璧。
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李络薇却眉头皱的死紧。
“我在与卓师姐说话,与你何干?你再多嘴,我便让我爹将你打出去,你总不会也是楌桪宫主的弟子吧?”
她知道她爹其实是忌惮端虚宫的威势,但这少年既不是端虚宫的人,打了也就打了!
谢予辞闻言却笑道:“在下确实并非端虚宫中人。”
李络薇当即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好啊!小白脸儿!既然不是端虚宫的弟子,你还敢这般嚣张?”
卓清潭和谢予辞同时一顿。
“——薇儿!”
李长风连忙出声打断她。
这个四处惹事的死孩子!
虽然李长风自己也不知这个谢予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万年前能劳动往圣帝君大驾,以上神神骨为引、星辰为媒,设下四方秘境为天地法阵,将其封印,就知他绝非寻常之人!
他这个蠢女儿,在无妄海无法无天也就罢了,怎么离开家门还是什么都敢说!
谢予辞神色古怪的瞥了一眼台下趾高气扬的女孩儿。
......小白脸儿?
他是......谁的小白脸儿?
不知为何,谢予辞听到这个“称呼”后,居然十分诡异的静默了一瞬,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他似乎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卓清潭沉默一瞬,旋即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好了,络薇,你别闹。”
李络薇却很委屈的道:
“卓师姐,你要为我做主啊!你的师弟们真的欺负了我!”
她伸出一指,毫不客气的指向站在台阶之上、挡在她与卓清潭之间的谢予辞。
“还有他!!他居然敢打我的侍女!那些侍女可是得卓师姐教诲的武婢!”
谢予辞当即嘴角一抽,悄悄侧过头用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身后安静坐在玉座上的卓清潭的脸色。
不会吧?
难道还真的是卓清潭教导出来的小丫头们?
居然不是李络薇蒙他的?
他刚刚下手......好像也不算重吧?
卓清潭却蹙眉问道:“......我教诲的武婢?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谢予辞、奚宁演和安罗浮闻言,不禁同时抬头看向李络薇。
什么情况?
果真是扯虎皮做大旗?
李络薇闻言怔了怔,旋即诧异道:“卓师姐,您不记得了吗?是岚霜啊!你当初可是亲自传授过她一套剑术的!”
卓清潭微微一怔,脑中闪现出一个喜欢穿青碧色衣衫的小丫头来。
“是那个瘦弱的名叫霜儿的小女孩儿吗?”
李络薇见她终于想起来了,喜得连连点头。
“正是!那次卓师姐离开无妄海后,我便给霜儿赐名为‘岚霜’。她如今已经正式拜在无妄海门下,成为了一名内门弟子,还跟了我的姓氏叫‘李岚霜’。
至于我身边后来的这些小侍女们,也都是岚霜传授她们的剑术心法。
——因此,她们等同于同样受教于卓师姐,不是吗!”
谢予辞微微挑眉。
原来,所谓的卓清潭为她训练的武婢,是这个意思啊。
卓清潭诧异的看了看殿内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站立在后面的那些身穿无妄海弟子道服的侍女们。
她的视线逐一从她们脸上一一带过,然后蹙眉道:“霜儿呢?”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李络薇眼眶登时又红了。
她刚准备开嚎,卓清潭已经轻轻扶额,道:“不许哭。”
说来也怪。
卓清潭的语气并不重,但是李络薇却跟瞬间被人毒哑了一眼,将到了喉咙口的哭嚎声憋回去了。
谢予辞愕然的看了看台下的少女。
好家伙......
这不比她爹说话管用吗?
第209章 一物降一物
李络薇一脸委屈的偷偷抬眼,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卓清潭的脸色,但见卓清潭神色实在有些困顿,还略有几分憔悴病容,倒是当真不敢再继续撒泼胡闹了。
她小声哼唧了一声,急切的道:“卓师姐,我正是为了这件事,因此才缠着父亲带我一起来端虚宫的,你快救救霜儿吧!她竟被秘境变成了一尊玉像!”
卓清潭微微皱眉,然后不动声色的偏过头看向李长风。
李长风轻轻向她颔首,示意李岚霜便是那两名被玉化成雕的无妄海侍女之一。
卓清潭沉默了。她没想到那两名被玉化的无妄海侍女之一......居然是她。
说起来,这个名叫“李岚霜”的姑娘,亦算是她的故人。
那时候卓清潭也不过只是十四岁的年纪,那一年她依照“楌桪宫主”的指令,受命带着端虚宫弟子们送一批法器,去无妄海交付给无妄海掌门李长风。结果却意外撞见了这个名叫“霜儿”的小丫鬟,正在被无妄海一些年幼的男弟子们欺负。
那些年幼的男弟子们不仅设下小小的法阵将她绊倒,害得她淋了一身的热汤,更用泥巴丢她,实在顽劣不堪。
那时候的卓清潭也是年少气盛,便多管了旁人家的闲事,救下了这个当时只有成人腰高的半大小女孩儿。
后来,她替那名小女孩看伤时,居然又发现霜儿身负天生九脉,是可以修行的苗子。
于是,便传授给了她一套常见的仙门入门心法,又送她一本适合她的身材修习的灵活的软剑剑籍。
卓清潭看她可怜,总是被无妄海中同龄的男弟子们欺负,于是便做主将她带去李长风处,建议李掌门可以将她送去给李络薇做近身侍女。
——如此这般,若是将来她有造化天赋,兴许可以入内门,也算是彻底脱了贱籍。
其实,李岚霜能有如今的道行和灵力,与她关系并不大。
卓清潭私以为,她算不上教导过她,只能算是对她有过半丝指点之谊罢了。
不过,不论受困被玉化的人认识或不认识,她都不会坐视不管。
凡间的四大秘境结界与她前世息息相关,若是因为这两座四敞大开的秘境,导致了什么危害人间的事件出现,那她实在难辞其咎。
卓清潭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此事我已知晓,自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既然难得离开无妄海出门一趟,便让罗浮带你先去逛逛,或好好安顿。”
李络薇刚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卓清潭便又淡淡瞥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
“络薇,虽说外来是客,但这里,毕竟是端虚宫。你可明白?”
既然这里是端虚宫,那便不是她可以肆意放肆撒野的地方。
不论,她是什么身份。
卓清潭的语调极轻,却威慑力极强,不容任何人忽视。
而被卓清潭清冷的眉眼一看,李络薇霎时收声。
她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小小声的道:
“那......那要是他们欺负我怎么办呀。”
奚宁演和安罗浮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与她多说了。
卓清潭淡笑道:“不会。”
她师弟们的性情,她自己清楚。李络薇不欺负他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轻声对安罗浮道:“罗浮,辛苦你了。”
安罗浮沉默一瞬,双手结印恭敬的一礼。
“谨遵师姐之命。”
他复又转身看向李络薇,十分有礼的点头示意。
“络薇妹妹,我先带你去客房安置。稍后你若休息好了,再带你去逛逛崇阿山景致。”
李络薇这才满意了。
她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安罗浮如此客气,反而蹬鼻子上脸了。
她抬起下巴,骄傲道:“好吧,那本小姐就给卓师姐一个面子,不过嘛——”
她正要得寸进尺,端坐上首的卓清潭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刹那间,李络薇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她静了一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缓缓补充道:
“......不过嘛,安家哥哥如果累了,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你每日勤于修行也是很辛苦的......”
李长风见状无奈的轻轻笑了笑。
他这个女儿啊......总算还有个人能制得住她。
安罗浮闻言挑了挑眉,跟谢予辞和奚宁演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淡淡道:“不敢当。”
卓清潭轻笑了一声。
“好了,你们都去吧。”
她又看向李长风,十分礼貌周到的道:
“李师叔,您也累了一天,不若与令爱一道安顿休息一番。您不必忧心,我答应过的事,便不会失言的。”
李长风连忙带着笑容拱手结印道:“是,多谢卓掌宫。”
倒是李络薇见此,似乎觉得十分诧异。
她爹爹......这是怎么了?
虽然以前他爹爹也对端虚宫的卓清潭师姐很有几分敬意,但毕竟长幼有序,还是会不自觉摆上几分长辈的架子。
特别是日前他们无妄海奉命看守的钧天崖秘境被破后,他爹爹私下对楌桪宫主和卓清潭师姐也是颇有微词的。
怎么这次他爹爹来到端虚宫,似乎态度与之前更是大不相同了?
尤其是面对卓清潭师姐时,简直可以算得上是......
——谦卑!
没错,她爹爹此时的模样,可不就是谦卑嘛!
虽说端虚宫乃凡间四大仙门之首,统领天下仙门,但是他爹爹对卓清潭师姐也尊敬得有些过了头吧?
不过不等她再多作细想,她爹已经一把薅住了她的袖子,将她连拉带拽的带出了紫薇殿。
一同退出去的,还有得到卓清潭眼神示意的奚宁演。
众人都离开后,紫薇殿大殿内,便只剩下了卓清潭与谢予辞两人。
随着大殿殿门关闭,谢予辞回头过来,似笑非笑道:
“说说吧,他们来找你所为何事?你又答应了他们什么?”
卓清潭轻叹了口气:“钧天崖秘境和宿风谷秘境出事了。”
她将两大仙门掌门今日所说之事,一五一十的对谢予辞说了。
然后蹙眉道:“这件事情......老实讲,我现在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章程,但是总亲自要去看一看,到底因为什么导致秘境阵王处居然变成了‘杀阵’。”
谢予辞皱着眉听她说完。
“知道了,我去。”
卓清潭微微怔忪。
“什么?”
谢予辞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说,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处理。你好好在端虚宫继续调理灵脉,待灵脉彻底痊愈后还要潜心修炼。你就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了。”
卓清潭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她道:“这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呢?此事说来,其实与你我二人都有关系。我不能放任不管,亦不放心你一个人前往。”
谢予辞皱眉。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能跑能跳,比你不知厉害了多少倍,一个人日行万里行动起来更方便。”
他说到这里,十分严谨的补充道:
“——比你现在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卓清潭闻言“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叹气道:“不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以你如今取回的那部分神力,已足以在凡间所向披靡。
只是,那里毕竟是我昔年亲自设下的天地法阵,再没有旁人,会比我对它们更加熟悉了。
涉及天地法阵之事,你毕竟......知之甚少。”
谢予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卓清潭这话说得,还算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他可不是知之甚少嘛?
......他自己都是被关起来的那个,又何谈对它的了解有多深?
只是......
谢予辞蹙眉。
“才刚刚安稳下来一些,便又要出门奔波,你的身体能行吗?”
卓清潭轻笑的看他。
“怎么不行了?我的灵力已经恢复,灵脉也一日好过一日。”
谢予辞却轻轻挑了挑眉。
“是吗?那你那一身镇骨钉呢?”
他淡淡道:“其实之前在北地,我就觉得你那番关于‘镇骨钉’的说辞,十有八九是在蒙我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理的根据。
现在,既然已知楌桪就是太阳烛照,那么他就绝对不会为了所谓‘惩戒’你,而在你的身体里种下那种玩意儿。
——说罢,它们还有什么作用?为何你迟迟不肯取出这些镇骨钉?”
卓清潭微微沉默,她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瞒不下去了。
不过,既然谢予辞根本无心利用她提前打开四大秘境结界中封印着的他的神力和神体,那么让他知道这个倒也无妨。
于是,她终于坦白道:
“镇骨钉还有一个奇用,它可镇住我的神魂,使我的神魂不会外溢,更不会被秘境结界中的神骨感应到。”
谢予辞闻言眉头一皱。
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原来如此。”
她的神魂居然和四大秘境结界中的神骨产生了共鸣,引起了秘境结界的动荡,因此她才宁可备受折磨,依旧坚持不肯取出镇骨钉。
想来当日他能提前从钧天崖秘境中苏醒,还破界而出,便与这神魂之力有关。
谢予辞沉默片刻,忽然道:“虽然如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要找到一处远离九晟山冥王沟秘境和崇阿山太虚秘境的避世之所,远远离了那两座尚未被破解的秘境,便可取出你体内的镇骨钉。
届时,你避世专心修行,还可不被这些俗事叨扰,也未见得是坏事。”
卓清潭闻言轻轻笑了笑。
“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先前也是这般作想的。只是......”
她轻叹道:“我本想等灵脉彻底痊愈,再离开端虚宫寻一处山高水远之处安心修行度日,不曾想便听闻了已被破开的宿风谷、钧天崖秘境发生的诡谲之事。
待此间事了,一切尘埃落地,我们再走不迟。”
谢予辞静默一瞬,终于轻轻点头。
“也好,此事若不让你解决彻底,想必你心中始终有所牵挂,亦无法静心修行。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只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卓清潭抬起清冷澄澈的眉眼,静静看了他一眼。
“你说。”
谢予辞轻轻挑眉道:“第一,此行出门,我要同行。”
卓清潭闻言莞尔一笑。
“这是自然。即便你不说,我也是会请‘谢仙君’同行相助于我的。”
谢予辞挑眉看了看她,没有还嘴。
也便只有卓清潭这般打趣他时,他才会难得老实的任她欺负。
谢予辞继续道:“第二,此行出门,若是涉及秘境公事,诸事我都依你之令行事;但是,若涉及你的生活起居,你需得听我的。”
他见卓清潭蹙眉,便淡淡补充道:
“你放心,我不会过分限制你什么,只是你这人,素来对自己的身体不太经心。”
他们两人此时一坐一站,卓清潭却端坐高台之上,而谢予辞则站在层层递进的台阶之上。
因此,居然反而是卓清潭这个坐着的人,更加居高临下一些。
她微微一顿,静静垂眸俯视了他一瞬,忽而展颜一笑。
“好,此事由你。”
卓清潭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有感而发。
她轻轻叹了口气,单手轻按自己胀痛的额头,淡笑着道:“你与之前相比,倒是不好糊弄了许多。”
谢予辞闻言当即嗤笑了一声。
他缓缓走上高台,在卓清潭的玉座后方站定,轻轻拿开她的手,替她轻按额角。
“怎么?你居然还想着怎么糊弄我不成?”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轻笑着摇头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谢予辞却一本正经的道:“随口一说也不行,你本就有前科,今后更要格外留意!”
卓清潭阖目含笑。
“谢公子教训的是。”
他们这样一坐一站。
一个静静阖目、仰首全心信赖;另一个则站在她的身后、周到细致的为她轻按疼痛的头顶......仿佛时光亦节节倒退,再度回了万年前的光景。
好多好多年前,在他们之间不曾发生那许多猝不及防的变故时,他们亦曾经是这般的亲密无间。
那时的仙山岱舆,潮湿温润,海风拂面,轻触脸庞时,好似最纯洁的女儿家的指尖。
龄竺花的气息雅致高洁,香溢弥漫整座仙山。
仙鹤展翅,无数仙兽漫山遍野肆意奔跑。有时路过人的身边,还会亲昵的停下来,认真的去嗅一嗅他们,或是用毛茸茸的头顶去蹭他们的掌心。
而夕阳时分,海浪声层层叠叠,拍击在仙山山体崖畔上,像是天地景观送与苍生的最最古老的摇篮曲。
伴随着西去的落日余晖,整座仙山笼罩在一片淡粉色的极光中。
而他则在那一片淡粉色的光圈下,静静看过无数次她沉静的睡颜。
再到后来,她要在凡间吸纳天地凶煞之气和无边戾气,他便将整个岱舆仙山上海岸崖畔景致最美的一处楼台屋舍赠予她居住。
其实那鹿归涯,最初便是他为她所建。
——不论她来,或是不来。
鹿归涯永远虚位以待,空旷着等待自己宿命般的主人。
那两百年的时光,是谢予辞一生中最美好的画卷。哪怕是在他最恨卓清潭的那一年,他依旧无法忘却。
他无法忘却那山,那风,那海,那花,那落日,那满目缭绕的仙气海雾......
——和那见了一面,便误了终生的人。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屏蔽掉了中间一切痛苦难熬的、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们好像找回到了最初那分安宁。
谢予辞忽然轻声喃喃。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但是他却轻轻蹙着眉梢,微微出神。
卓清潭唇畔的笑意,忽而微微一顿。
她沉默一瞬,语调不高,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